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怎么欺负你的?你快告诉师父!」
顾冬晴撑起身子,酸痛难耐,令她蹙紧眉头。「师父,我要丧尸散的解药。」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那混小子是怎么待你的?」
「赵系玦待我很好,只是他妹妹误服丧尸散,需要解药救命,现在赵家一团乱,他才没陪我回来。你托人送解药去东村客栈给一名姓傅的男子,他是赵家领头,护我回来『百花谷』的,你千万别为难他。我身子短期内不适合长途颠簸,你请他带口信给赵系玦,说我谷里有事,三个月后再回去。」
她不打算向姚凤言明赵家二老对她说过的话,以师父的个性,她可能会不惜与郑王府联手压垮赵家事业。
「你老实跟他说你怀有身孕不就好了?」他不马上奔来,「百花谷」就跟他没完!「就算你没怀孕,他都不该放任你一个人回来!怎么,请家仆就可以打发了吗?当初是谁跪在我跟前,求我把你嫁给他的?到手了就不珍惜,混帐东西!」
「我也是回谷的路上才知道有孕的。」这阵子事情不少,她总以为是适应不良才会头晕想睡。往常月信两、三个月才来一回,她压根儿没想到怀孕这件事,要不是在马车上吐得厉害,闻不得一点荤腥,她也不会察觉,替自己把脉确认。「救人要紧,先别计较这种小事,快派人把药送过去。」
「真难得你会说出救人要紧这种话……我这就安排,你先好好休息。」
「也好,我现下手脚无力,让玉梅留下帮我。」目送走姚凤与衔春离开后,顾冬晴伸出掌心。「替我放血。我中了醉太白,现在有孕了,不能让毒性继续留在体内。」
「醉太白?!谁对你下这么狠的药?」醉太白无色无味,一开始状况轻微,只是让人感到头晕,渐渐地就像灌下一坛一坛的陈年老酒,像喝醉酒的人一样,站不直、走不稳,说话颠三倒四,神智不清。
而她竟然没有诊断出来,还要大师姊提点她!
顾冬晴看出玉梅不甘,软声安慰。「那不重要,反正我喝下的量才少许几滴,毒性本就不明显,我勉强还压得住,要不是怕影响胎儿成长,不解也没关系。你记得别让师父知道就好,我怕她反应过度,又胡乱找人报仇。」
她身体不好归不好,却因为尝过百草而能抵挡部分毒性,除非是一滴封喉的剧毒,否则几乎短期内都对她构不成太大影响,她甚至能自己排毒,不需经过药物救治。
以为每天让人在她熬药的煎壶里滴入几滴的醉太白,她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赵凝玉想害她,差婢女到厢房栽赃嫁祸兼下毒,恐怕是白费功夫了。「百花谷」之所以能有丧尸散的解药,就是她自己以身试出来的,这点毒她还不看在眼底。
起先她确实误喝过几回,犯了头晕,直到救回赵衡玮后,她才有心思与时间了解来龙去脉。她怕赵凝玉因为她未出现中毒的症状又使其他诡计,索性就不解了,免得演不出来娇柔的样子,只是没料到之后头晕,还有另一层涵义,原来是怀了身孕。
为了孩子,这回她非解不可。
「我知道了,你忍着点。」玉梅在她指间上划下一刀,挤出绿豆般大小的血珠后,倒进解毒药粉……
离开顾冬晴的房间后,姚凤怎么想气就是无法消。
霓裳曾说过,赵家相当宝贝么女赵凝玉,二十岁了还待字闺中,舍不得把她嫁出去,这次赵系玦没有陪冬晴回来,应该是留在赵府里照看他妹妹。
想来就生气,赵府人是死光了吗?还是他们的女儿理该好好照顾,她家的冬晴就活该当杂草自力更生,还要当肥养活他们家人吗?
「霓裳,我没空等凤台的弟子回报了,这里就你知道赵家在哪儿,你带解药过去,顺道打听赵府的人平常是如何对待冬晴的,记得,愈详细愈好,至于解药,人死之前喂进她嘴里就行。另外,东村那些人,你出谷的时候要不要绕过去通报个一声,就看你的心情了。」她已经够仁义了,冬晴身子底差,要不是她福大命大,孩子可能小产不说,一尸两命的话赵家全抵上了都赔不了!
赵系玦这次是犯了她的大忌了。
「师父,玉梅有事禀报。」玉梅随后追上,附在姚凤耳边将方才顾冬晴的事全都说了一遍。「赵家有人想对大师姊不利,我们可得注意。」
「好,很好,看来这回得由我亲自出马,来会会我们『百花谷』的亲家了!」姚凤双眼迸出火光,几乎都快要烧起来了。
赵母站在赵家大门外,紧锁着前、左、右三个巷口的车况,恨不得一个眨眼,顾冬晴就坐着赵家马车出现在她眼前。
「都一个多月了,不是说二十来天就能回来了吗?」她已经连续十几天到府外等人了,在家里实在坐不住,想到女儿乾皱的皮肤、痛苦的呕声就难受。她对身畔同样焦急的赵父问:「是不是我太心急了?要纳玉儿为妾的事,应该等冬晴从『百花谷』回来再提,你说她会不会一气之下,不顾玉儿生死?」
「我也说不准,当下我们都慌了,急着替玉儿找救命心药。」从没想过女儿会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她以前是个多爱撒娇、多贴心的孩子啊!赵父叹息。「现在说这些都来不及了,只盼他们现在已经在回府的路上。」
「如果冬晴不回来,玉儿该怎么办呀?老爷,你说还有其他法子可以救玉儿吗?」好好的一个女儿变成这样,她的心头肉呀……
「……就看能不能找到卖药的郎中,直接向他买解药或问源头了,大不了数目让他自己开口。」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就怕找不到,没法让他花钱打通关系。连顾冬晴都着急得很,看样子他们得做最坏的打算,只是在用尽方法之前,死马也得当活马医了。
赵母乍见曙光,能救赵凝玉,什么办法都好。「是呀,老爷,我们一开始怎么没想到呢?都怪我们急糊涂了,把希望全押在冬晴身上。快,我们快找玦儿去,他在外头认识的人三教九流都有,能请他们帮忙找的话,玉儿解毒的机会就大了!」
「不用麻烦了,丧尸散的解药在这儿。」姚凤和霓裳由赵府屋檐翻身而下,见到赵家父母惊吓心虚,又满是欣喜的复杂表情,姚凤顿时眯起一对美目。「想救赵凝玉,可以,先跟我说清楚要赵系玦纳妾,娶的还是赵凝玉是怎么回事?」
难怪冬晴回谷后死活不肯说出前因后果,要她别问,尽管安排人送解药便是。哼!要她姚凤送上丧尸散的解药为他们的女儿治毒,他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却要送她女儿上西天,天底下哪有这等蚀本交易!
「你、你是谁?」赵父指着盛怒中的姚凤惧怯的问,防卫得很。
他原本就不指望顾冬晴回谷不会碎嘴,早就有所准备,也想好一套说词,毕竟玦儿还没迎娶玉儿前,就没有纳妾一事。
而且他一旦抬出玦儿来,顾冬晴几乎都会照办,无论是替府里杂役看诊,还是回谷取药,只要他能祭得出说词,她就一定会心软,他就是赌顾冬晴在意玦儿这点,只是他万般没有想到上门理论的女子光是眼神就让他有股不寒而栗的感觉,想好的说词一个字也吐不出。
「『百花谷』谷主,姚凤!」她一闪身,瞬间移往赵家二老身后,喝阻他们想进屋躲避的念头。「知道怕了?蛤?还不快点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胆敢避重就轻,我就算花上十来年的时间,也要让赵家百年药材基业断送在你这一代!」
「这……」赵母支吾其词,轻易就能对顾冬晴说出来的话,却毫无勇气向姚凤吐露一字。以往觉得理所当然的事,现在想来不是心虚便是羞愧。
「嘴还真硬呀,我看你们的嘴能硬到何时?」姚凤取出解药,拔掉木塞。「那我就把药倒得一滴不剩,看你们拿什么去救女儿!别以为江湖上有人敢得罪『百花谷』来卖你们人情,你们就等着明亮动人的赵凝玉慢慢地成为一具乾瘪的女尸,当着你们的面双眼暴突,气绝身亡,尝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别、别倒!我什么都说,你别冲动!」赵母仔细地交代了前因后果,包括赵凝玉的身世,以及她要冬晴退让的细节,说到最后,她完全不敢去看姚凤的脸色。
「赵系玦知道吗?」她阴恻恻地瞪着赵家二老。
「不、不知道。女侠,冬晴不肯让玦儿纳妾,我们自然不勉强!虽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仍然不敢亏待冬晴,只是父母私心人皆有之,才会向冬晴开口,试试机会,就如同你会为了冬晴的事过来一趟,我们也是同理爱护我们的女儿呀!就请你就别跟我们计较这件小事,更别为难玉儿好吗?」赵母苦苦哀求,希望姚凤念在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的分上,小事化无。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穿了就是看不起我们『百花谷』是不?还是嫌弃冬晴身子不好,不能为你们赵家孕育健壮的子嗣,所以才要为赵系玦纳妾,替赵家开枝散叶,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理由来当藉口?」姚凤怒瞪着心虚缩肩的赵家二老。「都有是吧?冬晴是非进你们家不可、非顺你们的意思不行吗?你们赵家简直欺人太甚!」
第十九章
她怒不可遏,冲入赵府内大声嘶吼怒斥,一挥拳,冲上来的护院应声倒了四、五个。「赵、系、玦!你这王八羔子,还不快点给我出来!你还是个男人的话就给我出来面对问题!」
「哼,负我一个不够,还要负大师姊凑成双,师父说的不错,你们赵家简直欺人太甚!」霓裳跟着冲入赵府,她武功没有姚凤好,但一手撂倒一个还行。转眼间,赵家倒下的家仆护院都可以叠成一座假山了。
「岳……谷主、霓裳姑娘,你们怎么来了?」赵系玦闻声,由厅后快步走出,一见到姚凤直觉不妙,以为冬晴出事了,后来定眼瞧见霓裳也一道前来才松了一口气,她们可能是来找苏泓世算帐的。「泓世表弟已经回乡休养了,暂时不在府上。」
「谁理那苏泓世!冬晴一定教训过他了,我主要是来找你这个不守然诺的混球!你说,你为什么要纳赵凝玉为偏房?还放任你家里的人对冬晴下毒!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说终身绝不纳妾,一心一意对待冬晴?怎么?船过水无痕,风过不留声吗?要不是冬晴试过太多药,本身能抑下毒性,她早就在回谷的路上毒发死了!」
她故意不说出冬晴有孕的事,就怕赵家二老听见喜讯嘴脸都变了,要孩子所以勉强接受生母,先骗回家再说,那她只会更生气、更想教训人而已!
而且,她才不想把孙子分给如此自私的家伙,只有姓赵的人才是人吗?
「冬晴中毒了?是谁下的毒?她现在怎样了?严不严重?谷主,你倒是说话啊!」赵系玦闻言紧张死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她面前来。「她究竟怎么了?你快说呀!她人呢?现在怎样了?要紧吗?」
他的担忧不算假,可她不是这么好唬哢。「猫哭耗子假慈悲!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人是在你赵家出的事,你怎么不问问是谁下毒想害死冬晴的?哼,都要娶赵凝玉为妾了,谁信你真担心冬晴的安危?我看你也巴不得冬晴快点咽气,你好跟赵凝玉双宿双栖!」
「我疼冬晴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伤她分毫?再说我跟玉儿是兄妹啊,我不可能会娶她的!」就算不是,他对赵凝玉也不可能有什么非分之想,讲难听点,今天她要不是他妹妹,他绝对无法容忍她的骄纵。「谷主,你快说冬晴现在究竟如何?解毒了吗?有生命危险吗?」
「看来你爹娘瞒你瞒得真彻底,其实赵凝玉不是你爹娘亲生的,是抱养来的,你爹娘想趁这机会公开她的身分好嫁给你,在冬晴回谷之前,你爹娘就要她允你纳赵凝玉进门了!怎么,我们『百花谷』出来的姑娘命贱,任由你们搓圆捏扁吗?我不确定你爹娘有无避重就轻,把不利于赵凝玉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带过或选择不说,但这些已经足够了!你现在还有脸来问我冬晴好不好?你觉得她好吗?好吗!」
姚凤几乎气红眼眶,她笨,女儿比她更傻。赵家人都欺负到她头上了,她还回谷替赵凝玉取药,为什么不干脆让那女人毒发死了算了?
「爹、娘,可真有此事?」赵系玦不信,但在看见父母别开眼的同时,心顿时冻凉了一半。「……怎可如此……你们事前为什么不先问问我?你们疼惜玉儿,为什么不疼惜我、不疼惜冬晴?在我回家的头一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们,冬晴对我有多重要,她是个不管我多狼狈、多暴躁、多幼稚、多不讲理都可以彻彻底底包容我的女人,从来不会因为我是赵家长子就对我抱持着该庄重、该沉稳、该有多少担当的期许,而你们竟然合力把她赶走!」
他突然想起顾冬晴在「百花谷」避不见面时,那浓烈得欲置他于死地的悲怆、浮躁、惊恐。当时他人还在「百花谷」内已经遍寻不着发怒的她,现在分隔两地,他又不清楚「百花谷」确切的地理位置,要上哪儿找人?
「我没有赶走冬晴的意思,你别误会娘呀!」赵母本想解释,却引起儿子更大的反弹。
「你们明明知道『百花谷』的规定,明明知道冬晴讨厌男人二心,你们还……这还不算赶走她吗?她可能不回来了啊!」他的冬晴……他的冬晴啊!他一心想守护的冬晴可能就这样离开他了……
他几乎站不稳脚步,她回程的路上还出事,他不在她身边,她会不会觉得无助?会不会有被人抛下的错觉?会不会以为他不要她、不爱她了?
以前的顾冬晴绝对不会庸人自扰,可是在他母亲那一番说词下,情形俨然不同了。
「别在我面前作戏,我不是冬晴,不会因为你们几句假仁假义的话而心软。想要解药是不?这就给你!从今而后,『百花谷』与赵家势不两立!」姚凤举高药瓶,将药液倒得涓滴不剩!「我不稀罕当你们的亲家,又岂会害怕成了你们的仇家?我就要你们尝尝女儿将进鬼门关的感受,这就是你们的报应!霓裳,我们走!」
「等等,谷主,你听我解释——」赵系玦急切呼唤,仍然无法止住姚凤翩飞而去的愤怒身影。
这下该如何是好?赵系玦心里乱七八糟,唯一想得到的仅有后悔。「早知如此,我便不会带冬晴回家炼药疗伤了,我明明预想得到你们不会全然真心地接纳冬晴,却还天真地以为日子久了,你们知道冬晴的好就会……就会……究竟是我让你们失望了,还是我对你们的信心太足……」
「玦儿,娘没有排斥冬晴进门,只是、只是我自私了点,想要你和玉儿皆大欢喜,做人父母的希望孩子快乐有错吗?我不过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我不只说过一次冬晴对我很重要,难道你每次都没听清楚,每次都糊涂?说不定冬晴中的毒就是你们下的!」赵系玦无法接受赵母的推托之辞,怒气冲冲地顶了回去,吓掉年迈母亲在眼眶中打转已久的泪水。
「孽子!你怎可用这种语气跟你娘说话?」
「难不成要我跪下磕头感谢你们的恩泽吗?我早就该搬出去了,就算耕田种菜、饲鸡喂鸭都好过现在这种傀儡生活!什么长子的责任……够了,真的够了!」
尚未离开的霓裳看了好一会儿的赵家大戏后,抿了抿唇,实在未有太大兴趣。「拿去吧,这是大师姊交代我要拿给你的东西。」
冬晴?!赵系玦连忙接过手,是一罐白色束口的小瓷瓶。「这是?」
「丧尸散的解药。大师姊知道师父的个性有仇必报,一定不甘心把解药交出去,私下又托付了我一回。大师姊说她答应过你要治好赵凝玉,她不能食言。只可惜,对她承诺的人却不能同等守信。」经过这一回,谁敢说大师姊冷酷无情?淡情之人动情,那才是没齿不忘的承诺呀!
她愈想愈伤怀,忍不住替顾冬晴多抱屈了几句。「我实在为大师姊感到不值,她为了你,不敢让师父知道她中毒的事,就怕师父一气之下对赵家不利,若不是大师姊无法自行解毒,托上了二师姊,我们真不知道她在赵家受尽何等待遇。你若真喜爱大师姊,为什么不能像她护你一样坚决地护她一回,任由你家人蚕食鲸吞掉大师姊该有的立场与身分?若不是大师姊对你仍然有情,我真想赞声师父的话,要你以后别来招惹大师姊!」
霓裳这句话如钻心毒刺,痛得赵击玦呼息几乎中止。他不知道霓裳何时离开的,双眼从接过瓷瓶开始就未曾离开过令他心寒的双亲。
是该坚决地护冬晴一回了。
她对赵家付出这么多,却反遭人下毒。他俩吃住一道儿,唯一能毒害她的方法就是她早晚固定服用的汤药。赵系玦忽然想起有回在东厢房撞见赵凝玉的丫鬟栽赃一事,莫非还不只这事……
「这就是你们要的解药,拿去救你们的女儿吧。就当我和冬晴从来没有回来过。」他此刻的心情异常平静,哀莫大于心死应该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而冬晴呢?她究竟默默吞下多少疼痛?
「我不好容易盼到你回来,你又要到哪儿去?玦儿,不要伤娘的心好吗?」赵母低声呼唤,却始终不敢靠近自己的儿子,更不敢接过解药,悔恨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所做的蠢事。
「我要去找冬晴,一日不见她,我一日不回来。」赵系玦将解药放到脚边之后便孑然一身地走出赵府外,任由两老痛心呼唤。
他之前就是心软,一次又一次地退让,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让冬晴受伤,让家里的人以为冬晴是可以牺牲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只盼望他还来得及补偿他所犯下的错误,把冬晴找回来。
清心坡上微风清心,顾冬晴倚在桐花树下悠然阅书,几刻过去了,书页未曾翻过,脑海里转的不是书里的民间故事,而是昔日与赵系玦相处的旧景。
那时他像个男孩,需要人哄、需要人照顾,现在的他肩上责任重了,成熟稳重多了,却让她倍感心疼。
为了家人,他究竟能勉强自己到什么程度?她目前还能体谅,尽力帮忙,真到了连她都看不下去的时候,她清楚自己的个性,不会逼他陷入两难的抉择,而是擅自替他作决定。
离开他。
顾冬晴合上书,极为疲倦地轻揉额际。
「累了就回房休息,你现在有孕在身,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好歹也为我外孙想一下。」姚凤踞坐在她身侧,仰望青天,感慨油然而生。「你出生时那么瘦、那么小,我一度以为你活不下来,没想到现在都快当娘了。要是我当年怀你的时候多留神些,你今天身子骨就能健壮点了。你可别像我,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那愧疚很深,很难排除的。」
「你没什么好愧疚的,我不在意。」她又不是活得特别辛苦。
「哼,说得简单,等你抱到自己的亲生娃儿就知道了,没能给他生个健壮的身体,做娘的有多难受。说归说,我当然希望自个儿的外孙健健康康、白白胖胖。霓裳生了个胖男娃,你这胎生个女娃儿好了。」
「这事又不是谁说了算。是男是女,不都是自己的孩子,不都要教?」顾冬晴坐直身子,定眼看着姚凤。「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跟她说话可以不必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反而省了两人时间。
她突然一问,姚凤语塞,还真不知道从何开口,便随便抓了一个不算太严肃的话题起头。「冬晴,你会想跟你爹相认吗?我说在你还没见过你爹之前,会想跟他相认吗?」
「他找到『百花谷』了?」如果是,上门认亲寻仇的人必然大增,她又得开始制毒防止宵小进谷了。
「呿,他哪有这么好的本事!我想说如果连你都渴望有爹陪在身边,那你腹中的胎儿更不用说了,长大后一定吵着要爹。我们跟赵家已经断绝往来了,我真不希望外孙长大了,还回头认他那个忘恩背信的爹!」
顾冬晴敛眉。「你又生什么气了?」
「你的口气好像是我无理取闹似的,我还没说你呢!你怎么没跟我讲赵系玦的爹娘逼你同意纳妾的事?他们是不知道『百花谷』的规矩吗?要不是我聪明,派霓裳过去了解,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我年轻时傻就算了,你有这么多借镜还看不透彻吗?『百花谷』随便一抓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你怎么学不了乖?」
她不敢让冬晴知道她亲自去了赵家一趟,怕她逼问细节,知道解药没到赵系玦手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冲回去救人,便要霓裳佯装仅有她一人赶去赵家,而她暂时出谷处理另一起弟子通报的急事,忙着救人,所以没时间找赵系玦麻烦。
「他爹娘只是说说而已,又还没纳妾,我何必因一点小事跟他吵吵闹闹?不值得。」吵些子虚乌有的事,只会把感情吵坏而已,她才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第二十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霓裳说她那天气昏了头,指着赵系玦的鼻子明言『百花谷』从此与赵家势不两立后就潇洒地走了,到了赵家大门口便后悔地等了一会儿,想说若他追出来,那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结果连个屁都没有,我看八成他爹娘看你识趣没回赵家,把赵系玦拦下来,乘机会说服他娶赵凝玉了,绕来绕去还是他们一家亲!」
她负气走出赵家后,怕女儿事后知道不开心,影响腹中胎儿,便在赵家门口等了一下,她不知道霓裳为何晚她那么久出来,说是对赵系玦讲了下冬晴对他多么情深意重的话,想感念赵家的人,结果赵系玦不仅没有追在霓裳后面出来,反而往镇上走去。若是要找她和霓裳,怎么会往镇上走呢?跟他讲再多、付出再多都是枉然,既然他要当孝子,那就成全他,最好以后都别出现在她女儿跟外孙的人生中!
「你诠译过度了,没那么夸张。他拿到解药,当务之急自然是解赵凝玉的毒,你要他如何分身追上霓裳?师父,别对他这么多偏见,他已经够为难了。」
「他对你下了什么蛊呀?你清醒点好不好?他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还放你一个人回谷,长途跋涉,就不怕你出意外吗?光是这点我就快不能忍受了,他家还敢提纳妾,分明是向我们『百花谷』宣战!」
早知道娘亲会有如此激动的反应,所以她才一个字都没有提,透过衔春知道娘亲指派霓裳送药到赵家,便私下嘱咐霓裳带上她另外准备的解药,以免娘亲心有不甘,不肯解赵凝玉的毒。
「随便你们如何看待此事,我累了,先回房休息。」
「你以为我不懂你固执的性子吗?」不到黄河心不死,这种个性大好大坏呀!「我听嫁到凤台的弟子回报,赵系玦不仅没有出镇寻你,赵家还张罗起喜事,媒婆那几天进出可勤了,说是赵家要给大儿子觅门大亲事,要选好日子。」
说到这个姚凤就有气,赵家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对外大肆宣称要迎娶「百花谷」的大弟子,人都回到「百花谷」了,是要迎娶什么鬼东西进门啊?分明是想骗她的傻女儿再回去嫁给那臭小子赵系玦,被他们赵家人欺侮,她这做娘的怎能不跳出来阻止?
「……霓裳呢?她在哪里?我要亲自问她。」这不可能,赵系玦不可能做这种事。顾冬晴心里虽然相信他,仍不免浮现恐惧,脸上的神情不变,语调却早已上扬。
「问几次都一样,今天不管赵系玦是否曾经救过我,该还的我们都还清了。早知道他会如此负你,当初就不该答应他的请求,没找到神木胆也就罢了,承诺一辈子不纳妾,转眼就自毁信约,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姚凤实在气愤。
「……我们有找到神木胆,是我把药赠出去的。」
「事到如今你还帮他说话!你赠药的对象该不会是赵家人吧?」见顾冬晴沉默不语,姚凤心里已有答案,她都不知道女儿如此大爱。「你上辈子是欠他多少啊?简直像还债似的有去无回,冬晴,我真为你感到不值。」
「你忙吧,我先回房了。」她不想再讨论这话题,太沉重了。
若真如娘亲所说,赵家开始张罗起赵系玦的婚事,她再去向霓裳确认,不是自取其辱吗?现在赵衡玮的伤好了、赵凝玉的毒解了,她回不回去,不急了是吗?
天际飘来一朵乌云,狠狠地罩住半片天空,雷声轰轰隆隆,白光骤闪。顾冬晴走了几步,不禁遥眺起远方,心里开始聚起雷云,压得她几乎无法呼息。
她突然想起毛强的妻妾们,为了孩子委曲求全,与人分享丈夫;又想起霓裳抱子上门认亲,处境可怜又得忍受他人背后讪笑,这些通通都发生到她身上,她又该如何处理?
原来,她没有自己想的洒脱。
她有办法喂苏泓世服下断情丹,却无法逼赵系玦吞下,她不忍心。
感情事,果真只有置身事外才说得轻松、做得容易……
东村、燕归山,这是他唯一找寻「百花谷」的线索,为了加快找到顾冬晴,他找上了另一名同样为了「百花谷」的位置而头疼不已的人——郑王爷郑延寿。
动用郑家军后三个月,找到了四十八座东村,村外有溪的共十七座,后来确定是在蜀川临江县外西南两百里,静澜江东边的东村,附近有座高耸入云的灵山,常年燕群飞绕,然而当地人不称燕归山,而称还巢峰,出外游子只要瞧见这座峰,就表示快到家了。
「我们到这儿都好些天了,『百花谷』真的在这里吗?」本来不想认赵系玦这女婿的,竟敢气走他女儿,要不是看在他有亲身待过「百花谷」的分上,绝对不与他同道。
「岳父,您见多识广,人脉遍及天下,可有认识熟谙奇门遁术之高人?我猜『百花谷』秘居群山之中,必有其五行之术障眼。」
就是这一句「岳父」受用,简简单单就收买了他。郑延寿一掌拍在赵系玦肩上,豪气干云地说:「这有什么问题?我马上派人去请!」
打从元配过世后,他找凤娘已经找了近二十年,总算有了眉目。
「这件事愈低调愈好,我想岳母应该不希望『百花谷』的位置广为人知,最好找口风紧一点的。」就怕一旦打草惊蛇,原本就深居简出的「百花谷」弟子,恐怕会更加小心行事。
「也对,她个性说一是一,得罪了她,要她息怒可费功夫了。」她一气,气到女儿都嫁人了还没原谅他。「还是我派人佯装落难女子,看能否混入『百花谷』内?」
「那只会让岳母更不谅解你而已。」赵系玦灵光一闪,妙计现形。「岳父,我们不如这般行事……」
待他解释细节后,郑延寿闻言皱眉。
「这样好吗?会不会太冒险了?」一有闪失,他这辈子休想听到冬晴一声爹了。
「不入虎岤,焉得虎子?您别看冬晴性情冷冽,她耳根子可软了,只要冬晴能谅解,岳母那关就好过了。」就算再难闯,打断他的腿还是要爬过去。
「那我们何时进行?」郑延寿在心中默默策划,此事困难重重,他得小心安排。
「自然是愈快愈好。」他等不及要见顾冬晴了,不知她在谷中过得可好?
赵系玦望着前方山色,峦峰分岭,绿意深盎。如此美景,只衬得他心灵更加空虚懊悔。方出「百花谷」那时,为了找寻神木胆,他与顾冬晴踏遍五湖四海,北自长白岭,南至武夷山,朝夕相处,日夜不分。每日睁眼便能瞧见她沉静的面容,原来是件最平凡的幸福,而他却错失了……
后悔莫及,他真的后悔莫及!
「百花谷」内,姚凤正来回踱步着。
「师父,汶婶说这几天东村来了很多陌生男子,要我们出入小心点儿,免得被人发现了。听说郑王爷也来到了东村,他究竟是谁?为何非得找出『百花谷』不可?」衔春特地赶来禀报,埋藏心中许久的疑问也脱口而出。
「我怎么会知道他是谁?跟我结怨的人可多了。」来就来,她没在怕的!「先不说这个,你想孕妇爱吃啥?我那记忆太久了,想不起来,你帮我想想该准备什么给冬晴,她才吃得下去?这盘葱油鸡她吃还是不吃?我看她只大那颗肚子,都没长肉。」
她在苦恼的就是这件事,怎样才能让冬晴多吃点。
「师父,您怎么问我呀?」衔春大窘。「我还没嫁人呢!您该问的是霓裳师姊吧?我刚过来的时候看见她跟大师姊在清心坡上缝娃衣,您不如先把这盘葱油鸡送过去,再乘机问问不就得了?」
「对呴,都忘了你纯得跟张白纸一样。走走走,到清心坡去,我们去陪冬晴吃葱油鸡!」说什么都得多塞她两块。
到了清心坡,大腹便便的顾冬晴正一针一线地绣着娃帽上的老虎,露出衣袖外的纤细手腕上一只翠绿玉镯,是姚凤在她怀胎三月时,亲手为她戴上,以保母子均安的护身符。
姚凤正想抱怨她瘦得不成丨人样,谷内弟子便匆匆来报,无比紧急。
「师父,汶婶托人来报,有人在东村外中了埋伏,与多名黑衣人陷入激战,惨居下风,问我们该当如何。」
「问我做什么?要我去补他几刀吗?」
「没人在东村外头决战过,汶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让他们打,打完各自散场就没事啦!」她正忙着要跟女儿、外孙吃鸡呢,哪有心思管这种江湖常见的戏码?她「百花谷」又不是开善堂!
「可是……汶婶说被追杀的那个长得很像赵师姊夫,不过她不敢确定,毕竟只有送大师姊他们出谷时,见过蒙眼的赵师姊夫而已,她问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看什么——唉哟,冬晴,你也小心点儿,拿针像拿筷子一样熟稔的人还会被扎伤啊你!」
顾冬晴痛缩了手,豆大的血珠沁出指尖,染红了绣来守护娃儿的老虎。
「汶婶还说了什么?」顾冬晴捏紧娃帽,目光越过姚凤,激问前来通报的人。
「汶婶说黑衣人朝那男子撒药粉,好像瞎了吧。」
「瞎了?!」顾冬晴难得惊呼。他眼睛受创过,哪堪第二次损害?她急忙收拾,准备往东村奔去。
「你搞什么?别忘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不能颠啊!」姚凤吓出一身冷汗,从来没看过顾冬晴如此失态的模样。「你先别紧张,汶婶又没仔细看过赵系玦的长相,误认了也说不定啊,你先冷静下来再说好不好?」
「你别拦我!这事拖不得。」她只想见人不想见尸,他此刻中了埋伏无法视物,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姚凤见顾冬晴秀眉蹙拧,微微拱背,不知道是心急还是肚子疼,她吓都吓死了,哪里还记得什么爱恨情仇。
「好好好,你别急,我出谷帮他,你到大厅等,好好待着别动!」
「把他带回谷里来,我要确定他没事!」她死揪着姚凤的双臂,直到她点头应允才把手收回,乖乖地到大厅等待。
她虽然急,但不会意气用事,知道她出去只是拖累其他人的行动而已,不如留在谷里等消息。
过了应该有半个时辰,顾冬晴在大厅拚命地向外望,焦急的心情表露无遗,望穿秋水终于等到两名年轻弟子架搀着昏迷不醒的赵系玦进屋。
果然是他!
她立刻趋步而上,不顾圆滚的肚子就蓦然蹲下,急坏了陪在一旁的衔春。
「还好,还不算严重。」就上臂、大腿几道皮肉伤。她取出备好的金创药,以利剪剪开他伤口旁的衣服,准备止血。「衔春,你来接手。」将药交给她。
顾冬晴仔细地检查过一回,确定他身上没有更严重的外伤,担心他昏迷不醒是因为他所中的毒粉毒性过强。
她抖着手,指尖沾了少许他脸上附着的白色粉未,细揉后再嗅了几回,百般确认过才稍稍安心。这毒不算难解,只是伤了眼,还是需要较长的照护时间。
为了腹中胎儿的安全,她先吞了颗黄连解毒丹再开始医治赵系玦。
「衔春,这我——」顾冬晴才刚松了口气,转头准备接下衔春手边的工作,却毫无预警地让人由后抱了个满怀。
她陷入的厚实胸膛带着血腥味,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温暖,她禁不住鼻酸,悄悄红了眼眶,克制不住的思念破茧而出,在她心中形成一股难以忽略的洪流。
第二十一章
原来她不是不思念,而是埋得太深,自以为少了他也能过得很好,刻意忽略那些少了他而难以成眠的夜晚,说服自己那不过是环境作息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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