书名:杯中怨

第七章 奇怪的男子和阵法

    年轻男子醒来的时候,烛光正摇曳在他的脸上。我们三个坐在他床榻前的桌椅上,刚吃完段宁费了劲做出来的油拌饭,正喝着大哥不知道从哪收罗出来的奇怪茶叶。

    那叫茅屋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左右各有一厢房,厢房里桌椅床榻齐全,且并不染灰尘,想来该是有人常住的,可我们翻遍了整间屋子,也只在灶台边上找到了一截红烛,还昏昏沉沉的,像是之前受了潮。我们也曾为着仅有的一截烛该放在哪里而争论过,最后还是决定放在男子睡着的房间里,好方便照看他。

    那男子刚醒来时有些迷糊,看着明灭的昏暗烛光,似乎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右手撑着头,左手想要撑起身体,却疼痛得倒了回去,他还不知道,自己左肩胛骨,已经被那女子一扇子劈碎了。

    段宁走过去想要扶起他,却被猝不及防的被一掌打中了胸口,那男子单用右手撑起身子,神色凶狠的指着我们说:“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说罢,一个不支,又倒了回去。

    “你这不知好歹的人,枉我们辛苦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早知道,便让你死在那女子手下,倒还干净。”段宁是个火脾气的人,被他这么一打,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发起火来,幸好那男子受了伤,气力不足,打在段宁身上,倒也没有多大的伤害。

    那男子看着大哥扶了段宁坐下,只是冷笑道:“这附近方圆百里,渺无人烟,你们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可不管你们有什么企图,闯入胡杨林的人,都必死无疑。”

    “这位兄弟,你千万别误会,我们只是不小心,在这林子里迷了路罢了。”男子胜算十足的话让我们都吃了一惊,情急之下,大哥只好急急地解释开来。

    我度量着男子的功夫,若不是他受了伤,那一掌怕是连段宁都承受不起。再看他约摸十七八的年纪,六七尺高的身量,虽是半坐在床沿上,却也看得出笔挺颀长,直入双鬓的浓眉,眼睛不大,却狭长深邃,鼻高而直,唇薄而润,衬着苍白的脸色,虽算不上是俊美的男子,却也是清秀俊朗。这样的男子,怀着绝高的功夫,却甘愿隐居于此,还有这擅闯者杀无赦的禁令,实在是不合常理。想着那契丹女子不停地追问他“与不与我回去”,便不难想象,他们之间,有一场无关情爱的纠葛。

    “误会?”那男子有些迟疑,少顷,皱着眉头,闭着用力的晃了晃脑袋,再睁开时,眼神里少了些杀气,看来他是想起了自己受伤的事了,他有些惊慌的看着我们,又看了看窗外黑黢黢的夜,突然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嘴里喊着:“银珠、银珠”,发了疯似的跑了出去。

    他跑到前厅,打开门,门外黑暗得可怖,他跑出门去,就像跑进了一个黑暗的漩涡里,再也寻不见他的身影,我们正慌忙间,他又慌张的跑了回来,绕到了佛像的背面。只见他一只手推着佛像,连同底座一起推动,我们看得有些惊呆,绝想不到在这丑陋的佛像背后,会有其他的乾坤。

    佛像在地上磨动时发出沉闷的声响,男子咬着牙,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佛像缓缓的移开,露出了一个被凿空的墙洞,里面立着一把圆体的剑,仔细看时,才看清那是把木制的剑,剑体浑圆,剑尖圆钝,除了剑外,墙洞里还放着些莲座样的蜡烛,以及一些画满咒语的符。男子有气力用右手推开佛像,却没有气力擎起那把剑,他用肩膀、用头顶住佛像,面色焦虑而无力,愈发苍白。

    段宁是在这时候摈弃旧嫌的,双手替他顶住了佛像,男子不可置信的看了段宁一眼,腾出右手拔出那把木剑,掌风一扫,连同蜡烛符咒一起卷走。那男子一走,段宁立马松开手,佛像轰然转回原地。

    忽然间,只听见耳边一阵劲风,前厅突然变亮堂起来,原来是那男子踏着墙,将莲座样的蜡烛嵌到了四面墙上,正合着东、南、西、北、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八方位,看那墙洞的模样,边缘齐整,不像是刚刚才嵌进去的,倒像是平日里凿就的一般。

    那男子点了蜡烛,便提着剑飞将出去,再次消失在黑暗里。段宁想跟着出去,却被大哥拦下了,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我们都不知所以,只能站在原地,随机应变。

    不一会儿,门口窗外开始旋绕着夹土带叶的风,屋子开始震得我们东倾西斜的站不住脚,随后,风慢慢消散,屋子也渐渐平息。天上的浓厚的乌云开始散去,月光随着云雾的散开,流水般的潺潺撒落下来。我这才看清了,四周的胡桐在月光的照耀小,竟散发出一种银色的光芒,乌云散尽时,那男子便从光芒处走来。

    他目不斜视的,径直走到佛像面前,手握着那柄木剑,颓颓坐下。

    刚刚发生的一切太出乎想象,平定了心神后,我与大哥相望了一眼,彼此心里都打着一个主意。契丹凭着一个诡异的阵法,将我军逼得节节败退,刚才男子驱走云雾烟霾,必定也是一种术法,假若他愿意加入齐军,为大齐效力,也许就能破了兀圆真的镰月阵。

    这样想着,我和大哥齐齐来到了男子面前。他似乎很疲惫,紧闭着眼睛,右手握着剑,左手无力的垂着,他应该是感受到我们渐渐的走近了,依旧是闭着眼,声音怠懒的道:“到底你们也救了我,趁着现在,月色还好,快点走吧。”

    我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实说:“在下乃是大齐二皇子高演,同来的是大齐大皇子高殷,还有段宁段将军,我们来此并无恶意,只为了寻找一位精通医术的圣僧,不想闯入了贵处,实在是无心之举,有什么冒犯打搅处,还希望壮士包含体谅。”这话本只是客套话,可没想到他听后,却猛的睁开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的消息。

    “大齐的皇子么?”他只是上下打量着我们三人,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哼,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动不动便对人喊打喊杀,没想到却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小子,见了皇子,还是一样的软了口气。”段宁是个不罢休的人,刚才被打了一掌的事情他还记得,现今逮到了机会,便不留情的将男子奚落了一番。

    “你们当真是大齐王子?”那人只瞪了段宁一眼,并不理他,一味的只是要证明我们的身份。

    为了证明我们就是大齐的皇子,大哥把土门进邺城和谈、开边设市、冯武隐瞒军情和我出城寻医等事,都大致与他说了,又把证明身份的储君印章递与他看。他看过印章后,只是一味的低着头,脸上毫无表情的变化,令人捉摸不透,过了片刻,才缓缓的起了身,一言不发的向里间走去。

    没了云雾的遮挡,月光明亮得可以照清屋子里的一切,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个小木匣子,递与我们,道:“这便是你们要寻的药,拿了快走吧,这地方你们待不得。”

    我自然是不敢胡乱接了那药的,他见我们迟疑,只得接着说:“当今大齐二殿下,刚过二十加冠礼,是娄贵妃之子,自出生便带了咳喘之症,尤其畏寒怕冷,我说得可对?”

    他的话并不高明,不过只是些天下人都知道的罢了,可是他语气诚挚、神情又变得温和,再加上他刚刚所做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无法怀疑他,倒是大哥开了口,问道:“你到底是何人,可认得这附近的老圣僧?”

    那男子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眼里的神采慢慢消沉,少顷,才叹了口气道:“我叫严生,老僧乃是我的师傅,师傅早已离世,离世前,交与这个木匣,说是里面装了治病的灵药,说是总会有齐国的皇子来寻他,要我守在这林子里,等着把药交到皇子手上。”

    他说,早在二十二年前,母妃在雪地里,抱着那银狐裘哭至昏厥的时候,老僧便已断定,往后娄小姐的孩子,必定会带着难以医治的先天病症,多年来,老僧早找齐了配药的药材,却单单少了一株用作药引的天宝花,直至三年前,才在大漠深处寻得天宝花,却还是没来得及配成药丸,便死于自己的徒弟手下。

    他说,老僧在二十年前捡回了两个婴孩,待他们长大后便收为徒弟,传授毕生所学。契丹人知道了老僧的存在,三番四次来请老僧出山,最后不惜兵马相逼,老僧为求涂个清净,便造了了胡桐林,施了阵法,叫契丹的兵马有来无回。契丹人尝到老僧的厉害,从此收敛了许多,却也愈发的垂涎老僧的本事,于是收买了老僧的大徒弟,许以高官厚禄、金帛美人。这大徒弟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杀了师父、盗了秘籍、投了契丹,又以弯刀镰月阵,助契丹攻打大齐。

    他说,老僧在最后拼着一口气告诉他胡桐林阵法的排布,之后,便倒在血色的夕阳里,再也没有醒来。

    原来,他便是冯武口中逼退了契丹军的人,兀圆真,便是弑师求荣的叛徒,这胡桐林,便是一个变化多端的阵法。只是、只是,他刚刚才醒转过来,为何就要那么急着解了自己的阵法呢?我正想着,却被剧烈晃动的烛火晃得醒过神来,才发现严生和大哥他们,都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四周墙上的烛火摇得厉害,外面似乎风起云涌,地上的枯叶被风卷起,打着转旋到了半空中,密匝匝的围住了屋子。严生见了这番景象,急忙将木剑举到嘴边,喃喃的念着些听不懂的话,然后将剑抛出,在风与叶之间破开了一条路。

    “你们快走吧,跟着剑破开的地方走,不多久便能出得去,记住要快,烛火熄灭时,阵法就会恢复,到那时候,你们就再也走不出去了,往后,会有再见的时候。”他说着,把我们推向门外,身后,传来的是门轰然关上的声音。

    我们还想叫严生一起出来,回过头时,却在看不见木屋,只看见风与叶,在身后不停的旋转着,留下我们在原地,一脸不可思议和惊慌。

    风与叶是逼着我们不停地跑的,照着木剑破开的路,不多久,我们便看见前方透着一丝光亮,照着光亮扑去,只觉得身子撞在了什么地方,有些柔软,却硌得生疼。那是一片沙地,月色下,泛着微晕的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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