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装了好几天的事儿终于憋不住问出口:“你家里,这两天?”
“都挺好的。”霍童的二劲上来了。
“对我有啥说法没有?”
“我家不兴背后说人。”
“霍童。”
霍童咯叽笑:“对你有啥想法也得等你人在这儿了再说啊。就这样,挂了啊。”不等他再问就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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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手机里的忙音,赵千帆倒不至于傻到一直“喂喂喂”,就是心里有些不得劲——搞半天知道怎么吊人胃口的不光是他。
边好笑边回身进了包房。
里头正乱着,他一进去就被段志国指住:“不然小夏你问问你赵哥,看他能不能帮忙。”
被说到的男孩回头看赵千帆,并不说话。
赵千帆就觉得好玩,叫谁哥呢,明明是志国自己带过来的未来小舅子,倒让管他叫哥?不过面上还是好言好语,问那小孩儿:“啥事儿?”
小孩害羞不肯说。
段志国看他那窘样,哈哈笑开了,一指旁边包着嘴妖笑的一个小妞,告诉赵千帆:“我让他把人嘴里的冰吃到自己嘴里,小破孩还不好意思!”完了冲着男孩乐:“再不抓点紧那冰可化没了,到时候罚得更重!先说好,不准上手拿啊。”
话音刚落,一旁几个来参加志国最后这次单身party的狐朋狗友嘻嘻嘿嘿地笑得深意十足,跟着起哄:“这有什么的,你赶紧弄完了咱可以接茬儿收拾志国。”
段志国也大方点头:“没错,赶紧的,我一会儿还得上你姐那儿报到去。”
赵千帆听出来了,敢情是志国不爽老丈人派人来盯梢,借机报复。
幼稚。
两步走到方几旁边,赵千帆拿了个鸡尾酒试管,吭一下在桌沿儿上把管底敲掉,抖了抖碎渣,走到还愣着的男孩身边,递过去:“去吧。”
男孩是有点吓着了,但不傻,想了想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举着试管从小姐嘴里把残冰接到自己嘴里。
段志国不干了,哎哎叫唤“这不能算”。
赵千帆嫌他没完没了,从桌上随便摸了颗糖,转手交给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一帮子都是玩熟了的,眼色都不用使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紧赶着把糖放好。
赵千帆对上段志国:“该你了,把东西取出来我们就让你回去跟你媳妇报到。”
段志国看看装糖那小妞紧贴在身上的热裤,脸有点绿。
赵千帆加一句:“没事,咱是哥们儿,我让你用手。”
刚才被整的小夏噗一声笑出来,笑得段志国用手狠指着赵千帆咬牙切齿:“你等着!”
赵千帆不言语,任凭段志国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把糖从小妞裤子里掏出来扔进小夏怀里,之后怒喝一声“跟我出去”,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拽出包房。
“谢了啊。”包房外头,段志国松了手:“你说我那老丈人怎么想的,让这么个愣头青来看着我?”
“谁让你找那么户人家。”赵千帆冷言冷语,那就是个暴发户。
“我好歹找着了。你呢?”段志国立马反回去。
赵千帆斜他一眼,刚才就不该跟这家伙说他的事儿。
段志国瞅瞅他的死鱼样儿,问:“那胖妞家里还没给你回话?”
赵千帆从正经过的服务小弟手里的托盘上抽了张纸巾擦眼镜,摇头。
“你说你着那急干嘛,那种小户人家你越给脸她越拿乔。先把你家这头糊弄住了是正经。”
赵千帆不吭声。他怎么没说,赶回来要办的要紧事之一就是这个。
说得惊心动魄。
那天他从老头书房里刚出来,就被他老娘逮住了,问他:“你潘姨让给带的东西呢?”
一下子给他问愣了,啥东西?
“不是说让给家里带特产?”
哦:“您缺那口?”
“那是你潘姨的一份心。”张忆梅是不缺,本身关心的也不是吃:“我问你,你那事儿时间也不短了,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
赵千帆一时有些转不过来,自己啥还没说呢,怎么老娘就急着要见人了?
张忆梅以为他抹不开面子:“既然都是认识的,你也不用瞒,难道还担心我们做父母的不答应?”
赵千帆更觉得奇怪了:“您认识?”
张忆梅笑得见牙不见眼:“啧,前段在w市,我跟你潘姨底下其实都商量过了,我俩一个意思,晶晶虽然年纪还小,但现在结婚也差不多了。”
果然岔了。赵千帆忙止住这话头:“等会儿等会儿,谁告诉你我跟晶晶了?”
张忆梅特别惊讶:“不是?!”
“从来就不是!”赵千帆喊完了才缓下来:“就先您知道的,w市本地人,医生,比我小两岁,等我跟这儿把大刘的事儿忙完了,回头带她来见你和我爸。”
“我不见!”张忆梅怒极攻心也喊上了:“那样的人,就别指望进咱家的门!”
“妈,您先别把话说这么死。”赵千帆从心窝子里往外掏话:“您心里的那些考虑,我们都寻思过,为这些也没少闹。老实说,之前我跟人分过一次手,后而自己后悔了想往回圆,人不肯,不为别的,就为着两家不衬。”
张忆梅鼻子里哼一声,算那女的还有点眼力劲。
可对面坐着的儿子语气沉痛:“我其实特别不在乎这些。就家里能衬上又怎么的?您看看这回大刘跟我的事儿。我爸真是最近才知道我俩在闹吗?叫我回来真是为着不让我和大刘争女人?都不是吧,我爸早就知道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提?无非就是因为我刘叔现在遇着大事儿了,眼看着风头不对,大刘还在那儿得瑟是他的事儿,但我爸心疼我,怕我折腾进去!”
“千帆!”张忆梅又惊又怒,这话也是能随便往外说的?!
赵千帆没工夫遮遮掩掩:“您说,一般家庭有这些麻烦事儿吗?我爸就快退了,想退得安安稳稳又想为我将来回来多留些路子,这我都明白。可你们想过没有?我要是想在这儿搂钱,之前还费那劲往外奔?”
“我跟你说那女的的事儿,你扯这些干嘛?!”张忆梅越听越慌,使劲把话往回拽。
赵千帆摆手:“一回事。妈,咱家啥情况您比我清楚。我爸比刘叔清白不到哪儿,不过就是现在没碰上事儿罢了。我看腻了,不想也跟这条路上耗。您就让我远远地,挣点小钱,娶个媳妇过过小日子,将来有了孙子,是您过去看还是我们带回来养,不都挺好?”
张忆梅是真没想到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的儿子在心里居然存了这么些想法,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说的都真的。妈,您和爸要能接受呢,大家都能挺高兴的。要不能接受,恐怕,我只能让你们失望了。”
曲线救国
“让你跟他断,你断了没?”霍童正端着碗满地下追元元,听见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的霍汉平问。
直起腰,她回:“……还没。”
霍汉平半晌才说:“嗯,等人回到跟前了再说也行。”
“妈——”霍童扬声叫王兰珍,见人出来了,把碗递过去:“你来喂。”
王兰珍接了碗想趁机听听爷俩的谈话,无奈外孙子精力旺盛,蹬着小三轮车嗖一下蹿到阳台那边去了,只得赶紧跟过去。
霍童抽张纸巾擦了擦油手,到厨房沏了杯绿茶出来搁到霍汉平跟前的茶几上,坐下来问:“爸,当初您和我妈,家里不是也不让吗?”
“那个跟你这事儿不一样。”霍汉平沉声说,他们当年就是个异地的问题。
霍童瞅一眼老爸:“我是说我姥爷他们不让。”
这下戳到了霍汉平的伤疤上。
当年整个霍家,包括霍汉平自己,都觉得自家儿子奔着王家丫头去,几乎就算是倒插门,王家白得了一儿子,赚大发了。
谁知王家其实也是嫌弃的——特别是王家大家长,霍童的姥爷王开山。当爹的本打算等女儿回了城在本地找户人家,也不求大富大贵,知根知底温饱不愁就行。可半路杀出个霍汉平,看着就五大三粗的不会疼人,家还是外地农村的,兄弟姐妹一堆,身体底子差将来负担还重,于是硬拦着不让。
闹得最厉害的时候,王开山甚至放出话来,兰珍你要是非找这么个人,别说什么给我王家多添了个儿子,连你这个女儿咱家都只当没有。
王兰珍当时一个刚过二十的女孩,碰上这事儿当然也哭,可到底是个硬气的,哭完了眼泪一抹,真就不给娘家多添麻烦,被子一卷跟着霍汉平去挤厂里的宿舍,除了大的年节回家应个卯,不让王开山抓一点把柄——一直到有了霍真霍童两个,小家伙讨了老人的欢心,大家和小家的关系才算缓过来点。
“那你还看不明白?”霍汉平想到老丈人去世前自己受的那二十年的窝囊气也觉得难受,但再难受也没让他忘了现在谈的是小女儿的事:“你姥爷家那种条件当年都还要挑,你那个人家里能一点计较没有?”让人挑来拣去的那种屈辱,他一个大男人当年扛扛就过了,万不能再让童童去受。
“那我妈跟着您一辈子过得不也挺好。”霍童咕哝一句。
霍汉平被她咕哝上火了,她这是铁了心要嫁?
却听见自己姑娘话锋一转:“爸,您的意思我懂。可要就为着咱家没人家里牛气让我和人分了,那不显得咱自己露怯么?赵千帆,哦,就是我那个人,本身没啥大毛病,对我也还行,就这么甩了,您姑娘是不是也有点不负责任?等他回来,我问问他家什么想法,情况不对我再把人蹬了也不迟。”
霍汉平瞠目结舌,这是他养的闺女吗?平时看着童童只觉得这二姑娘虽然主意正,但虎劲也足,立定了主意从来都是百折不回的,什么时候还知道迂回前进曲线救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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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线救国的不只霍童一个。
知道自己那天在张忆梅面前的掏心掏肺不一定奏效,赵千帆决定趁热打铁加把火。
还好之前也的确做了准备。
拎着东西,他顺着胡同一路走进四合院的门,扯着嗓子就喊:“奶奶,您孙子来看您来了!”
正在院儿里伺候花草的老太太头不抬手不抖,缓声训斥:“咋呼什么,也不怕惊着它们。”手上的一把雕花小剪向花圃旁斜指了指。
赵千帆痞笑:“至于吗。”一边还是把声儿收了:“奶奶,我一直就纳闷,那个缸怎么就这么不受您待见?”
老太太怪着呢。花圃旁边的这口缸,里头装的九条鱼就是满大街都能买着的凸眼金鱼,白菜价,可谁要去捞鱼那就是找死,平时那么疼孩子的人,看见了就是狠狠一顿训。倒是这缸,明代的,汉白玉艾叶青,自他记事儿起就半截埋在这院子里,谁来看了都知道是件宝物。曾经他一小表弟拿石核桃在院里淘气,咣当一声给砸在玉璧上了,当妈的吓坏了出来就骂,老太太听不下去,冷眼一瞪把骂声给堵了回去,牵了孩子的手进屋还给糖吃。
“一个死物,再待见也待见不过活物件。”老太太修完了花枝,摘了鼻梁上的老花镜,问赵千帆:“听正博说你前儿才刚回来,这次上我这儿倒早。”
赵千帆装糊涂,提一提手里的塑料袋:“早什么呀,这都大中午了。奶奶,我给您做饭吃?”
老太太心里是真惊了下,眯着眼细瞅了瞅大孙子,见赵千帆龇着口白牙冲她乐,嗯,这孩子肯定有事儿。面上并不动声色,只往厨房那边摆摆头:“你孙阿姨做着呢,你爱吃的,炸酱面,我让她添一口。”说着就要过去。
赵千帆跟在后头:“哎,巧了,我也要做面给您吃。”完了仰脸冲厨房里喊:“孙阿姨,把您手头那活儿都放了,炸酱面哪天不能吃,今儿您歇歇,也尝尝我做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厨房门口,里头老保姆见了他,指指案板上切了一半的肉:“我这——”
“我的比您快。”赵千帆把手上的东西往条桌上一放就半搂着老保姆的肩往外推:“您陪我奶奶说说话,二十分钟就得。”
老保姆哪里能放心把厨房交给个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毛小子,硬是挣开,立在门口:“你做你的,我看看。”
赵千帆兴致勃勃地也无所谓,忙活起来。
老保姆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不然还是我来吧。”那些个豆腐干在这小子手里也忒遭罪了。
赵千帆想都不想就摇头,他还就不信了,不就是切丁吗,之前霍童给他做的时候看着挺简单的。
全家最不着急的当属当家老太太:“小孙啊,你甭守着他了,前儿你帮我理的那些衣服都放哪儿了?”
孙阿姨没办法只能舍了厨房这块儿跟着走了,到了老太太身边就嘀咕:“别面没做成倒把房子点了。”
老太太只笑:“他吃了你多少顿了,你吃他一次也应该,随他去吧。”
这一随就随了大半小时,等赵千帆嚷着“你们快来吃”,老保姆先忍不住去看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厨房果然一副劫后余生的邋遢样儿。
没等她心疼完,听见身后院里赵千帆特期待地问老太太:“怎么样,奶奶,好吃吗?”
老保姆回头看,老太太慢条斯理地放了筷子,抿嘴问:“这面,什么讲究?”
赵千帆还在给自己拌面,边答:“就我待那块儿,w市的特色小吃,味儿不错吧?”
“不错什么,干得慌,面还硬。”老太太不动第二筷子。
“奶奶您这是没吃惯。”赵千帆找第二证人:“孙阿姨您来尝尝。”
老保姆过来尝,尝完了一脸尴尬的笑:“还……行吧。”
“小孙,你甭理他,他爱吃让他吃去,你还给我做炸酱面。”老太太端起茶碗喝茶。
赵千帆被老太太的态度弄得有些丧气,也推了碗,偏偏老保姆还忐忑地问老太太“做几个人的”,他抬声嚷:“你们吃,我不用。”
院子里半晌没了动静,只有老太太手里的茶碗盖偶尔碰一下杯沿,叮的一声脆响。
老保姆有些过意不去,端了盘水浸过的葡萄出来放在桌上,瞧着赵千帆摘一颗扔嘴里。
“说吧,什么事儿?”老太太冷眼瞅着,终于开口。
“我爸没跟您说?”赵千帆知道老人家在装傻,他爸既然能知会老太太他回了北京的事儿,就不可能没提他为了霍童跟家里闹的茬儿。
“说了。”老太太也敞亮:“我是问你奔我这儿来的意思。”
“请您给我当说客。”赵千帆吐了葡萄皮:“我跟他们说不通。”
“那姑娘哪儿好?”
“哪儿都好。”
“别跟我这儿赌气,好好说。”
“真都挺好的。模样就不说了,要长得不好您孙子我也看不上。脾气有点二,觉着不对的事儿谁说话都不好使。”
“那你能拿住她?”
“拿不住,她拿我。”
老太太当一下盖了茶碗:“你能乐意?”
“不乐意。”赵千帆拧了眉毛,“可没办法。”
“嗯。”老太太仔细看了看自己这大孙子,然后点头,指指面前桌上刚才被他推开的碗:“她教你做的?”
赵千帆摇头:“我自己寻思的,她做的比这个好吃。”
“不合我胃口。”
“那您说您想吃什么,我回头告诉她学了下回来给您做。”
“不是说你降不住她?”
“其它事儿上降不住,让给您做口吃的应该没啥问题——她那人对老人小孩都特好。”
“小孩?”
“啊。现在身边就带着她姐的孩子呢。”
“嗯?”
“她姐离婚出国了,她给帮忙带。”
“一直带着?”
“她姐不回她够呛能撒手。”
“就是说,不能随你来咱这儿?”
“估计不能,她父母也不愿意让她来。”
“你倒插门?”
“不至于……可也差不多。”
“千帆啊,你窝囊不?”
“窝囊。”
“憋屈不?”
“憋屈过,麻木了。”
“能过一辈子不?”
“我能。”
“你能?”
“啊,这种事儿只能各人保证各人。”
傻小子,能保证自己就不易了。老太太眼见着孙子病入膏肓,知道谁也治不了了,暗叹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了。”
“光您知道不行,”赵千帆没完没了:“我爹妈那儿——”
老太太眼一扫,赵千帆闭上嘴。
老保姆这时候端出两碗面来,老太太和赵千帆一人面前一碗。
“还是孙阿姨心疼我。”赵千帆胃口大开,埋头呼呼吃。
老太太冷眼瞅着:“不是说不吃?”
赵千帆嘿嘿:“还是家里这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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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分来的护士不得力,霍童眼看着产妇的哀哀叫唤把小护士吓得手软,不耐烦了,上前格开:“我来。”弯着胳膊在产妇腹部狠刮了几下,直起身来:“你不用力她恶露怎么排得出来!”
指导完了还让小护士上,自己退到一旁把兜里震着的手机掏出来,语气还带着点刚才的恶声恶气:“干嘛?”
“一碗热干面搁多少芝麻酱?”
“什么?”哪儿蹦出来的问题啊这是?
“问你,一碗热干面搁多少芝麻酱合适。”赵千帆倒挺有耐心。
“问这个干嘛?”
“想吃了呗。”
“想吃回来吃。”说完这句霍童觉得不对,问:“你做?”还是有人给他做?
“做了,不好吃。”
“你拉倒吧,回来再说。”就他那手艺。
“你告诉我一声就完了。”
告诉他他也不会。霍童问:“你拿什么面做的?”
“超市买的,不就细的圆的那种?”
细的圆的面条多了去了。霍童笑死:“得是碱水面。行了,你歇歇吧,回头再说,我上着班呢。”
“别光说我。”赵千帆才不管那些:“你也学学做炸酱面吧。”
这少爷,今天真是抽疯,跟个家庭妇女似的。霍童回:“我没那个美国时间。”
“学学吧,有好处。”
什么好处?
“总不能今后我跟着你过,想吃口家乡面都吃不着吧?”
霍童听懂了话后头的意思,有些心惊,不吱声。
“童童,下次跟我回来见奶奶。”
一针戳破
亲戚的朋友生了小孩,霍童不好一点也不照顾,中午到病房里关心了下情况又陪着闲聊了会儿天,走出病房,碰上从外头办事回来的主任,忙招呼:“主任,下午想跟你请个假。”
主任只愣了一下就点头:“好。”
这下给霍童弄得不好意思了,这假后头肯定得补,但已经是月末了,要补也只能下个月,于是说:“我以后肯定补。”
主任倒是笑笑就过去了。
霍童回到办公室,看见上礼拜终于从门诊调回来的谭宝娜在里面,忍不住叨咕两句:“主任这一阵蛮好说话咧。”
谭宝娜还在忙着写病程,头都不抬:“么样说?(怎么说)”
霍童把刚才的事儿一说。
谭宝娜笑:“那也就是对你。”
霍童瞪她。
谭宝娜还是笑:“本来就是的,现在哪有人敢惹你?”见霍童脸色变了,她也不惧,劝:“不过这也不是么好事,你晓得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你知道的)前两天,门诊那边还有人找你。”
霍童愣了:“啊?”
谭宝娜做个你放心的表情:“外头来的人。主任刚好过去会诊,帮你挡了。”
霍童更纳闷了,看向办公室门口——真要有什么事,刚才主任面上可一点没露。
“我说你也注意一点,”谭宝娜声音压得更低:“有人保你也还是低调点好撒。”
“嗯?”
谭宝娜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玩得那猛!”
霍童狐疑,几步站到办公室门边墙上的镜子跟前,一照吓一跳,右侧脖颈上,红赤赤的一团,淤着血——元元!等着的,看她回去不揍他的小屁股!
回头对上谭宝娜,她笑着骂:“把你满脑壳的黄铯废料给我丢它(把你满脑袋的黄铯废料给我丢掉)!”
谭宝娜贼笑:“未必不是?(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咧。”霍童想一想,低声说:“人都不在跟前,我么样鬼搞撒?(人都不在眼前,我怎么乱来)”
谭宝娜被她少有的幽怨语气恶心到,觉得需要确定一下:“你屋里那位不在?”
“嗯。”霍童也觉出来工作场合表现娇羞不合适,收了不正常的语气:“不过下午就回了。”
“哦——”谭宝娜嘻嘻嘻:“难怪急到请假(难怪急着请假),去去去!”
霍童往里面的休息室走,她是要去接人,但也没那么急。
换了衣服出来,看见谭宝娜指着她座位上的包:“你的手机在响。”
霍童忙过去掏出来,看了号码以后笑着接通:“洪总,现在架子大了哈,要见个面都得预约了。怎么样,中午有空吧?”
“少寒碜我。”那头的人笑:“空是真没有。中午约了客户吃饭。”
“我——”
霍童刚开了个口就被打断:“知道你要干啥,跟我还来虚头八脑那一套,你累不累?”
“行,”霍童直接问:“那你明告诉我吧,上回问你的事儿,到底怎么个情况?”
“没怎么,”老主任的大侄子轻描淡写:“上头在咳嗽,下头跟着感点冒。”
这种感冒咳嗽她不管治也治不着。霍童只问:“到什么程度?”对赵千帆有多大影响?
“什么程度?咱市的几个大项目统统得重新过审,包括你们医院新址那边的地块儿,问题大着呢。”
“……”霍童没话。
那头哈哈乐出声:“知道你们女的不关心这个。”不再绕弯子逗她:“放心,你那位,这事儿对他不能说一点影响没有,但最惨的肯定不是他。小子家里挺走运的,站对了边儿,倒霉的是他家对头。”特意压了半句没说——要没有之前霍童请托他了解这事儿,他也不能知道这里头还关系着最早姑妈跟他说的这小妞的那段绯闻——现在细想想,这呛口辣椒,他这个段位的果然吞不下。
想到这儿,大侄子又有些不甘心:“我说,你这段没再碰上什么麻烦吧?”
一个再字让霍童起了疑心:“什么麻烦?”
大侄子被她的紧张也弄紧张了,又不能说是自己听了小道消息担心那位倒了霉的北京世子狗急跳墙抢不着金山就去抢女人,只能支吾:“我不是怕你关己则乱嘛。”
霍童听出他的回避,也不多问了:“我一平头老百姓乱什么乱。行了,总之谢谢你,改天再请你。”
“我不缺你那顿饭!”那头半真半假地呵斥她:“以后别再为这种事烦我就行,忒刺激人了也。”
霍童呸他:“就你那胆儿,谁能刺激你啊,挂了!”
完了自己笑,还好没事——以后自己真得厚道点,好歹跟人相过亲,为了现任一再麻烦别人,是有点那啥了,注意,得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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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千帆挎着随身包出了闸口,鼻子痒,低头正揉,听见有人喊他:“赵千帆!”
抬头,呦,她主动来接他,难得。赶紧走过去:“今天不用上班?”
霍童笑:“请了假。”听他瓮声瓮气的,问:“感冒?”
赵千帆点头:“回头给我找点药。”
霍童嗯一声,然后忍不住:“大夏天的你感冒,傻子吧你是?”
赵千帆啧一下:“我愿意啊?”想起第一次见她就是感着冒在机场,心神一荡,拽住她停了步子。
霍童走得好好的突然被叫停,转头特奇怪地问他:“干嘛?”
赵千帆不急,立在原地笑眯眯地看她,半天低声说:“亲一个?”
霍童眼睛瞪了瞪,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攀了他的肩膀,半踮了脚,偏头在他唇上裹了裹,拉着人就往外走:“走了!”
赵千帆哈哈大乐:“去我那儿?”
“先吃饭。”
“哪儿吃?”
“跟我走。”
出机场叫了的士,两人在车后头挨着坐了,赵千帆不错眼地直盯着霍童。霍童任他看了两分钟,见他还不知收敛,右手暗掐到他左大腿上——刚才在机场现眼还不够,这儿前边还有个司机呢。
赵千帆让她掐,等她松了手才伸手在她脖子上轻刮了下:“说说吧,怎么回事儿?”刚才她亲他的时候他就看见了,煞风景。
霍童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在问什么,也往那位置撩了撩,老实说:“元元。”
“哦。”赵千帆再用手蹭蹭:“臭小子。”
霍童抿嘴笑:“他长后槽牙呢这两天,逮谁咬谁,咬哪儿是哪儿,不光脖子。”偏头看见赵千帆果然很感兴趣地竖了眉毛,她笑出声,完了靠过去用气声逗他:“回家给你看,其它地方。”
赵千帆呆了呆,低下头嘿嘿笑,虎妞在这方面真是太靠谱了。
的士到了地方,他笑不出来了:“你就不能找个安静点儿的地儿?”他从飞机上下来现在脑袋都还嗡嗡。
霍童回:“不能。”拖了他的手直奔目的地。
赵千帆看见擦身而过的铜铸雕像,心里尽犯嘀咕:全国的步行街都整这些景儿,显得自己多有文化似的。
没走一会儿,霍童站住了。
赵千帆抬头看,石鼓、窗花、灯笼、中国结、青花大瓷碗,果然没跑出他的估计。
霍童斜眼瞟他,也不吭声,到店里找了位置,不要别的,就两碗全料热干面。
面上来,赵千帆看着铺得满满的胡萝卜丁、酱萝卜丁、香葱、混了白芝麻的黑芝麻酱,抬头带点疑惑地瞅对面起劲搅面的霍童。
霍童专心吃,眼都不抬地对他说:“吃你自己的。”
赵千帆拿筷子挑了两口,没食欲,撂下了。
霍童把自己碗里吃得只剩个碗底,一眼扫见对面还满着呢,弯着嘴角问:“不好吃?”
赵千帆点头:“干,吃不进去。”
霍童嗯了嗯,痛快结账,完了招呼他:“走吧,去你那儿我做了给你吃。”
那还绕这么大个圈干嘛。赵千帆直觉有异,但并不问,一路跟着又打车,回家。
霍童二话不说进厨房,白米熬了粥,再从冰箱里拿了瓶橄榄菜,刚摆好了碗碟,赵千帆洗得神清气爽地从浴室里踱出来。
“吃吧。”霍童往桌上指。
赵千帆眼皮抬一抬,在桌边坐了喝粥。
“好喝不?”霍童问。
“嗯。”他点头。
“跟刚才那面比?”
“强完了。”
“嗯——”霍童眉开眼笑。
赵千帆灌了个半饱,放下筷子:“说吧,什么意思?”
“我爸让我跟你断了。”
赵千帆靠到椅背上。那现在这顿算什么,散伙饭?!他又不跟她爸谈恋爱,老爷子说得着吗。
霍童显然也明白这个理,说:“我觉得就这么断对你不厚道。”
谁跟她讲厚不厚道了——她要诚心跟他处,怎么对他不厚道都行,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不至于受不了一点女流之辈的磋磨——现在他就要她一个明确态度。
赵千帆于是开口:“这回回去,我家那边在咱这事儿上的确拦着了。到现在我爸妈也没完全松口。可霍童,恋爱结婚这种事儿,当间的俩人要都诚心,谁也拦不住,你懂吧?”
霍童盯他一会儿没说话,突然伸出个巴掌到他面前:“你知道咱国家有五大名面不?”
赵千帆冷不丁被打了岔,呃的一声卡在嗓子眼里。
霍童原本也不为教导他面点知识,自己收了两根指头:“我们的热干面和你那炸酱面,都在里头。”
“哦。”赵千帆点头。所以?
“刚才带你吃的那家,蔡林记,热干面的祖宗。你觉得不好吃。”
“是没你做的有味。”
“嗯。”霍童也点头:“可我只能做出我自己家这味儿。”
赵千帆有点摸到她的意思了。摸到了,心里头反而更有气了:她这是点他那天电话里说的事儿呢。可没人像她这么装傻充愣——他那天说的是单纯让她学做面吗?
霍童还在说:“你讲诚心,是不是得把咱俩先搁到一条线上?”
接着说。赵千帆给个鼓励的眼神。她这么两句两句的全不挨着,不听完整了他指定得钻她套儿里去。
霍童从善如流,接茬儿说:“我要愿意,给你做什么都行。但你别指望我能让你吃到‘家乡味儿’。”停一停:“我这边的确有家累走不开,也想咱俩能安安顺顺地走到一块儿,那天你说要跟着我过,我高兴得不行。可赵千帆,你想清楚了,心里别有一点儿委屈,我就一小老百姓,扛不住你一大男人将来跟我翻脸说我耽误了你在皇城根儿下的大好前程。”
赵千帆直勾勾看她,不吱声。
不都说女的一恋爱就零智商甚至负智商,可谁对着他跟前这虎妞敢这么说?
三言两语的,她一针戳破他嘴上没说可身上不脱的那股子纡尊降贵。
奶奶疼惜他让人拿住了,他何尝不想翻盘,可霍童坦率得都近乎无知无畏了,他拿什么跟她较劲?
揽过霍童还支塄着的头,赵千帆舌吻:“我要后悔,你拿鞋底抽我,甭留情面。”
当他的家
还在北京没回来的时候,赵千帆就知道大刘被收拾了,只不过没想到他那样家大业大嚣张跋扈的人能被收拾得这么惨。
“老高,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在家谈完了公事,赵千帆一看面前的副总要走,拦下来。
副总啊一声,不知他还要问什么。
“刘振纲。”赵千帆挑明了。
“哦,”副总憨厚一笑:“他自己背时。”
赵千帆盯住不放,他都当面问了,这人还跟他装低调。半晌才又开口:“没让你为难吧?”
他这位副总学历不高,但在社会上闯荡了多年,练就了一身的好本事,能力是够的。可这世上,什么时候都不缺牛人,自己说到底是个商人,当初找人接胡正彦的班,老高并不是唯一人选——能力之外,这人身上有更让他看重的东西。
高家早年穷,俩儿子读书只能供出一个来,老高二话没说把机会让给了小自己一岁的弟弟。弟弟也争气,一路读书上进,一个农家小子硬是折腾成了现在省委书记身边的红人。尤其难得的是,人发达了也没当白眼狼,虽然不方便明目张胆地干出太出格的事儿,能力范围内却也没少给哥哥帮扶。
但常在河边走,湿鞋就是个注定的事儿,到底让人找了个把柄阴了一把——这把柄不是别人,就出在老高身上,说的也无非就是些任人唯亲以权谋私的老磕儿,在他赵千帆眼里根本不算是事儿,但对于这农家出身的兄弟俩而言,那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的。
当弟弟的怕哥哥多心把事情瞒得滴水不漏,可亲兄弟之间很多事无须明言,老高很快觉察出情形不对,散尽了几乎全部积蓄不说,还寻了个由头彻底退了出来,正赶上赵千帆这边要用人,经朋友一介绍,当下里一拍即合。
“没什么为难的。”老高还是笑:“我这也是为着公司为着自己。”
赵千帆知道这句不算是假话。
当初收老高进来,他倒没打算立即就用上这层关系,图的不过是个有备无患。至于后来有了大刘的事儿,他也没觉得这一对出身一般的本地土著兄弟能有多大助益,是老高自己记着先前他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帮忙解决了他老丈人一家的后顾之忧这点恩情,借着早年积下的关系私下里打听了,没成想打听出来这里头恰好牵扯着之前祸害他兄弟俩的关系人,那还不玩命整!
所以动机纯不纯啥的他赵千帆不管,客观结果上老高的确帮他解决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感谢还是要有的。赵千帆点点头:“改天找高秘出来一起吃顿饭。”
老高摸摸脑袋:“等这阵儿过了吧,他上德国考察去了。”
“嗯。”赵千帆从沙发里站起来:“那我就不送你了。这两天我也有些事儿,公司那边你多盯着点儿,有什么事儿直接联系我。”
“知道。”老高拿好了包,走人。
赵千帆关了门,回身到茶几上拿了手机拨号,听到那头接起来,说:“童童,你——”
霍童声音压着,挺着急的样子,打断他:“我今天不能过去你那边,医院——妈妈,你在那边瞎问个么事撒——我医院有事,再说吧。”
赵千帆没来得及多反应,那头已经变成了忙音。
他从北京回来那天俩人把话谈开以后,这家伙就一副他赵家当家主母样儿,从来只有他等她召见的份儿。
当家主母?郁闷之余,赵千帆又想起刚才电话里霍童窜高的那句方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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