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他看见长胜大哥目光中涌出的欣喜。接着他听见歌歌欣喜的声音:“啊你醒过来了!”
小李一刀朝歌歌吃力地点点头,歌歌看见小李一刀虚弱的样子,不禁又流出了泪。小李一刀叹道:“傻丫头啊!”然后他环目四顾,只见咖啡屋里一片狼籍,新小李一刀和黑衣大汉以及黑衣打手黑衣杀手们都已无影无踪,只有沙授站在不远的地方,关切而又惭愧地望着他。
小李一刀回过头来望着流泪的歌歌,小声说:“傻丫头,生死有命啊。但你不该将咱俩的歌唱给他听!”
歌歌说:“他不是外人,他就是你!”
小李一刀说:“那么我是谁呢?”
歌歌说:“你就是小李菲稻。但那个人也就是你!”
小李一刀说:“他不是的!他是胚胎干细胞诱导分裂出的另一个人,只不过是加入了我的一些信息。他是个冒牌货……”
歌歌说:“不,他就是你!我爱你,我难道不知道你吗?”
小李一刀摇摇头,望着又已泪流满面的歌歌,叹道:“傻丫头呀……”
这时简金二人匆匆又进来了,他们望着一片狼籍的咖啡屋,又望着正在疗伤的气息淹淹的小李一刀,惊讶得不得说什么好。
好半天简秘书才叹道:“是我们疏忽了……”
金秘书咬牙说:“妈的,我调部队来!”
小李一刀摆手说:“不要,不要,时间不多了。”
简金二人走到跟前,小李一刀问道:“情况怎么样?”
简秘书说:“按照你的提示,咱们在‘艾……艾……’的下面回答了‘凤兮凤兮,止是一凤’,咱的病毒解除了。但咱以上的内分泌系统又出现了问题,肾上腺里出现了‘孤帆远影碧空尽’这一行诗;而在胰岛里出现了‘黄娟幼妇,外孙齑臼’的字样。“
小李一刀低声吟道:“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金秘书说:“是啊,是啊,我们也想到了这两句诗。那么‘黄绢幼妇,外孙齑臼’也是那个魏晋时的谜语了?”
小李一刀说:“是啊,‘黄绢幼妇,外孙齑臼’的谜底是‘绝妙好词’。这是曹娥碑上的话,是曹操和杨修猜出来的。”
简金二人说:“多谢小李博士赐教!”他们站起告辞,小李一刀问道:“体内世界还有其它消息吗?”
简金二人看了看歌歌,他们知道歌歌是小李一刀的女友。他们又看了看长胜,一时沉呤无语。
小李一刀说:“啊忘了介绍了,这是我长胜大哥。”
简金二人顿时肃然改容,对长胜说:“原来是长胜将军!我们特区有失远迎,还请将军见谅!”其实这位气宇非凡的大汉使他俩一直不自在,现在他俩才感到释然。
然后简秘书压低声音说:“柏树寨战役已告结束,我军大获全胜。但贼首却已失踪,后经证实他们在前些日子就已从地下通道逃走。包括原贼首炭疽杆菌大黑傻子也不知去向。贼子们还是很狡猾的。”
简金二人离去后,小李一刀心中破碎般地疼痛着,他身中当世三大高手的三招“猛虎硬爬山”,他是个医生,明白自己无论如何活不长了。他对歌歌说:“傻丫头呀,我对不起你。”然后他对长胜说:“大哥,小弟这般无能,有愧大哥的一世英名!”
长胜说:“胡说!你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小李一刀说:“大哥啊,小弟命不长矣,已成废人……”
长胜说:“胡说!我都不敢说我是个废人!”
小李一刀说:“大哥,小弟心胆俱碎,恐难以担当这般重任了……”
长胜说:“胡说!男儿到死心如铁!”
小李一刀说:“啊大哥,男儿到死心如铁!”说到这里,他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再一次昏死过去。
中篇
小李一刀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昏暗的茅屋里,一灯如豆,摇曳不定。渐渐的,灯光趋于平静,灯光中出现了两个关切的面容:一个是饱经风霜从容坚定使人不禁为之心仪的面孔,这位是长胜大哥;另一个则是阴沉的苍老的面容,这位正是救过自己一次的地狱边上的看守人老庞头。
“长胜大歌,老庞大叔!”小李一刀喊道。
“你终于醒过来了!”长胜欣慰地说。
小李一刀问道:“大哥,我这次昏迷的时间长吧?”
长胜说:“醒过来就不要紧了。”
小李一刀又问道:“大哥,歌歌呢?”
长胜说:“我给她保证你没事的,她就去找你的心去了。她说只有找到你失去的心,你才能痊愈。”
小李一刀叹道:“傻丫头呀!”
这时老庞头端着一碗粥进来,放在炕桌上。长胜说:“兄弟起来,喝点粥。”他扶起了小李一刀。
小李一刀摇头说:“我一点也不想吃,我也吃不下去。”
长胜说:“兄弟一定要吃,人是铁,饭是钢。”
小李一刀勉强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碗。
老杜头对长胜说:“你也该吃饭了。”
长胜说:“是,我们也该吃饭了。”
老杜头走出茅屋,一会儿端着一箩筐黑面馍馍,一碟辣椒,一碟蒜泥,一盆酸菜糊汤进来了。他把这些简陋的山乡饭菜放在炕桌上,和长胜两人吃了起来。
小李一刀见长胜和老庞头吃得呼呼有声,十分香甜。不觉得自己也有了点胃口,他又喝了两口粥。
长胜望着他,目光中露出赞许的神情。小李一刀受到了鼓励,他又尽力喝了两口粥,这时他再也吃不下了,老庞头也吃饱了,都放下了碗。现在只有长胜一人在吃,他一口馍馍蘸蒜,就一口辣子,再喝一大口糊汤。他吃得非常香甜,而且他的吃相庄严沉静,从容不迫。好像他并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做一项庄严的工作。不一会他就将炕桌上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小李一刀看得如痴如醉,心想难怪大哥如此英雄。老杜头却微微叹了口气。
老庞头撤下碗筷,抹净炕桌,他拿上了三个粗瓷黑碗,和一瓶他自酿的“绿豆烧”。
小李一刀看着这绿茵茵的绿豆烧,想起当年在这里的往事,不禁轻轻地长叹一声。
老庞头又拿出了一瓶酒,小李一刀灯下看去,竟是他平时喝的苹果酒。
小李一刀惊奇地望着长胜和老庞头,长胜说:“你的药,还有这酒,都是有人送的。”
小李一刀想了想说:“是沙授送来的吗?”
长胜点头说:“是他。”然后他将绿豆烧倒在两个碗里,再给小李一刀倒苹果酒。小李一刀昏灯中看见长胜头发斑驳,皱纹深沉,好像突然老了十岁。但他依然腰板笔直,双目凛然生威。他说:“来,喝酒!”
小李一刀心中不禁一懔,说:“是,大哥!三人端碗喝了一口。
长胜说:“他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还要有求于你。”
小李一刀说:“是,大哥。”然后他沉吟地说:“我想情况是这样的,白教授在这个克隆研究过程中,设置了一系列的障碍。这样他就可以放心把实验做到底。实验成功,所有结果数据获得,一个科学家一生的目标就达到了——他探索到了最深的奥秘,他抵达了科学的最高峰。然后他就启动这个系列故障,毁灭掉这个项目所产生的邪恶的后果。而这项实验的成果,如果运用得当,将能治疗许多疾病,解决许多问题,极大地造福人类。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个故障。在实险完成的前夕,他们害死了白教授。白教授临终时给我留下了‘念动咒语’的遗言。我想这个咒语就是毁掉邪恶果实的命令。“
“咒语你知道了吗?”长胜问道。
小李一刀摇摇头说:“我不能肯定。我不能肯定的有三:第一是咒语;第二是怎样发出咒语;第三,”小李一刀说到这里,突然打了寒颤,现出恐惧之色。
长胜有些吃惊,望着小李一刀。
小李一刀说:“大哥,我心中有病,现在越来越疑神疑鬼——第三我有时非常害怕这个咒语不是毁灭的命令,而是出生的命令!“
长胜说:“为什么?”
小李一刀说:“因为一个科学家的好奇心和成功欲有时是不可理喻的。”
长胜思忖片刻,摇摇头说:“如果是好奇心和成功欲占了上风,他会把咒语说给他们,让他们将实验完成。把咒语留给你,应该是相反的意愿和结果。”
小李一刀欣然点头说:“我想也应该是这样。白教授毕竟是个好人,他在最后还是有他的道德底线的。”
长胜说:“那么,那个克隆的小李一刀就是一个偶然和意外了?”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说到这里小李一刀心中一痛,他心中的一角又空空荡荡地疼痛起来。他喉头哽咽,呼吸困难,且说不出话来。他喝了一大口苹果酒,但心中的痛却更加加重。他知道自己又要哭一场了,他掏出了怀中的葫芦,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他以埙当哭,但这次的哭却与往常不同,这次因为是在长胜大哥和老庞大叔跟前,所以他毫无遮拦,他将心中的迷茫、忧伤、痛楚和淤血尽情地哭了出来,像个孩子那样哭得纯真和悲伤。一曲吹罢,他抬起头,看见满眼怜惜的长胜大哥,他不由得含愧喊道:“大哥!”
长胜点点头说:“兄弟,你从现在记住,一个人没有什么能够丢失的。刑天舞干戚,猛志固长在!刑天失去了头,不是以双||乳|为目,以脐为口吗?”
小李一刀说:“是,大哥说的是。”
长胜接过小李一刀的葫芦,上下看了看说:“你看这个葫芦,要说丢失它可谓丢失几尽,但它现在却成了鸣天簌、传心声的大器了。有时必须有失才有得。你说是吗?”
小李一刀说:“是,大哥说得对。”
长胜接着说:“禅说我心即佛,你相信自己时,你全身都是你的心啊!”
小李一刀悚然一惊,说:“啊,大哥!”
长胜不再说话,端起酒碗喝起酒来。老庞头看看小李一刀,看看长胜,叹息一声,也无言地喝起酒来。不一会他就颓然醉去。小李一刀也端起了酒碗,默默地喝着。毕竟他重伤之余,不一会便眼前一黑,爬倒在炕桌上。
小李一刀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个晚上了。依然是茅屋的土炕上,依然是一灯如豆,他的身边是长胜大哥。
“大哥,我又昏迷了一天吗?”小李一刀问道。
长胜回答道:“是的,不过你的情况越来越好,不必再担心了。”
小李一刀看见长胜大哥脸上的皱纹更多更深,而且双颊消瘦而凹陷,好像又老了十岁。他心中暗暗吃惊。但他又想到可能是自己伤病得历害,昏灯下眼神恍惚所致。
老庞头又端着饭菜进来了,这次是一大盆油泼辣子酸菜杂面面条。长胜看了看小李一刀,点点头,然后他和老庞头先吃了起来。老庞头吃得专心而香甜,而长胜更是吃得虎啸龙吟,十分酣畅淋漓。转眼间四五碗面条已经下肚。小李一刀看得心旷神怡,不知不觉间食欲终于回来,他端起面条大口吃了起来。长胜望着他,再次点点头,示以激励。小李一刀终于将一大碗面条吃完。
吃罢了饭,老庞头收拾了桌子,拿上了绿豆烧和苹果酒,筛满大碗。
三个端起碗喝了一口,小李一刀对长胜说:“没想到大哥如此好饭量!我当年也颇有些食量,在一些吃喝比赛里也见过食量惊人的,但却没有像大哥吃得如此香的。”
长胜说:“吃饭就是吃饭,喝酒就是喝酒。”
小李一刀一愣,看着长胜。
长胜说:“吃饭时吃饭,喝酒时喝酒。”说罢他盯看着小李一刀,双目湛然如水。
小李一刀“啊”了一声,这些禅语他也读过,但今天由长胜大哥说出,不啻是当头棒喝。
长胜接着说:“而且势不可使尽,不可达到十分,吃饭是这样,”
小李一刀欣然说:“大哥说的是!”
长胜继续说:“武功也是如此。”
小李一刀欣喜地说:“大哥说的极是!”然后他喝了一大口酒,长长地出了口气。
长胜看着小李一刀说:“兄弟,你我都是当兵的人,你也曾身经百战,九死一生,今天还活着,很好!”
小李一刀说:“是啊,有好几次都是差那么一点儿,想起来小弟还是命大之人啊。那年与链球菌那一战,从扁桃体打到心脏,从心脏打到肾脏,最后在肾盂才分出了胜负。那次杀红了眼,也不管军官军医,全都上去了。那次还是老庞大叔从后尿道的死人堆里将我背了出来,捡了一条命!”
老庞头喝了一口酒,对小李一刀说道:“那次你在这儿养伤时,你虽然只剩下一口气,但你却生机勃勃。这次你萧条消沉多了,不应该呀,你还很年青呢。“
小李一刀说:“是,大叔说的是。只是我的失心病越犯越频繁,便每况愈下了。”
长胜看着小李一刀说:“我体内世界每天要阵亡多少白细胞将士啊!能九死一生活下来的,必是非常之人。世出非常之人,必期非常之功!”
小李一刀再次悚然一惊,然后点头说:“是,大哥的话小弟谨记在心。”他沉默良久,最后喝了一口酒,说:“这一两天,大哥使我明白了人生至理,小弟自觉大有长进。小弟即使命不长久,但心中还是欢喜,因为朝闻道,夕死可矣!”
说到这里,他突然感到一阵伤感,心中又空空荡荡地疼痛起来。他掏出了葫芦埙,轻轻地吹了起来。这次他的埙声有了变化,不似昨夜那样的尽情一哭,而是哭泣过后低低的倾述。埙声中还有哽咽,还有抽泣,但却要比茫然的痛哭以及大放悲声要平静得多。埙声中老庞头喝醉睡了。长胜却依然端坐着,一直静静地听着。小李一刀吹着,吹着,最后眼前一黑,又爬倒在炕桌上。
小李一刀第三次醒来时同样是在傍晚,这次他觉得就像睡醒了一觉,慵懒而舒适,没有了以往犯病醒来后的头痛头晕、心慌烦闷等症状。他看见长胜依然在看着他,他急忙爬起来,喊道:“大哥!”
长胜欣喜地说:“醒来得正好,吃饭!”
这回饭菜与前两次大不一样,老庞头用野生的黄花木耳蘑菇以及荠荠菜苦苦菜等烧了好几个菜,摆满了炕桌。绿豆烧和苹果酒也上了来了,主食是一箩筐的窝头。
小李一刀惊道:“老庞大叔把家底都翻出来了!”
老庞头依然面无表情,他端起酒碗说:“来,咱们干一杯吧!”
三人碰了碗,喝了一大口,然后开始吃饭。小李一刀胃口大为好转,他一口窝头一口菜,吃得香甜。长胜看得高兴。
“大哥,”小李一刀一边吃,一边兴致勃勃地说:“咱们都是当兵的人,吃过不少东西。可吃来吃去,还是这家常饭菜好啊!”
“是的。”长胜同意道。
“以前听人说,吃遍了山珍海味,还是个盐;穿遍了绫罗绸缎,还是个绵。看来真的不假。”
“是不假。”长胜说。
小李一刀继续吃着,长胜突然说:“势不可使尽,不可到达十分,吃饭也是这样。”
小李一刀“啊”了一声,说:“大哥放心,小弟明白。”他又吃了两口饭菜,这才放下筷子。他抬起头来,发现长胜不吃不喝,看着自己。这时他才发现长胜又像老了十岁,头发全白了。啊大哥一夜白头!
小李一刀心中震惊,不知说什么好。
长胜说:“今天东方飞捎话来。说你的伤病如果再治不好,他愿意给你治,特别是你的失心病。”
“他要给我治失心病吗?”
“是的,他说他能治好。”
“那好啊。”
长胜望着小李一刀,点点头说:“那我就彻底放心了。”
小李一刀对长胜说:“大哥为什么不吃不喝?”
长胜说:“好,我就吃点。”他拿起了一个窝头,吃了起来。啊长胜大哥吃起东西来已尽失往日气概,他好像也没有胃口了,吃不去了。但他依然端坐着,双手捧着小小的窝头,如同捧看一件圣品,他一口一口地吃着,一口一口地咽着。他的吃相庄严沉静,从容不迫,不可侵犯。啊这已远远超过了吃饭的本身,而是一种启示,一种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举轻若重的启示,一种那怕是最小的事也要全力而为的启示。也是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和勇气。又是一种“吃饭时吃饭”展现事物本质的启示,小李一刀因而从中发现了吃饭本身的魅力和奥秘。小李一刀热泪涌上了眼眶!
长胜吃完了窝头,小李一刀说:“大哥再吃两口菜吧。”他不知道一个小小的窝头已耗完了长胜大哥的精力。小李一刀递过筷子,长胜这会儿似乎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手一抖,一双筷子掉在炕桌底下。小李一刀去找筷子,但炕桌下黑,看不见东西。小李一刀说:“大哥,给我照个亮!”
长胜举起了炕桌上如豆的油灯,小李一刀正要乘亮寻找,长胜突然一口将灯吹灭。
小李一刀一愣,抬头去看长胜。只见长胜端坐着,双目炯炯如电,对自己厉声喝道:“点亮你自己的灯!”
小李一刀一惊,如遭雷击。霎时间他心中一片通明。这时只见长胜慢慢地向后靠倒在后墙上,闭上了朗若明星的双目。
小李一刀大惊:“大哥,大哥!”他急忙扶起长胜,一摸脉搏,又伏在胸口听了听心脏,他不禁又喊道:“大哥!大哥!”他把长胜平放在炕上,准备进行心肺复苏的抢救。
老庞头拉住他说:“没用了,你大哥已经走了,再不要折腾他了。“
小李一刀喊道:“为什么?为什么?!“
老庞头长叹一声,说:“你大哥的血全输给你了。你知道你大哥,内功尽失,全凭这一股血气活着。这几天你昏迷的时候,他给你输了三次血。我曾劝过他,说咱们再想点别的办法。但他说你有大事要做,等不及了。”
小李一刀泪如雨下,抱着长胜再次喊道:“大哥,大哥……”
老庞头说:“别哭了,他说他这样死适得其所。再说你也别再哭坏了身子,现在你的身子是你大哥给的。”
小李一刀点点头,擦掉了眼泪,说:“大哥,我现在知道了什么叫男儿到死心如铁!”
老庞头再次长叹一声,看着小李一刀说:“长胜,是个好汉子啊。你,小李一刀,也是条好汉子!”
小李一刀再次点头说:“是,老庞大叔。”
老庞头不再说话,他端起酒碗慢慢地将酒喝完,然后醉倒睡去。小李一刀喃喃地说:“大哥守了我几天几夜,我现在给大哥守最后一夜。”他坐在长胜的身边,慢慢地喝着酒。他把长胜大哥碗里剩下的酒和自己的苹果酒喝得干干净净。这一夜他的眼睛都不曾眨巴一下,在漆黑的夜里,他的眼睛渐渐地亮了起来,纯净,清澈,沉静。在黎明前的最黑暗中,他的双目已是一对明亮的晨星了。
第二天,老庞头和小李一刀二人将长胜安葬在黑松林脚下的老杜头的墓边。两杯黄土的背后,是郁郁葱葱的松林。周围绿草如茵。翻过那座山梁,便是那个著名的地狱之湖——膀胱。从那里一切东西都将奔往体外世界——那体外世界有人称之为地狱,也有人称之为天堂。在这里时时能听到那地狱之水浪涛拍岸的声音。啊,这里真的是阴间和人世、生和死交界的地方。
老庞头拿出了两瓶绿豆烧,慢慢地倒在长胜和老杜头的坟前。小李一刀坐在两人的坟前,从怀里掏出老杜头的葫芦长胜的酒瓶自己的歌喉——那只埙,轻轻地吹了起来。
埙声呜呜响起,悲伤的心声向四周弥漫开来。这埙声本身就悲伤之声,它的悲伤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悲伤,是人类一生中要面临的巨大的艰难痛苦和忧伤。人生苦短,忧伤良多,但是人类却要咬着牙活下去。
这埙的悲声所至,风停止了吹拂,树枝停止了起伏,鸟雀们停止了啁啾,都静静地听着这埙长长的独奏。唯有远处大湖的阵阵涛声,似乎在隐隐伴奏一般。
埙声突然一变,声音高亢起来,却依然浑厚,巍巍峨峨。埙声奇险,如层峦叠嶂,峰回路转。埙声越来越高,最后几不可闻,如同一线羊肠小道一般。
老庞头依然默默地奠着酒。但他听出了这是小李一刀给长胜吹奏的《高山》,他点点头。
就在埙声就要消失之际,从高处却滴下一滴滴清泉来。这高崖岩石滴下的泉水,一路潺潺流下,一路汇集各处的泉眼和细流,渐渐变大。一路或遇艰难险阻,巨石当道,或跌荡起伏,或蜿蜒而过。终于渐入林草幽美、野渡无人之佳境。最后终成大河,浩浩汤汤,势不可挡。
老庞头继续奠着酒,他听出了这是小李一刀给长胜吹奏的《流水》,他又点点头。这时从四面包抄过来了一圈隐隐人影,老庞头和小李一刀并不理会。
这埙声从河流上岸,双脚踏上了土地。深厚的土地,沉默的土地,你生发万物,哺育他们,他们要走完各自的人生历程,他们的人生历程将交织成一幕幕真实的戏剧——正义与邪恶,伟大与卑微,勇气与怯懦,血与火,爱与恨的戏剧。最后他们又全部以死亡的形式回归你的怀抱,你又默默地全部接纳了他们。
老庞头奠完了酒,他听出了这是小李一刀给长胜吹奏的《大地》,他终于流下两行浊泪来。
这时四周人影已经逼近,但小李一刀继续吹奏着。
大地啊,只有你真正的儿女,他们死后才能成为一盏盏点亮大地的灯盏,成为一块块闪耀大地的矿石。活着的在大地上走路的人,你们有福了,因为他们是你不灭的路灯,是你取之不竭的财富……
小李一刀一直吹着,直到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这次小李一刀醒来在一处他不认识的地方。
这是间典雅、舒适、古色古香的卧室。小李一刀起床,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见自己是在一栋三层小楼上,窗外是满目修竹,疏疏潇潇,依山势亭亭而上,风韵如琴,鸟鸣啁啾。
小李一刀开了门,走了出去。只见外面一片静谧,曲径通幽。小李一刀沿着红木楼梯盘旋而下,来到一个大厅里。
这大厅也是典雅简洁,古色古香。墙上稀稀疏疏挂些字画。在大厅一角,放着一架古琴,旁边的小几上,焚着一炉香。琴的上方,挂着一柄宝剑。
大厅尽头通往阳台的地方,一人凭几独坐。他以手扶额,好像在遥望着外面的景色。事实上他在沉思。因为他并没在注意到小李一刀下来,走近他的身旁。
这人白面长身,宽阔的额头,坚强有力的下巴。他身量很高,比小李一刀足足高出半头。初看你会以为他的身材略显单薄,但你随即就会发现其实他结实有力,属于那种久经锻炼、肌腱修长的那种体形。儒雅和坚定,智慧和体力,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结合。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他看见小李一刀,笑了,“睡醒了?”他的神态语气随便而亲切,好像和小李一刀一直在聊天似的。小李一刀点点头,打了个慵懒而舒适的呵欠,他也毫无一丝陌生之感。
这人站起身来,携着小李一刀走出大厅,走到阳台上。这阳台是一个屋顶花园,花卉石树,通径通幽。他们走到阳台的边上,倚着栏杆,向外眺望。
这是一个美丽的山谷,隐隐青山,逶迤而上;碧绿溪流,蜿蜒而下。绿树映掩中露出几栋风格各样的几栋别墅。平静的山坡上,芳草如茵,杂花星缀。
这人轻轻叹口气,起声吟道: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未凋
这是唐人杜枚的诗句,十分贴合眼前的此情此景,但这吟山咏水的情调恐非他的心声,而大半是专为小李一刀吟诵的。小李一刀静静地听着。这人沉默片刻,再次发声吟道:
冀枝叶之峻茂兮
愿俟时乎吾将刈
这又是《离马蚤》的诗句了。它的大意是:天天盼着它们的枝叶长得茂盛,但愿到了成熟的季节我好收割。
小李一刀点点头,这两句诗虽然也是为小李一刀咏唱的,但也表达了他本人的心声。小李一刀想,就是东方飞刀啊!他毕竟博闻强记,又聪明过人,他跟科学家谈的是实验,跟艺术家谈的是艺术,跟武林客谈的是功夫,跟江湖匪类谈的是黑话切口,而跟小李一刀自然是满口的诗词歌赋。,
原来此人并非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东方飞刀!
两人无言地沉浸在美丽景色和美妙诗句的气氛中良久,小李一刀再说道:“东方,这是什么地方?这就是陶渊明先生的桃花园吗?”
东方飞刀回答道:“这就是胃肠州的脐谷,咱们身处的就是楼外楼。这曾是胃肠州州长的别墅,这黑伯爵大帅朱军收买,长胜曾到过这里。现在它是东方菲稻的地产。”
小李一刀点点头,他知道这些故事。
东方飞刀看见小李一刀面露戚色,知道他意,便安慰道:“长胜者,一力士耳,力竭而死,此亦必然。而你我却是凭脑子吃饭的,七情均可伤心,咱们可得顾好自己呀。”
这时对面青山在夕阳中红黄相嵌,五彩斑澜,异常绚丽。夕阳西下,东方飞刀指着对面青山说:“如此大好河山,君有意乎?”
啊,这已是指誓山河、分茅裂土的气象了!但小李一刀倾刻就明白,这不是演戏作秀,也不是矫情做作,而这是事实!现在东方飞刀已有能力有权势有这样作了!
小李一刀没有吭声,他的目光随着西沉夕阳收了回来,落在楼外楼的院子里。只见这院子里长着几株高大的木兰树,把这三层小楼映掩其中。木兰花依然开着,满楼都是幽香。而地下一片菊花开得正好,夕阳中璀灿如金。
东方飞刀再次朗声吟道: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
夕餐秋菊之落英
吟罢,东方飞刀又指着院子说:“我如果把这栋楼外楼送给你,你就尽可以朝饮而夕餐,尽可过你的名士生涯了。”
小李一刀笑了笑,仍然没有吭声。东方飞刀接着说:“其实说实话,我对名士这个词很不以为然。魏晋时王孝伯说:‘名士不必须有奇才,但常使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马蚤》,便可称名士。’别人称你为名士,你也就以名士为名而纵酒肆恣。我就更不以为然了。什么是名士?从王孝伯所说来看,名士就是滥酒的代名词!”
小李一刀这才说话了,他点点头说:“是啊。”
东方飞刀接着说:“别看我也是口诵《离马蚤》,其实我对屈原也是不以为然。既然怀王如此不明,你何必这般艾艾怨怨,悲悲切切呢?正确的方法应该是——就像项羽看见秦始皇后所说的——彼可取而代之!这样既对得起自己,又可造福天下苍生。”
小李一刀说:“是啊,你当然会这样想的。”
东方飞刀哈哈一笑,再次携起小李一刀的手,走下楼来。他们来到了玉兰树下菊花丛旁的一张白色桌子跟前,坐了下来。
“肚子饿了吧?咱们该吃晚饭了。”东方飞刀招招手,一个提着大篮子的待者走了过来,蓝子里是七八瓶苹果酒,从最昂贵的苹果白兰地jark,到最便宜的苹果白,一应尽有。
“喝哪个?”东方飞刀问。
小李一刀挑出了苹果白。
东方飞刀哈哈大笑道:“还是那个小李菲稻!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自虐者,一个忧天的杞人!”
小李一刀没有理他,他从怀中掏出了把开酒瓶的螺丝刀,开起酒塞来。
东方飞刀见状摇头道:“来,我来吧。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呢!”他伸手接过瓶子,左手持瓶,右手伸开,轻轻地用掌心在瓶底一拍,酒瓶中长长的软木塞“砰”地应声弹出。接着他倒满了两只大酒杯,他先端起一杯,往小李一刀的杯子上碰了碰,仰脖一饮而尽,然后继续笑道:“现在天下人知道小李一刀只喝苹果酒者多矣,却都不知这个偏执行为的原因。如果知道了,他们一定会更感动的!”然后他纵声大笑。
小李一刀依然没有理他,对他刚才露出的那手惊世骇俗的内功也装作并不在意,只是端起了酒杯,也是一饮而尽。
东方飞刀再次将两只杯子斟满,他端起杯子,看着杯中略带青色、散发着苹果原味的酒,点头说:“喝这苹果酒,倒也符合你我的身份。德国作家雷马克的《凯旋门》里的主人公是个外科医生,他也只喝苹果白兰地。”说完他举起杯子又一饮而尽,然后对小李一刀说:“喝酒!”
小李一刀端起杯子,也一口喝干。东方飞刀又将两只杯子倒满,他端起酒杯,对小李一刀说:“为咱俩的久别重逢,干一杯!”他的语气首次变得真挚恳切,充满感情,
小李一刀抬起头望着他,只见他的眼睛里也是充满了这种情感。这是真的,这会儿他对我的感情也是真的。小李一刀端起酒杯,两人碰了一下,然后都一饮而尽。
东方飞刀放下酒杯,大声说:“酒过三杯,开饭!”他又恢复了轻松放纵戏谑的语调,他对小李一刀说:“上学时咱们永远饥饿着,每天都幻想着以后有钱了怎样大吃大喝。后来咱们读到了苏东坡的一篇随笔,文章讲两个穷鬼憧憬自己的理想。一个说,我这一生,就是缺饭和缺觉。他日得志,当吃饱饭后便睡,睡起来又吃。另一个则说,我却不是这样,我当吃了又吃,哪有时间睡觉!真令人拍案叫绝,这简直就是我等活生生的写照!”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小李一刀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东方飞刀说:“现在你我吃遍了天南海北,却越吃越没兴趣。那些山珍海味败坏了咱的胃口,真是报应啊!今天我请你吃的是你曾经非常想吃的,却至今还没吃过的东西。想想看,那些是你想吃还没吃过的?”
小李一刀好奇心大起,想了半天却想不出来。
待者端着菜上来了,小李一刀看去,只见是一大盘烧成小丁的菜。
东方飞刀看着小李一刀说:“认不出来吧?”小李一刀摇摇头,东方飞刀说:“这就是《红楼梦》贾府里的‘茄鲞’。书里是怎么说的?把新下来的茄子刮皮,净肉切丁,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和香茹、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都切成丁,一起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里封严。吃时拿出来,与炒的鸡干一拌就是。是不是这样?”说完他笑吟吟地看着小李一刀。
小李一刀惊喜交加。这贾府鸡鲞曾是自己上学期间的精神食粮。那时每次喝得大醉后,第二天总是烦闷欲呕,恶心不已,他就反复读这段菜谱,渐渐地就口中生津,胃气下顺,有了食欲,从而这宿醉也就治愈了。
两人捉筷进食。这茄鲞果然好吃,但却达不到曾多少次朝思暮想的那样——我们人生中都有过这样的遗憾的经验。小李一刀吃了一气后,放下了筷子。
东方飞刀诧异地问道:“怎么,不好吃吗?”
小李一刀说:“很好吃。”
东方飞刀说:“拿你为什么不吃了?”
小李一刀说:“我已经吃饱了。”
东方飞刀说:“这就吃饱了?开什么玩笑!”他又招招手,一个胖乎乎乐呵呵的白衣厨师提着一个大蓝子走过来了。蓝子里是香喷喷的各种面包。
东方飞刀说:“当年咱们吃的是硬得能打狗的馒头,能粘掉牙齿的玉米面发糕。那时总是幻想着能吃上面包房里的那些面包。现在当然面包不成问题,可我这个面包师太棒了,简直就是个艺术家。来,尝尝吧,这里面世界各种风味的都有。”
小李一刀看了看厨师,原来是个酵母菌,体内世界最好的面包师。小李一刀不禁向他点头致意。他拿起一个面包,掰下一块尝了尝,味道果然极好。
东方飞刀说:“这个面包师原是在议会做国宴的,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到这里。”
小李一刀低头吃着面包,假装对这权势炙人的话并不在意。他吃下了半个面包。
东方飞刀看着他说:“你不会再对我说你已经吃饱的话吧?”
小李一刀说:“我吃饱了。”
东方飞刀继续看着小李一刀说:“我倒得再说一次——你开什么玩笑?”
小李一刀抬头看着东方飞刀说:“你如果让那个沙老兄下手轻一点,我倒还能再吃一点。如果下手再重一点,我连这一点都吃不下去了!”
东方飞刀哈哈大笑道:“这事,我慢慢给你解释。你真的再不吃一点了吗?br/>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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