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里,大团蓝紫色绣球花簇拥着,也间杂修剪得很富有程式感的玫瑰篱笆,待郁金香送来了春意后,就在满树玉兰乍放的季节里悄然谢幕,那一地碎玉,也如江南。荷兰是个四时皆要有花的国度,等梧桐叶子也深绿浓密起来的时候,我要搬家了,出了设施完善装备整齐的学生公寓,搬进红屋顶格子窗的民宅里去。现在过得熟了,一方面省下些开销来作未来的旅费,另一方面,也总觉得只有住进真的居民区,才能体会到最真实的那种生活。
招租广告是在学校公告栏里贴的,发起人来自韩国光州,电话里沉沉却精神充沛的语调,也分不清“r”和“l”音,这让我想到有珍。
有珍,老大子炎,或是小哥,都是那么一种朋友,即便一年半载也不联系一次,但心里面对方那个专属的位置,一直都在,并且永远也不会改变或是被替代。也无论自己到了哪里,她们,因为一直住在心里呢,就相伴而来。
这套房本身,是那种谁看了都会立即喜欢上的。就在市中心大教堂底下,和索溪家离不远,也是那种三层带阁楼的典型民宅。离车站又近,离学校又近,有两只我喜欢的那种白色木框的长条窗,窗下便是运河。这下,我也可以买蕾丝窗帘来,把家布置得美美的。卧室两间,有大浴缸的浴室和独立的盥洗室,厨房和起居室相连,我的新室友叫ki,不是那种动辄就喊oba撒娇的小女孩,虽然她读本科,小于我好几岁,倒是可以一起喝真露,用锅盖吃辛拉面,一起追剧,也像原来和有珍在一起。
之前一户住的是有名不虚传的强迫症和洁癖的德国人,临走时收拾得的确干净,却也把家具搬得一件不留,几乎只剩了承重墙。这倒是给我们的暑假里添了新鲜的事由,布置规划,去逛宜家逛haa,然后把家具当大玩具组装起来,剪些漂亮的贴纸做装饰。两个系绵羊角头巾的妹子,坐在一格格温暖的阳光里,在地板上追着螺丝跑,一边也聊着韩餐中餐,聊好用的睫毛膏和眼线笔,总会不自觉就忘记了我们身处何地,甚至英语表达不到时,这个“陌生人”,也是我截至此日的人生经历里面,成为朋友所用时间最短的一个,现在算来,我人生里面好多的第一次,自新生活开始,都集体在这儿爆棚了。还记得我第一次来看房时,我们就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一直聊到太阳下山月亮升起,中途还交换去了卫生间,却忘记找个位置坐下来,也忘记了这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时间生活在一起。
我们楼下,在冰淇淋店为首的那条巷子里,有土耳其商店和自行车店,还有家二手家具店。这里二手的东西也真种类繁多物美价廉,有很多让我们艳羡不已的19世纪圆角家具,还有风琴和大鸟笼,若要真预备把家安在这里,我一定要好好挑几件,在一个王国的领土上,穿越回异域的宫廷。
逛到家居时,才越发觉得荷兰人民有多爱生活。从前的印象里,总觉得西方人性格上会比较独立,甚至冷漠,早早便脱离了家庭,开始自己的人生。美国电影里老是一家人远远住着,圣诞节才回来聚一次,关系也不亲密,假期结束便又开始回归了各自的轨迹。可荷兰的情况却全不一样,孩子们都那么恋家,即使在外面上学,周末里也要搭火车回家去,平日更是电话不断,对于成年人,假日则一定要和家人在一起。其实我想,这里的店铺和公司周一下午才开始营业,估计就是为的故意留出上午来,让度周末的人们从家里赶回来。
而这种人情,也让我们这些外人觉得格外温暖。我们也开始留意小摆件,用些小装饰,即使这是套租来的房,也要布置得很温馨舒适,让人留恋,形成种归属感。
另一种用心之处,则是用在了厨具上。西方菜式看来简单,绝无过多的煎炒烹炸,可那些准备工具分得却极细致,切丝切片切块自不在话下,还可以弄成蝴蝶结抑或螺旋形,光搅拌器也要有大小疏密手动自动之分,想我原来都是用一副筷子搞定是多么多么的不够专业。刀则分得更细,备菜的不表,单是用餐的,也要一餐饭里换个几次,还有无数形状各异的盛菜器。我和ki一起,一边探索一般慨叹,真是很有趣的经历。
我们住的二楼,下面是一段木楼梯,晚上睡觉还可以收上来,就像是那种护城河上的吊桥。快递来的小家电倒还好搬,可恨家具送货并不负责搬上楼,我们向上运床垫时,完整的上演了《生活大爆炸》第一季里的悲剧。当我们得到一个倾斜度和夹角,当我们的重力减轻了刚好一半,当我们就要alost推倒楼顶时,床垫毫不留情的顺着楼梯滑了下去。
打扫干净了,也把所有东西都摆放停当,我们请小伙伴们来恭贺乔迁,于是白色窗台上摆起了一排花花草草,正如这条街上每个窗口一样。光线好的时候,这样拍下,是很有治愈系的感觉。
吃早餐时,我和ki并排坐在正对窗口的长桌前,对面阁楼里也刚好在吃着麦片望向窗外,我们就这样隔着一条运河宽度的空气,道了声早安。
其实我现在的房租,是比有珍的还要便宜,况且还有针对于学生的房屋补贴,日子过得算相当惬意。有珍说,在沪也有几年了,适应得很好,即使累,但这是她想要的。我问子炎怎么样,怎么老也联系不着,有珍沉默了片刻说,总觉得老大变了。
我们的老大,这种变,不一定算是不好,只是对于我们来说,有些意外。
老大不再画画了,去了北海卖楼。其实学艺术的改了行,抑或无论出身,最终追着浪潮去做销售,实在是很平常不过的事情。现实就是现实,要以生存为先,我尊重所有人的选择,无意妄评。可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我们的老大竟也改了行。曾经最有主见的,最热血,最坚定的固守着的,比我们任何人都坚持着自我的我们的老大,不是被现实打败,而是,也开始看到现实要考虑现实了。
有珍打过几次电话,子炎不是在忙着见客户,就是在用见客户的那种口吻客套地答话。最初,只有老大夜里喝醉了,才会哭着又说回原来的语气,可第二天醒来,还是回归了那副精雕细琢滴水不漏。再后来,好像她邋遢的那一面,也不愿意再给我们看了。我对有珍说,只能算我们是幸运的,所追求的方向,很容易在现实的世界里面找到个载体。老大看得高,要得也更多,她走的路,也不一定就不对。
不过,我想女长老应该还没有变,不然早于北海,她至少也闯过深圳珠海了,即使厦门是经济特区,与其它“飞速发展”的地方不一样,生活在那里的人们,更愿意安然的过活,品品茶,看看海。
再想到一直上学的唐索溪,她总是扬言要结婚煲汤相夫教子,可还是觉得,我们这些几乎就在学校范围内活动的人的气质,还是像少年一样,稚气也好单纯也好,我们眼里的现实世界那么简单而干净。虽然是同样的年纪,我们到底是远远的与我们的朋友们差了一节发展速度,就像白夫人那句“姐姐”,就生生把我和白沐川拉开了一辈。一代人究竟差多少,一辈子究竟会有多长呢,什么样的速度才是正常的发展,什么样的轨迹,什么样的道路?看着窗外满目碧绿深浅,我想,生命的本质,就是像这样蜿蜒延展着,有些人纵向里快一些,另一些人,则横向里广一些,没有哪种优于哪种的评价,我生于此,正因我人如此。在自己的那条路上,一直走着,就是这么一辈子。
我也常常会假设,如果当初毕了业,真的跟老大一起把我们的“根据地”落实,有珍我们三个,我们的“san”,我们三位“姥姥”,一想起这些,心里面还是会迅速的升温,奔腾,热血沸腾激情碰撞。最初,也觉得我们三个,无论现在每人在做什么,都像是在为三个人一起积累经验。比如有珍选了广告业,把这一项的可能性代表我们试过了,我们两个就可以分身向另外的领域,趁着年轻的时候,想到了就都来试试。
可现在,就好像老大退了股,她的人生,也就只是她的了。
然后我们三个,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走着各自的路,祝福着对方,却不能再同行。只是庆幸,即使没有相伴,倒也终究没相忘于这瞬息万变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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