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机场,便见着了颜坤,我站在颜嵩身后朝他笑,他们一般高大,我没想到他会来接机,没有人告诉我他会来接机,再次看见他,只觉亲切,其实,或许第一次见他就已经觉得亲切了。
“这叫做什么?”他笑着问我,伸手从颜嵩手里接过我的行李包。
“你知道是我?”我诧异。
“奶奶告诉这个妹妹说见过我一次,是个服装设计师,我想,差不多就是你了,彼得潘。”
我笑了起来,顿觉其实不必去期待或是害怕,因为要来的终究会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船到桥头自然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时时有失,分分有得。
颜嵩并未发问,一脸倦意,一上车就靠窗闭目休息。
“上次还不让我送你回家,看来这次我要成上门常客了。”颜坤开着车说。
“倘若谁都知道下次,这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他笑了起来,“晚上来家里吃饭?”
“那座别墅?”
他点头。
“花还开吗?”
“没那么多了。”
“可以不去吗?”
“这么不给面子?”
“我累了。”我也将头靠着车窗。
“身累?心累?”他问。
尽管很累,在飞机上根本没睡好,可他这一问,嘴角还是止不住上扬,“心累。”
“喔,那要好好休息,下次吧。”他说。
“谢谢你,彼得潘。”
“不客气,白芙芮小姐。”
颜嵩已经睡着了,回到家,我也要好好睡上一觉,睡它个天昏地暗,不分昼夜。
“他赶设计,估计两个晚上没睡。”颜坤说。
“啊,我以为只是因为在飞机上没休息好。”他真的睡着了,好看的脸显得憔悴。
“他要加班完成工作才能与你一起过来。”
我惊讶,“为了同我一起?”
颜坤点头。
这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还算陌生人。
我忽而感动。
颜坤将车停在楼下,他执意要替我将行李提上楼,我无法谢绝。
“这是奶奶的电话,你打个电话给她,告诉已经安全到家。”
我接过写着号码的纸,上面还写着时差提醒,除了外公,我没有打电话给谁交待行踪的习惯,这刻,竟有些失神。
“一切都会好的。”他拍拍我肩。
我点头,转身开门进屋,颜坤离开。
关上门,我放下行李就躺在沙发上,深呼吸,房间里早已没有外公的气味,我闭上眼,今天是外公离开的第四十九天,并不显得漫长,只是每一天都倍感孤独,双倍的孤独。
我也不想动弹了,就这样躺下去睡过去吧,我有了一个外婆、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外公,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吗?
侧过脸,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我听见了敲门声,于是醒来,做了梦,却不记得了,头有点晕,我还在沙发上躺着,门铃再次响起,确定这不是做梦。
有时,你会分不清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我打开门。
“在休息?”
是颜坤。
“几点了?”
“八点了。”他看看手表。
啊,我睡了七个小时。
他进屋,“颜嵩呢?”
“还在睡觉,”他喜欢将手插在裤袋里。
“那你来做什么?”
“看看彼得潘的真实生活。”他向四周环视。
我笑着关上门,“你会发现彼得潘的真实生活乱七八糟。”
“那我是否能帮你理清?”他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
“自便,我去洗澡,”我走进卧室拿换洗衣服。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他嚷道。
“我并未当你是客。”
他笑了,我走进浴室。
等我走出浴室,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味。
“你还真是不客气。”
“是你说并未将我当客看待,”他手里拿着过滤嘴,“对了,我刚刚给奶奶打电话说你们已经到了,请她放心,”说着他抬头观察我,是的,是观察,“你有心情的时候给她电话就好。”
他竟然照顾到了我的感受,我望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
“小心感冒。”
“你一直都这么洞察人心?”
“环境所迫,”他倒是答得从容,也真实。
他又在观察我。
“你到底想怎样?”我走到沙发边坐下,擦着头发。
“你愿意向我倾诉吗?”
“不愿意。”
“好吧,下次。”
我啼笑皆非,他走过来递给我咖啡。
“谢谢。”
“晚上想做什么?”他在我对面坐下。
“你把我当病人?”
“你觉得你是病人?”
“你跟那晚不一样,今晚的你,咄咄逼人。”
我喝了一口咖啡,苦味散开了。
“正常,那晚我是路人,这晚我是兄长。”
我抬头望着他,读不清心里的滋味,像这咖啡,苦得使味觉失去了感受力。
“你只是我有名无实的兄长。”
“所以才要努力成为有名有实的。”他并不让步。
我读不懂。
“为什么?”
他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也许因为你是彼得潘。”
我笑了起来,笑,是因为能感受了吧。
他站起身,“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接受,慢慢来,我不逼你。”
我忘了他也有他的苦与愁。
“我想去酒吧,”我说。
“奉陪。”他说。
我笑了,我只是想去人多的地方。
我们下楼,他没有开车,我们走去最近的酒吧。
“那晚我就是沿着这条路走过去的,然后就闻到了花香。”
“原来一直住得很近。”
“是你成全了他的理想对不对?”我忽然问。
他先是皱眉,然后低头笑笑,“何必让两个人都失去梦想?让他能做他想做的事、追求他想追求的东西,这是我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单单看着我也能感到一丝满足。”
我望着他,他真的是彼得潘,“你是个好兄长。”
“对颜嵩来说,我从不否认。”
我笑了起来,“你在暗示什么?”
“但愿对你来说也是。”
我拉拉衣领,风吹得我有些凉,要入秋了,“你只能在对家人的照顾中得到满足了?”我叹气,“你也不过是个人,而且,我也想做一个好妹妹。”
他便笑了,干净的双眼,清爽的笑容,我为有这样的哥哥而庆幸,时光错开,我分不清这一生,我是幸还是不幸,又或许,日日不同的一段人生,哪里能简单的用幸或不幸来形容?太简单,也太不理智了。
天空黑白交替,人生冷暖互渗。
到了酒吧门口,我们进去,那是另一个世界,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世界。
“什么酒?”酒保扯着嗓子问。
“血腥玛丽。”我也扯着嗓子答。
颜坤笑笑,“那儿,角落,先去坐着。”
他只要了一杯威士忌加冰。
我拿着酒杯侧身朝角落走去,十分吵杂。
好不容易坐下后,竟然喘起气来,稍作休息,才缓过来,感到闷热,这就是灯红酒绿,人们摇摆着身子,大声说着话,我微微皱眉,有些后悔。
我脱下外套。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扭头,这时才注意到黑暗的角落里有人,我仔细看,是一个打扮时髦的男人,一身重金属味。
我好像看见他轻蔑地一笑,他双眼直望着舞台,“上面的灯光,照在卑微的生物上,一首歌一支舞,毫无意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真是见解高明。”
我不出声。
“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你问我?”我皱眉。
“这里还有别人?”他毫不客气。
这是怎么回事?又是一个在空虚中失去自己的人?酒吧这种地方装载的都是些无魂的躯体还是耽于享乐的灵魂?厌倦取悦人,也厌倦被人取悦,只因看不见真,所以一头扎进假中?
他冷笑了一声,“又是一个不知来这里做什么的人?以为来这里能寻到快乐?告诉你,这里的快乐全是毒药,吃下去,会让人腐烂。”
我没有因他的话有一丝脾气,只是拿起杯里的血腥玛丽抿了一口,那味道让我皱眉,“我还是喝不来这酒,怎么也喝不来,不懂得享受,不过简单的伏特加调配橙汁,喝上一小杯,也只能喝一小杯,我就可以舒适地入睡,或是安静地思考,只可惜这一生我喝不得酒,只能品尝,不能喝,体质问题。”
他不出声,我想着他之前说的话,不快乐的人,可是,这个世界上,谁是全快乐的?谁又是全不快乐的?都不是这样的,人人都是苦乐参半,否则怎知苦与乐?不知苦,焉知乐?不知乐,焉知苦?
“你饮酒时为求一醉,我小酌却是为醉中求醒。”我说。
他坐了起来,身子前倾,看向我。
“纪伯伦写的。”我望着酒杯里透出的色彩说到,也才注意到他手里不是一杯酒,而是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威士忌酒瓶。
我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为求一醉,看来,这酒也帮不了你解忧,估计另一句诗比较适合你。”
“什么?”
“借酒消愁愁更愁。”
他顿时笑了起来。
“哪里来的这么多愁这么多忧?世界本来就是不是你希望的那样,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什么意思?”他竟然认真地皱起了眉,像个求知的学生。
“放弃不可能、不适合的想法,这样的人生才能圆满。”
他只是望着我,我也没避开他的眼神,然后他又再次陷入沙发里,钻进了黑暗。
我望了望酒杯,举起想再抿一口,每喝一口酒都会被它的味道刺激到,可是每次都还想再试试,心想,也许这一次我会爱上,这就是酒的魅力所在吧,说不清道不明,有的只是内心的执念,可哪里来的这些无缘无故的执念?
“别喝了,你不适合喝酒。”他站了起来,我抬头看向他。
他俯下身,拿过我手中的血腥玛丽一饮而尽,然后离开,我看着他走开的背影。
他朝着舞台走去,然后熟练地跳上舞台,这时灯光打在他脸上,我才看清了他。他拿过吉他,在高椅上坐下,这时,舞台下阵阵欢呼,然后他只说了一句话,“让我们开始吧。”
噢,是乐队主唱。
这时,颜坤向我走来,我又想起了纪伯伦的另一句话,“给我一只耳朵,我就会给你声音。”
我想,我愿意给他声音,因为他给了我耳朵。
我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说,“不如走吧。”
“这么快?”
“太嘈杂,”我摆摆手。
我一心想着自己对陌生人说的话,是否自己已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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