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花间物语

【043】庆宅

    朱雀大街,回府的路上。

    “别后一见,梵月公子风采更胜往昔啊!”直叔对着梵月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转又溜目一圈儿,"小姐呢,怎么不见小姐?"

    “直叔,您老就别笑话我了。”梵月拱手作礼,脸上闪过讨好的笑容,“撞上了太后,随她入宫去了。”接着又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直叔眉头一紧,“太后?奇怪了,太后不是一向深居宫中么?怎么就叫你们给碰上了!哎,不知老太爷听说了,会作何反应呢?”

    师玄心中一动,故作轻松道:“都过了这么些年了,想来爷爷也早已淡忘前事,不会放在心上的。”

    直叔诧异地看了师玄一眼,“少爷,你可大意不得!这已不是简简单单的家事,其中牵扯很多的。老太爷会怎么想,我不知道,但当今太后的心思却不得不防啊。”

    师玄不由默然。其实,他已经隐约猜到,爷爷之所以与当今太后兄妹失和,必然是涉及到了家族利益乃至国事,这一试探,就几乎肯定了心中所想。

    “家事国事天下事,样样难断。或许太后也有她的为难之处吧。”师玄慨然一叹道。

    直叔眉梢一挑,“少爷,你这么说老奴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也有她的为难之处’?依老奴看来,不管太后如何尊崇,她也脱不了我庆氏祖荫,既是我庆氏子脉,怎能舍弃家族利益不顾呢?别说老太爷心郁难平了,在我庆氏,就是任何一个普通子弟,提起太后来都是羞于启齿的。”

    “直叔说的是。我也只是一时感叹罢了,并不会心中无警的。”师玄忙道,同时暗暗吃惊,庆氏家族的凝聚力也太强大了。

    直叔容色稍和,语重心长道:“少爷,不是老奴多话,当今太后心机可深了呢,她这个时候出现,绝对不是无意之举,你可得留点儿神。”

    师玄心中一懔。是啊,仔细想想,堂堂太后再怎么喜欢走近生活,也不至于没事儿就往人群里钻,而且,她似乎早早就认出了他们。可是,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单纯的为孙女挑婿?此时看来,这样的借口已经不足一哂,若真是为了梵月而来,哪有可能三言两语就被庆如打发了,既然不是为了梵月,那就明显是奔着自己和庆如来的,如今庆如已经高高兴兴地随她去了宫里,想必这会儿两人聊得正欢呢,反观自己,不也因为短短几句对话就对她生出不少好感么!看来,这个太后还真是不简单哩。

    边说边走,不多会儿,车队下了朱雀大街,转入一条悠长的巷子。

    说是巷子,也只是相对朱雀大街而言,实际上,这条巷子的宽窄已经比得上初入云都时的那条大街,而且繁华程度也不知胜出那边多少倍,不过,与那些店铺林立的长街相比,这里却没有一点商业气息,有的只是典雅、庄严,巷子左右全是高门深宅的华府。

    路上行人也很少,来来往往的多是一些富丽车马和官轿。

    行过一座河上拱桥,到了一个古老而恢宏的府邸跟前。府门不见有多宽,府墙及门阶也不见有多高,门上匾额也不是那么彰显,甚至还略微有些陈旧的味道,上面的题书更不是之前所见的各种龙飞凤舞,只有朴实无华的两个隶字:庆宅。

    车队刚一停下,就有无数仆役打从门内抢出,看到师玄的一刹,立即群体拜倒,山呼一声:“少爷安好!”

    师玄虽然早有料想,却还是被吓了一跳,微微愣神之后,淡淡道:“都起来吧!观鱼,先带梵月下去休息,燕奴随我入府。直叔,您先请!”

    直叔也不谦让,领先进门,师玄随后,燕奴陪在一旁。

    绕过照壁,师玄恍若进了一座园林,院内假山环立,水桥交映,远远望去,数不清的亭榭楼阁,大都檐角半隐,教人急欲一窥全容。

    一路穿林过桥,好半晌才来到一座假山围抱的隐院门前,直叔想也不想推门直入,领着师玄进了院中。

    院内一半陆地一半水塘,陆上正房一排,正对院门,其右一方扇亭,亭旁遍植黄竹,其左也就是那片水塘之上,别出心裁地建了一列敞式房屋,面向院中的一面无门无窗,只以屏风相隔,独有一榭小桥似的通往当院,此时,几无烟火气息的琴声正从房内如丝如缕的传出。

    “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直叔通禀道。

    琴声忽断,接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现身水榭之上,美目雾气缭绕,望定师玄。

    “元儿,你可算回来了!”

    师玄心弦狂震,泪水一下子模糊了双眼,不为这话语中的刻骨深情,只因初见那一刹那的恍惚。在他十岁那年的记忆里,母亲就是这个样子的,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没有半点儿不同。但是——

    母亲怎么就出现在了这里?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十年前,父母遗体辗转运回国内殡仪火化时,他可是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要说他们还活着,打死他也不信!如果只是一个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虽说天底下不是没有长得极为相似的人,可这种偶然性若是同时呈现在一对儿母子身上的话,那就有些匪夷所思了,而且此时他已经有了预感,或许父亲那里也会是一个惊喜。

    “元儿,你可想死为娘了!”说着,就碎步过了水榭,一把拥住了师玄。

    师玄还在震撼之中,心里也思绪不定,一时竟不能言语了,只是无声地流泪,兴奋地颤抖。

    “元儿,你怎么了?怎么了,元儿?身体还未好吗?是不是哪里痛?说话啊,元儿!别吓唬娘……”

    “娘!”师玄哽咽着叫了一声,只叫了一声,便觉得这些年快要浸透骨子的凄苦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泄口,又觉得一种无名的相思蓦然得了慰藉,“娘,孩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元儿,我的傻元儿,说什么傻话呢!”

    这时,一把充满磁性的男中音响起。

    “还不进来说话,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师玄离了母亲怀抱,与燕奴,还有直叔一起踏上水榭,进了房间,只见一个俊逸的中年男子,披着发盘坐在一方矮几后面,此刻正用一种散漫而又热切的目光锁定师玄。

    “孩儿见过父亲大人!”师玄弯膝跪倒,行了个叩头礼,没有一丝的不自然,而且,因为已经有过一次惊喜,所以当他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的时候,倒也没有太过震动。

    “起来说话!都坐下吧。”庆父大手一挥道。

    师玄连忙爬起,恭恭敬敬跪坐在庆父下手,庆母随之轻拭泪眼,弱柳扶风似的绕过居中案几,和庆父并肩而坐,直叔则去了师玄对面的位子。

    “燕奴见过老爷、夫人。”燕奴匍伏地上,莺声参拜。

    “快快起身!元儿病愈,可是多亏了燕奴呢,稍后听赏。”庆母眉眼含笑道。

    “侍奉少爷乃是燕奴本份,燕奴不求赏赐。”燕奴急应。

    庆母笑意更浓,“你这么说,那更得赏了!先起来吧。”

    “谢夫人!”燕奴起身,轻移莲足到了师玄身后,束手而立。

    “元儿,先说说此行见闻。”庆父道。

    “是,父亲。”师玄望着父亲熟悉中带着陌生的面庞,心中又是一阵悸动。“孩儿此行,除了那次遭遇雪崩,并无凶险,且此时身体也已大好,二老不必挂心。”庆父庆母听他说及雪崩,顿时容色一紧,待他说完,又对他上下好一番逡巡才算彻底放松。

    师玄一一看在眼里,直觉得鼻头发酸,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两件事,孩儿觉得非同小可,其一,那驭天马场的管事胡风,根据近年马市走向得出了一个预判,即北地三国极有可能在未来几年里对我秭云大举进伐,其二,孩儿回程时曾与后海郡抚产生冲突,无意中发现他的身边有几人形迹大为可疑,事后,庆如和梵月想要探其来历,也是一无所得,不由地让孩儿生出了警戒之心。”

    “北地?后海?”庆父皱眉抚额,“细细说来。”

    师玄于是把胡风所言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再将他们一行在临古小镇上发生的事情不遗巨细地复述一通,末了又道,“父亲,孩儿对前太子使船一事一知半解的不甚清楚,想请父亲大人为孩儿说说。”

    “前太子?哦,你说夫离啊!可怜了这孩子……”庆父感叹了一句,旋又转视庆母,“这个怕是没有谁比你母亲更清楚的了,记得使船回来时,他还特意给你母亲带了好多稀罕物呢,赞乐啊,要不你给元儿讲讲,如今我也想仔细一听了。”

    师玄今日一震再震,已经麻木了,这会儿明明听出前太子和母亲有着不同寻常的血缘关系,也是几乎没有什么触动,只把目光急急地转向母亲。

    庆母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又长叹了口气,“夫离这孩子,论及雄才大略可谓不输我儿,只是没奈何,碰上了个瞎眼的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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