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的尚武传说

第十章

    每一个小女孩儿,心里面都有那么一座城堡。有厚厚的天鹅绒床垫和真丝幔帐,有修剪得足够平整四季一色的草坪,自己戴着用露水珍珠或是水晶花蕊做的王冠,跟父王和母后一起住在那,做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公主。关于邻国来的王子殿下嘛,继续去另一个邻国解救被女巫施了法术的公主好了,我这名公主,我亲爱的国王爹爹和王后娘亲可都是原装的。

    还记得那个关于“法国南部”的前世的梦,其实我小时候的家附近,还真有那么一片大森林,从窗口探出头望过去,大森林的深处也会飘起小神仙的袅袅炊烟。这四层楼的高度也足够幻想成城堡的塔楼了,只是运气不好的时候,楼下遛弯儿的居委会奶奶会把我当作要寻短见的无知儿童,那种事态紧急又生怕打草惊蛇的叫喊会瞬间搅乱掉我眼前片片“国王陛下的麦田”。直到很多年以后,当我再回到最初的家,那片大森林被平掉后,才仅够建起两排商品楼。可在我童年的真实的记忆里面,作为童话故事的延伸,这绝不会就是一片小树林,因为,若要我冒险穿过去,是要花很久时间的。更小的时候,姐姐们还给我用柳条和牵牛花小雏菊编过花冠,就在连她们全体也都认为自己是一位公主的时候。

    此时的我,从科隆出来,列车的前方是慕尼黑,慕尼黑的西南面,就是天鹅堡。

    德意志联邦的山水,确实很适合做童话故事的舞台,也包括周围的奥地利和瑞士,这些德语系国家,这些有无数古堡的内陆小镇,会让人恍然大悟,那些童话的作者们,并不该被形容成“具有非凡的想象力”,其实,这完全该算作纪实文学。窗外起起伏伏的小山岗上面均覆着生产于一处的茸茸的草绿色法兰绒,散于其上的星星点点的棕色屋顶白色墙壁,那里面住着善良的农夫先生,你若问他这美妙的土地,这大片的麦田是属于谁,他一定会自豪而虔诚的回答说,这都是属于国王陛下的,国王陛下是个非常善良和蔼的人,年轻时很英俊,现在嘛,胡子很长很长。

    等车过了baden-urtteberg,在群山之上,开始有了小小的一座座的古堡,这也是黑森林的边缘,再偏过些去,便是阿尔卑斯山脉。途经一些山里的村庄,有时候那些白墙上的木条格子花纹伸手可触,再有了绿色和红色的三角形交替排列时,因为些不明缘故,列车停住了,停在山谷间的铁路桥上,眼下并不是溪水潺潺,倒是奔涌的流向北海的河。

    本以为我当然可以继续做独行侠,古镇这回换作古堡也自不在话下,可终于到了慕尼黑,也终于找到了跟中央站仅隔着几条铁轨的施滕堡车站,等我再回来排队买票时,距离上午之前到达的最后一班车出发仅剩了一刻钟。排在最前头的爷爷自顾自的跟窗口的工作人员商量着换乘方案,我前面的人已然拿出了报纸,就在这最后的几分钟里,我报名了一个旅行团。

    更滑稽的是,和导游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就发生在某一套雅思听力题里:我们这个团会去看castle,先乘坐火车再转b,团费包含所有交通,和ticket,但不含food,哦,对了,我们徒步进入oods时,还可以去看fall。

    团里一共八名游客,三名美国学生,一对意大利夫妻,一对芬兰母子还有我和导游。在火车上导游先生就介绍了天鹅堡的历史和特色,并安排好了大约的行程时间和集合地点,等进了景区,我们还是自由活动的。因为进城堡参观是预约制,若是散客到达后再买票预约,就不一定要等多久才进得去,这种游客中心的旅行团是真正提供便利服务的,利用欧洲交通系统和景点的政策,赚的只是团体票和个人票之间的差价,不像国内那种举着小旗的“夕阳红”,一步步紧紧赶着时间,等到了“指定消费地”节奏才慢下来,你想先逛完都不行。

    福森市是一座山下的小镇,也是一条铁路的尽头,就像我的另一个家乡乌伊岭。火车站也如龙江深处,黄墙壁绿油漆,人字架的位置则用木条拼起伞骨形状,此时已渐凉,车站里有冒着热气的地方,有那么一排红搪瓷外壳的暖水瓶。

    巴士转上了山,初见天鹅堡,全车人都兴奋了起来,我身边坐的是位老妇人,此时,无须拘泥何种语言,只要你的眼神先望向对方再望向窗外,那传递的讯息就只有一个:您看,多美。

    天鹅堡确像只浮于水面的天鹅,张着翅膀,弯着长颈,洁白伶俐。此时落于山间,我似乎看见它身后升腾起朵朵的焰火,也就是迪斯尼动画的开篇,可有别于人的另一重记忆,就是在我还住在那座四层的城堡里的年纪,姨妈家排油烟机的包装纸箱上,印着一整幅的外国古堡,那么多窗口让我浮想联翩,我经常就蹲在纸箱前面,一下午一下午的发呆。这是两座完全相同的城堡,眼前和建在我心里的那座。

    每批参观的游客大约十人,为的是保证参观的质量和古堡的维护。由一名英文讲解员带队,每进入一个房间,身后的大门便随之关闭,等大家参观好,再沿着旋转楼梯进入下一展区。城堡的主人是位忧郁的国王,深爱艺术也很有天赋,也像宋徽宗或唐后主,若非生于帝王家,他们的人生也不该是悲剧。比起作君王,有些人生不逢时,有些人心为形抑,而我多幸运,可以在心里继续做我不问朝政的公主,在生活中,尽情的追逐我的梦。

    天鹅堡里时时处处都能瞧见天鹅的影子,从门把手到座椅靠背,从二维的墙纸到三维的瓷器,事无巨细皆与天鹅相关。与其说忧郁国王是位浪漫的风雅之士,我觉得他更像童心未泯的大孩子,活在自己那个干净的童话世界里,眼里没有关于疆土的征战,倒都是森林里的小动物和巫婆诅咒的法术。这些天鹅,也大概在夜里还是会变回人形的吧,这都是国王陛下的朋友们。

    从城堡的高窗望出去,巴伐利亚的田野就在眼前。有农场有湖泊,有木头房子和成群的白鸽,和慵懒华美的巴黎不同,和热情无羁的巴萨不同,也当然和怀旧却坚守的波希米亚不同,这种“制作”得很整齐很图案化的田园,是童话式的。

    站在百米之上的木板吊桥上拍城堡,身后是隆隆作响的瀑布,有时候我真想飞起来,飞起来的那个角度,该有多不同。

    在车站分手时,我们这八位团友很正式的道了别,有时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是那么奇妙,即使交流无多,但某种共同的属性就会将大家划在一起。确定时间也好,找座位也好,只要看见了对方就知道自己没落下,只要看见熟悉的面孔,就自动为自己的同伴帮个忙,就像共历风雨战友同盟。换上夜火车,我开始有了新的同盟,在两面三座灯芯绒的沙发座椅形成的新空间里,大家便两三人一组自愿结了盟。开车时打了招呼,便安心的以各自的方式开始了漫游。不知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播放器里这次并没存歌曲,而是满载了格林童话,复习那些童年的遐想。

    一夜无话,因为,这黎明实在引人注目。

    先是桃红的一抹,试探似的,然后橘红金黄的大队人马便开始大举进攻,等天空布满鱼鳞斑,一颗水嫩的太阳跳了出来,那颜色并不均匀,红黄蓝三色皆聚齐,此消彼长的就在一个圆的范围内不断变幻着。天上云彩颜色就更丰富,形状也美,被天光笼罩着的山岗与屋顶,也正欢快的沐浴其中。这样的黎明拍不下,只给你见见就觉得好幸运,以至于又坐过了站,也还是很快乐。

    维也纳有很多个“维也纳”三字开头的车站,可我德文基础里面的“主火车站”却并不停国际车,当我下决心在下一个“维也纳”开头的无论哪里下车时,直到一个半小时以后列车才减速。在这个拼都拼不出的地方跳下后,我想该是快到了匈牙利。

    等拿到经过一段痛苦的沟通后得到的三个月内可以无限次往返此地与维也纳城的车票回到真的维也纳,天气开始放晴,阳光下的金顶耀眼,奥地利,如此华丽而大气。

    从城中心的地铁站走出来,仰面压过来,是有琉璃质马赛克花样屋顶的stephansdo。这座高耸入云的主教座堂和科隆大教堂不同,教堂的整体建筑风格呈奇特的混合式,朝西的正门是罗马风格,尖塔是哥特式,而圣坛则是巴罗克风格,将这些不同风格融为一体,是历时四个多世纪不断修建改造的结果。以大教堂为标志的环城景观带,每一栋建筑都华美异常又独具特色,各时期风格融汇于此却也不嫌拥挤造作。要有一座足够磅礴的城,才可做如此惊艳的一场出演,也正因这金碧辉煌的一座舞台,大师们云集于此,拉开大幕,开始延绵百年的精彩纷呈。

    另一重感悟,也是某篇雅思阅读里看到过的,欧洲的城市道路其实并不适合开机动车,那无数小半径环岛和石头马路原本就是用来走马车的。在当代的奥国首都,维也纳街头还是有行驶四轮马车,若你看过那些健硕的高头大马不耐烦的等着交通信号,那些带礼帽的不苟言笑的车夫先生拽进缰绳,你会突然觉得他身后那顶精巧的木头篷车真像是南瓜变的。

    当回程的火车掠过这座音乐之都的乡间,我看见等着火车经过的保时捷旁边,马背上的骑士摘下帽子划向胸前,缓缓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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