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碧云的恶劣行为引起了众怒,大伙七嘴八舌,一致要求立即报警,不能轻易放过她!
白大嘴拍胸脯:“这事交给我了!我的新手机正好派用场!”
白大嘴拿出手机,做出要拨打的样子。朱碧云慌了,赶紧央求:“别打别打!千万别打!”
随后又朝大伙转圈作揖:“我想起来了,火灾是我扔烟头引起的,和媛媛无关。”
周桂珍要朱碧云向媛媛道歉。朱碧云无奈只好照办,并答应明天带媛媛去医院治伤。
周桂珍说:“你这人无赖得很,我们信不过你!你现在就把医药费拿出来!500元!快一点!”
朱碧云刚输了一千多元,现在又要她放血,她怎么肯,磨磨蹭蹭的不想给。
媛媛在一边说:“算了周阿婆,别跟她计较……”
“不行!这是原则问题!”周桂珍催促朱碧云:“快把钱拿出来!我带媛媛去医院!”
朱碧云叫道:“这点小伤要500元?这不是敲竹杠吗?”
“你不给是不是?好!我给老李打电话!”白大嘴在手机上摁了几下:“喂,是老李同志吗?我是白大嘴,我要报案……”
朱碧云吓得赶紧求饶:“别打别打!我给就是了。”
朱碧云哭丧着脸掏出钱包,把钞票一张一张递给周桂珍:“一百、二百、二百五……我手头紧,给二百五行不?”
“你才二百五呢!”牛三蹦眼睛一瞪:“五百元,一分都不能少!快拿出来!否则立马报警!”
媛媛是个不幸的孩子。但有这么多好邻居庇护,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这个作父亲的无以为报,只能默默的说一声,谢谢大家。
朱碧云吃了个哑巴亏,灰头土脸好一阵子。虽说狗改不了吃屎,但群众的压力还是让她不得不有所顾忌。媛媛的境遇多少改善了一些。她就像石缝里的一棵草,艰难而顽强地活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媛媛长成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大家都说,她越来越像她妈妈,而且比她妈妈还漂亮几分。
我也这样认为。这或许是由于她比阿卉书读得多,显得气质更好吧。
媛媛不但漂亮,而且心地善良,知书达理,见了谁都笑盈盈的。但仔细观察一下,就不难发现隐藏在笑容后面的深深的忧郁。雁过留声,水过留痕。一个人遭受了那么多欺凌磨难,怎么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
星期天上午,周桂珍去菜场买菜时碰上了媛媛。她俩虽然是隔壁邻居,但平时媛媛早出晚归,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周桂珍把媛媛拉到一边,关切地问她最近怎么样?雌老虎有没有欺负你?媛媛苦笑了一下:“她就是那副德性,哇啦哇啦的。我也习惯了,只当没听见。”
媛媛说着就要告辞。周桂珍拦住她:“你早饭还没吃吧?走,阿婆请你吃小笼包。”
媛媛谢绝了。今天朱碧云过五十岁生日,她要赶回去摘菜做饭收拾房间,一大堆事情在等着她。周桂珍很是不忍:“真苦了你了,又要读书又要做家务,比钟点工还忙。”
路边有一家花店。周桂珍挑了一束鲜花递给媛媛。见媛媛愣在那儿,周桂珍叹道:“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就快考大学了,趁朱碧云过生日买束花送给她,没准她会对你好一点,少唠叨几句。”
媛媛摇头:“没用的,别自讨没趣。”
“不管怎样,试一试总没有坏处吧?唉,没法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周桂珍掏钱包准备付钱。媛媛抢着把钱付了,说了声谢谢阿婆,拿着花匆忙离去。
回到家里,她先把花放在阁楼,然后去厨房摘菜洗菜、烧肉炖鸡,忙活了整整一天。
傍晚,朱碧云和她两个宝货女儿带着蛋糕回来了,寿筵也准备好了,红红绿绿的摆了一桌子。
今天既是朱碧云的五十大寿,也是她正式退休的日子。今后她不用再上班,可以笃笃定定打麻将了,所以特别高兴。她烫了个爆炸头,红衣红裤,红光满面的。两个凤在沙发上左右依偎着她,叽叽呱呱。
“妈,我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妈,我祝你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妈穿着一身红,像胡萝卜一样!”
“妈越活越年轻,越活越精神了!”
朱碧云被两个宝货女儿摇来摇去像不倒翁,笑得嘴像只歪石榴:“好孩子,你们这么懂事这么孝顺,妈太高兴了!”
趁这机会,媛媛从阁楼里捧来了那束花。
欢快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朱碧云和两个凤瞪着三双绿豆眼,仿佛她们看到的不是鲜花,而是毒蛇。
见此情景,媛媛心里嗖的一凉。但此刻再退出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走到朱碧云面前,强笑道:“今天是舅妈的五十大寿,我买了一束花送给你。祝舅妈生日快乐,幸福安康。”
朱碧云冷冷地把花扔到一边,阴阳怪气:“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
这场面让媛媛十分尴尬。她敷衍着想要离开,朱碧云叫道:“慢!这一大束百合花起码要20块,你哪来的钱?买菜揩我的油吧?”
媛媛愣在那儿。好心没好报、热脸贴冷屁股,这些她都想到了,却没想到会说她揩油。恶人的所言所行往往出乎好人的意料。这是一条普遍的真理。
“哼!被我一语道破!”朱碧云一副神机妙算的样子:“实话告诉你,我早就怀疑你手脚不干净了!”
林媛媛气得颤颤悠悠:“你……这话怎么说的,我一向清清白白……
朱碧云哼道:“拉倒吧你!难道世上还有不吃腥的猫、不爱钱的人?我就不信!”
两个凤跟着叫嚣:“老实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朱碧云拍桌子:“我肚里藏着36档铁算盘,你想算计我,门儿都没有!快说!你前后一共揩了我多少油?”
媛媛很坦然,昂首回答:“没有!一分钱也没有!这花是我用自己的稿费买的!”
“什么?稿费?你还有稿费?”朱碧云望着两个凤,嘴快撇到耳根上去了:“你们听见没有?她说她有稿费!”
娇凤夸张地捧着肚子:“真好笑!哈哈哈……笑死我了!连撒谎都不会!好好向我学学吧!”
美凤使劲朝媛媛啐了一口:“也不拿镜子照照,你以为你是谁!还稿费呢!吹牛不打草稿!”
媛媛从兜里拿出一张报纸,朝她们哗啦展开:“我的一篇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了,拿了50元稿费!”
美凤眼睛瞪得溜圆,吃惊地说:“真的哎!上面真有她的文章!标题是……”
“我看看!”娇凤把报纸抢过去,边看边念:“怀念像一阵风,从我心头轻轻拂过;怀念像一朵云,在我梦中缓缓缠绕。他是风,他是云,他是雨露,他是阳光。拥有他的时候,你并不觉得他多么珍贵。一旦失去了,才会感受到深深的痛苦和凄凉……”
朱碧云跺着脚喊:“够了!别念了!什么风啊云的,狗屁不通!编辑眼睛瞎了,连这样的烂文章也登出来!”
朱碧云夺过报纸揉成一团,朝媛媛咆哮:“拿了一点稿费了不起死了!你给我送花是假,向我示威是真!你恨死我了!你把我当仇人!让我难受就是你最大的快乐!”
朱碧云越说火越大,抓起那束花一把一把撕得稀烂,狠狠朝媛媛扔过去:“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我朱碧云明人不做暗事!今天我明确告诉你,我决不会让你上大学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朱碧云说得出做得出。随后的几个月里,阻止媛媛上大学成了她惟一的生活目标,为此连麻将都不打了。她双管齐下,在精神和肉体两方面折磨媛媛,成天没事找事,骂不绝口,不到深更半夜不让她睡觉,弄得媛媛心力交瘁。
这婆娘太卑鄙太恶劣了。不过换位思考的话,她的心情也可以理解。她那两个宝货女儿又笨又懒,成绩一团糟,别说大学了,连大专都没考上,只能接她的班站柜台。而媛媛却如此优秀,前途一片光明。作为一个母亲,她怎能不气?怎能不酸?怎能不拿媛媛出气?
朱碧云的疲劳战很有成效。媛媛太累了,高考时未能正常发挥,原本很有希望进重点大学的她只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但尽管如此,在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酱油弄里,她也算得上是草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了。这等于给了朱碧云一记响亮的耳光。大伙非常振奋,不约而同地聚到了过街楼下。
白大嘴最爱跟牛三蹦作对。他明知牛三蹦的儿子牛健高考落榜,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盯着牛三蹦讨喜糖:“听说阿牛也考上大学了,真是鲤鱼跳龙门啊!来来,喜糖拿出来!你甜在心里,大伙甜在嘴里!”
“甜个屁!”牛三蹦瘪着一张脸悻悻道:“小赤佬考上了社会大学!没出息!狗屎抹不上墙!”
“这算什么话!”白大嘴挤眉弄眼道:“你姓牛,该说牛屎才对,怎么是狗屎呢?难道你改姓狗了?”
“滚你的蛋!”牛三蹦朝白大嘴扬了扬油锤般的拳头:“我正一肚子没好气,小心我揍你!”
“好了好了,别开无轨电车了,集中一下。”周桂珍拍了拍巴掌,像会议召集人似的:“朱碧云是个什么货色大家都清楚,想要她出钱供媛媛上大学根本不可能。沈方临终时把媛媛托付给我了,现在我代表沈方求大伙捐款支持媛媛。我先带个头。”
周桂珍把三百块钱放进了募款箱。大伙热烈响应,慷慨解囊。他们都是升斗小民,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人,有的还下岗了,两三百块钱对他们来讲不是小数目。
白大嘴也掏出了二百元,刚要往募款箱里塞,牛三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白大嘴莫名其妙:“响应号召给媛媛捐款啊!你想剥夺我的权利不成?”
“你小子,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牛三蹦冷笑:“你炒股赚了几十万,才捐二百?后面加个零才行!”
大伙被提醒了,纷纷指责白大嘴吝啬、不仗义、小肚鸡肠,弄得白大嘴成了红大嘴,脸像猴屁股似的。
“废话少说!”牛三蹦把手伸到白大嘴面前:“两千块钱乖乖的拿出来!否则你就名誉扫地,别想在弄堂里混了!”
白大嘴被逼得没办法,结结巴巴道:“哪有赚几十万,我那是打肿脸充胖子,其实还赔了。”
“少来!”牛三蹦哼道:“你哪是打肿脸充胖子?你是猪八戒戴紧箍帽,装孙耍滑!”
大伙都很气愤,骂白大嘴没腔调!以后进进出出,脑袋揣到裤裆里,别见人了!
白大嘴急得跳脚:“骗你们不是人!我真的赔了!不信你们瞧!”
白大嘴从兜里掏出手机。原来这个让人眼红的玩意儿是只空壳子,摆摆样子的。大伙一阵哄笑,把白大嘴狠狠的调侃了一番,这才放过他。
周桂珍当场清点捐款,已有两千多元了。这给了她很大的信心,她打算继续开展募捐活动。众人拾柴火焰高。弄堂里这么多人,哪怕每家出50元,凑齐媛媛的学费也没问题。
大伙叽叽呱呱的惊动了媛媛。她来到过街楼,含泪向大伙鞠躬:“谢谢阿婆阿姨叔叔伯伯们,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钱我不能要。”
周桂珍嗔道:“你这孩子!自己人还客气啥!”
媛媛恳切地说:“大家对我好,我会永远记在心里。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给大家添麻烦。我决定不上大学了,找个工作早点自立。”
这怎么行!上大学的机会怎能轻易放弃!大伙七嘴八舌,劝媛媛别犯傻。可是媛媛决心已定,怎么说都没用。她是个很高傲的人,受人恩惠对她是个沉重的负担,她担待不起。
然而,找工作却没她想象的那么容易。原因在于她要求提供住宿。大部分用人单位都满足不了这个条件。工夫不负有心。一番寻寻觅觅之后,终于有一家连锁酒店录用了她。尽管服务员的活儿很不轻松,收入也不高,但只要看不到朱碧云那张凶恶的脸,听不到她的咒骂声,媛媛就很满意了。
由于媛媛温和乖巧,勤快能干,而且有文化有气质,经理很喜欢她,决定调她到前台作接待员。媛媛高兴极了。这也算是个小小的成就吧。条条大路通罗马。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不上大学照样能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
到前台上任第一天,恰巧有个几十人的旅行团入住。媛媛忙里忙外,刚把客人安顿好,经理忽然把她叫去,扔给她一个装钱的信封:“这是你本月的工资。去收拾行李吧。”
媛媛脑子一片空白。她被这意外的打击弄蒙了。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炒我鱿鱼?经理冷冷道:“别问了好吗?何必自找难堪呢?”
这话什么意思?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媛媛莫名其妙,定要问个明白。经理终于道出了缘由:“你舅妈来找过我,说你和酒店的一名客人发生关系导致怀孕,刚做了堕胎手术,请求单位照顾。”
媛媛差点气晕过去。哪有这种事!简直是血口喷人!可恶至极!
经理摆手道:“什么都别说了,你走吧。我不想让酒店的名誉受损。”
媛媛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带着行李黯然离开了酒店。她委屈、愤怒,更疑惑不解。朱碧云把她看作包袱,恨不得一甩了之。现在如愿以偿了,为何又要搞破坏?
媛媛想不通。实在想不通。这个女人到底要干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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