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衍生录

第十一章 益浦(二)

    益浦城一处客栈,灯火幽幽,熏香弥弥。

    卓翊坐在铜镜前,面色平静如水。岚衣在他身后,娇俏如花,伸手替他将乌发撩在肩后,忽然地一笑,“公子真是生的好容貌,也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家的女子呢。”

    卓翊望着铜镜里折叠的形貌,双眼却是在疼,苦涩从心头涌起,攀上他沾满灰尘的瞳眸,流下像是泪水的东西。

    “公子,怎么哭了?”岚衣见了,有些失措。

    灯火在屏盏里跳动,闪烁着妖媚的光。

    窗纸茫茫,月色在窗外柔柔软软。

    “没事,你早些回房休息吧,明日我们还要赶路。”

    岚衣点头,向着卓翊敛衽一礼,缓缓退出房去,关上了门。

    卓翊无力地仰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思绪飘飞。

    今日刚刚得了消息,陆炳得知曹缜遇刺,暴怒之下杖毙十二人,都是或多或少有些义党影子的人。想来陆炳已是猜到此事与义党脱离不了干系。

    对于陆炳报复性的行为,义党所有人一致保持了沉默。

    陆炳势大,与他撕开脸皮火并无异于自寻死路。可生路究竟在哪儿,没有人知道。

    太元教三大掌教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也无心去理会此事。

    因此,在陆炳杖毙十二人之后,喧嚣的朝堂忽然之间陷入了冷寂之中,三方势力都在静观,等待最好的一击即中的时机。

    其实,卓翊觉得太元教与陆炳之间的微小裂纹是可以拿来做做文章的,也许便能收到奇效,不过这手段途径还需再三斟酌,毕竟那两方都不是好惹的,一个大意便引火烧身。

    没错,他认为菻山如今就是在玩火。菻山不比那等朝堂势力,根基太弱,朋友太少。那义党虽然势小,可其中联姻、袍泽、同乡、连襟各种关系错综复杂,要连根拔起,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和魄力的。可菻山不同,菻山是,是实际存在的组织,人人持刀,个个凶悍,而且还在不断的培养新鲜血液。这样的菻山绝对是陆炳求而不得,必当除之的对象。那个男人将菻山推到这样险恶的境地,究竟在想什么?

    或许……

    卓翊只觉得周遭忽然地一冷,睁眼时兀的便对上一双冰冷的眸子,不带一丝情绪。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已经接近咽喉,而他被杀气所压迫竟然做不出任何反应。

    死亡,不知不觉间离他如此之近。

    那个男人命他下山之时有没有想过这一刻呢,他死的这一刻,鲜血从他的喉,他的口,他的眼,他的耳,他的五脏六腑里狂涌喷薄,染红这身后的一整面墙,这样惊心动魄的场景那个男人见了大概也不会多发一言,只会嗤笑他的愚蠢和大意,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是啊,只有嗤笑罢了。

    卓翊的眼倏地睁大,腰部猛然发力,上身向床里一闪,那匕首几乎是擦着他的肌肤刺在了床褥上。

    刺客见他闪过,也是一惊,不及多想,匕首顺势上撩斜挑。

    卓翊向床里翻了几滚,已爬起身来,揉身扑来,将刺客压倒在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匕首被卓翊夺过抵在了刺客的咽喉,刃身泛着青光,显然之前已是淬了剧毒。

    恐惧和后怕随着心跳一起翻涌,泪水竟这样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刺客见卓翊莫名地流泪,想要乘机挣脱,稍一用力,卓翊死死地按住他,颤抖地嗓音带着哭腔暴喝:“你他娘的到底是谁!”

    其实卓翊这时更想向着那个男人咆哮。

    粲黄的灯火幽幽,白色的帷幔成了这前堂唯一的装饰。

    妖冶的红在正中央跳动,像是一只妖魅的眼睛。

    整个地上都是死尸,有些残缺的身体还在痛苦的蠕动。每个人临死前都是惊恐的表情,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鲜血的味道充斥了整个灵堂。

    气氛诡异的压抑。

    最后幸存的忤逆者勒紧了少年的脖子,匕首抵着他的咽喉,却恐惧得连声音都颤抖:“你不要杀我,你杀了我,诸长老不会饶过你的。”

    男人冷笑,嘴角的弧度仿佛凝着冰霜,一步一步向着负隅顽抗的愚蠢的失败者走去。

    “你不要过来,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忤逆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少年惊惶,却因为害怕已喊不出声来。

    “你不是不知道,他对于我而言才是最大的威胁。”男人不为所动,脚步慢慢踏上,嗓音凉薄的令人心寒。

    忤逆者在恐怖的压迫下崩溃起了最后一击,身形如电,眨眼已刺到男人胸前,却突然间停下。

    “你早就出局了。蠢货。”男人神色轻蔑,眼角全是冷意。

    “秦叔……”少年喃喃。

    忤逆者仰面倒下,头颅在半空滚落。

    死亡,明明就那么轻易。

    一声轻响,男人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上。

    “阿翊,别怕。”男人走过来半跪着抱住他,柔声安慰。

    少年微微的颤抖,这个抱住他的男人忽然间竟然那么陌生,那么遥不可及。

    他不是哥哥,他是魔鬼。

    少年想哭,却哭不出来。

    他眼前都是那个男人刚刚阴冷的眸光。

    “你不是不知道,他对于我而言才是最大的威胁。”

    少年眼里的泪水悄然地流下,泪痕在灯火下泛光。

    卓翊的心还跳的飞快。

    又一次,死亡离得那么近。

    而那个男人同样的遥不可及。

    没有人能救他。他只能靠自己。

    他早就明白。

    可是,卓翊真的想也这样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按倒在地,死死地扼住他的脖子,匕首抵在他的喉前,向着他咆哮:“我他妈的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会不会还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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