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消失的长河

第三章

    那被称做九叔的大汉,挽起袖子,扭头一看,却发现是自家三伯最疼爱的小孙女——凤凰儿。小女孩生得很可爱,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秀气的鼻子,饱满的小嘴,再加上一头乌黑秀丽的头发,构成了一幅天然的美丽图画。凤九不由得有些丧气,这个看着可爱,却精灵古怪的小女孩儿,虽然只有四岁半,却极其难缠。想摆摆长辈的谱,她根本就不会买他的账。要是不小心把她弄哭了,引来了自家那极其的护短的三伯。凤九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那反而是自家只能自求多福。总之,一顿胖揍是少不了的。

    凤九所畏惧的三伯,正是小女孩的阿公,为老一代的猎人之首,族人们都尊称为老猎头。老猎头如今五十三岁,他还没有退出一身武力的黄金阶段,可谓武力值与暴力值双高。

    凤九灵机一动,一拍大腿,想到刚才小凤凰既然看到了他们被撞的一幕,那应该也看见了是谁撞的他了。随即露出一个自我感觉非常和蔼的笑容。

    “那个……哎呀……是小凤凰啊……”不过那一张粗犷的脸庞上,挂着这么一个不怎么和谐的笑容,再配着他那对似乎怎么眯也合不拢的大眼,及那道由右耳前斜下至鼻梁的伤疤,怎么看却是怎么的狰狞。

    “九叔问你啊……看清楚刚刚谁撞了九叔么?告诉九叔……九叔给你抓小兔子……小兔子可好玩了……小凤凰……好不好……”一边说一边走,还一边比划着兔子的模样。小女孩一看那幅架势,吓得连忙往后面跑。

    “九叔……你欺负人……我去告诉阿公……今天你欺负我了……”这让凤九尴尬,觉着自己的心碎了,哗啦啦的掉了一地,很受伤。地有多大,心有多碎。无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的瘢痕心想:我有那么可怖么,我有那么可怖么,我真的有那么可怖么;呜……长成这样我,我容易嘛我。不禁有一种泪流满面的冲动。感觉自己的自尊心,真心的伤不起。

    小女孩并没有跑多远便停了下来,亮晶晶的眼珠子一转。低着头想了想,又数了数手指头。然后对凤九嘻嘻的笑着说:“九叔……我要这么多……”边说边摇着两只脆生生,白嫩嫩的小手,晃着十个手指头,威胁道:“如果没有……我就去告诉阿公……你欺负我……”

    凤九一听,浑身一震,哎……有转机了。一连串的“嗯”音发了出去。凤凰见凤九应了自己的条件,马上笑眯了眼,点着头称赞她九叔识时务。

    “哎呀……不行……不行……”凤凰儿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嗯……对了,九叔答应得太快了,然后,小脸焦焦的问道:“九叔……我告诉你了是哪个人……你要做什么呢?”凤九听了这句话便满脑门的子黑线。这小丫头还没完没了了!接着便听到。

    “九叔……如果你要打架的话……我不告诉你了……”女孩儿想了想,似乎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威胁的,呜……娘说好孩子是不打架,怎么办呢?我要帮九叔做个好孩子。哎……有了,在家里爹最怕阿公了。

    “九叔……如果你今天打架的话……我就去告诉阿公……你欺负我……让阿公打你屁股……”这一番气势十足的威胁,让凤九汗了,这什么跟什么嘛。摇了摇头,想着自己一大早出门,莫名其妙的被撞了个大马趴,还不知道谁干的。看了看已经有些生气的小女孩,也不打算再问了,只能哀叹——怎么我就这么倒霉。

    再说玄石,一路横冲直撞的来到祠堂后面,大祭司的住处——一个独立而独特的院落,也是部落里最大的院落。这个院子不是部落里常见的样式——进门就是一片空地,院墙脚再搭一个草棚,用来摆放各种杂物;房子中间是伙房,在伙房的正中挖有一个火坑,是烹煮食物的场所;左右各一隔间,这才是住人的地方。只见院子中央有一个小型的八角祭台,上面刻满了代表着某种神秘意义或伟力的符号和图画。越过祭台便是一排石块建造的房屋,青瓦铺就的屋顶,部落里只此一处。房子分布与部落里的一般住房相似。但是,最为特异的,是屋子的右端与与一块巨大的紧密相连,几乎让人用肉眼看不到连接的缝隙。

    玄石忘记了长幼尊卑的礼仪,直接闯了进去。一进门便看见正在祭台下,比划着奇怪动作的大祭司,那些动作似乎是某种动物的形态。他顾不上说话,或者说剧烈的跑动,让他一时间气息急促得说不出话。他拉着大祭司手便往家跑,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混乱。玄石一边拉着大祭司奔跑,一边断断续续的述说着儿子的异样,断断续续地在到家之前把原因讲清了。在玄石回来的路上,因为共同的遭遇而聚集起来的人,还未散去。终于知道先前一连串事故的肇事者是谁了,纷纷要上前去讨个说法。但是,刚抬起脚,众人便又扭扭捏捏地把脚收了回去。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货竟然拖着大祭司呢——一时间,神魔辟易。

    凤九和和许多人一样,稍一思索,便知道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急事。要不然,玄石着怪力男也不能这样的人来疯。于是,众人便像“咕咚来了”一样纷纷跟了过来。

    玄赵氏在大祭司刚一进门,便抱着儿子冲到大祭司跟前,声音满是哀求的对着大祭司说:“祭司阿公……求求你……救救娃吧……救救他吧……他是我的命根子啊……”

    “别着急……别着急……先让我看看……”大祭司伸手扶住已经精力憔悴,摇摇欲坠的玄赵氏,宽慰着说道。说完便把手放在郭浩的额头。然后,众人便见一阵绿芒在大祭司的指间闪烁弥漫,慢慢地蔓延至郭浩的全身。一时间,郭浩便处在一片绿光之中,光影朦胧,煞是好看。

    大祭司细细地查探,感觉。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渐渐地他感觉到一股绝望而虚空的情绪,蔓延,徘徊,萦绕在郭浩的全身上下——凝而不散。心底升起一股不解,便对郭浩默使了一个宁神咒,使之慢慢沉睡过去。

    紧锁着眉头的大祭司,一边把手收回,另一边问着玄石夫妻,小玄昊这几天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听完二人的陈述,便是一阵沉思。他却是没有任何异常或邪祟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一个小孩子内心充满了绝望的情绪。这种情况莫说典籍了,便是传说也没有听过。以他六十多年的祭司经历,他十分清楚这种情绪是怎么产生的,那是人对某种事物完全失去了信心的感觉。但那往往是经历了多次的失败,多次的背叛,丧失了对自己的信心,才导致的。却不是一个思想都还不健全的三岁小孩应该有的。想到这里不禁担忧起来,如果不驱散这种绝望,这孩子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啊!

    一番思索无解后,一幅不解的神情,大祭司对候在一旁焦虑等待的夫妻二人说:“这孩子……”大祭司的话音未落,便停住话音,他又微皱起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大祭司话音落下,转而沉思的表现,在玄赵氏的眼里却是一种不言喻的信号,她的心底升起一股绝望,失去支撑般软软倒在地上,泪水马上如泉一般涌出眼眶。她的哭泣声饱含了凄凉和绝望,让跟过来的众人一阵心酸不已。“祭司阿公……您……救救我的娃吧……他才三岁啊……长老……”

    玄石并没有扶起软倒在地的妻子,而是双眼难掩悲伤望着大祭司,这其中饱含着对大祭司无限的期望。这个非常沉默的男人的眼里,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如石头一般沉默而坚强的男人。此刻,他的声音,却带着几分异样的颤抖,他打铁的双手也失去了往日的平稳。跟过来的众人也跟着说:“大祭司……您老就再想想办法救救这娃吧!!”

    大祭司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看玄赵氏,又看了看玄石,再看看跟着起哄的家伙。有些搞不清这对平素稳重的夫妇二人,这是怎么了?

    “祭司阿伯……您……救救我的娃吧……我一定做牛做马来报答您……”大祭司一听到了玄石这番有些绝望,又有些希冀,又充满哀求与哽咽的话,不禁哑然失笑——乐了。向两人解释道:“呵呵……你们这是……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哎……我感觉到这娃的内心充满了绝望,这种事情,老头子我也是头一次见到……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也找不到是什么原因让这孩子这样的。所以!我要带这娃去和老头我住一段时间,看看娃的情况,看能不能从中找到解决的办法。”

    大祭司说完,便看了看这一对松了那口紧气,模样略显滑稽,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的两人,目光中充满了纯净的慈祥。

    他仿佛看到了在挣扎前行远古的先民们,在弱肉强食的时代中,艰难挣扎的身影。为了节省食物,为了种族延续。老人们离开了部落自生自灭,战士们离开了部落浴血奋战,女人们离开了采食野果。这是一条血与泪铺就的路啊!幼儿代表生命的希望,也代表了部落的未来;父母对孩子的爱,是垣古不变的从远古先民的血脉中流传下来本能,这是最让人最尊敬的存在啊。为了让孩子能活下去,他们可以放弃生的希望,将这希望留给他们的未来。他们可以在洪水中托起孩子的身躯,不让其被洪流带走;可以在地震中支撑起一片安全的角落,让自己的孩子还躲避。可以在敌人袭来时,发起决然的攻击。这便是父爱与母爱的伟大,也是自人类的祖先一路挣扎生存支撑起并通过血脉遗传下来给后人的财宝吧!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爱,人类才能跌跌撞撞走到现在的吧!

    当郭浩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他睁着双眼,空虚无神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顶上的瓦片,没有喜乐哀愁。既没有因为身处陌生的环境而感到不安和害怕,也没有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而感到焦虑。没有思绪,没有反应,只有一片死寂。如果不是还有呼吸,使得胸部起伏。几乎能让乍一看见他的人,认为他是一具尸体。大祭司估摸着宁神咒的时间应该到了,便带着清淡的吃食走了进来。看到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雕琢的那双空虚的双眼。不由地又是一番忧心与纠结,这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吗?

    “别怕……娃……能告诉阿公发生了什么吗?”

    “娃……肚子饿了么?阿公给你拿吃的来了……”

    “娃……阿公给你讲个故事吧!故老相传……这是一片无垠的天地……”

    “娃……”

    “……”

    郭浩对边上的老头很烦很烦,简直是烦透了。从他睁眼之后,便开始对着他唧唧歪歪,叽叽喳喳的一阵好喷。他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待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哪管外面是洪水滔天,还是星落长河。

    “滚……你给我滚……”郭浩实在受够了老人的唠叨,对着大祭司恶狠狠的吼着。但是,人家没听懂,毕竟郭浩既没有继承玄昊的记忆,也没有同步翻译的的高级技能,开口便能来一段人家的方言。两个人纯粹就是鸡同鸭讲,明显不在同一个频道。大祭司愣了一下,有些疑惑这是什么话?转念一想,一奶娃子这个时候说话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了。虽然没有听懂,但并不妨碍大祭司却弄清楚郭浩的语气和神情中,表露出来的厌恶与不耐烦。虽然,最终大祭司还是郁郁的离开了。但是他却也从心底感到高兴。心想,还知道烦我老头啰嗦。有反应好啊!有反应就好啊!不怕你有反应,就怕你没反应。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啊!

    “哎……”大祭司长长的舒了口胸中的郁气,转身去往藏书的密室。今天他查了一个上午的典籍,翻看了历代大祭司的手记,再回忆自己年轻时外出游历的见闻,都没有发现相似的情况。他思前想后,对于这种病情,也只能靠关怀,引导和岁月才能治疗了。法术和药物恐怕是没有什么效果的了。

    郭浩见那老头走了,一片复归的寂静,让他在突然间感到很不习惯。虽然,他真心的是很想一个大嘴巴子,把这老唠叨扇到五指山后镇压之;狠狠地踩上几脚凌虐之;再左拧三圈,右拧三圈的报复之。最后,想了想那老头的体板,粗粗算了一下。喝……好家伙,绝对的一米九有余。两相一比,自己就一三寸丁。自己刚才要是动手了,结果绝对的反得不能再反。“哎……这是为什么……”在大祭司离去之后,郭浩也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又升起了那挥之不去的忧伤。便哼着悲伤的小曲,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慢慢的踱步出了门。

    “那是一个秋天风儿那么缠绵让我想起他们那双无助的眼就在那美丽风景相伴的地方我听到一声巨响震彻山谷就是那个秋天再看不到爸爸的脸……

    不要离开不要伤害我看到爸爸妈妈就这么走远留下我在这陌生的人世间不知道未来还会有什么风险……”

    出了门的他,边走边哼着——这首以前每一次听都很有感觉,现在却全是悲伤的——歌曲。每一个字音震动他的声带,每一个字符划过他的脑海,便是一道闪电击在他的心田。不知不觉间,便已泪流满面。在这块平地上——八角祭台的不远处——看着快落山了的斜阳,一阵没有来由的厌恶。抹了把脸,猫似得钻入八角祭坛背阳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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