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家有两个孩子,建平和昭平。
轩辕家是京里有名的武将家,作为长门长孙的建平,他的人生,是早就被计划好了,不允许有半点偏差的。建平要从小习武,要继承轩辕剑法,要做将军。当然也要和尉迟家的小姐结婚,为的是下一代将军,也要有个强大的母家。
在这个尚武年代,每一个钦定的武将家都要传承下去,以保护王,这是一件无需选择也没有选择的事情。爷爷是这样,爸爸是这样,选谁做奶奶和妈妈这样的主母,也一直是这样。
而对于昭平,喜欢读书就读书,喜欢练剑就练剑,作为次子,有颗平顺的心更重要。
建平和昭平是双胞兄弟,建平仅仅先露出了头,就被接纳为身负重任的长子了。
小时候的昭平,最喜欢跟着哥哥,他并不是喜欢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是喜欢只有哥哥才能使用的威风凛凛散着寒光的兵刃,喜欢只耐心的教给哥哥的出神入化透着精气的剑法。他觉得作为男子,就要做个武艺高强声震八方的将军,何况真的生在了武将府邸。他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偏偏会觉得自己的书籍更有趣,看见落花,也要莫名的感伤一番。
昭平提议,我们来交换身份吧。
将军府里的少爷,一直都有专门的仆人,自生下以后,就不再经娘亲的手照料了,为的是避免形成太过柔软的性情,作为将军的人,需要一颗钢铁般坚硬的心,不对任何人用情太深,也就不会为情所累,耽误大事。木讷的仆人们自不会留心真的长公子有什么特征,他们只做自己的事,各有其主服侍就好。
于是羸弱的建平突然就变得生龙活虎了,莽撞的昭平也终于有了谦谦君子之风。这随了所有人的愿,是个顺应时势的正确选择。从这一点开始,兄弟二人就像“人”字的两笔,同出一宗,却各朝一面,互相对立,却也相互支撑。
尉迟家的长女,叫做白月,平和沉稳,如月娴静。作为轩辕家的准媳妇,从小就和两兄弟玩儿在一处。日日舞枪弄棒的建平哥哥,虽然勇敢,却也让她害怕。而会抚琴的昭平,温和得如同小鹿一般,见了连脚步也会放轻些,生怕惊走了他。白月常去竹林,竹林的深处有潺潺的溪水和芬芳的花草,那花不知名,小小一点也算不上美,芳香却沁人心脾,和着竹叶的气息,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有一日白月正在溪边,遥遥听见如流云般时卷时舒的琴声。低缓处如涓涓细流,高亢处则如飞瀑三千,让她不由得舞起来,如同一只白色的蝶,越舞越自在。她知道抚琴的一定是昭平,只有昭平有这等技艺,只有昭平有这等心神,不过她无需去验证。这两人从来都是这样默默的相处,却也都不挑明。若非道个明明白白,她爱的,不一定是昭平其人,而是这恬然的心境。正舞到酣畅处,一箭射入不远处的竹节,这是建平那个莽夫来练习了,白月只得怏怏跑开。
建平十六岁时,该迎娶白月过门了。白月顺从的进了轩辕家,收起了那颗芊芊的心,开始换上一副雍容华贵的面目,做起新的女主。白月的眉目腮唇被罩上颜彩,一改往日略显单薄的容貌,似乎这才更合适她。昭平牵着马,想躲去竹林的深处,他抚琴不是为了这个女子,却是为了这女子自由纯粹的灵魂。清夜生凉风,凉风入残梦。残梦拌白月,白月绽清夜。
如果当初没有选择交换,娶白月的就是现在的昭平,那自己可以保护这颗明净的心不在这尚武年代里失掉么?还是不能。因为白月自有她不能选择的命数,白月做的不是某个人的妻子,而是将军的妻子,轩辕家的女主人。
轩辕家,在建平的经营下成了首屈一指的武将家,连偏远而广袤的陆奥山脉,也被收进了势力范围。轩辕将军的威名,更远远的越过群山,成了名符其实的武将之神。昭平日日进出将军府邸,因为这是他的家。即使他自己是个连半点防身术也不会的家伙,他还是同样的出自轩辕家。
“已经三日了,将军不会见你的。”
他看着这连天跪在门前的小子,清白面庞,那么年少。
“您不也吃足了苦,才能做将军的门客么?”那孩子并未抬头,话语里有必要的恭顺,却也听不出奉迎。
“门客?不是。”
“那您是将军的朋友?一定是很亲密的朋友了,日日进出府邸。”这次又添了些羡慕,好像能跟随将军,是这孩子一直以来的理想。
“亲密的朋友?也不是。”昭平不想多说了。
“作为一个男子,就要像将军一样,横扫天下。”
昭平顿了顿,还是进门了,这个小子,真像只刚入世的狮子,比门前那两只石头的,更有颗真心在里面。这时候的昭平早过了不惑之年,而他却依然每日做着几乎一样的事情。和这孩子一样年少时的自己,那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呢?对于自己该有的,适合自己的人生状态,依然迷惑不解啊。
世事都循着一条抛物线,到了顶峰,就会开始下滑。越来越纷乱的年代里,这国里新崛起了不知多少的将军,各自分划势力范围,拉帮结党。最庞大的轩辕家,早就成了众矢之的。那么广阔的地域,没有足够忠实的党羽,建平一个人是不可能控制得过来的。最初日益强盛,是有为了找棵大树乘凉的门生们,各自带着土地从四面聚拢过来,最初还算专心的为轩辕家效力,也是为了讨个恭顺的印象,日后好分得甜头,暗地里却都在蓄积自身的力量,把轩辕家的势力,实际掌控在自己手下。时至今日,建平带着人马日日征战,疲惫不堪却并不奏效。敌人们似乎总能洞悉苦心制定的计策,步步为营有条不紊的瓦解着轩辕家的攻势。建平越来越暴躁,越来越频繁的挥刀斩将大发雷霆,这也让本就有心各自为政的门客们,找到了弃主而去的借口。人心就是这样,看见哪里好势渐涨,就会蜂拥而至,一旦觉出衰落的苗头,立即抽出自己的手脚,甚至还推上一把,对于将倒之墙。
昭平第二次跨上马出走了,将军府终究会垮的,只是恰好发生在了他们这一代。世间的纷乱,渺渺斯人终究无能为力。背着他的琴。进山林吧,找个背山面海的地方做家乡。日出锄禾,日落抚琴,那才是自己想要的。即使身边无伊人相伴。
“将军不好了!”
昭平终于没能走出去,他突然发现,即使可以放得下白月,也放不下手足。即使自己做不了什么,也狠不下心弃之不顾。这是做大事的人最不该有的感情的牵绊,把昭平牢牢的困在了这个是非之地。
将军的因太过操劳引发的肺病,经过无数名医轮番诊治,不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日日加重了。那些贪婪的门生就日益放开了手脚,开始毫不避讳的瓜分将军的产业,那几个早就做了间隙的,认为时机已到,终于启程带着家小要去投靠新的大树。最后假惺惺的告别时,他们见到的竟然是神采奕奕一身戎装的将军本人。建平拿着白纸黑字的背叛的证据,一份份摔在每个人脸上,任凭现在怎么求饶,这些卑鄙小人最终都血溅当场。这是昭平的主意,强撑局面看不清这些蛆虫的真面目,不如索性引他们出洞,然后一网打尽,威慑众人。
“他们都说这座将军府,撑不了多少时日了,趁现在全身而退,不是很好么?听说你家乡还有某人在等着。”这场纷争里,没有动摇的还有一个叫做小纠的孩子。
“不能离开,既然已经要辜负某人了,不能再抛弃另外一个。您不是也没走么?”
“呵,我的命数在此啊。”
新进武将司马将军,安排了一场盛大的宴会,觥筹交错间,一派虚假的祥和。司马将军特别为轩辕将军斟了酒,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况这个将军真的姓司马。将军不能不喝,即使这十有八九是杯毒酒,也不能因为怕死而有失轩辕家颜面。将军即使老了,还是那个铁骨铮铮的将军。就在危急却无奈的紧要关头,有人抢先一步夺过了杯子,“你们不知道,我也是轩辕家的公子呢,哥哥能喝的酒,也分给我尝尝。”昭平将头一扬,一饮而尽,没出七步,口吐鲜血。建平可以以此为由名正言顺的杀了司马,震慑那些投了司马门下的小人。司马不是不知道这一计太危险,不过他计划里死的一定是建平,任凭那个懦弱无能的昭平,除了愤怒也奈何不了自己几分。
“为什么?不是一直不喜欢我么?不是一直不喜欢这血腥的权利的战场么?”将军把哥哥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即使万般难过涌上心头,他也早就忘记怎么落泪了。
“这是命里定的。如果当初不选择交换,现在做将军的,被毒死的,还是我啊。我们选不了如何出生,也选不了如何死亡,能够选择的,只有如何活着。我没有为了你的生命过自己的生活,而是你的生命原本也就是我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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