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损啦!」
衔春都快急坏了。大师姊平日深居简出,明明同在「百花谷」内,就是有办法躲得不见人影,就连细微的桂花残香都嗅不到,偏偏赵公子复原那日师父便离谷外出,迄今未回,她实在找不到人作主,现在总算让她遇上了。
「……他不吃不喝,找我就愿意吃饭咽水了吗?」顾冬晴从药炉取下刚熬好的滚热药汁,缓缓地倒入已经备好放在一旁、用热水烫过的瓷碗。
虽然嘴硬说过赵系玦不再是她的责任,每天一早她还是会固定为他熬上一碗汤药,搁在药室等衔春来取,半个月来不曾间断,却再也不见赵系玦,所以复原的情形如何,她一概不知。
「药熬好了,你端过去吧,我等会儿还有事。」得到谷外东村一趟。
「百花谷」东边不足三十里的地方有座小又不起眼的村落,傍溪立村,全村上下不到百人。这几天她心烦意乱,在谷中迟迟无法定下心来,索性到谷外教导村民辨识几样简单又容易取得的草药,换取片刻的忙碌。
信誓旦旦说要做回八个月前的顾冬晴,但少了赵系玦当生活重心,她突然忘了八个月前所过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模样,不管做什么,百~万\小!说也好、制药也好,通通把他考量进去,甚至还想赶在除夕之前,为他缝制几套新衣。
但想到他视力恢复,瞧见她时错愕的反应、难过的眼神,她的心便像被什么东西给拧住了,紧紧揪着不放,掐得她呼息窒塞……
停!她不能再想了。
顾冬晴急促地喘息着,握着药壶的素手差些滑松了开。
「端过去有什么用?赵公子连药都不喝!大师姊,你就行行好,亲自端药过去,让赵公子好好看看你吧!那天你跑了出去,赵公子撕下衣摆蒙眼后,立刻跟着你的脚步冲出去,你知道他回来时的表情有多落漠、多失望吗?赵公子为了找你,睡在清心坡上好几回了,只因为你跟他说过,清心坡是你最喜欢的地方。」衔春说着说着,不自觉红了眼眶,扑簌簌地泪掉下来。「大师姊,赵公子真的很可怜,看起来像是去了半条命,你就去见他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衔春声泪俱下,顾冬晴有些震撼,事情当真这般严重?
她还没有做好见赵系玦一面的准备,心智尚在游移之间,然身体却早一步有了动作,端起刚熬好的汤药往他房里走去。
才刚到他房门口,纤指离门还有两、三个拳头的距离,门突然被人用力向后拉开。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连人带药被拥个满怀,汤汤水水洒了胸前半片湿,幸好她一路走来凉风拂面,汤药已呈温凉,否则此刻她早就推开了他。
「抱够了吗?」连他的样子都还没看个仔细就先撞进他的胸膛,他究竟知不知道怀里抱着的人是谁?
「冬晴……你跑哪里去了?我找你找得好苦你知不知道?」赵系玦死都不愿放,就怕他一放手,当日顾冬晴拂袖而去的情景又会再次上演。
他没有嫌弃顾冬晴的意思,绝对没有,这半个月来他无一刻不活在懊悔之中。那时他一心一意只想看清楚她的模样,就算她再淡然无谓,过年就是个二十三岁的姑娘了,但看起来依旧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心里对此多少都有些厌烦的,而他竟然……就算他是无心的,终究还是伤害了她。
第七章
「找我做什么?衔春顾你不是正好。」她这句话说来怎么带点嫉妒的味道?顾冬晴抿起樱唇,不习惯这样的自己,甚至有些讨厌。她推开赵系玦,拾起地上的木托盘,将瓷碗碎片全收到木托盘里,眼神刻意不与他接上。「汤药全溅到我身上了,我回头熬去。」
「不用熬了,你要是走了,我喝再多药都没有用,我宁愿一辈子不好,就留在『百花谷』等你!」他眼睛刚好没多久,就算以前摸黑探过「百花谷」的路又如何?绝对比不上在谷中生活了二十来年的她,她有心要躲,他即便翻遍「百花谷」的草皮也找不到她的踪迹。「你答应过我,等我伤好心意不变就愿意跟我谈出谷的事,我自始至终心意一致,现在你还想撇下我离开?」
「……那句话是用来打发你的,别跟我认真。」以前的她是不想想,现在的她是不敢想,这中间牵扯的事情太多了。
「可是我想对你认真!」他简直气炸,她的脑袋是石头做的吗?赵系玦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东西丢向一旁细心种植的矮唐竹,不管满地凌乱,猛然地握住她的双肩,不知道要往怀里带好,还是狠狠摇醒她才是。
他怒道:「我要是对你没有感觉,你一走了之对我根本不痛不痒,我何必急成这样?你仔细看看我,你看看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难道我有因为你自以为识相、自以为成全的离开而感到开心、觉得庆幸吗?」
顾冬晴此时才定睛一看,震撼不在话下,他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眼窝泛黑深凹,双眼黄浊无神,脸庞消瘦枯槁,几乎不成丨人形,简直就像上回她前往燕归山采药回来所见到的样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他那时是有伤在身,不像现在余毒尽清,身子骨已好转泰半。
「你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吗?你以为把你从鬼门关前拖回来很简单吗?」她气得手脚不住发颤,辛苦几个月养出来的肉全不见了。「你下回再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不如死了干净,省得费事,还要多花时间补回来!」
「以后你别避着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瞧她为他动怒的模样,连日来的阴霾如雨后天青,全数消散了。「难道你都没发现吗?如果你对我没有感情,以你的个性,岂会为了这件事跟我呕气半个月?」
「我——」
「先听我说完,这是那天你来不及听见的话。」顾冬晴才刚开口,赵繁玦长指便搁上她的唇瓣,制止了她,随后长指游移至她的颈间,以略带哀痛的神情,细而缓慢地抚弄着。「你不是说不严重吗?都留疤了还说不严重,这么长、这么深,当时你是流了多少血?」
他神情骤变,眼带凄绝,顾冬晴起先不解,后来领悟他所指的是上燕归山采药时落下的那道寸长伤口,从左耳蜿蜒到接近锁骨的地方,样子已经不像初受伤时惊人,现在是一道突起的肉疤。
为了同时解开那两道对冲的毒性,她必须爬上峭壁寻找生长在裂缝中的解毒良方,这本该是由师父或其他深谙武功的师妹帮忙,但燕归山的山壁裂缝狭隘,一行人就数她手臂最为纤细,是山雨湿滑,她才失足遭树枝划伤。
「无妨,我看不见。」嘴上这么说,她心里还是高兴的,原来赵系玦不是因为她长相普通感到失望,而是因为她脖子上的疤痕。
想想确实是如此,他的确是打量到她下颚后,神色才有所不同的。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我,不然你也不会一面同我呕气,一面又日日为我熬药。我找了你好久,最后只好刻意不吃不喝逼你出来,这真的是我不得已的下下策。冬晴,我是认真的,我再问一次,你愿不愿意随我出谷?」赵系玦左等右等,等到的却是表情益发冷静的顾冬晴,他手心克制不住地盗汗,紧张地猜想着她究竟萌生出什么样的念头。
自从他双眼恢复目力,匆匆一瞥顾冬晴后,她就像躲瘟疫似的躲他,不肯跟他见上一面,他无法否认见到她的当下,一瞬间有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掐住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然而她这几日避不见面,却像是取走了他赖以为生的水一般,他好渴,渴到无法呼息,日子过得比双眼无法视物的那段期间更孤苦寂寞万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习惯使然,只清楚没有顾冬晴在身边,他难过到几乎生不如死。
顾冬晴直直地望着他,似乎想望进他眼底最深处的想法,他的坚持究竟由何而来?她不漂亮,脾性也不能算是好相处,最后她选择单刀直入,劈头问道——
「你要娶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习惯了我在身边,才想带我出谷,为你做饭、洗衣,随侍在侧?」
她喜欢赵系玦不错,如果这种酸甜交加的心情不是对他动心的话,那动情还能是什么感觉?她能清楚确认自身的感情了,但若他只是只刚张眼的雏鸟,对她的感情是基于依赖,她没必要蹚这场注定湿身、弄得满身狼狈的浑水。
以为他见过她的面目后,会因为曾经说出邀她出谷的话而感到不自在,索性就忍着满腔苦闷,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做回以前冷情冷性的顾冬晴,既然他心意未曾动摇,总要有个确定的答案好让自己安心或死心,尝过一回患得患失已经足够了。
「你这句话是贬低我还是看轻你自己?顾冬晴,你看着我的眼睛!」他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双目熠熠有神,一扫方才的黯淡。「我娶你是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把你变成我的,属于我赵系玦一个人的。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何苦把你绑在身边,让两个人受罪?我伤好大可阔步离开『百花谷』,何必流连?」
他字字铿锵有力,数度震慑她已然动摇的心房。人生短短数十载,她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原本以为此生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老死在「百花谷」中了。能遇到令她有所悸动的男子实属不易,或许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她还犹豫什么?
顾冬晴下定决心。「好,我跟你出谷,前提是师父同意。」
「当然,我想这不是难事。」姚谷主并不阻止弟子婚嫁,他在「百花谷」待了八个多月,倘若品德不佳,就算救过姚谷主又如何?早就被赶出谷外自生自灭了,所以他有绝对的自信能抱得美人归!
「你想都别想!」姚凤一反客气常态,怒不可遏地拍桌站起,指着大门就要赵系玦出去。
辛苦在外奔波了好些天,才刚回谷坐下喝第一口茶水,都还没咽下喉头就呛得她死去活来的。还以为女儿带他过来是要跟她说毒清了、身体养壮了,可以请他出谷了,谁知道竟是赔了个女儿!
这还有天理吗?姚凤简直气到快七窍生烟了。
「依照『百花谷』的规定,男子不得留宿谷内,念在你救了我一命,我才留你下来解毒,现在余毒已清,你可以走了。衔春,送赵公子出谷,记得出谷前蒙上他双眼。」免得记住「百花谷」的路。
「谷主,请您成全!」赵系玦抱拳胸前,诚恳一揖。
「你讲得倒容易,以为跟喝水一样简单吗?冬晴是我一手带大的弟子,你随便三言两语就想把她带走,门儿都没有!」冬晴的个性平淡如水,不攀不求,出谷对她根本不是件值得期待的事,他究竟有何魅力可以让她最冷情的弟子点头答应?
就知道赵系玦一脸桃花相,早晚会拐跑她谷里的弟子,可万万想不到跟他跑的竟然是最不可能的冬晴!天呀,她头好痛,冬晴跟他在一起只有吃苦受罪的分呀!
姚凤瘫坐回椅子上,捂着头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个青天霹雳的讯息。她派人探听过赵家的情势,立足凤台百年之久,经营南北药材颇有名声,家大业大亲戚众多,冬晴外在的条件如果不会被赵系玦的家人嫌弃,她头立刻剁下来给他当球踢!
「谷主虽恨薄情男子,却不曾阻挠弟子婚嫁,系玦自认一身清白,绝无苟且之事,谷主为何不能成全我与冬晴一桩美好姻缘?」赵系玦单膝脆下,双手合抱,高举至眼眉。倘若这是姚谷主特意刁难,以考验他的决心,他态度必定要坚决,不可退让。
「美好姻缘?哼,哪里好了?我怎么看不出来?」爱跪就让他跪,跪到天荒地老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姚凤气愤不已,连续喝下两杯凉茶都无法消火。「成亲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吗?你家里两老知道吗?同意吗?了解吗?能体谅吗?冬晴身体不好、个性孤僻、说话直接不懂修饰,她根本适应不了大家庭人多口杂的生活,而且你是长子,长子责任多重你清楚吗?冬晴她撑不起来的。」
姚凤连珠炮轰,压得他顿时无语。许久未曾与家里联络,突然捎回婚事,不用细想,一定引起轩然大波。爹娘未曾见过冬晴之前必然诸多猜想,而冬晴给人的第一眼印象绝非正面……这……
「说不出话来了吧?我就说你们男人总把事情想得简单!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非得要到撞上了才知道痛吗?」她不能给冬晴健壮的身体,治不好她从娘胎带出来的病根,至少要保她心灵不受伤害。
「谷主!我对冬晴真心诚意,一生绝不变卦,就算眼前狂风巨浪,我都有信心面对。或许谷主您说的不错,我爹娘得知此事可能无法谅解,但这是一条必经之路,我必会竭尽所能让他们发自内心地接纳冬晴,就像我现在请求您将冬晴下嫁予我一般。」他看向顾冬晴,后者神色依旧淡然,对他所说的话毫无动静,然而这就是他喜爱的人儿。「赵家袓业固然兴盛,我仍孑然一身,尚无建树,能给冬晴的只有忠心与真诚,还望谷主大力成全,莫使我俩错失彼此,遗憾终生。」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男人说的话能信,狗屎都能吃!」
「谷主,请您成全!」赵系玦双手又紧,激声恳求。
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了让师父点头答应,他单膝跪地迄今分毫不移。顾冬晴脑中突然浮现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从他受伤意志消沉,像个大孩子一样任性不讲道理,到他一步一步探索,重新熟悉他掌下的世界;他的喜怒哀乐在她的脑海里竟然如此清晰,曾几何时,她把一个人放到这般深层的地方了?
「师父,我想出谷。」她想着想着,这句话就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她不后悔,尤其在看见赵系玦欣喜的表情,她反而有种松了一口闷气的感觉。
「你是认真的吗?你是说,你想跟这小子出谷?」总是不忮不求的冬晴难得如此坚定地表示自己的想法,姚凤青天霹雳,慌了手脚。
冬晴敛下秋瞳,淡定地道:「是。」
「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姚凤头疼得很,揉着隐隐作疼的太阳岤,不知如何是好。
「是。」斩钉截铁。
「你——」此事非同小可,她就不能再多想几刻吗?做做样子也好呀!姚凤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站起来前前后后几乎绕遍了整间屋子。「不行,我还是不准!不准不准不准不准!」
第八章
「师父,赵公子一表人才,对大师姊情深意重,你因何不准呢?」一旁的衔春实在忍不住,跳出来为两人说话帮腔。「其他嫁出去的师姊妹们都不曾见过师父如此阻挡,惟独赵公子与大师姊受尽刁难。您说过,不管有钱没钱,婆家一样难以伺候,嫁过去就是要有所决心,不能因为出身『百花谷』就恃宠而骄,不遵妇道。大师姊个性虽然孤僻,依旧不失为一个好姑娘,又坚强、又独立,怎么会撑不起赵家?」
「你这丫头,胳臂净往外弯!你师姊身体不好,嫁出去了我看不到,生病了、被欺负了,谁来照顾她?谁来为她出头?她可是一点功夫都不会——」
「要会功夫才能嫁人,那『百花谷』要改收留男人了。」她知道师父是舍不得她,可是孩子大了,酸甜苦辣都得自己去尝一回,总吃甜的怎么行呢?「师父,就是我身体不好才得把握机会,不想老了再后悔,也因为有他,我才想寻找神木胆。」
姚凤闻言大喜,双眼晶亮。「你终于想通了?!」
「神木胆是什么?」赵系玦忍不住插话,说不定熟悉南北药材的父亲知道这味药的下落,然而能让姚谷主如此兴奋的药材,铁定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
「医书上说神木胆外貌如瘤,色如铜漆,有活血再造、补体强筋的功能。冬晴体质奇寒无比,容易疲累、受风寒侵袭,生长较常人缓慢不说,这几年几乎没有变过,若是能服下神木胆,少说也能让她的身体再长个两、三岁。只可惜神木胆只产于千年古树的根缝里,而且不是每棵千年古树都有,要找上几年根本说不得准,这对女子来说实在吃不消,我才一直搁着,先找人探问。」
「原来还有这味良药在。谷主您放心,我一定会为冬晴寻来这味药。」顾冬晴为他寻药,在颈间留下不可抹灭的伤疤,他何尝不能做到?
「等你找到神木胆再来跟我放话吧!」姚凤对于男人的保证连听都不想听,要不是看在顾冬晴回心转意肯为自己迟缓发展的身躯打算,她这一步是退不下去的。
神木胆有缘得之便有,无缘得之便是这孩子的命,怕是怕她没有明天,能再活几年没有人知道,就如她所说,趁现在到外头走走,否则恐怕真的没机会了。
她再心疼,还是要让孩子往外飞一回。
姚凤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答应的话就是说不出口,她舍不得这孩子呀!
「师父,我想出谷。」顾冬晴见师父意志动摇,又坚定地说了一回。
「你……算了算了,从你出生到现在,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开口要求,我怎么能不答应?」她没办法医好冬晴打从娘胎带出来的病根就算了,身子也没帮她调理好,就算是亲娘的身分,也没有资格阻挡她出谷的意愿。
她转头瞪向赵系玦,这个在她眼皮下拐走她女儿的家伙。
「你要娶我『百花谷』的弟子可以,拜堂完后才可出谷,而且终生不得纳妾,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得离弃冬晴。再者,冬晴乃我『百花谷』姚凤第一大弟子,所以我不准你隐瞒她的出身以求表面和平,对外对内皆需如此,若你无法达到我的条件,就回凤台好好当你的赵家大少爷!」
「这是自然,谷主不用特意吩咐,我也不可能离弃冬晴,更不会对第三人隐瞒她的身分,就算她不是谷主的大弟子也一样。」冬晴是他的骄傲,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即将迎娶这么美好的姑娘。
他在人生最低潮的时候遇见了她,这个坚毅奇特又暗藏温柔的女子,她无时无刻不教他惊喜万分,尽管他时常气得跳脚,但回头又忍不住称赞她的先见之明。外表、身世之于他已经不重要了,她深蕴的内涵早把她衬托得超然明亮,如果他不懂得把握,世上哪有第二个顾冬晴?
「哼,好听话谁都会说!我告诉你,你最好记住今天说的话,否则『百花谷』誓言与凤台赵家终生为敌!」男人是看婚后表现的,婚前说得再好听都是屁,放过就没了。
姚凤怎么想就是不甘心,三言两语就把辛苦带大的孩子嫁了出去,说什么都心疼,但是想想以顾冬晴的个性与外在条件,能否找到好婆家确实是个头疼的问题,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凤台赵家小有名气,嫁过去不至于过着挑水劈柴的苦哈哈日子。
「多谢谷主成全!」赵系玦望向顾冬晴,心情雨过天青,满足得意。
哼,瞧他开心的,如果能让他那么好吃睡,她还是姚凤吗?
「成亲前,双方是不能见面的,要是让我知道你破了戒,我就三个月、三个月这样延你们的婚事,看你要带谁出谷!」
「什么?!」一记回马枪,刺得赵系玦措手不及。
躂躂马蹄声停在凤台赵府门前,双面红漆桧木大门敞开,两名家丁各据一旁,门后约三步的地方立了一块五尺长、六尺宽的石雕墙,上头一幅百子迎福图。
他终于回到阔别六年有余的家了!
当初姚凤开出的条件,他是咬牙才撑到大年初一,原以为过年就可以看到令他日思夜想的顾冬晴,岂知一路过了元宵,确定了婚期,都已是夏至时分了。他思她、念她、想她几乎不曾间断,焚膏继晷地啃食他的心灵,痛苦难耐。
然而在得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竟然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更绵密的情感。
他怕冬晴想念「百花谷」中恬淡的生活,自始至终他都不敢松懈而放慢脚步,带着她游历千山万水,看遍各地风俗,直到在西岳华山钱来峰内的千年樟树下找到颗如普通男子拳头大小的神木胆,才动身回到凤台,让她心无旁骛,专心炼药调身,也免千辛万苦采撷到的神木胆意外枯死。
神木胆此物特奇,离树后还会继续生长,但在未着鲜土的情形下,不出三个月必会枯死,他们每七天便换一次新土,沿途不知换过几回才护得神木胆安然回家。
「这位公子,你——大表哥?!你是系玦表哥吗?」目前借住在赵家苦读,准备明年上京赶考的苏泓世刚从书肆抱了几本书回来,他出门时远远瞧见巷口停了一匹马,马上一对男女频频注视着赵府,当时他就觉得奇怪,没想到回来了他们还没走,准备上前盘问时,赫然发现竟是离家六年多的赵系玦。「大表哥,你总算回来了!这些年来都没有你的消息,简直快把大伙儿急死了,尤其是姑姑,老是吃不下、睡不着,消瘦了不少呢!你回来实在太好了,快,快随我回府!」
见到大表哥太开心了,几乎忽略了稳坐在他胸前那个平凡又瘦小的女子。
「大表哥,这位是……」瞧她一身少妇打扮,千万别说是表嫂啊,她看起来跟表哥一点都不般配,连他都不太能接受了,更何况是爱面子的姑丈、姑姑呢?
苏泓世年纪尚轻,经历不足,喜怒哀乐毫无保留地全展现在脸上,明显嫌恶的神情,就算顾冬晴眼力再不好,都很难忽略他直接又伤人的反应。
赵系玦见状,马上扶着妻子下马,把缰绳塞进平生只拿过筷子、毛笔的苏泓世手中,脸色严肃,颇有几分气势地交代。「她是你表嫂,以后见到她记得问安,要是让我知道你态度像今日一样随兴无礼,我立刻把你送到『碧空寺』修身养性。帮我把马牵到马厩里,喂它点粮草跟净水。」
「碧空寺」离赵家有三天的来回路途,位处深山,云雾缭绕,如挑天井,住持与赵父略有交情,以往家中有谁犯错,敢出言不逊顶撞长辈尔尔,总会处罚到「碧空寺」禅坐面壁三个月,斋戒净身。
「是,大表哥,我日后会严加注意!」
见苏泓世握着缰绳拚命点头称是,态度毕恭毕敬,神色满是敬畏,顾冬晴本以为赵系玦故意在表弟面前树立威严的想法顿时扭转。
她定定打量前后相处近两年的夫婿,突然觉得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好陌生的强烈气息。在「百花谷」时,他对她之外的人说话一向客气有礼,从容不迫,然而在他见到赵家人之后,说话抑扬顿挫,态度顿时强势起来,像是她所认识的赵系玦躯壳里装了另一个人的魂魄。
「走吧,进屋了。」待苏泓世离开后,赵系玦牵起顾冬晴的手,正式领她进入赵家。
赵家长子归来一事即刻传遍赵府上下,尤其在苏泓世表明赵系玦已娶妻完婚后,不到一刻,赵府几乎全员到齐,聚集在大厅内交头接耳,待两人趋步入内,顷刻间鸦雀无声。
赵系玦扫过厅堂内多年不见的双亲,一股感伤冲上鼻间,酸涩难耐,养育他长大的双亲比起记忆中的样子显得更加老态,发白了、腰弯了,红着眼眶低声呼唤他的名字,宛如万针攒心的痛楚立刻蔓延全身,幸而顾冬晴在旁紧握着他的手,支撑着他,给予他勇气。
「爹、娘,孩儿不孝,孩儿回来了。」他走到父母跟前,双膝咚的一声,扎实地跪下请罪,连顾冬晴也一块儿跪下磕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赵母一边拭泪,一边向前扶起直跪在地的赵系玦。她的心肝宝贝呀,总算回来了,只是泓世说他带回一名姑娘,直称是他妻子,就算心里有了个底,她还是故作不解地问:「玦儿,这位姑娘是?」
赵母极力克制反对的念头,至少在大伙儿面前她还得顾及主母的颜面。说实在话,玦儿带回来的姑娘不至于难看,就是……上不了台面,太朴实无华了,如何胜任赵家长媳的位置呢?而且见到对方长辈,笑也不笑一个。
就不知道她家世好不好了,如果对赵家有帮助,起码还有供人赞许的地方。
赵系玦兴奋地扶起顾冬晴,向父母介绍他得来不易、断药绝食才能抱回的佳人。
「爹、娘,冬晴是我去年夏令迎娶的妻子,有些细故以致无法即时通知你们两位老人家,我想择日重新拜堂,正正当当给冬晴一个名分。」免得自家人赖帐,不肯对外承认顾冬晴的身分。
生于斯,长于斯,他自然知道父母首挑冬晴的身家及外貌。
「大哥,这位姑娘年纪看起来比我还轻,恐怕不足以胜任赵家大少奶奶的身分吧?」赵家三小姐凝玉眼眶含泪,父母亲还没回覆是好是坏,便怯生生地移动莲步上前,看向顾冬晴的眼神饱含不悦与质疑,因为她无法承认且平心静气地接受站在大哥身边的伴侣竟然是如此不起眼、冷淡又平凡的女子。
「玉儿……」赵系玦闻声一愣。「冬晴今年二十四,还大你四岁呢。」
他本来想问赵凝玉为何还在府里,都过二十了还没许人,难道他不在的这段期间,家里发生什么大事,才忽略了她的适婚期?
他再看了一眼低头啜泣的赵凝玉,心上一拧,从小疼爱到大的妹妹终身大事固然重要,他跟冬晴的事情更要优先解决。
「爹、娘,你们不用担心,冬晴生长较常人晚上六、七年,但已经找到调养的方法,生儿育女不是问题。至于能否胜任赵家大少奶奶的身分,我想没有人比冬晴更合适了,她理智果敢,鲜少意气用事,相处久了你们自然能发掘她是块瑰宝。」
「敢问姑娘府上何处?」赵父客气地问,对于赵系玦的说词态度保留,只担心儿子去年夏令就娶了人家,瓜熟蒂落,无论他再如何反对,于情于理是该给对方名分,但他这头就是点不下去。
赵家年轻一辈个个相貌端正,男女皆俊,顾冬晴掺杂其中,无疑是山水画里不小心横撇的败笔。
第九章
赵家人尽力掩饰却破绽百出的睥睨审视影响不了顾冬晴,她这一笔赵父眼中的失误像是一抹飘落谷间的云朵,未适其所却自得其乐,睁着无畏的晶亮眼眸悠然地在赵府大厅另辟属于她的天空。
她淡定地答道:「『百花谷』大弟子,顾冬晴。」
顾冬晴一开口,宛如翠鸟啼鸣的清脆嗓音着实令大伙儿惊艳,余音绕梁久久不绝,要不是她的来历过于惊人,恐怕现在大伙儿还沉浸在她优美声嗓当中。
「『百……百花谷』?!她是『百花谷』的弟子?还是大弟子?」众人一阵愕然,苏泓世还夸张地跌坐到地上,表情惊恐万分。
面对赵家人实属正常的反应,顾冬晴了解外人对「百花谷」又敬又畏的心态,只是赵母突然激动地握住她的双手,彷佛见到浮生中赎世明灯的模样委实教她不解。
「有救了……玮儿有救了……」赵母泣不成声,来回看着赵父与顾冬晴,雀跃欣喜全盛在她激动的泪水之中。
经赵母提醒,赵系玦这才发现厅堂里除了爹娘、小妹、前来依亲的四名堂、表亲,剩下的就是从小看他到大的总管与老仆们,确确实实没有从小打闹到大的二弟赵衡玮。
「娘,二弟怎么了?」尤其在看见家人提到二弟的样子,比乍见他归来时眼眶更红了几分,他心里大感不妙。「娘,您别急着哭,先跟我说二弟出了什么事了?爹,您也说句话啊!」
「你二弟他……三年前坠马,摔伤了脑袋,就没醒过了……」那时全家大小急慌了,访尽天下名医,寻遍各地药材、偏方完全不见起色,只见躺在床上的二儿子愈见消瘦,他们两老哭到都快没眼泪了。
他们不是没想过上「百花谷」求援,但先别说「百花谷」的位置成谜难找,光是赵衡玮的身体也负荷不了颠簸,就算找到了,以他的性别八成会被拦在谷外,不得其门而入。
现在老天开眼了,送他们一个「百花谷」来的姑娘!
但,不是每一位「百花谷」的弟子都懂得医理,于是赵父急着问:「顾……不,冬晴,你会不会医术?」
「我这条命就是冬晴救回来的,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毒发身亡了。」赵系玦率先赞扬,庆幸地握紧顾冬晴的小手,如果她能医治好二弟的伤势,爹娘必定能敞开心胸接纳她这位媳妇。
赵母感激涕零地望着顾冬晴,幸好玦儿遇上了她,否则接连两个儿子出事,要他们两老如何活得下去?现在就盼她多救她一个儿子。
她哭着说:「我求你,救救玮儿吧!」
顾冬晴垂下双目,赵母布满皱纹的双手就在她眼前,老实说,她对赵母苦情的哭求未有太大感觉,赵家人对她的防备、恐惧与不屑的眼神也未影响到她,唯独赵凝玉挟带着忿恨的眼神让她下意识地望了回去。
她别开了……
顾冬晴心里闪过什么,却无法清晰捕捉。
因为赵母的恳求得不到她的正面回应,已有不少批评的声浪出现。
「安静!冬晴自有她的考量。」赵系玦出面喝止众人愈加嚣张的耳语,虽然他也希望冬晴伸出援手,但是面对亲人的责难,他必须先挺身护航。
「人命关天,这时候还要考量什么呢?他终究是你亲弟,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总该念在你的分上医治玮儿吧!」赵父扶着妻子,以一家之主的身分发声,顾冬晴再傻再笨,应该都听得懂想进赵家先该怎么做。
「总要让我见过了人,才能确定救不救得了,现在允诺只是安你们的心而已。」赵家人无意间流露出的性格像极了失明时的赵系玦,总带着几分理所当然,认为旁人该当为他们做些什么,但她无法拿出同等耐性应对。
「好好,你快随我来!」赵母拉着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往厅后走去,其他人更是兴致勃勃地想见识「百花谷」的医术是否如传说中了得。「你风尘仆仆回来,还没吃到接风宴就得先看病人,真对不住,等会儿你就先瞧个大概,别累着误了诊断。」
她现在可是硕果仅存的希望,自然得好言相待,若她真能治好多名大夫都摇头推辞的赵衡玮,日后赵家必然奉她为上宾。
「娘真好,还没进门就替她做面子,怕她医治不了二哥,没脸待下。」赵凝玉走过顾冬晴身边,有意无意地说了这句话,侧头故作无事状的她丝毫不知此举引来赵系玦不认同的皱眉。
「玉儿可能心情不好,讲话口气差了些,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你千万别在意。」他靠在顾冬晴的耳边轻声说,替赵凝玉缓颊。
她本来就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旁人爱说什么是他的事,听与不听则是她的选择,赵系玦算是了解她的个性,特别把这件事拿出来讲,反而有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他,是瞒了她什么事吗?
手一搭上赵衡玮的脉,顾冬晴面色便是一沈。
房内响起阵阵哀凄低泣,唯独赵系玦面色镇定,依照顾冬晴的指示翻动床上骨瘦如柴的赵衡玮,奋力压下心中的不舍苦痛。「我二弟……有救吗?」
「健步如飞我不敢保证,让他下床走路,料理生活琐事还行。记下,我要五灵脂六钱、金银花四钱、菟丝子四钱、麒麟草一两、血脂石三颗,最好每颗都有拇指大,再加鲈鱼一条……怎么了?很难凑齐吗?」赵家袓业不是南北药材商,这些简单的药材就让他们个个蹙了眉头,后面还没开出的药单岂不是让他们绝望?
「沽名钓誉!」赵凝玉嫌恶地别开眼,重重地酸了她一句。
赵父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声,解开赵系玦与顾冬晴的疑惑。「她开的药单跟前几回从山东请过来的名医一样,吃了三个月,情况还更严重。」
赵母听到这里,难过地扑进丈夫怀里嚎啕大哭。顾冬晴丝毫不受影响,看向越发沉静,内心却汹涌无比的赵系玦。真是难为他了,明明担心二弟担心得很,却怕他失措的反应会让赵家人无法接受,正拚命地隐忍着。
尽管他在赵家享有身分、地位,她还是比较喜欢在「百花谷」中恣情纵意的他,有时候是罗嗦了点没错,至少不会让她感到心疼……
顾冬晴收起百转心思,走到房内备好文房四宝的案头前,提笔写下药方。
「他少开了两味药,秋蚕子与神木胆,所以无法打通他积瘀至少三年的血路,反而像一把火灼烧着他已经残破不堪的身子。」她见赵父脸色更加死白,就连鲜少出谷走动的她都知道这两项药材千金难换,更何况是游走市场的商家。「神木胆我有,秋蚕子得由你想办法。他的伤势再拖一年,要治可以,一辈子得坐木椅车。」
「冬晴!那颗神木胆是你要用的,二弟需要的我另外再找?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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