颗颗脑袋如水面漂浮的西瓜颠簸于墙头上下,一颗探出墙外,张望了一会儿,说,好像没人了,下吧!一只手拽了拽他的衣摆,说,再等等!几人缩头夹颈、屏息无语、心跳相闻……电影开场了,下面该没人了吧?好,下吧!噗通、噗通、噗通……几人轻轻地拍打身上的尘土,蹑手蹑脚地进了影院。这样的场景每年都会在我们身上发生好几回。
此地的围墙不为防盗,全为阻隔之用。其南为供销社、其北为电影院,这是镇上老街最为人熟知的两个所在。供销社定量供应居民的日常生活用品:糖盐烟酒酱醋茶雪花膏白雀油衣服料子帆布鞋……光有钱不行,还得有票;多少之间,全凭与售货员的交情,所以他们都很神气。镇上教师不愿去乡下任教,公社领导多半会说,你在那好好干两年,一有机会就调你到供销社站柜台。电影院是娱乐大众之所在,这词儿多少带点小资情调,其实电影难有可乐的,倒是常让人落泪。观影得买票,有钱就行,一毛钱一张。没钱或者有钱不想花也有他法可想,有钱的多半有办法,没钱的似乎只有一条死胡同,人称“拾大麦”,就是通过非常途径进入影院,爬墙头便是其一。不过“拾大麦”也有风险,只能偶尔为之。今天放的是,值得一试身手。打吗?打,打得厉害!观者加重了语气。有多打?没看的仍忍不住好奇。七天七夜,你说有多打?应者露出鄙夷之色,让你爬,你不爬,后悔了吧!于是没爬的愈发沮丧,爬了的见了比看电影时还痛快。其实,“偷看电影”四字的重心得落于“偷”字,一者喜其刺愿地买了条大红大绿的花丝巾,扎上后,羞答答地问男人,好看吗?男人说,好看,你穿戴什么都好看!去你的!女人踢了男人一脚,脸红了,低下头,又暗自欢喜。男人说,回吧!女人说,你那烟叶子还没买呢?男人说,还是别买了。钱再少,也不缺你那口烟叶子。女人说起这话,气挺粗、腰挺壮,买烟叶子时,比往常又多抓了一小把。
一家人各取所需,欢欢喜喜地回了家。小猪是彻底断了念想。
这样的故事每年都要在老街上演若干次,多半百姓扮过其中的主角,老街就是一个让人感到兜里无铜说话怂,又让人倍感温馨快乐的地方。归乡的游子常来此寻根,就像血液回流心脏,人是血,西吉庄是心脏,老街便是那静脉。
老街北起公社小楼,途经大河,直至机电站,再往南延伸三四十米便是羊肠小道,那已不能再算作老街,人也开始有了分别,居民普遍没了说话的底气,都是地道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老街自北向南100米处,有座大桥,当地人都叫它晏西桥,但在桥上见不到这几字儿,或许它压根就没名儿,只是随镇、河而叫吧。说是大桥,也就五米宽十来米长。每到盛夏,我们一帮小屁孩,就站在桥中央往下跳。落差没有十米,至少得七八米,吓得爷,脸都白了。为此没少挨打。桥下的河水纯澈透明,似少女的眼;立于桥上,鱼翔浅底、虾蹦蛇游尽收眼帘;河面上的鸭鹅优哉游哉,像绅士似淑女。到了酷暑,小孩常于河中凫水嬉闹,从正午能玩至天黑。全镇百姓洗衣做饭皆用此水,不消毒也很卫生,亦可生吃,似母乳般甘甜。晏水河如同美妇,令人神往、情难自已,她的酮体纯洁无瑕、血管畅通无阻,每天几班往来的轮船,不仅带来了外面的讯息,更给那些不安分的百姓趟出了一条之路。
说起老街得提机电站,爷妈皆在此工作(碾米厂隶属于机电站),大姐也在这上过班。它是一家县直企业,不受地方辖制,效益很好,所以爷在镇上忒有地位。计划经济时代,站上挣了钱,却不敢乱发,只好往别处想心思。一是吃,单位每年都有会餐,我也随父母蹭过几回。大些以后,怕跟着被人笑话,便没有再去。但其时的盛况仍记忆犹新。偌大的食堂,十几张圆桌,摆满了脸盆,其内的菜尖尖地堆着,勾得人舌底生津;桌旁满是人,皆挂笑于脸上,除本站以外,还有地方的头面人物,李氏夫妇自然是常客。祝酒词免不了,但千万别多说,工人没这耐心,听烦了,难免会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吃、喝,没什么比这俩字来得实在,两三小时过后,女人不耐烦了,拍屁股走人,男人还在那死吃死撑。二是住,单位的老龄职工多半住公房,大都在站内。碾米厂旁也有几间屋,我家占其一,两间一厨带个宿舍,此外便为公社李书记夫妇所居。元首为何不住政府大院,一来此地宽敞,二来见客方便。站内另有小楼一幢,与公社政府不相上下,此外,还有轮船一艘,为全县所罕见。记得那年深秋,爷带我们兄弟和二狗子乘船去乡下,几人于舱中吃喝,初尝了苹果、桔子的滋味,那时是真稀罕。正吃得高兴,船停了。打开舱门缠住了轮船,船动弹不得、进退两难,爷的同事气得在船头跺脚。渔夫摸不着头脑,吓得直发抖,不顾河水彻骨,和衣下河,哆。轮船复又撒着欢地跑,而身后的河水却在无声地呜咽。
一路上,我心戚戚,可二狗子却兴奋异常,不停地说,真威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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