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我好像回到了谷里一样,真怀念。」她脸色转悲,哀伤地看着顾冬晴。「师姊,我真后悔没把师父的话听进去,男人的甜言蜜语只有在枕边而已,那混帐跟我燕好的时候,喊的还不是我的名字呢。」
「他是谁?」顾冬晴的脸色愈加凝重,转身淡扫过立于厅门外的所有男人。
「我今天在街上听说他是今年的解元,才知道这躲了我八个月的男人不在苏府,在赵家。师姊,这娃儿的爹真厉害,是个风光的解元呢!」
此言一出,大大地惊慑了赵系玦与顾冬晴,还有赵母、赵凝玉,随后而来的赵父与杨总管也瞠大了双眼。
「这位姑娘,你确定是黟县的苏泓世吗?」赵系玦硬着头皮问,他可以清楚感受到身畔的妻子听见谷里师妹受人欺侮后,整个氛围凝重了起来。
「我不管他是黟县还是歙县的苏泓世,我只知道这娃儿的爹左手虎口有道烧伤,是小时候替他娘烧热水烫到的;他右边腋下有颗偏棕的痣,大小就和绿豆差不多;他肚脐眼下三寸有块红色——」
「好了,这就够了。」赵系玦回头吩咐。「请苏少爷过来,如果他不肯,用押的也得把他押到这里。」
苏泓世左手虎口确实有疤,细心点的人看到了,问几句就能知道是他小时候孝行所致,然而他与苏泓世一道泡过山泉,知道霓裳所言丝毫不差,苏泓世下腹有块红色胎记,如果没把裤子解下,她岂会知晓?
「你想怎么做?」顾冬晴细声地问,不带一丝波澜,心里已开始盘算要如何整治那名负心汉。
「我没巴望着要他娶我,只是想问他认不认这娃儿?我想给娃儿讨姓苏,在苏家宗祠里挂上他的字牒。」
「我不认识她,那孩子不是我的!大表哥,救我——」苏泓世被两名粗壮有力的家丁由胁下掖住,拖拉到大厅前门来,当他看见赵凝玉眼神中的睥睨时,叫声更为惨烈。「不,我不认识她,是她不知道怀了谁的种,才想把孩子栽赃给我!」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你难道忘了在『碧空寺』后山跟我说过的话吗?这孩子也是那时候怀上的,你不想看看自己儿子长得是什么模样吗?苏泓世!」霓裳高举手中婴儿,清秀的五官显露在朝阳之下,不知是否听者有心,乍看之下还真有几分苏泓世的样子。
「不,那不是我的——」苏泓世拚了命地往后头退去,赵系玦掌心紧贴他的背,强迫他面对。「大表哥,救我,我不知道她是『百花谷』的弟子,我以为她……她是普通花娘……」
「就算是普通花娘,你也不该如此对待人家!还在圣洁之地做出苟且之事,你圣贤书究竟念哪儿去了?」赵系玦不禁动气,运用了一定的力道将他推下台阶,恰好跪跌在霓裳面前。「你给我好好反省!」
「这孩子不是我的,这孩子不可能是我的——」苏泓世狼狈地由地面爬起,连滚带爬的就是想离霓裳越远越好。
「孩子都生了,总该给对方名分。爹,我看得请舅母过来一趟,得早在玉儿之前,尽快安排表弟的婚事。」十年寒窗苦读,取得乡试便立马迎娶扶持多年的未婚妻,处理得当,该是一桩美谈。
「我不要娶她!我死都不要娶她,我根本不喜欢她啊!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我喜欢的是玉妹,一直只有玉妹啊!」真娶了霓裳,姑丈绝对不会把赵凝玉许配给他的。「玉妹,你要相信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喜欢的人是你,是你!」
「一时鬼迷心窍?苏泓世,你还真敢说!好,我倒要看看你抱着我亲热时,不断呼唤的玉妹是怎生模样,竟教本姑娘成了她的替代品。」
「够了,要就针对我一人来,别欺负玉妹!」苏泓世仓皇站起,不敢看赵凝玉的表情,抖着声音扞卫道:「我告诉你,我是不可能会娶你的,你跟我……跟我燕好的时候已经不是处子了,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我的?我不认!」
顾冬晴闻言秀眉紧拧,准备冲下台阶好生教训苏泓世一番,岂知霓裳竟朗笑起来,言行中净是崩溃。
「不认……呵,你不认……」霓裳高举男娃。「好,那我就把他摔死!」
「万万不可!」赵系玦惊呼,赵父、赵母看得晕眩,几乎站不稳脚步。
「霓裳,他生父不要他,把他带回『百花谷』吧。」顾冬晴声音悠悠,听得霓裳一阵鼻酸,颓软而下。
赵系玦顺势奔向前去,将放声哭喊的男娃抱起,交给赵母照顾。
「我怎么有脸回去……呵,当初我可是私奔出谷的……师父一定不会原谅我。上天真不厚道,让我连续遇上的两个男人全是畜生,前一个说要为我生、替我死,结果师父的仇家一寻上,他立刻抛下我消失得无影无踪,暂住『碧空寺』又遇上狼心贼子,说是因为有我在,他才能平心静气准备乡试,结果现在他不认我就算了,我差点摔惨他儿子,他竟一点都不担心……哈哈哈……他一点都不担心呢……」
霓裳又哭又笑,模样狼狈,顾冬晴漫步下了石阶,众人以为她要搀起霓裳,岂知她从腰际间拿出放满细针的皮革带,取出最长最粗的一支针,冷不防地往苏泓世腰间刺去,疼得他双目飙泪,张嘴呼疼,她再乘机塞入一颗乌黑但香气四溢的药丸,逼他吞下。
「你……你给我吞了什么?」苏泓世掐着脖子,拚命催吐干呕。
顾冬晴不理他,牵起霓裳,将缰绳交到她手中。「回去吧,师父不会怪你。」
「大师姊……呜……我什么都没有了……呜呜呜……」霓裳哭得像个孩子,顾冬晴将她按在肩上,抚着她连日风霜侵袭,已经失了润度的黑发。「我恨苏泓世,但是我更恨我自己,识人不清也就罢了,我竟然……我竟然下不了手惩治他……」
「带着孩子回去吧,『百花谷』终究是你的家。」顾冬晴一句话化了霓裳胸口纠结的痛,哭得更伤心了。
如果那日她有随着衔春追出谷去,是否今天霓裳的际遇会大大不同?
「那个……冬晴呀,这娃儿长得白白净净的,不如就养在赵家吧?」赵母头一眼就喜欢极了这娃儿,再说她的年纪,赵系玦要是早几年成婚,早就不知道是几个孩子的奶奶了,她多想有个娃儿可以逗,偏偏顾冬晴及霓裳全摇头拒绝。
「娃儿的爹在这儿,他不要,我们就不能把娃儿留在这里,这是『百花谷』的规定。等娃儿十五岁了,他想出谷,想认爹,就看他的决定。」至于是认亲还是寻仇,就不清楚了。母亲的仇恨会不会传承到孩子身上,端看做母亲的如何教导。
顾冬晴走到依依不舍的赵母面前,接过男娃。看着娃儿酣睡的可爱面容,她不禁想问,把他送回「百花谷」真的好吗?待他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模样?留在赵家有比较好吗?如果又是另一个苏泓世,不如现在就掐死他……
「大师姊,你变了,以前的你情绪没有这般外放,是他改变你的吗?」霓裳看向赵系玦,后者朝她点头示意,她笑着回礼,抱过娃儿背上,俐落地扎上带子上马。「大师姊,希望你遇见的是个好男人,不会落得像我一样的下场。」
「去吧,路上小心。」顾冬晴拍拍马背,送了霓裳一程。
「好,大师姊,你保重,千万别像我一样,所托非人。」说完这句话,霓裳看了苏泓世最后一眼,心痛地别开眼后,便快马加鞭离开赵府。
第十六章
「你这妖女,你给我吃了什么?」苏泓世拚了命地催吐,只吐出了一滩酸水。
「住口!你怎能用这种口气跟你表嫂说话?况且是你不对在先!」看他既哭又吐,赵系玦也于心不忍。「冬晴,你刚刚喂他吃了什么?」
「断情丹,只要动情就会腹疼如绞,这是『百花谷』才有的丹药。她痛苦,你休想快活,而且刚才那一针我喂上了毛强所中的虫毒,不至于要你的命,但会让你全身长满难看的红疹子。」如此一来,他这辈子别想娶赵凝玉,连想着其他女子都不行,甚至断了有人看在他的表相而愿意委身下嫁的可能。「赵家人不分男女我都救,你就算病死路边,我也不会伸出援手,从今而后,你就是我『百花谷』的敌人。」
「不……姑丈、姑姑,我是一时糊涂,我对玉妹是——哇啊,我肚子好疼……好疼……痛……」苏泓世痛到在地上打滚,表情扭曲,出气多、入气少。
顾冬晴看也不看他一眼,直直地往大厅里走去,纵然神色自若,任何一人都可以清楚感受到她余怒未消。
「唉,自找的。杨总管,吩咐厨房送早膳,吃完就各自干活吧。」赵父摇头,经过这一折腾,都能吃午膳了。幸好他顾虑得对,没把女儿许配给他。
中了解元但人品有瑕疵,以后真有机会任官,也是地方的不幸。
人潮散开,最后仅剩赵系玦与苏泓世还在前庭,后者骤痛渐渐消逝,仍止不住泪水鼻涕流了满脸。
他觉得苏泓世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穿了没什么好同情的,但是霓裳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却一直萦绕在他胸口。
苏泓世毕竟是他的表亲,冬晴会不会因此对他信任递减,这可就难说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苏泓世始乱终弃的骂名几乎传遍凤台,远远胜过解元的风光。岂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知道是谁跑去密报,在大考前夕瞧见苏泓世捧着漆盒,私下拜访主考官,涉嫌贿赂先取考题,因此功名暂且压下,连同主考官一同发送刑部会审。
近月来,不少官府之人到赵府走动,不少人猜测密报之人就是赵府大少夫人顾冬晴,背后私语不断,闻讯而来的苏母对此极不谅解,时不时在她附近大声哭闹喊冤,一路哭向主厅要赵家两老为她作主,替她救回儿子,实在不堪其扰。
赵家氛围如腊月寒雪,赵系玦担心苗头全指向顾冬晴,二话不说便将所有责任一肩揽下,全力奔走以营救苏泓世。尽管如此,他仍然硬是在逐渐繁忙的公事与突如其来的意外事情中,抽出时间陪爱妻百~万\小!说、磨药,就怕她心情不好,身子又不舒服了。
幸亏老天保佑,刑部遍寻不着告密的目击者,在赵府与主考官家中也找不出私相授受的证物,因此虽把他关进牢房一个月,不准家人探视,但免刑免枷,还算让人安心,只要去付点钱就能把人接回来了。
然而,苏泓世的解元身分已由候补取代,刑部以不影响大局为由,暂不发还功名,明年春季会试怕是不能参加,得等三年后了,但明眼人都知道刑部浩浩荡荡审理此案,结果却是一株未开即谢的昙花,总是先保官威颜面再管他人死活。
总之,人救回来,事情也解决了,赵系玦原以为能专心处理家业,还能多点时间陪伴顾冬晴时,却传出赵凝玉病倒的消息,还使脾气不肯让冬晴医治,累得他还得奔走各方名医。
现下唯一能让他喘息的地方,就只有在顾冬晴的身旁了。
「你有事就去忙,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顾冬晴坐在镜台前,有些无言,他今天怎么突发奇想替她画眉?
她鲜少在脸上作文章,要她坐着别动任凭他摆布,还真有些局促。
「别动,就快好了。」赵系玦搁下眉笔,满意地笑了。「我家冬晴真可爱,没人比得上你。」
「……你出门最好睁大眼睛瞧瞧。」别让外人笑他是睁眼瞎子,她还知道自己几两重。「你不用担心我,苏泓世的事影响不了你我,你不是他。」除非他也做了一样的混帐事。
「今天外头没什么急事,陪陪我心爱的夫人不好吗?」昨儿个他作了个梦,梦中顾冬晴与霓裳一样乘着马,背着婴孩离他远去,那画面栩栩如生,将他活活惊醒。
幸好醒来她还在。
「听说你妹妹病了,还病得很重?」前两天无意间听见外头扫地的家仆耳语,还以为最晚昨天就会听见他提出诊治的要求。
「嗯。烧烧退退的,爹请大夫来看过了,说没什么大碍。我昨天下午过去看她,精神还算不错,只是胃口不好,瘦了一些。」还有一直对他哭喊着不要嫁人,除了他以外没有人配得上她。当时爹娘都在场,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还得故作镇定安抚,着实令他困扰不已,幸好他没有坚持带冬晴过去探望。
「精神还算不错,大夫怎么会一个换过一个?」上门的大夫私下都在抱怨府上有「百花谷」名医,还请他们过来献丑,分明是欺人太甚。她看着暗暗吃惊的赵系玦,就知道他有心瞒她。「不想让我知道的话,以后就找口风紧一点的家仆。」
「爹是担心你会因为表弟的事迁怒玉儿,才不麻烦你出诊,再说你这阵子身体虚累,我怕玉儿的病染给你,那就不好了。」加上玉儿听到冬晴的名字就失控……唉,好好一名姑娘家,把自己搞得像疯子一样,如果她不是赵家小姐,谁能由得她胡闹?
「我说过,赵家人不分男女我都治,就算赵凝玉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因为私情而动手脚,而且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真的不行,我也不会自找麻烦。」防她防得跟贼一样,她是这么不理智的人吗?
「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我等会儿再跟爹提一回,总不能让玉儿继续病下去吧。」说他自私也好,有哪户人家愿意纳病姑娘进门?不快点把她治好,如何托人说亲介绍?
赵系玦提是提了,但等顾冬晴出面已经是五天后的事,因为凤台与邻边三县已经没有一位大夫愿意再到赵家出诊。
「所有来看过的大夫都说没事,多喝水、多休息就好,可是玉儿迄今还卧病在床……是不是需要什么难求的药方才能治她的病呢?」赵母焦急地问,怎么一个儿子好了,一个女儿就倒了,是祖墓的风水出了问题吗?
「娘,您别担心,冬晴有办法的,她都能把二弟从鬼门关前救回来了,玉儿的病根本不算什么。」赵系玦扶着母亲坐到丫鬟搬来的圆凳上,就近看着诊治的过程。
顾冬晴看着床上虚弱仓白的赵凝玉,静听她的呼息,再搭上她的脉门,不到一会儿的工夫就敛目站起,冷声地道:「玩够了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赵凝玉别过眼去。
顾冬晴眯起眼,俯视毫无悔意的她。「如果你想用装病来让系玦为你奔波,证明他仍对你有情有义,玩了几天,该心满意足了吧?」
「装……装病?可今天早上玉儿确实吐啦!」赵母一时间眼泪收不回来,看着女儿心虚的表情,好像……真有这么回事。「玉儿,你何时变得这么任性?你爹跟你哥哥是搁下了多少公事在为你着急,你——」
「我是真的不舒服!」赵凝玉咳了几声,哀怨地瞪着顾冬晴。
爹爹为什么要找她来医病?不是说了不想见到这女人的吗?
「还不到会死的地步。」如果她不是赵系玦的妹妹,她还真懒得搭理。「你爱怎么玩我管不着,至少别像个蛮横不讲理的死孩子,拖着周遭的人陪你瞎打转。」
赵系玦的事务已经够繁重了,她还不断地替他添麻烦,倘若今天她不是赵繁玦的亲妹,这种令人窒息的爱情真教人不敢领教。
「唉,你这孩子,大伙儿还不够疼你吗?这么任性怎么找婆家呀?」赵母无奈摇头,却不敢多加苛责,终究是她亏欠这个孩子。「你今天就留在房内好好反省,你爹那里,娘帮你说去,乖呵。」
「我真的不舒服!娘,你宁愿相信外人都不相信女儿……」赵凝玉低声啜泣,心里不断咒骂顾冬晴。抢走大哥,还不准大哥关心她,硬要挑拨离间!既然她赵凝玉得不到,就更不能便宜那该死的女人!她一定要想尽办法逼走顾冬晴!
「娘,我外头约了人要谈新一批的药材,先跟冬晴出去了。」他实在看不下去母亲对妹妹的过度怜爱,慈母多败儿果真不错……
而且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落幕。
「大少爷、大少夫人,三小姐命危啊!」
杨总管持着灯笼漏夜来报,言词之间满是焦急,赵系玦与顾冬晴双双惊醒,从他披上外衣到应门,催促的呼唤始终没有间断过。
有这么严重吗?
赵系玦不敢大意,与顾冬晴迅速着装后便赶到赵凝玉的院落,在门口遇上了急忙奔来的赵父、赵母,还有许久不曾露脸的苏泓世也强忍着腹疼,请人搀扶过来了解情形。
一时间,长廊上灯火通明,看着丫鬟忙进忙出地换水,从房间端出来的全是带血丝的污秽物,大伙儿的忧心全写在脸上。
他乘机捉住贴身伺候赵凝玉的丫鬟,忙问:「小姐怎么了?」
「大少爷!」丫鬟匆忙福身,责怪地向顾冬晴扫去一眼才回道:「小姐从傍晚就开始吐了,吃什么就吐什么,还呕酸水,虚弱到无法下床,便……便什么都在床上解决了。她拦着咱们不给通报,说她不过是装病,通报了只是累得旁人奔波而已,很在意大少夫人白天说的话呢!大少爷,奴婢先去给小姐换热水了。」
丫鬟说得婉转,在场的人谁不知道赵凝玉虚弱到无法下床解手,对顾冬晴也起了责怪之心。赵母心急,入门的时候还差些踢到门槛失足。
碍于夜间不方便进门探看,赵系玦一下窗口、一下门边地来回踱步,余光不时往房里面扫,赵母哀切的呼唤声声入耳,却不见身后的顾冬晴有任何动作,他一慌张,话来不及思索就脱口而出——
「你不是说玉儿装病吗?怎么会这样?我相信你不会动手脚,但我没想过你会直接视而不见,放任玉儿病情加剧。」
顾冬晴缓缓地抬起头来。「把这句话收回去。」
气氛瞬间僵冷,赵系玦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些,彷佛不相信她的为人一般。
「抱歉,我把话收回去,我太心急了。拜托你,快点瞧瞧玉妹出了什么事。」房内传来阵阵干呕声,他深怕再这样下去,赵凝玉撑不过今晚。
她淡然地看了他一眼,赵凝玉要是瞧见他此时的表情,铁定不药而愈。
进到房里,冲入鼻间的味道陈腐带酸,她拧了秀眉,感觉不对劲,直到翻看了赵凝玉污浊的双眼与皂白的舌头,吐出的液汁如黄河水,更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她突然病危的原因了。
「是谁让她服下丧尸散的?」她一一扫过房里婢女,惊吓、疑惑、不知所措的反应接连而至,唯一抿唇皱眉的人只有赵凝玉的贴身丫鬟。她疾声质问:「你知道服下丧尸散的下场是不断呕吐,直到呕出体内水分,变成乾尸为止吗?说!你怎么跟四川『唐门』接触上的?」
第十七章
「我……我……」她本想狡辩没有,但顾冬晴指证历历,她没胆说谎。「我……我不知道什么丧尸散,也不认识四川『唐门』的人,是小姐要我跟他接洽,询问是否有奇药能帮她装病,要愈严重愈好……那郎中就拿了这味药给我,说吃了不会死,只会一直吐……用来装病再适合不过了……他有说、他有说解药就是不断喝水,喝够了水就会好了……」
「服下小指甲片的分量,喝水还有可能会好,服用超过一茶匙,就等着收尸吧。」丧尸散是「唐门」毒药,师父曾盗了几瓶回来让她研究解药,只是做出来的解药数量不多。「你给她服下多少?」
丫鬟抖着声。「一……一……一瓶。」
「你们主仆究竟在做什么!」她承诺过是赵家人都会救,回头她一定要加条但书——自作孽不可活,不尊重自身性命的人她一概不施予援手!「我回『百花谷』取解药,东厢房内靠西边的第二层柜子里有罐紫色陶壶,把里面的药粉混水让她喝,在我回来之前不可断她饮水,饿了就让她吃菜粥、米粥,切记不能让她碰到荤食,葱蒜一样不行。」
她冲出房外,拉起赵系玦回房准备回谷的细软。
「你妹妹中了丧尸散,只有『百花谷』跟『唐门』有解药,你快随我回谷,晚了就来不及了。」她不喜欢恣意任性的赵凝玉,却不想看见赵系玦伤心难过,就算她心里对方才的事存有疙瘩,这节骨眼上就先别计较了。
「大少爷,请留步!」丫鬟抹泪冲出房间,赵母随后也步出房门,来到赵父身畔低声啜泣。「小姐说要大少爷陪着,不然她宁可死也不喝水。」
「这丫头也太任性了吧!自己造的孽还敢讨价还价……」赵家到「百花谷」的路上,换车改马不停歇,来回至少也得二十来天,他怎么舍得顾冬晴一人奔波劳累?但另一方面,他也怕赵凝玉不择手段,真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
「玦儿,玉儿命在旦夕,你就留下来陪她吧……」赵母泪流满面,苦苦央求儿子。他明明很疼爱妹妹,却露出为难的神色,一定是因为顾冬晴的关系。「冬晴,我求你,让玦儿留下来可好?我不想让玉儿出意外,我求你,我跪着求你可好?」
「娘!」赵系玦紧扶住她的双臂,不让她双膝跪地。「你就是这样宠溺玉儿,才会让她越来越无法无天,都敢拿性命威胁我们了,下回不顺她的意,不怕她食髓知味,嚷着要上吊跳河来换取我们的妥协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我女儿要死了……呜……」
「我们就尽人事、听天命吧。她自己做的,是好是坏她得自己承担,难不成等她出嫁了,我们还要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吗?娘,你要理智一点,不能随玉儿胡闹起舞,你愈是顺她的意,她愈是得寸进尺!」他总算能体会顾冬晴当年为何不理会与人私奔的霓裳了,就是有他们的附和才会让赵凝玉一再错下去。
「你现在嫌你妹妹麻烦,等我老了,你不也嫌我麻烦?既然如此,我不如现在就跟玉儿一块儿去了,省得你日后烦心!」
「娘!这是两码子事,你不能混为一谈!」赵系玦额际隐隐作痛,想不到方法解开眼前死缠的纠结。
「分我几名身强体健的家丁,我回去就好。」顾冬晴扶上他紧绷的手臂。「再耗下去,你妹妹都要归西了。我说过你有这份心便已足够了,为了节省时间,我要即刻启程。」
「太好了,我就知道冬晴是个识大体的好姑娘!老爷,咱们亲自替冬晴挑选几个合适及能信任的家仆,顺便替她打点马匹。」赵母喜出望外,就怕顾冬晴出尔反尔,得先把事实定下。
「好。玦儿,这里就交给你负责了。」两老相偕,飞也似地离开。
待赵父与赵母走远后,杨总管也一并前去调度人手,苏泓世因为腹疼昏迷被送回房间休息,原本热闹的长廊顿时人烟冷清。
赵系玦轻搂顾冬晴,她这阵子容易头晕,实在担心这一路上会有什么意外,家丁要是来不及应变该如何是好?他实在好想和她一道儿回去,总觉得要亲眼看着她才好放心。
「这回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千言万语他只说得出这句。
「我知道,你也是。」顾冬晴回搂着他,知道他在赵家有太多身不由己的难处,早知如此,在「百花谷」时就该让他尽情放纵。
时间紧迫,两人无法好好话别,顾冬晴回房稍作整理,匆匆之间忘了带上灯笼便赶往前院,远远便听得赵父、赵母相互议论的声音。
「这样真的好吗?你不怕玦儿跟泓世一样服下怪药,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不会的,我看得出来冬晴深爱玦儿,她舍不得下手,否则她岂会万般退让?老爷,我知道我自私,但牵扯上孩子,天底下有哪对父母不自私?玉儿虽然不是我们亲生,好歹也是喝我的奶水长大的呀!」
「我还是觉得不妥,就算冬晴答应了,玦儿愿意纳玉儿为妾吗?我一再拖延他和冬晴的亲事,现在又要他迎娶玉儿,你说,他会不会负气出走?」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负气出走,但『百花谷』弟子绝对不与他人共事一夫,你们要赵系玦娶她为妾,可以,要他先休了我!」
顾冬晴由黑夜中缓缓现身,吓坏了赵家两老。
「冬、冬晴,我……」赵母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看了数回赵父才下定决心地说出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其实……玉儿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玉儿的生母是我私交好友,我们同年怀孕,指腹为婚,岂知她难产过世,而我的孩子……出生当日便夭折。徵得玉儿生父同意后,我们就把她抱来养了。玦儿跟玮儿当时年纪小,不知生死何意,真当玉儿是我怀胎十月所生,就让他们误会到现在了。」
「所以呢?」她冷睨着赵家父母,心一寸一寸地下沈。
「你是个得体懂分寸的孩子,不像玉儿被我们宠疼了,总有几分骄纵,所以……」顾冬晴出奇冷静,应该说她平常就是这样子了,赵母却觉得此刻的她看起来特别令人不寒而栗,但为了女儿,她豁出去了。「我跟老爷商量过,想趁此机会公开玉儿的身世,好让她能光明正大地嫁给玦儿为妾。」
她没有要赶冬晴走的意思,还是会把她视作媳妇,真心地接纳她成为赵家一份子,只是她要顾及的层面太多,难免会有所牺牲,只要大家愿意各退一步,不就相安无事了吗?
「都怪我们两老糊涂,瞧不出来玉儿的心事……冬晴,我们只要求为妾就好,你就让玦儿收了她吧?只要你答应,我们也会立刻备妥你和玦儿的婚事。」
赵母天真地以为顾冬晴为了嫁进赵家可以忍人所不能忍,还真以为她考虑过后便会点头答应,正期待着从她口中听到好消息。
怎么可能!「我只要不回谷取药,还用得着担心赵系玦会纳她为妾吗?」
「你!你未免太狠心了!如果玉儿死了,你以为玦儿会用心待你,没有疙瘩吗?」救她一个儿子,毁她一个女儿,她就算有心,日后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看待顾冬晴。
「夫人,够了,别求她。」赵父扶住妻子的双肩,冷冷地回视顾冬晴。「我不反对玦儿娶你,唯独不能接受『百花谷』只能一妻的规定。你瘦小如幼女,如何孕育健康子嗣?没错,是我们赵家用掉了你的神木胆,倘若你服下神木胆,很可能改善你体虚的现象,但那要多久的时间你能说得准吗?你年岁不小了,能保证在这两年内为赵家生下健康的长孙吗?如果你今天跟的是玮儿,我早就办好你们的婚事了,可惜玦儿是长子,他有为赵家传宗接代的责任!你别怪我自私,因为我绝不能让赵家的规矩坏在我的手上。」
顾冬晴略略一震,说不出话反驳。
「你不肯回谷取药,玦儿为了他妹妹,一定会拚死上『唐门』,玦儿可没有你一身解毒本领,难保不会像毛强一样让人扛进赵家,一口气断断续续交接不上。你能眼睁睁看着玉儿咽气,难道还可以心平气和地看着玦儿死于非命吗?」赵父改以赵系玦动之以情,果然瞧见她几分动摇之姿。「你现在的决定如何?留下等玉儿毒发身亡,还是回『百花谷』取解药?」
顾冬晴几番呼息,咽下满心酸涩。这就是赵系玦平时在赵家承受的压力吗?沉重到她好想吐,胸腹之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我回谷取药。在我回来之前赵凝玉就死了的话,那就是她的命了。」
「百花谷」内,姚凤与几名女子坐在清心坡上逗弄霓裳的小男娃,谷里几个小毛头就绕着她们玩猫捉老鼠,不亦乐乎。
自从顾冬晴离开「百花谷」后,这里休憩谈天的人就多了,以前看在她贪静,又是谷里大师姊的分上,鲜少有人在此逗留,叨扰她的闲谧。
「这娃儿真可爱,谷里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小的小娃娃了。」谷里没新生娃儿是好事,表示嫁出去的弟子们和乐无虑。姚凤语锋一转。「可惜这娃儿长得这么俊,生父却是个不负责任的混帐东西,别以为他是赵系玦的表弟我就不敢动他,要不是知道冬晴不会让他太好过,我才不止托人密报他行贿呢!」
「师父,对不起,让您担心了。」霓裳愧疚地低头。
还以为抱着娃儿回谷,师父会狠狠地斥责她一顿,骂她自作自受何必回来哭诉?岂知师父给她的却是个温暖的拥抱,直说回来就好。原本告诉自己这辈子不能再落下的眼泪当场又滚落眼眶,之后师父又竭尽所能地安顿他们母子,嘘寒问暖不断。
大师姊说的对,「百花谷」终究是她的家。
「别老是跟我说对不起,照你这么说,谷里有多少人要跟我道歉,我不烦死吗?」姚凤啧了一声,放小娃儿到草皮上,任由他打滚呵笑,心情莫名的好。
霓裳收起感伤,看着儿子在草地上张舞四肢的可爱模样,有感而发。「不知道大师姊怎么了……对了,师父,我都忘了跟您提起,我回来的路上听见不少人说凤台郑王爷下令彻查『百花谷』的位置,您是……」跟郑王爷有什么过节?
「哼,管他,有本事就派兵踏平我『百花谷』呀!」听到凤台郑王爷时,她心抽了一下,看来冬晴这丫头是跟她爹见过面了。
见过了也好,赵系玦的父母应该很重家世门户,至少郑延寿还有点用途在。
「师父——师父——大师姊回来了,您快来呀——」远远的就听见衔春拉高嗓子呼唤着姚凤。「大师姊在马背上昏倒了——」
「昏倒了?好端端的怎么昏倒了?赵系玦人呢!」听到顾冬晴回来,姚凤笑容挂上还没眨眼的时间就垮了。
「我刚从东村回来,只有瞧见大师姊,没有赵师姊夫的人影。我请其他师姊妹帮忙把大师姊送到她房间了,师父,您快去看看她吧!」
一到顾冬晴房里,姚凤简直无法相信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是顾冬晴!她就算身体状态再不佳,也不曾如此憔悴过。好好的一个人交到赵系玦手上,怎么回来活像一具死尸,面容苍白透灰,唇瓣泛紫乾裂,呼息短促几乎命绝?
那该死的王八羔子敢这样对她女儿,改天非去砍他个七、八十段不可!
「衔春,你带人到谷外仔细探过,我要确定赵系玦有没有跟冬晴回来。」如果没有,那小子就注定要去投胎了!「玉梅,谷里除了冬晴,就数你医术最好,你快点来看看你师姊是怎么了?」
第十八章
千万不能有事,她就这么个女儿呀!
「是,师父。」玉梅一搭上顾冬晴的腕间,脸色乍青现白,这么明显的喜脉震得她来不及诊治得更为仔细,讶然就脱口而出了。「师姊……有孕了!」
「有孕?!」姚凤青天霹雳,不知该喜该忧。能抱到自己的亲外孙,那是天大的喜事,就怕冬晴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孕育孩子?能平安到生产吗?会不会一大一小都有问题?生得过是麻油香,生不过……生不过就四块板了呀!她急问:「要紧吗?冬晴还有没有什么病痛?还有,你说这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会不会……会不会小产还是死胎?」
「师父,你冷静些,别一遇到大师姊的事就乱了套。」玉梅长叹一息,取来薄被为顾冬晴盖上。「大师姊体虚,可能前五个月都得好生调养注意,否则小产就难说了。现在看来是没什么大碍,就等大师姊醒了,我想她应该比较懂得如何拿捏。」
「说的也是,都怪我在她小时候喂她太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现在她的骨子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冬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孩子乖巧,总把自己照料得妥妥当当,从不教她烦心,怎么一出事就这般严重?她出谷后有固定喝药吗?
「师父!」衔春急步入内,额上香汗淋漓。「我们谷外能找的地方全找遍了,就是没有赵师姊夫的踪影!汶婶说前几天东村来了一群汉子,我看过了,一样没有。」
汶婶是东村客栈的老板娘,也是「百花谷」嫁出去的师姊,所以东村来了什么新脸孔,汶婶总会在第一时间内通报「百花谷」,要众师姊妹小心行事,她今天会到东村就是为了瞧瞧那群汉子有何企图,而她在外的身分是汶婶到邻县人家分养的小女儿。
「……很好,他们赵家简直欺人太甚!」如果她猜得不错,冬晴一定是教训欺侮霓裳的混帐惹得赵家不快,联手将她赶了出来。
她想摇醒顾冬晴一口气问个清楚,又怕惊扰到她,动了胎气,只有沾唇喂她一些养气补血、安胎定神的补药,一行人就在她房里等到日薄西山入,才盼到她睫毛轻轻颤动,幽幽转醒。
「冬晴,你终于醒了!」姚凤急到都快把她房间地板踏出一个窟窿了。「赵系玦那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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