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的尚武传说

第八章

    行囊中,显然相机占据了半分山河,行走东欧,我这个表里如一名副其实的“视觉系”,只为了好色彩。生活里旁的琐事无需费神,这种漫无目的的畅游,随便抓起把碎银即可上路。如果以画作比,我国的风景是水墨点染的,自有一种禅意,讲求天然,时常留白,常遗有大块的空间给观者自由想象,按着自己内心的感悟,补全,延伸。色彩上也常是淡的,“灰”的,调和,古雅,又轻灵而通透,精细的眉目浅浅一挑,如灵犀一闪稍纵即逝,寻不寻得到,皆凭了一种缘。而西向的风光,色调浓烈鲜明,通常纯度与密度都极高,那样新鲜的恨不得也能将看客浸透。并且边际明确,色块间极少叠加,像怕被弄脏了似的,也都保留有自己的个性,脆生生的直视,毫无避讳。这样厚实饱满的一种风景,极易入眼,强植入心,再难忘记,单纯的爱憎分明。我不知这是风土造就了人情,还是世事塑造着地缘,东与西,古和今,变与不变,坚守或是融通,总之又上了路,放任那颗豪侠的心。

    可临行的前一晚,索溪家附近燃起了大火。因着同行的人,我此次的“浪迹”直接转为“逃亡”。依然一脸错愕的唐索溪,跟我过往所有朋友都不同,她不仅从头到尾都没一丝侠气,柔软得就像一捧初雪,倒是很快就在我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备,那样信任的也将迷茫困顿的一面给我看,有点甜,却不腻。

    一阵紧似一阵的警报催得人心慌,借了风势,火焰迅猛前行,沿着天台的木栅栏与满布山墙的藤蔓植物疯狂的扩张,不愿给人们留半分机会。大家心里急,可庞大的救援车辆挤在中世纪石板窄巷间不得施展,好在迸射到窗上的火花惊醒了愣神的唐索溪,她第一时间抓起的却是教材,然后论文资料报告瞬间把电脑电话现金之流完全挤出了脑海,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更添足了戏剧性,只有索溪的室友最淡定,在浓烟滚滚与朽木枯柴的气氛中,依然我行我素的往嘴里添菜,并表示,不知临时避难所是否有食物供给,这怎么说也是准备了好久的一顿正宗麻辣烫,不能浪费了国内背来的锅底。

    次日黎明前,我们趁着夜色摸向火车站,因火灾现场封闭而不得不绕道而行,这些突发状况,让我不禁忍不住偷眼观瞧四周,像是在检查有无追兵有否埋伏,索溪更是揣了标准的逃亡心态来,即使此行的目的地并非大理,也不回有皇阿玛亲自下了南阳,这非常规的前奏,从最初便奠定了“历险”的基调。因为修路,列车不再按着时刻表上运行,前一班火车远远开了出去,撇下我们俩凄然的站在冷夜中。作为爸爸的女儿,多亏从小时候便训练着心思沉稳,横生的麻烦,总还有其他解救的路数,达到某一结果的路径不可能只有一条,即使看来不可能,仔细找找,还是会有转机。比如与其埋怨再搭下班车绝对来不及,不如向北绕个圈,再搭了快车赶回来,最差的结局也无非就是完全放弃了行程,看着空茫的草场上,成群的野鹿和起伏的水鸟,如果依然成行,这倒是像额外得来的幸运。果然,赶到机场时,刚好赶上排队验证,如果矫情一点的想,这还正度掉了百无聊赖的等待。

    东行的第一站落在布达佩斯,上了铁壳公交,从一片杂草的荒芜中逐渐入城,整车的众人,均面无表情的随着车身颠簸摇晃,窗外头的风景里,招牌旧旧的,上世纪百老汇公演海报的排版布局,这座首都,在沉着的坚守。

    而布达佩斯的第一站,则被定在了火车站客服中心。索溪说,一个逃亡时只想得起教材的人,投诉起来是带有充分的理论依据的。

    此事缘起于网上购票。匈牙利铁路官网技术支持不算完全,每跳转一次页面,都要重新选择一遍“英文”,也由于乘客缺乏了耐心发泄式的点击,最后信用卡里的钱一扣完,整个页面跳转时便直接崩溃掉了,也就再没收到任何的确认信息。

    我们只得来到现场找人工客服沟通试试,若在从前,这事就该归入“倒霉”的结论也就算了,可按着现在所坚信的观点,即有这层设置,它绝不会只是个骗人的装饰而浪费纳税人的钱。这看起来全无任何凭据的投诉,也抱有些零散的希翼,填了退款申请,就暂且告一段落,换好钱,我们正式宣称,开始了天涯浪迹。

    一面构想着《蓝色多瑙河》之旋律,身披着暖暖的落叶黄,一面沿着河岸徜徉。多瑙河之波,鼓碎了夕阳,片片金黄散开了,直撒入了对面的天,化为星光灿然。有些活跃的,又重落回河面,顿时华灯涌起,一片荧荧抖动的种种光影,聚齐了,开始大合唱。这大概是我第一次,专门欣赏起夜景,无需计较时间,要站多久都好,不用急不要赶,人生里屈指可数的难忘的瞬时,当我正要慨叹此间的惬意,却突然发现,其实得与失,我们原本是可以选择可以主宰的,若要连自己的心也作不了主,那一切奔波还为了些什么。

    手里面刚刚换出的万元面值的福林的触感还未消散完全,两份甜品就做了了结。这是我见过的最“辉煌”的甜品店,有罗马柱,有贵妃椅,有小乐团,可它仅是甜品店,不过一百年以前,它也就是甜品店。这样的一个国,就按着自己的想法习惯,不去管周遭的世界会变得多么浮华,那种“国营”的安心,那些安然的旧时光,我不敢说这是片被遗忘的土地,只是将自己遗失在了时光里,若要我说,这是一种参透。

    夜大巴很静,作别尖顶的天主堂和圆顶的歌剧院,前行方向是布拉格。

    我觉得我和唐索溪是跳跃着进城的,像两只很幸福的兔子,由一重重风景牵引着,兴奋得停不下脚步。

    几层好色彩,足够浓,也很搭。粉绿酸绿翠绿,柠黄中黄姜黄,铜青色与赭红,查理大桥上,那么多同行撑起画架排开手风琴,布拉格是我见到的有最多卖艺者的地方,这广阔的绚丽的舞台,确是“浪迹”的首选。此时我好想把它介绍给老大的女长老,并且做个约定,我很认真的想,最终,一定要在这里,把自己“丢掉”。

    桥下有王子们变的梳着羽毛的天鹅,这是我很熟悉的童话里的情景,可黄昏的广场却没有许愿池,这倒是和歌里面唱的不一样。小孩子与大人世界的真实感不同,游侠与游客的心境,自然也全不相同。

    一步步登上山,脚下红屋顶黄墙壁,深翠里有长辫子电车经过,红黄相间,果然和阿狸的世界里一模一样。我实在爱这奶黄色间着橙红的铁盒子,那样天真的模样,很萌很清新。

    布拉格的百年咖啡店,是一种十八世纪欧洲茶会的调调,粉绿色墙壁包了象牙边,我自己也恨不得穿了蓬裙来。从前有点难过的时候,喜欢喝热巧克力。此时我想起了这心情的由来,竟然也没很刺痛,虽然难免躲闪,还是顺着想了下去。的确是吴晨培养出的我的坏习惯,是他买给我,也让我上了瘾。细腻的温软的半流体,很快的抹平心上的坑洞还不算,还要一路渗透下去,直到裹严了整个心,让它变得甜了,顺滑了,也就全忘了那些疼痛。这是很可依赖的一种物质,就像,爱情。

    彼时我听见心里“叮”了一下,就像《超级变变变》里面一样,我看见心里面的灯全部都亮了。融在温暖的烛光中,周围那些种躯壳中盛着各样的灵魂,有谁与我,此时在这同一台的精神舞会中旋转?旋转着,融化了,安然。

    到海德堡时,我们却开始想家了,不自觉间,已然把北纬50的这一点当做了一种依靠,便走完一段山路,只在大学食堂里吃了饭,又匆匆启了程。回家的车票,四个小时里被检了七次,打满种种形状各异的标号,就像我这豪侠的身份,终得了各方认证。我身边的索溪,此刻睡得就像一堆行李,我多希望她是我那把大提琴,更显得我的来历,流浪归来,抑或仍在征途。

    入了荷兰境内,大抵是因为熟识而放松了警惕,先是忘记刷卡,等我们用停车空档奔下去补票时,再奔上来,竟然没找到原来的位子,车早已开动起来,行李倒不用担心遗失,只是并不确定这是否上错了车,窗外一色运转着的风车并不足以标明方向。等再上了的确是终到本城的列车时,我们又只顾着归来的兴奋,空等因修路而要用来转车的时间过了,反映过来时,车已无法可挡的向回开去。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你离家门只差一百米,却毫无征兆的被拖了回去。

    此行必要算作我最状况百出的一次,可这意料之外又失而复得的惊喜,也真值得纪念,为我的轨迹上,重重施了笔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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