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欺负我没得崽

农历八月十四日

    农历八月十四日

    宫喜鹊在苗木地内的菜地,收割青菜,袁秋华在另一半移栽苗木,婆母正眼都不瞧一下,始终不跟她说一句话。袁秋华喊婆母,她不答应。袁秋华和她讲征收的青苗补偿,她不搭腔,让袁秋华自说自话。

    就连组长领驻组的村干部来仗量面积,婆媳两人需要对话时,宫喜鹊有么话,先跟组长说,组长再传话给袁秋华,组长回头又把袁秋华的意思传给宫喜鹊。

    驻组的村干部吴天佑见组长两头传话,跑马似的来回转动,便笑话组长是翻译官,不过不是懂日本话的鬼子汉奸,而是说土话的乡巴佬。

    组长则自谓是土八路,但土八路却遇见了新情况,相逢了东洋鬼子。

    东洋鬼子指袁秋华,新情况指苗木补偿的协商。所有苗木不分贵贱,不论大小,不管是盆景,还是桩景,或是绿篱,不管是木本,还是草本,或是药材,共三千棵,组长皆按十元一株计价。别个的青苗补偿,一亩是三百元,同一块地,宫喜鹊三分之一的菜地,只得青苗补偿费三百元,而袁秋华可得三万元,已经是天价了。

    要知道别个责任地的征收补偿,一亩只不过是一万五千元,责任田的征收补偿,一亩也只不过是二万三千七百元,而苗木地只是袁秋华开垦的组里荒地,政府征收归组里集体所有的荒地,也只不过是一亩一万五千元,而仅仅支付袁秋华的苗木补偿,只有三亩就得三万元呢,简直是鼻孔大过头嘛。

    袁秋华对十元一株没有异议,但她提出三个后续问题,苗木匆促之间无法出售,只能移栽,而移栽却发生是否存活的现象,顶级师傅的移栽存活率也只限于70,那么30的枯死率该由谁承担?另一个问题是,移栽存在人工费用,及搬运费用,又该由谁承担?第三个问题是,移到何处?又栽到哪里?

    组长说:这是前所未有的要求,已经算了苗木补偿,你不要太过份!田地到户,各家自己谋划,日子过好过坏,那都是命中注定。

    袁秋华说:征地补偿,还分属于农村组民集体所有的土地补偿费,及属于承包户所有的安置补偿费,和青苗或附着物补偿,三部分呢。我这苗木,药材,就是经济林木,我这苗床上搭建的温室大棚,就是设施投资,我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你说多少,我就同意多少,并没有漫天要价啊!

    组长说:这块荒地,是组里的,并没有承包给你,白让你种了五年,付过租金吗?莫贪心不足,得寸进尺。

    袁秋华说:其它荒地,到如今还是抛荒的,你又找谁要租金去?

    组长说:抛荒的,也不用给青苗补偿嘛。你开荒种苗,事先征得组里的同意了吗?

    袁秋华说:农村的四荒地,国家的土地政策是,谁开发利用,对所有应得的开荒收益,都归谁所有。

    组长说:你只有青苗补偿,其他的,想都不要想,一切免谈!跟家里吵闹,跟组里也吵闹,我看你是喜欢吵,爱好闹,纯粹是无理取闹。

    吴天佑说:真看不出呵,原来你是个难缠的人,喜欢闹事,特不好说话。

    袁秋华说:谁征收,我就找谁要补偿,又不是找组里要,又不是找你私人要,指头朝外扳干吗?

    组长说:你多要一分,组里就多出一分,还要连累我个人受损失。

    袁秋华说:你这样说,我就糊涂了。难道说搞征收,不是政府行为?可据我所知,征地必须是一种政府行为,其他单位和个人都无权利,且必须依法取得上级主管部门的批准。

    组长说:管东管西,还管起政府来了?就你懂得政策!你管这么多,能够讨到啥好吗?未必上面的批文,还要拿来给你过目?

    袁秋华说:水费电费,升学上班,哪种事,没有通知单?征地这样的大事,莫非村民就没得知情权了吗?身为组长,你召开组民大会了吗?你贴征地公告了吗?单凭你口头通知,我就相信你,一起来清点苗木,细官竟然要打煞人?

    组长说:你嫌我官细,不服管,那你去请大官来!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大官来了,凡事也绕不过我。

    袁秋华说:我依法种田,就该合法维权,政府也要依法行政哦,你吓不倒我!

    吴天佑说:批文嘛,暂时还没有。嗯,不过已经向村里,乡里正式打了报告。嗯,估计不出二三月,上面很快就会有个正式批文。

    袁秋华说:据我所知,符合政策的,土地开发,走正常程序的,项目批准,需要办理一系列的相关手续,得盖一百多个公单哩,没一年时间,哪个都甭想盖全。

    吴天佑说:已经报请上级主管部门批准。嗯,反正快了嘛。

    袁秋华说:审批通过,再发通告,未必就会误事吗?

    吴天佑说:现在上面倡导,和谐社会,依法行政,政府提供服务,而非管制。主流观念说,抱着平等协商的原则,公平合作,实际上是乡得求村,村得求村民。如今不比从前啦,村里开展项目,首先要得到村民的认同与支持,准备工作要做到前头,要不然,村民有意见,事情充满变数,项目就推动不下去,到时候就被动了嘛。

    袁秋华说:上头的政策好哇,你我一样,碰上好年头了。上面的政策总是好的,只是下面搞歪了,或根本不落实。

    吴天佑说:政策是个大框架,这里不一定适用,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实际情况,对不对?

    组长说:开口法,闭口法,好像你是国家主席,简直笑煞我!人人都依法办事,四个现代化早二十年就实现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晓得不?

    袁秋华说:不依法,又依什么,讲欺上瞒下?对策,终究是上不了公堂桌面,几年前私自调整所有田地,组里不是输了官司吗?

    组长说:你有证据,尽管也去告!你要一万,我给一万,要十万,我给十万!告吧,看你能闹出个么花样来?

    袁秋华说:我只得该得的,你多给一分,我都不会要!

    吴天佑说:青苗补偿费,就包括了移栽费。至于存活,搬运,栽地,我们不管,你自己解决。

    袁秋华说:房屋拆迁,可以另批屋基,苗木移栽,能否考虑另批承包园地?

    吴天佑说:没有这个先例。

    组长说:不可能,组里没有集体土地,另外承包给你。

    袁秋华说:这座山几十亩不是吗?那座山几十亩不是吗?你刚才还讲其它荒地!

    组长说:那座山,村里要征用,这座山,组里要征用,还轮不到你打小算盘!

    袁秋华说:组里征用?你好大口气!是由你作主卖给开发商建商品房吧?再说,你连组民大会都没召开,怎么晓得大家会同意?难道你能代表所有人?

    组长说:嗬,你又怎么晓得大家会反对?未必你就能左右所有人?

    袁秋华说:有钱的大爷来买地,有权的官属来圈地,失地农民靠边站,穷光蛋看热闹。地价涨了,地皮炒热了,占到便宜,拿了钱滚蛋,农夫无田耕,没粮收,怎么活下去!

    组长说:哪个要你操过余心?城里人不种田,不见得比农民活得差!

    吴天佑说:如你所说,走合法程序,合资办工厂,征用手续正在办理中。

    组长说:你有地位,你来监督嘛,你有身份,你去上面反映,叫人来查办啊!

    袁秋华说:搞鬼名堂嘛,无非也就是未批先征,未批先建,擅自扩征,擅自扩建。违法不用付出代价,反而有利可图,傻瓜才不晓得伸手捞钱哩。

    吴天佑说:为什么要捅这个马蜂窝?站起来,就不怕被马蜂包围猛蜇?你这不是正直,只是幼稚!

    袁秋华说:下层做得不合法,中层还承认,看来这个中层没原则,没是非,当然非乱不可。中层可自坏,下层就能胡来,中层敢胡作非为,凭什么要求下层遵纪守法?量变引起质变,偶然事出必然。

    吴天佑说:这样不合适吧,大学生,只会念书,不行呀,真本事还得从实践当中学。

    组长说:晓得这是么地方吗?你要注意自个的行为后果,说话办事,不要什么都管,管好自个的事,就蛮可以了。哪个要硬起卵子往墙壁上撞,鸡飞蛋打概由自己负责。

    袁秋华说:哪怕反映上去,中层也是用文件落实文件,用会议落实会议,缺失实地落实环节,即使上面多次批示,多次督促,甚至点名通报,社会关注,最后也流于纸上谈兵。下层要么不认错,不停止,要么认错,却又不纠正。上批中转下不办,正义的举报,不仅没带来正确的效果,反倒受到负面的影响,精神上得到打击,生活中得到报复。

    组长说:请酒不喝,罚酒不吃,你到底想干什么?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天鹅肉不是癞蛤蟆吃的,莫到时候,想哭都掉不出眼泪,撞头都找不到墙。

    袁秋华说:新情况出现了,须要想办法解决吧。姑且相信你这一回,可征收虽是政府行为,但也要遵守平等协商,公平有偿,自主自愿的原则,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强迫和阻碍生产。问题没解决之前,我不会签字,也不会移栽。

    组长说:期限一到,你不签,就充公,你不移,就损苗!我就不信,一组的人,还奈何不了你一个妇女家?

    袁秋华说:国民党都不敢损青苗,你敢?

    组长说:怎么不敢?大不了,组里赔几个钱。

    袁秋华说:有钱赔,尽管损,我无事做,倒落得清闲。上乔,中灌,下草,我这是立体种植,卖苗木,卖花卉,卖药材,卖盆景,卖桩景,我这是经济农艺。这块地,五年积累起来的综合收益,只怕你赔不起。

    吴天佑说:你家的承包土地,可以移栽苗木嘛。苗木已经算了补偿费,至于存活率和移栽费,就甭再提了。

    袁秋华说:你是否认为我趁机敲诈?这种专业问题,只有专职人员的解释,才能让人信服。

    组长说:请你的专家,拿来红头文件,给我看!

    袁秋华便请林业局的专家,园林局的专家,绿化局,药材公司的专家,一起来给苗木,药材鉴定价格。绿化局的专家,给五年生的绿化树,定的价是每株二十元,给三年生的绿化木,定的是每株十元,给二年生的绿化苗,定的是每株五元,给草本的绿化丛,定的是每簇十元。园林局的专家,给盆景定的价是每株一百元,给桩景定的价是每株一千元。林业局的专家,给马褂木,红豆杉,银杏,瑞香,红桂等,五年生珍稀树木定的价是一万元一株。药材公司的专家,给药材定的收购价,麦冬,桂皮,杜仲,百合,金银花,玫瑰花,何首乌等,干货是一百至几百元一斤不等。

    对于存活率,专家一致说,带土移栽,草绳包扎,遮阳养护,药水灌根,春秋两季是70,冬夏两季是50。至于移栽费,承包给专职绿化队,每株是二十元。

    等于说,移栽费是补偿费的两倍,死亡的苗木,该袁秋华自认倒霉,绿化苗,绿化草不值钱,有损失也不大,可值钱的绿化树木,药材苗,及盆景和桩景,死一株就是成百上千呵,50的损失率呢,哪个肯自认倒霉?

    忙到中午,袁秋华在谢河畈的农家院订了一桌饭,请大家吃餐便饭。虽说专家下乡,她给了鉴定费,给了车马费,但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这点人情世故她还是明白的。尤其是土皇帝,有求的时候,抬抬手就过去了,压压手就倒下来了,要是不晓得表示“一点小谢意”,简直就不算在这地面上活着,不能被称为想在社会上混得开的“人”。她原本看不起,现在看到,不表示自己受气,事业和生活都没法发展。

    饭后,她说:既然是政府建设,需要征收这块地,个人必须作出牺牲,虽然补偿费太低,我也认了。但移栽费用太高,我请不起人,只能自己干,可期限也定得太短了,至少要容我三个月的时间。

    组长和吴天佑交头接耳,嘀咕嘀咕开了个碰头会。

    袁秋华说:你看,我在外面也混不上饭吃,你就给我留口饭吃吧。

    吴天佑说:苗木的补偿价不变,但移栽期限,可以延长到三个月,也甭请别人了,你自己辛苦点,亲自动手移栽罢。谁的孩子谁心疼,还能够提高存活率呢。

    袁秋华说:我先口头谢了,明日再登门去重谢。

    吴天佑说:你没有偷拍吧?

    袁秋华哈哈大笑:什么?你怀疑我用手机偷拍,偷录?

    她把手机扔到吴天佑面前,你看看,我开机没有?

    组长拿来一看:没开机,就算开机,她这手机,是数字模拟机,又老又土,根本就没有拍摄,录音功能。

    吴天佑说:现在的人,太阴险,脸上笑咪咪的,说不定口袋里就装着录音笔。

    袁秋华遂将衣服上下口袋,一只只翻出布兜:你看看,你看清楚,有没有录音笔?

    吴天佑:我怕被你搞出抑郁症啊!

    袁秋华说:手不拿屎,不怕雷公。老中医说,恐伤肾,怒伤肝,忧伤肺。但是冰冻三寸非一日之寒。

    吴天佑说:甭看你文弱书生一个,性子却左,却拧,却犟。这要是搁过去,干地下卧底工作,被反动派抓住,准当烈士,成不了叛徒。

    袁秋华说:乱世出英雄,盛世出奸商。像我这种人,在和平年代会是什么下场呢?

    吴天佑说:你因什么做,就结什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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