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醒来,换上衣服,我去工作室。
走进工作室,佳曼正在给客人看样板,我悄悄立于一旁,静观。
她接待客人越来越熟练,技能也越来越高段,设计也越来越大胆,她跟了我一年多了,曾经的学徒也做了师傅,这就是世人所说的,长江后浪推前浪,由不得你不服老。
她看见了我,“芮姐,你回来了?”
我笑着走进去,“你继续,”我在沙发上坐下。
她与客人继续交流,我忽然想将这个工作室交给她。
待客人走后,她依旧为我泡茶。
“旅游愉快吗?心情愉快没?”她放下茶杯,我坐回自己的藤椅上。
“佳曼,如果我将工作室交给你如何?”
她一惊,站立不动。
“我认真的。”
“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不做设计了?”
“我没有说不做设计啊,只是只做设计,其他的我就不管了,全部交给你,就是说我们的工作调转过来,从此,我只做设计,不再付你工资,也不需要你投资什么,以后赚钱,我们五五分,只不过,我主要负责设计,你要做的事就多了。”
“为什么是我?”
我笑了,“我只有你一个徒弟啊,而且,我相信你,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芮姐。”
“当然,如果你想去大公司,你可以拒绝。”
“不,”她坚决。
我又笑了,我喜欢会抓住机会的果敢的人。
“但是佳曼,有些顾客会指定要我设计要我做,我会尽力使她们满意,可是我却不能保证自己的设计永远备受她们的青睐和欢迎,你也一样,设计应该是活的,只有活的设计才能留得住人,你也要建立起你自己的圈子,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只要你为他们设计,只要你为他们做衣,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舞台,但是能否将这个舞台做大,则是你自己的事了,我无能为力。”
她表情严肃,认真点头。
“你要明白,每个人不同,每个人的各个阶段也不同,你要找出这些不同与独特之处才设计衣服,这叫做理念与实际的结合,唯有这样做出来的衣服,才能与当时当刻的那个人相得益彰,这才叫做活的设计,而这个得靠你的观察力和灵性了。”
她眼红,“芮姐,你要离开吗?”
“或许吧。”我坐正了身子。
“芮姐,我舍不得你,”忽然她坐在沙发上掩面呜咽。
我先是一惊,她对我有真感情,或许末时,她会常来看我,像我常去问候老师与先生那般。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旁。
“只要这个工作室在,我们会几乎日日联系,有什么好不舍的?”
“不,”她用力抬起头,“就算没有工作,我也会与你时常联系,你待我不薄,除父母之外,你待我最好。”
“啊,如此地位。”
她肯定地点头,我笑了,拍拍她肩,“那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她抹去泪水,“芮姐,我想想,五五分不好,我现在还受不起。”
我笑了起来,“有人嫌钱多?”
“我认真的,待我真做出了成绩再说,你将工作室交给我已经是我的福气了,能不能将它做好,我不敢保证,怎能与你五五分?”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
“再说,再说。”我挥挥手站了起来。
“白芙芮,你跑哪里去了?”
我扭头转身,是唯乐,她冲上来就与我拥抱。
“蜜月回来了?”我笑。
她松开我,摇摇头,“还没去呢?”
我蹙眉,“为什么?”
这时孙庆伟走了进来,“怪我,公司临时有事,推后了蜜月。”
“什么?一嫁给你,就如此对待?”我气愤。
“不不不,我会弥补。”他赶紧摆手。
“才结婚就这样,以后还怎么得了?你打算以后怎么安排她?日日为你洗衣做饭、扫地抹桌、生子带子,然后你一边快活去?”
孙庆伟唯唯诺诺,不敢答话。
“哎呀,你说什么话?他又不是故意的,公司需要他。”唯乐赶紧帮腔。
“你以为他是谁,公司没了他就要垮台?你太没骨气了,任由人欺负。”我连她一块骂。
“你疯了?都说是有急事了,你又不知他在公司的重要性。”
我不理睬她,瞪着孙庆伟。
“我们明日就启程去希腊度蜜月,公司给了我一个月的假,本来只给半个月的,就是因为临时有事召回去才多给了半个月,并负担来回机票。”他解释。
“听见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唯乐朝我吼。
希腊?这小子还真会选地方,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去希腊度蜜月,算他重视唯乐。
“狗屎运。”我白眼他,走回藤椅坐下,佳曼起身招呼孙庆伟坐下,然后倒茶。
“喂,你,还不道歉?”唯乐双手按在我桌面上说。
“我为什么要道歉?”
“你凶他。”
“那又怎样?”我反问。
“你……”唯乐气结。
“算了算了,没关系,她也是关心你。”孙庆伟说到。
“要你多话。”我抢白他。
“白芙芮,你够了啊,他是我丈夫。”
她真生气了。
我心凉了,以前,我们是一体的,现在,不再是了,哎。
我摆摆手,“罢了罢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中国人充满智慧。”
孙庆伟竟然笑了,我也笑了,他如此好脾气,如真是这样,那么是唯乐的福。
他站了起来,“你们慢慢聊,我去公司一趟。”他走过来,轻吻唯乐眉尾,然后离去。
我想,就算我一生就此孤寂,我与她,只要有一人得到一些安稳,我便会觉得其实人生也不会太差了。
“若我不喜欢他,恐怕你早晚与我绝交。”
“你去哪里了?”她不理睬我。
“去参加哥哥婚礼。”
“啊,我猜就是,笑赫如何?”她坐下。
“咦?不问新娘?”我揶揄她。
“与我何干?”
我哈哈笑起来,“他很好,身强体魄,心情愉悦。”
她安心的笑了。
“你仍旧关心他?”
“为何不?我们一起长大,在加拿大读书时他照顾我,这些都是恩,怎会因一段情而磨灭?”
说得好,我内心鼓掌。
“对了,芮姐,”这时佳曼走过来,“你不在的时候,许先生来过,留下了这个信封,叫我亲自交给你。”
许先生?我打开信封。
“是什么?”唯乐问。
一张二十万元支票。
许正铭,他还我钱。
“二十万。”
“他还你钱了。”
是的,他还我钱了,并且不是亲自还给我,我笑笑,将支票放进包里。
“走,去银行。”我起身。
唯乐与我离开工作室。
我并未告诉唯乐关于外婆的事,我不想多说,以免她过滤担心。
接下里我要做什么?我想学学新的知识。
“你说国外学校还收不收快三十的学生。”
唯乐笑了出来,“你想读书?”
“是的,我想读书,也许出来可以做做老师。”
“设计呢?”
“那是不会丢掉的手艺,多学一点不好吗?”我想了想,“去进修一年,安安静静地读读书,根据自己的兴趣,学自己想学的知识,我想充实自己,也许在这虚妄的世界只有那些知识让人感到实在。”
她沉默片刻,“你想学什么?”
“文学,或者艺术。”
“学来做什么?”
“认识人生与生命。”
她低下头看着地面,我们走着,身边是擦身而过的陌路人,那些多如牛毛的陌生人,高楼以及车水马龙,这些都使我感到乏味。
真正与你有关的人,如此屈指可数,奇特的是,站在人群中,你深觉惶恐,而在某个人面前,你却会觉得自己得到了世界,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家的缘故,可变异了的是却是,有些家,让人更觉惶恐与陌生,那样的话,不如一人去面对生与死、悲与喜、苦与乐。
“你变了,去了一趟加拿大,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还是程笑赫拿你有办法。”她那认真的表情把我逗乐了。
“每次觉得运气不错的时候都不敢表露出来,只怕一高兴,就变成一场空了,面对幸福与快乐,都变得战战兢兢,实在有点累人”
很奇怪,是否每个人的一生里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你一见到就会从心里升起了太阳,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看见,就是晴天。
“孤独吗?寂寞吗?”
我摊摊手,“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去你的,你的设计室怎么办?”她又不理睬我。
“交给佳曼,再为她找一个助手,我相信她,我只是不在设计室,可与佳曼在网络上沟通,她总得独立,而我,总还有其他愿望想去达成,届时读完书,亦可以做老师,这些年我已有固定顾客,我又不需过上金山银山的生活,衣食住行达到合格标准即可,像许太太、刘太太、赵家两位小姐、马小姐等等,大概七八位吧,活跃于上流社会,那是一个永不过时的世界,时时需要新装包裹自己、装饰自己,她们信任我,而我熟悉她们,就算只做她们的礼服成衣,我也能维持自己的生活了,富裕谈不上,吃得饱、穿得暖、上有瓦、不至于流落街头,能买书阅读,我已满足。”
她笑,“你老了,已经失去动力了。”
“人间有味是清欢,我不想与世人比较,也不在乎什么人言,我只想问我的心。”
“快乐吗?”
我点头,我是真的快乐,我找不出有什么理由不快乐。
她便笑了。
我深呼吸,“我闻够了城市的污浊之气,我希望推开窗子、打开门耳之所听是清脆的鸟鸣、眼之所及是青山绿水、湖光山色。”
“你真的老了,心老了,”她叹气。
“我想将外公留给我的房子卖了,还有那部车。”我说。
“卖了?你舍得?”她顿了顿,“还是害怕触景生情?”
我摇摇头,“都不是,人的命运尚且如此,房子的命运又何以堪?就算我在生时当宝,我死后呢?有没有这房子,都不影响外公在我心里的记忆,该记得的全在心里,再与房子无关。”
“别告诉我你去读书之后就不回来了?”唯乐停住脚步。
我摊开手,“谁知道呢?也许读书时遇到爱人,就嫁了。”
“嫁给洋人?”
“有何不可?感情不分国界。”
“那我怎么办?”
我大笑,“到时你已为人母,早已将我忘却,刚刚还为一个男人与我怒目而视。”
她笑,“说到这个,我们去做了身体检查,医生说一切健康,生个健康宝宝定没问题,两家都没有什么不好的遗传病,”说罢,她看向我,“最近有没有做身体检查,心脏如何?”
“医生不是早说过,过了二十五岁都没发现病症,就安全了吗?”
“可是医生也说,那不是绝对的啊。”
我笑笑,“要是真中了那万一,就是命,何必担心?”
我不畏惧死亡,最亲的人都在另一个世界,我怎会畏惧?
她不再说话。
“记得生下宝宝通知我。”
“去,八字没一撇。”
我笑了起来,一说到孩子,她便一脸喜悦之情。
傍晚与颜家兄弟吃晚饭。
“我想将外公的房子卖了,能否帮我卖个好价钱?”我问颜坤。
他什么都没问,“给我房子结构图,我帮你处理。”
我点头。
“那你住哪里?”颜嵩问,“可是与我回加拿大?”他扯笑着嘴角,顽劣的笑。
我斜眼瞪他,“你想得美。”
“我明天回去。”
我张大眼睛,“那你来做什么,才三天。”
“我本来计划是多留几日,可心海哥要我赶回去,设计室的事需要有人照顾。”
啊,心海,几日前才认识,如今却感觉恍如隔世,好似上辈子的旧人,我一时语塞,低头吃饭。
“你有什么打算?”颜坤开口。
“我想修读文学与艺术。”
“去哪里修读?”
“欧洲小镇,风景怡人,英国如何?”
“可以,联系学校了?”
我摇摇头。
“交给我。”他答。
我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凝视他。
我仍有人照顾,何德何能?
“怎么?不愿意?”他笑着说。
我低头继续吃饭,眨眨眼,不可红了双眼。
颜嵩往我碗里夹菜。
饭后,颜坤去取车,我与颜嵩站在街边等着。
“都说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哥。”他在我耳边说。
我仰头,笑笑。
他们送我到楼下,颜坤上楼拿了房子结构图,还问我要了学历证明。
“尽快答复你。”
“谢谢你。”
他伸手捏我脸颊,“早些休息。”
我与他说再见。
到最后,我什么都不用操心,如此福气,莫名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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