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妃常道之祸起萧王

妃常道之祸起萧王第33部分阅读

    他越发相信,小丫头家的命案不是他犯的了!

    而且,老人家也忽然可以确信,拿这小伙子的命去恐吓他,绝对比不上用那丫头的安危去吓唬他来得有效果。

    思及此,他似有似无地清了清嗓子,严肃地对毕无庄说:“你知不知道,那天在战场上,还有前两天她差点杀了你的时候,她为什么会频频吐血?”

    话音落下,毕无庄业已蓦然回神,双目有神地注视着提问者。

    果然,这年轻人担心丫头比担心他自己要多得多。

    “因为你试图操纵她,而她却硬要违逆你的意愿。”老人不卖关子,这就据实以告,“可是,于神契而言,强行违抗操控者的意志,只会让她五脏俱损、经脉俱裂。”

    毕无庄闻讯,面色猝然一凝。

    实际上,在那日城下对峙之后,他就已经对女子的异常有所猜测,但当心中隐约的揣度真的得到证实时,他还是免不了心下一沉。

    “一次两次,兴许还能恢复,但次数多了,饶是神仙也无力回天。”见男子已是面露深深的忧虑,老者赶紧趁热打铁,“你要阻止她滥杀无辜,所以不得已而控制了她,但她不愿被你操控,故而宁可冒着脏器尽毁的危险反抗于你。也许你觉得,大不了你从此躲得她远远的,不让她见着你,也就不会逼得你去操控她,可现如今,她认定了你这个杀父仇人,大仇未报之前,你觉得她会善罢甘休吗?”

    老人家说的道理,毕无庄都心知肚明——可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改变做法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再告诉你一个事儿啊。”滔滔不绝的老人略作停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你看见她的红头发和红眼睛没有?那是将要堕入魔道的征兆。”

    “前辈说什么?魔道?”未尝听过此等说法的男子一下子怔住了。

    “你以为,神契独步天下的力量是可以白捡的吗?”看着年轻人错愕不已的神色,老人斜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发起反问,“这天底下,从来没有平白得来的便宜,获得任何一样东西,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稍作停顿,略微压低了下巴,“而拥有并且使用神契的代价,就是渐入魔道,最终变得六亲不认、杀人如麻。”

    所以……所以朝栖才会像疯了一样,一心想要取他的性命吗?

    “到时候,别说是你这个仇人了,就算是她至亲至爱的人站在她的跟前,她也会照杀不误。”老人一本正经地说着,倒绝非危言耸听,“是以,如今最好的法子,不是你一辈子躲着她,也不是你把脖子伸过去给她砍,而是同她说明当年的真相,叫她别再恨你入骨,如此,她才能听得进劝,才能放弃反复动用神契约之力的念头。”

    对方说得这么清楚,就算毕无庄再如何想要回避,都避无可避了。

    认识到这一点的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定睛注视着老人道:“前辈怎就认定晚辈没有杀人?”

    “老头子我别的本事不怎么样,看人的能耐可是一等一的。”老人家上下端量了毕无庄一番,自信满满地作出回答,“依我看,那丫头也是被深仇大恨蒙了心智……唉,这心里头越是喜欢,到头来就越是恨得彻骨啊……”

    毕无庄静静地聆听着,始终未置一词,唯有那一双剑眉,在缄默中越拧越紧。

    老人家则兀自喟然长叹着,却又冷不丁回过神来。

    “小伙子,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通了没有?”眼瞅着男子迟迟没有作出口头上的回应,老人家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毕无庄双眉紧锁着看向有些心急的老者,双唇微微开启,“前辈的意思晚辈业已领会,但是晚辈……”

    “什么‘但是’!?”令毕无庄始料未及的是,他刚起头预备来个转折,就被老人高声打断了,“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跟我死脑筋!?你想看着那丫头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女魔头吗?!想看着天下苍生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吗?!啊!?”他吹胡子瞪眼地质问着,简直就要气得跳脚,“年轻人啊年轻人,究竟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叫你非得藏着掖着,置天下百姓、置心爱之人于不顾!?”

    话音未落,毕无庄的眉心已经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了。

    没错,在老人看来,他都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成全他的挚爱,那究竟还有什么比他的命、比他的爱、比无数苍生的安危更重要的?

    然而老人并不知晓的是,此时男子的心中也是无比纠结。

    他甚至开始扪心自问,这般抵死守着当初的承诺和秘密,不惜将天下人、将他深爱的女子都置于悬崖之巅,他真就不会后悔吗?

    “喂!你倒是说话呀!”老人急得团团转,恨不能钻进毕无庄的脑袋里,瞧瞧里面是不是被水淹了。

    “前辈不要再说了。”

    “你!”

    “容我考虑……”

    “你还要考……”气急攻心的老者正欲再度一言,却察觉到了男子隐隐变得急促的呼吸。

    他忽而冷静下来。

    唉,罢了罢了,要是他这牛脾气一上来,把人给逼急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既然对方已经在认真思考他所说的话,他就姑且给对方一点时间吧。

    如此思忖着,老人长长地叹息一声,背着手佝着背,摇着头走开了。

    翌日辰时,慕朝栖仍是在老人的药物作用下昏睡不醒,但已然由土衾接手的火云却是脱离了老人故意为之的操控——疼醒了。

    让火云颇觉意外的是,映入眼帘的第一张面孔,居然是水色的。

    守了一夜的女子被男子无意识发出的呻(和谐)吟惊醒,当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榻前。

    “醒了!?你醒了!?”几乎要喜极而泣的水色此刻根本顾不得往日的形象,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你等着!我去喊土衾!”

    “等等……”火云连忙张嘴叫住了将欲转身而走的女子,可话一出口,他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又嘶哑又无力,“什么时辰了……”

    同样听闻男子这如同被一把烈火灼烧过的嗓音,水色只觉心尖一阵生疼。她勉强忍住眸中的湿意,变换了前行的方向,跑向了放着茶具的案几。

    “你睡了三天了……”她一边替男子倒水,一边强压着颤抖的声音作答,“来,先喝口水……”接着,她调整了自个儿的面部表情,端着一杯温热的清水回到了床边。

    “……”眼见女子光拿着杯具往他嘴上蹭,没有要扶自己起身饮水的意思,火云忍不住扯出一丝调侃的微笑,“你不扶我坐起来……我……怎么喝水?”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听闻此言的女子既没有一面翻着白眼将他扶起,也没有像平日里那样用她那张刀子嘴顶上两句,而是猝不及防地落下了晶莹的泪水。

    这下,火云傻眼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水色会当着他的面哭。

    但短暂的愣怔过后,他的心里却是涌起了一股柔情。

    他知道,她是在为他落泪。

    别看她平时总是对他凶巴巴的,可实际上,她是很在意他的啊……

    这么想着,原本调笑的神情随即化作了绕指柔。

    “傻丫头……我没事……”

    “谁说没事的!?唔……呜……”孰料他不安慰还好,这一开口,就遽然勾起了女子压抑了三天三夜的情绪,“都……都断了三根肋骨了,五脏六腑……呜……都伤着了……血都……不知道吐了多少……”她抽抽噎噎地说着,眼泪更是不住地夺眶而出,“我还以为……还以为……呜哇……呜呜呜……”

    一想起男子被送回来时那面无血色、气若游丝的模样,水色此刻的感受又岂是“心有余悸”四个字可以形容的?

    实在是太可怕太可怕了……她从没见过重伤至此的火云!

    是的,在她眼里,这家伙应该一直都是嬉皮笑脸、活蹦乱跳的,怎么才几天的工夫,就会落得这般田地?

    所以,她这回当真是被吓得魂飞魄散。

    可偏偏主子和土衾当时也在场,她只能强忍着失声痛哭的冲动——直到心中牵挂的男子总算于这一刻醒来。

    而与此同时,鉴于从来没碰上过嚎啕大哭的水色,饶是素来能把人逗乐的火云,也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丫头……是真的担心他——担心得要死。

    回忆起以前她老是对他横眉怒目的样子,火云突然觉得他这一伤也算是值了。

    至少,是不是可以让这丫头察觉到她的真心?

    这么想着,浑身都疼的火云竟是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

    不过,眼下还不是光顾着因私事儿而高兴的时候。

    他龇牙咧嘴地动了动身子,忍着剧痛,有气无力地开启了干涸的双唇。

    “水色……能不能……唔……替我……把木离找来?”

    作者有话要说:

    103

    103、征求…

    作者有话要说:  即日起,本作恢复日更,直至完结。

    另,今晚刚发表了新作《说多了都是泪》,不影响俩旧作的日更。

    且看于高度自律中轻度自虐的三开党如何借题发挥——以表心声……

    三天后,慕朝栖苏醒。

    几乎同一时刻,一名剑眉星目的男子推门跨入了火云的房间。

    刚一靠近床铺,火云挣扎着试图起身的景象就赫然入眼。

    “你做什么?!”来人沉声低呼着,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床边,一把压住了火云的肩头。

    “呵呵……现在当了大官,可是贵人事忙啊……”回应男子的,是一张面色憔悴却没个正经的笑脸,“请了你三天,木大将军才屈尊……驾临寒舍啊……”

    没错,来人正是玉衡当朝二品大员——卫将军穆离。

    朝野上下的文武百官们都习惯于唤他的官职——“卫将军”,倒也没多少人特意去记他的姓名。

    但是,同他自小相识的一些人——譬如火云——素来都是称他为“木离”。

    因为,这才是他原本的名字。

    金,木,水,火,土,乃是弼国三皇子麾下的五大统领。

    十年前,遭玉衡入侵继而国破的弼国子民为了能够匡复河山,不惜成为阶下奴仆,在玉衡国内忍辱负重。而当年弼国国君的遗孤——三皇子毕无庄,更是借由那张同玉衡七皇子郁无庄几近八分相似的容颜,顶着风险偷天换日,冒充玉承帝的七弟,自两国边境处“回归”玉衡,最终入主亲王府邸。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最直接的方式便是最出奇的方式。

    他命令年长于他的木离改名为“穆离”,而后潜入玉衡前朝,一路为仇敌立下战功,以期在敌人内部谋得高位,届时可与他里应外合;他又安排多年侍奉他父皇的金叔在各地安营扎寨,为的是养精蓄锐,暗中集结本国将士,共谋复国大业;土衾精于医术,他就命她将他的身子调理成郁无庄那般长期抱病的状态,以此蒙骗所有认得本尊的人们;当然,他的近身处需要有信得过的自己人,于是,火云和水色便留在了他的身边。

    各司其职,各就其位,历经近四千个日日夜夜,他们卧薪尝胆、厚积薄发,终得拨云见日。

    火云想,用不了多久,木离就能用回他的本名——不必再顶着“穆”这个冒牌的姓氏了。

    不过,他今天找木离来,可决计不是为了这件事。

    看着来人微微蹙起的双眉,似乎是在责他受了重伤却还逞强,火云也不再折腾,这就安分下来,并且换上了一脸正色。

    “今个儿寻你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同你商量。”男子平躺在榻,一双桃花眼里此刻已毫无方才的说笑之色。

    “……”眼见一贯嬉皮笑脸的火云这般严肃,木离知晓这事必然非同寻常,他随即干脆利落地坐到了床沿上,目不斜视地俯视着说话人,“什么事?”

    “你还记得十年前的事吧?”

    “你是指……”

    “二殿下冒充主子,在辅国的一座驸马府中大开杀戒之事。”火云单刀直入,令素来处变不惊的木离也不禁眉心一动。

    “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木离注视着他的眼睛问。

    “那府邸的主人,姓慕啊……”火云亦是目不转睛地与之对视,语气中流露出几分罕见的沉重,“主子的夫人,也姓慕,正是那驸马和辅国三公主的女儿。”

    这一下,木离算是顿悟了火云意欲何言,同时也明白了那个被称为“夫人”的女子缘何发了疯似的想要杀死他们的主子。

    那么,火云冷不丁跟他说这些,莫非是想……

    “你不要冲动。”思及某种可能性,木离不由微微蹙眉,“别忘了,当年你我二人,都是发了毒誓的。”

    犹记当时,他们的主子看着躺在臂弯里奄奄一息的兄长,在其面前立下重誓,说是定会如二哥所愿,绝不会将实情透露给任何一个人——而护于左右且知晓整件事情的火云和木离,也当场跟着毕无庄立下了誓言。

    “擅自入城乃是无庄所为……就是无庄所为……”

    木离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场景:他们的主子——毕无庄,忍着泪意扶持着神智已然混乱的兄长,喃喃着许下承诺,将一切罪过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然谁人能料,当初的这一句诺言,多年后竟成了他一生的束缚。

    “没错,我们的确是发了誓的,就像主子一样。”火云面色平静地说着,忽而话锋一转,“我火云不会让主子违背承诺,也不会陷兄弟于不义。”他凝视着木离越发忧虑的脸庞,一席话说得毫不犹豫,“这个背信弃义的人,由我来做。”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当事人的亲口证实,木离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倒不是他木离害怕若违此誓后真会遭什么天打雷劈,实在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们皆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怎能轻易食言而肥?

    更重要的是,这事关他们的主子和主子的兄长——主子是那样一个重承诺的人,何况他所许诺的对象,还是护他、救他的同胞兄弟。

    如若不然,主子早就把当年的真相告诉夫人了,又何苦闹到今天这种两败俱伤的地步?

    对毕无庄及慕朝栖之间的恩怨纠葛略有了解的木离如是想。

    “我知道,你未必会赞同我的想法。”眼见男子迟迟没有给出回应,心下有所准备的火云坦诚地继续道,“可是你没看见……这些日子以来,主子心里头……是有多不好受……”忆及毕无庄这几个月来未尝舒展的容颜,纵然是平日里向来心性豁达的火云,也不由得深感怅然,他缓缓移开了视线,望向了高高的房梁,“我跟了主子整整十七年,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木离一言不发地听着,终是眼帘微垂。

    他想,连向来乐天的火云都这么说了,主子的心绪,定是前所未有的郁结。

    “你长期在玉衡前朝做事,并不清楚府里发生过的大事小事……”火云略显失神地望着房梁,脑中浮现出的是往昔其乐融融的一幕幕,“主子真的很喜欢夫人,夫人……在没探知主子的身份之前,也是相当喜欢主子的……”他顿了顿,惆怅地叹了口气,“可偏偏……他们一个是弼国的皇子,一个是辅国的郡主。现在,夫人更是认定了……主子是杀了她父母的仇人……”

    他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互相伤害下去了。

    虽然出卖二殿下和背叛誓言皆非他所愿,但是他当真觉得,天底下没有什么比主子与夫人的幸福来得更加弥足珍贵。

    尤其是当这一次女子下了如此狠手,险些就要了他和主子的性命,令他越发按捺不住了。

    是以,他终于下定决心——宁愿做那弃信忘义的小人,也要还主子一个清白。

    “木离,”他忽然低声唤着,将目光重新转移到男子的眸中,“当年那座城里的惨象,你我也是亲眼目睹的……夫人会恨,也无可厚非。”尽管时隔多年,但那血流成河、漫天火光的光景仍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叫人只觉不寒而栗,“可是,这一切都不是主子所为,说句不敬不义的话……二殿下当时已经走火入魔、神志不清,兴许他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主子却……却毫不迟疑地应下了他的请求……”

    火云说得不无道理。

    这些事情,木离也同样是一清二楚。

    但是,他又能如何?主子极其重视手足之情,怎么可能狠心拒绝敬爱的兄长在弥留之际提出的恳求?

    而他身为属下,也只能尊重主子的意愿。

    “木离,”就在他听着听着双眉渐锁之际,榻上的男子又冷不防喊了他的名字,“主子不应该……替二殿下承担这所有的过错。”

    诚然,当时出于对皇室、对主上的忠诚,出于一腔热血的义气,他火云亦是含着热泪在弼国二皇子的跟前立下毒誓,为的是让这个虽然酿成大祸却也拼死救下胞弟的男子去得安心——但事后冷静下来想想,他真是忍不住要替毕无庄喊冤。

    然而,他这个旁人再觉着委屈也无济于事——作为当事人的主子既然选择将真相埋葬,他也只得跟着照办。

    直到今时此日,不同往昔。

    绷紧的弦眼看就要挣断,那一双好好的璧人业已立于悬崖之巅——他不能再任由事态恶化下去了。

    “所以,你当真打算要瞒着主子,把实情告知与夫人?”一声不吭地听火云说了许久,木离总算是开口出了声。

    而这句话一出口,就是直言不讳、正中靶心。

    “是。”火云笃定称是,一双眼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对方的眸子。

    “你就不考虑一下,这么做会将主子置于何地?”

    “我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没错,或许如此一来,主子这数月来的隐忍都将付诸东流,或许主子会怪他、会罚他,或许他从今往后将再也无颜面对主子的兄长。

    不过,他可以确信的是,只有让真相大白,才能将主子与夫人从痛苦的煎熬中拯救出来。

    为此,他不惜承担任何后果。

    104

    104、决意…

    这一刻,木离凝视着面色苍白却目光坚定的火云,忽然就明白了,那个曾经玩世不恭的少年,原来早已蜕变成了极富担当的男儿。

    他不得不承认,眼下对方将要去做的事情,是他自诩身负重责的木离都无法做到的。

    不论是性格使然还是立场有别,在这些事上,他都是输了的。

    不过,他输得心服口服。

    话虽如此,木离面上却是保持着一贯的波澜不惊,道:“既然你心意已决,又何必将此事告知与我?”

    话音落下,面前平躺着的男子已然咧开嘴,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不是将来总有一天要被主子怪罪,趁早拉上你一块儿下水……”上一瞬还一本正经的面孔下一刻就变得如同往常般嬉皮笑脸,火云毫不避讳地露出了他的满口白牙,冲着面色淡然的木离一个劲儿地送秋波,“俗话说得好,有难同当嘛!”

    “……”木离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接着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

    他才刚觉得火云变得成熟稳重有内涵了,这会儿又原形毕露了。

    忍不住想要把适才的感觉归为错觉,木离一如既往地对昔日玩伴的插科打诨采取了视若无睹的态度。

    “诶——慢着慢着——你别走啊!”眼见木离居然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看样子像是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了,火云不禁瞪大了眼,赶紧出言阻拦,“我开玩笑的,你不会不高兴了吧?”

    听罢此言的男子不徐不疾地回过身来,注目于差点急得要爬起来的火云,脸上仍是不喜不怒的。

    他的气量,当然不可能如此狭隘——对于火云从小到大的各种说笑,他从来都是不放在心上的。

    因为,对方虽然整天嘻嘻哈哈的,但到底还是有分寸的。

    “没有。”是以,深知火云为人处世的木离语气平静地予以否定,“还有什么事?”

    “唉……捡日不如撞日嘛……”岂料听闻他的提问,火云倒是一反常态地流露出少许尴尬之色,“你人都来了,事儿也听了,不如就好人做到底……扶我去见夫人吧……”

    诚然,如今他身负重伤,随便一动就能疼得他龇牙咧嘴——方才他也努力尝试过了,想要依靠自个儿爬起身来,都并非易事,更别提下床自己走到夫人所在的房间了——所以,他只能让别人扶着他去。

    那么,谁是合适的人选呢?

    水色?不可能。她要是一听他要下地,不瞪死他也得拿眼泪淹死他。

    土衾?也不可能。她身为大夫的使命感,绝对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

    何况,她们两个并不清楚当年的事情,他是万不得已才去告诉夫人的,并不打算因此而闹得人尽皆知。

    至于主子……想也别想!主子是最需要被瞒着的人!他火云只被伤了上身,还没被打坏脑袋,他才不会做这种不打自招、自掘坟墓的事!

    金叔什么的……同样不在考虑范围内。要知道,他从火云受伤以来都没来探望过一眼——唉,这个素来缺乏人情味的大叔啊……难怪先前会拿药去害夫人……

    “你现在就要去见夫人?”就在火云简单把一行人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唯一能够求助的木离就皱起眉头打量起他的脸色来。

    那略显诧异更显忧虑的表情落在火云眼里,自动被解读成为“你都伤成这样了,还爬得起来?”之类的意思。

    “我没记错的话,害你重伤至此的人,正是夫人。”不过,木离对这个年少他几岁的同僚,终究是担心远多于其他,是以,他当即奏响了弦外之音,希望能够阻止对方这种有些乱来的行为。

    “是夫人没错,但正因为是她仅凭一击就叫我伤成这样,我才更要抓紧时间。”实则明白木离并非嘲讽而是担忧,火云这就收起了调笑的念头,转而一脸认真地说着,“你知道我躺了几天了吗?”见木离似乎不太理解他所言何意,火云紧接着问出了一个听似并不怎么相关的问题,“六天,自从那天昏迷之后,我整整躺了六天。”自问自答后,他稍作停顿,一本正经地注视着木离的眉眼,“我听说,在回来的路上,是一位世外高人用药、点岤,让夫人同我双双昏睡不醒,而今我醒了都有三天不止了,我想夫人……也差不多要醒了。”

    实际上,火云可以隐隐猜到,是那位高人和毕无庄刻意叫慕朝栖睡着——否则,没道理他醒了,女子却迟迟没能恢复意识。

    而他们如此作为的原因,想来正是怕女子苏醒后,又是一场天翻地覆。

    所以,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出此下策。

    然而,下策往往不是长久之计。

    为此,他必须尽快将当年的真相告诉夫人,以期化解其心中巨大的仇恨。

    以上种种,饶是并不清楚前因后果的木离,也可以从火云的一席话中推测出个大概。

    是以,他思量了一会儿,终是回到床边,将火云扶了起来。

    正当火云知道他这是答应了故而将欲开口言谢之际,他却冷不防背对着火云半蹲了下来。

    “呃……这是做什么?”这回,轮到火云摸不着头脑了。

    “以你眼下的身体状况,能随便下床走动吗?”木离动了动脖颈,拿侧脸对着身后的男子,一语道破。

    “呃……”此言一出,火云算是茅塞顿开了,他情不自禁地抽了抽嘴角,一时间有点儿哭笑不得,“可……可你也不用背着我去吧?”

    他一个大男人,让另一个大男人背着他满地走?太……太伤自尊了……况且要背他的还是这个他没一次打赢过的木离!

    “你八岁那年在山上摔折了腿,不也是我背你回去找大夫的?”偏偏就在他顿觉窘迫的时候,这木离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起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

    这家伙……这家伙的记性用不用这么好?!

    “可是……那不一样啊!”

    “不都是受了伤走不了路,哪里不一样?”

    “我……”被木离面不改色的一句反问噎得无言以对,火云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同样处变不惊又不知变通的土衾,“诶,你怎么跟土衾一个样?”

    话音刚落,木离蹲在那儿的身子似乎就略有一震。

    “你到底上不上来?”再不上来,他就不管他了。

    “啊,上来上来……”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豁出去了。

    就这样,火云心不甘情不愿地趴到了木离的背上,由后者背着出了房门。

    短短的一段路上,他一会儿提醒着“小心点,别让人看见”云云,一会儿嘟囔着“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也不多穿两件,骨头这么硬,磕得我疼死了”之流。

    好在木离素来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他直接无视了火云说笑式的抱怨,只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原来你也是要面子的”。

    “什么面子?我这是担心被主子他们看见了,不就没法行事了吗?”

    火云煞有其事的辩解没再引来木离的下文,因为他们很快就接近了毕无庄曾经的卧房——慕朝栖如今的所在。

    略带嬉笑的气氛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木离一声不响地把火云给放了下来,伸手欲替他敲门——就在他的手指刚要叩响门扉之际,房门突然从里边被人打开了。

    霎时间,门里门外的双方皆是略吃一惊。

    火云同木离看着门内的女子将满面冷色化作昙花一现的错愕,慕朝栖则微愣着与门口的两名男子四目相接。

    电光石火间,许多画面在脑中相继闪过。

    她自是记起了,自己出手重创火云的经过。

    而今,眼看对方面无血色地站在她的跟前,还由一名有过数面之缘的男子小心地搀扶着,她这心口忽然就觉得堵了一堵。

    可是,她面上仍是毫无涟漪的,仿佛一切皆事不关己。

    说到底,他终究是她杀父仇人的手下,她没必要给他好脸色看。

    “夫人,火云可以进屋吗?”就在女子眸色渐冷的同时,收起惊讶之色的火云已然似笑非笑着提出了请求。

    慕朝栖端量了他片刻,最终细眉轻皱,沉着脸转身回到了房里。

    火云明白,这是夫人默许他入内的表现,他当即侧首向身旁的木离使了个眼色,便独自朝着屋里迈开了第一步。

    没了木离的扶持,火云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着,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追上了业已径自驻足于桌边的女子——这个时候,他已是疼得直冒冷汗了。

    “夫人……”他气喘吁吁地开启了双唇,令背对着他的女子眉心一动。

    唯有重伤之人,才会喘成这样。

    他……的确是被她伤得不轻。

    想来,她当时是真的愤怒到失去了理智。

    可是,那又如何?毕无庄杀死了她的陆大哥,而这个火云是他的部下,定是袖手旁观了的!

    思及此,心头涌现的些许同情和负疚感,登时烟消云散。

    “夫人,陆修的死,火云很遗憾。”岂料就在慕朝栖怒意乍起之时,身后的男子居然自个儿提及了这一让她悲愤交加的话题,“但是夫人,当时火云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主子没有打算杀他,是他猝不及防地……故意撞在了剑尖上。”

    话音落下,女子蓦地瞪大了双眼。

    她怒目圆睁着回过身去,将愠怒的目光径直投入男子的眼中。

    “陆大哥怎么可能自己送死!?”她高声质问着,禁不住生出了些许泪意。

    “可能。”然而,面对她愤怒的诘问,火云却是面不改色,“因为……他中了断情散。”

    作者有话要说:

    105

    105、真相…

    是的,在这三天里,他问过了——特意问过了——问土衾陆修口中的“断情散”究竟为何物。

    然后,他听土衾道出了此物的来龙去脉,忽然就明白了陆修恳求主子杀了自己的原因。

    他也预料到,主子怕是不会将实情告知与夫人。

    因为土衾说,断情散乃是洛家独门秘制的毒药——身中此毒之人,十有八(和谐)九都是与洛家有仇的。

    然而,据火云所知,陆修与洛家素无瓜葛——唯一可以令他中毒的机会,想来便只有那日他们一同闯阵,陆修一不小心被利箭划破胳膊的那个时候。

    这一点,同样向土衾了解了断情散的主子也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主子不会说,只会选择默默地承受——他不愿意让心爱的女子认为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认为是陆修为了救她才中了毒,才落得如此惨境。

    可如此一来,夫人同主子之间的冤仇,岂非又添一笔?

    是以,他必须先向夫人解释这件事——虽然主子的顾虑他也明白,但在他看来,让夫人直面真相才是更合适的做法。

    “断情散?什么断情散?”果然,不知其事的慕朝栖皱紧了眉头,当场就脱口而出。

    “夫人可还记得今年五月初时,火云与陆修一道前去洛家闯阵,替夫人夺回了‘一寸红’的解药?”暗自深吸一口气的火云不答反问。

    “记得。”但那又如何?

    “那夫人是否记得,陆修回来的时候,手臂受了伤?”

    此言一出,慕朝栖倏尔一愣。

    方才火云提到像是毒药的“断情散”,现在又说起那次陆大哥被箭矢割破皮肉的事……

    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突突跳着,慕朝栖隐约意识到了某种残酷的可能性。

    “据火云推测,他正是在那时中的断情散。”沉声道出了上述事实,男子亦是愁眉不展,“而那断情散,会令人心神尽失,渐变成魔,只有待中毒之人亲手杀死了最心爱的人,才会恢复本性。”他目视女子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知晓她已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夫人,陆修喜欢你,所以,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他的手上,只好凭借他仅存的一丝理智,求主子取了他的性命。主子没有下手,他便自行……”

    火云说不下去了,毕竟这事实对女子而言,太过残忍。

    是以,他只能看着慕朝栖出现了预料之内的震惊之色,看着她忽而双腿一软,难以置信地扶住了身旁的木桌,这才勉强稳住了自个儿摇摇欲坠的身子。

    不……陆大哥……陆大哥啊……他怎能如此?!

    她不知道……她……她居然完全没有察觉!

    可是,火云的叙述却不由分说地勾起了她的种种回忆。

    弥留之际,陆修将那块珍藏了一年有余的帕子交还给她;临别之时,他曾说她永远是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也曾安慰她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太难过。

    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原来,不知何时,他竟已经悄悄地喜欢上了她。

    但是她……却浑然不觉。

    不……不!陆大哥!她不要这样!

    “夫人,火云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夫人节哀……”见女子面露痛色,将实情告知与她的火云也相当不忍。

    然而,他今日前来求见,到底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有待言说。

    “夫人,还有一事,火云必须让夫人知道。”因此,他双眉轻锁地抚了抚前胸,歇了口气,又再度开启了双唇,“当年闯入夫人府中、杀死夫人双亲的,不是主子。”

    话音落下,女子原本满是悲戚的容颜迅速一滞。

    她睁大了一双杏眼,僵硬地转动脖子,用如同听闻了天方夜谭一般的眼神注视着突发此言的男子。

    “不可能!”仿佛过了许久,她才像是猝然还魂了一般,冷不防扬声反驳,“他脸上的面具是我亲眼所见,他本人也从未否认!”

    “夫人那时尚且年幼,恐怕连对方的身形都未必看得真切、记得清楚,更何况是一张隐藏在面具底下的脸?带着那张面具,但凡是个年纪相近的人,都完全可以冒充主子!”四目相对,火云竭力阐述着他的观点,“如今距离当年事发已十年有余,人的相貌和身材都多少会生出变化,夫人又如何断定,当时在夫人家中的男子就是主子?”

    “那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依旧想不到其他候选人的慕朝栖当即出言反问,“这世间会有谁特意并且有这个能力带上那张白玉面具,去冒充名扬天下的玉面小将军!?”

    “有,而且那个人,是主子一心意图保护的人。”火云略微压低了下巴,感受着那颗因紧张而悸动的心。

    慕朝栖不说话,可那双紧盯着火云不放的眼,已然昭示了她迫切想要获悉答案的事实。

    “那个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