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妃常道之祸起萧王

妃常道之祸起萧王第34部分阅读

    ……是我们弼国的二殿下,是主子同父同母的哥哥。”

    慕朝栖闻言瞬间一怔,旋即,她又满脸质疑道:“我凭什么信你?”

    火云很想说一句“夫人就算不信火云,也该相信主子”,然而话到嘴边,他却觉得这句话对现今的慕朝栖而言,只会成为一句笑话——于是,他只好硬生生将它咽了回去。

    “当年二殿下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以至性情大变,他似乎是为了寻什么宝物,才不顾主子的劝阻,冒充主子率军杀入城中,直奔夫人所在的慕府。”火云将自身所知娓娓道来,一道眸光不由自主地落入了女子的眼中,“现在想来,大抵是与夫人有关吧……”

    诚然,火云口中的所谓“宝物”,其实就是身为神契的慕朝栖——只不过,十年前入侵慕府的那一群人并不知晓,传说中人人垂涎的“神契”并非一纸契约,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人是二殿下杀的,主子事先并不知情,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火云语气沉重地说着,听起来情真意切,可慕朝栖却一时无法接受。

    “证据。”女子抿紧的双唇忽然开启,一双美目则直直地盯着说话人,“没有证据的事,我不会轻信。”

    “能够替主子证明此事的,就只有火云与木离二人……就是那天……在皇城外同夫人交手的那个年轻男子。”许是怕慕朝栖不知他所言何人,火云特地追加了一句补充说明。

    “你们都是毕无庄的人,自然会帮他说话。”慕朝栖冷若冰霜地说着,看似并不为所动。

    “那夫人可以去问问主子本人。”无可奈何之下,火云只得主动提出这一必定会给他招来麻烦的建议,“夫人若是亲口问了,主子定然无法继续隐瞒。”

    “为何我不去问,他就不会说?”抓住了对方言语中的奇怪之处,慕朝栖不假思索地质问道,“以他的性子,可不像是喜欢忍气吞声、代人受过之人。”

    “因为二殿下一直都是主子十分敬重的兄长……他自小就对主子爱护有加,从不让主子受一点儿伤害和委屈。”火云如实相告,刚巧得以借着女子的提问道出个中缘由,“尽管后来,他为了保住他们母子三人的地位而练就了一身魔功,最终几乎堕入魔道,但他到底还是主子血脉相连的亲人。更何况……”火云顿了顿,脑中不由回忆起那一日男子为救毕无庄而陷入玉衡大军重重包围的险象,“二殿下趁着神智清明之际,舍命从玉衡人手中救下了主子……您让主子……如何拒绝他最后的请求?”

    是的,毕无庄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拒绝他的兄长——结果,却最终导致了眼下这进退维谷的死局。

    见女子面露些许狐疑之色,火云猜她许是一时没想起当年那混乱的战局,于是又紧接着道:“夫人可知,当年二殿下……在府上大开杀戒之后……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辅国和弼国就相继沦陷?”

    “那是你们自作自受。”蹙眉思考的女子忽然回过神来,冷声给予了这一毫不留情的评价。

    没错,无辜的是她辅国万千子民!他们素来与世无争,从没有过要侵略他国的念头,可老天何其不公,却让这般良善的人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将他们悉数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夫人此言听似正确,却又不完全正确。”火云微皱着眉,毫不避讳地替己方正名,“先帝听信了大殿下的进言,欲吞并辅国以谋得宝物,的确不该。可对于这种做法,主子从头到尾都是反对的……”说了许久的话,尚重伤未癒的火云不免又喘起粗气来,“只可惜……主子非但没能劝下大殿下,反倒疏忽了二殿下的异动,最后……”

    最后才使得慕府,甚至整座城镇、整个辅国……皆陷入了山河破碎的惨境。

    所以,夫人会恨,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她与主子彼此相爱,她不该那般仇视主子——仇视到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啊!

    思及此,火云忍着越发厉害的疼痛与无力,蓦地屈膝跪了下来。

    “火云求夫人……冷静下来想一想……”鉴于双腿无力,一下子失去支撑的火云猛地双膝触地,只觉膝盖和上身皆是一阵剧痛,“想一想主子这一年多来……唔……究竟是如何对待夫人的……想一想凭您对主子的了解……您真的认为,主子会做出那等惨无人道之事吗?”

    慕朝栖双目失神地听着男子的一句又一句劝言,忽而恍然回神。

    原本并未直视火云的女子,冷不防察觉到了他那已然极度不稳的气息,便下意识地注目而去。

    孰料映入眼帘的,是男子脸色煞白、冷汗涔涔且嘴角带血的景象。

    慕朝栖遽然打了个激灵。

    她俯视着快要不支倒地的男子,艰难地张了张嘴,视线终是从他的脸上挪到了房门所在的方向。

    “来人——快来人——”她一边往外跑着,一边大声疾呼着。

    待到她火急火燎地冲到房门前,门已被人自外头猛地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木离双眉紧蹙的容颜。他不由自主地朝屋内张望了一番,随即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微有发颤的女子。

    “快去叫土衾……”

    他只听见女子说了这么一句,便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他急忙绕过女子杵在门口的身子,匆匆忙忙地往屋里赶。

    “火云!?火云!”

    慕朝栖只听得屋里头传来了男子焦急的呼唤声,便再也不愿侧耳去听。

    她痛苦地闭了闭眼,侧过身子面向了屋外漫天的寒风。

    她知道火云为何非要拖着重伤的身体来对她说这么多话。

    是以,她咬紧了朱唇,径直寻到了方从府外归来的毕无庄。

    事隔多日,她与他再一次四目相接,彼此皆已心神俱裂。

    然而,她却只盯着他说了一句话。

    “带我去见你的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网站似是因故抽风,不知今日能否正常更新?

    106

    106、祸首…

    那一刻,慕朝栖并没有去思考火云口中的那个“二殿下”究竟是否尚在人间。

    她只是觉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倘若,他真是她那杀父仇人的话。

    是与否,真与假——她未尝料想,毕无庄的反应,当即就给了她一个答案。

    他怔住了——简直可以说是脸色大变。

    面对如此不言而喻的表情,慕朝栖顿觉周身血流倏尔上涌。

    “真的是他?”她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四个字的。

    “……”可毕无庄却只是握紧了放在身侧的双拳,抿着唇不置可否。

    饶是这样无声的回应,就足以证明一切了。

    “带我去见他。”慕朝栖试图令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一些,但一番尝试却没能成功奏效。

    她甚至迟迟没有等来男子的答复。

    “带、我、去、见、他。”心中像是有一团火在不断地灼烧,慕朝栖一字一顿地咬着重音,只觉得要是再这么下去,她怕是又要失去理智了。

    而毕无庄,毫无疑问,业已察觉到了她起伏动荡的情绪。

    他想,大抵是火云将当年的真相告诉了她。

    纵使他再如何震惊乃至震怒,也已经挽回不了既成的事实。

    事已至此,他似乎是无路可走了。

    七天后,毕无庄带着慕朝栖途径多座城镇,最终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一路上,两人鲜有交流,因为都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直至毕无庄领着慕朝栖来到了这景色秀丽的山麓,才打破了这种僵硬的气氛。

    说实话,慕朝栖虽是凭着一股冲动直接提出要见人的要求,但冷静下来想想,她还是以为毕无庄的二哥十有八(和谐)九是早就死了的。

    毕竟,火云每每谈及那个“二殿下”时,言语之间好像都暗示着他已亡故的讯息。

    只不过,慕朝栖到底是觉得有点奇怪——人都已经不在了,毕无庄何苦非要替一个死人扛着一切,甚至不惜任由她与他反目?

    直到下了马后一眼望见了远处的两间竹屋而不是墓冢,她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弼国的二皇子尚在人间?!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身侧沉默不语的男子,却见他双眉微锁着迈开了步子。

    慕朝栖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走上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穿过一片即便是在冬日亦颇有绿意的竹林,适才瞧见的竹屋这就赫然眼前。

    是日,天气晴好,暖阳高照,他们二人抵达的时候,正值阳光最盛的时辰。一个看上去约有花甲之年的男子安坐在一把特制的轮椅上,正在太阳底下闭着眼睛打瞌睡。

    如若慕朝栖此番不是前来见她的仇人,那么这一暖意融融的画面落在她的眼中,倒也不失为一道美丽的风景。

    只可惜,此时此刻的她全然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去感概岁月的静好,因为面前的陌生老者让她深觉纳闷。

    为什么毕无庄要带她来见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家?

    诚然,不管怎么想,毕无庄的二哥都不该年过半百,何况当年闯入她家中的乃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即便是十年过去了,他也不至于会老成这样。

    然而,事实往往就会大大地超出常理。

    慕朝栖看着毕无庄举步向前,不徐不疾地迈向了那名老者,然后在他的身边缓缓蹲下了身子。

    “二哥。”毕无庄面带笑意轻轻唤了一声,霎时令慕朝栖瞠目结舌。

    不……这……这怎么可能?!

    “二哥?二哥?我来看你了。”毕无庄依旧温和地唤着在院子里小憩的老人——尽管他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他是你的二哥?”从震惊中稍稍缓过劲来的慕朝栖嗫嚅着问,视线一时间竟无法从老人那皱纹满布的脸上移开。

    “是……”毕无庄停止了呼唤,转而看了慕朝栖一眼。

    “这……这不可能!你骗我!”得到肯定的答复,难以接受的慕朝栖终于倏地注目于直接称是的男子,失声脱口而出。

    “他的确是我的二哥。”谁知,男子却像是早已预料她的反应一般,兀自面色如常地强调着,“火云想必告诉过你,二哥曾练功练得走火入魔……这便是他所付出的代价。”

    说这一席话的时候,毕无庄自始至终凝视着兄长苍老的容颜,一股悲戚感在心底渐渐蔓延。

    慕朝栖望着他面露哀伤的神色,终是不得不相信了眼前的事实。

    她虽对这世间的各种武功不甚了解,却也听说过,有些不能沾的功夫,若是强行修炼了,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恶果——其中一种,就是提前陷入衰老。

    而面前这个分明只有而立之年却白发苍苍、皮肤松垮的老头儿,想来就是如此了。

    “在此之前,他曾经心性大失,错杀过很多无辜的人……”就在女子开始消化突如其来的现实时,毕无庄冷不丁又开了口,“其中,便包括你的爹娘。”

    此言一出,慕朝栖的脸色猝然生寒。

    “可是,他是为了我和母妃才变成这样的。”回忆起往昔种种,毕无庄心中酸涩难耐,“我没有办法去怪他,更没有办法去恨他。”他顿了顿,仰视着兄长的凤眼竟是泛出了一丝湿意,“我只怪自己当初一心想要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怪自己不够强大,没有足够的能力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去为他分担。甚至……”他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气,仿佛在诉说什么极难道出的话语,“甚至到头来,还害他为了救我……而经脉俱断。”

    是的,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年的过往。

    他的二哥不知打哪儿得来了密报,说是辅国三驸马的府中藏有神契。

    得神契者得天下。

    这句流传了数百年的神谕,对世人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对于将要地位不保甚至性命不保的弼国二皇子。

    没错,弼国的老皇帝病入膏肓,眼看着大权就要落入大皇子的手中——他和三弟的这个大哥,素来与他们不和,想必其一旦登基,头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将他们母子三人置于死地。

    他死了不打紧,反正他向来都是最不讨父皇喜欢的那个儿子——可是他的母妃、他的三弟,要怎么办?

    不,他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惨遭毒手!

    是以,二皇子只身奔赴距离辅国云中城不远的一座城池内,竭力劝说他的三弟率军攻入慕姓的驸马府并夺得宝物。

    但是,毕无庄不愿——他不愿觊觎别人的东西,不愿作此强盗行径。

    二皇子恼了——多年来为了守护而修炼的魔功,那一刻竟成了他意欲大开杀戒的源泉。

    于是,他趁着毕无庄对他毫不设防之际,悄然盗走了代表着其身份的那张白玉面具。

    带上这张独一无二的玉制面具,下药迷晕了弟弟的兄长轻而易举地冒充了当年的“玉面小将军”——他带着弟弟手下的人马杀入云中城,偷袭了几乎毫无防备的慕府。

    他深知弟弟麾下的将士们有不少都和他那弟弟一般仁慈,也清楚他们对弟弟的每一句话都是深信不疑、言听计从,因此,为防他们心慈手软不肯痛下狠手,他还特地在事前编造了一些谎言,好让将士们乖乖服从他的命令。

    最终,他成功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得偿所愿——至少有相当一部分将士听信了他的虚言,对他这个冒牌货唯命是从。

    那一天,幕府上下火光冲天、血流成河,没能如愿找到神契的二皇子不但斩杀了驸马府内的近百条人命,还迁怒于云中城中无辜的辅国百姓们,最终将局面演变成屠城的惨剧。

    等到毕无庄体内的药力散去继而惊醒并赶到现场之时,一切皆已无法挽回。

    在血腥的悲剧上演的同时,弼国的大皇子亦猝不及防地展开了对辅国的侵略。

    孰料就在变故发生不到十天之后,早有预谋的玉衡国也蠢蠢欲动了。他们的最高统治者——郁无嗔,兴许是也隐约探知到了什么,又或者是早有吞并弼国和辅国的打算,竟然派遣二十万大军将他们兄弟二人围困在城郊的一片山地之中。可玉衡的将领事前只晓得被困的乃是弼国的三皇子——即名扬七国的玉面小将军,并不清楚他的二皇兄也同他在一块儿。是以,玉衡军队自然只认准了毕无庄一人,展开了大肆的剿杀。

    千钧一发之际,前些日子还与毕无庄争执不休乃至险些动手的弼国二皇子竟好巧不巧地恢复了本性。

    他当然不能任由自己从小疼爱的胞弟陷入九死一生的险境。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深入虎岤,在众人合力突围的辅助下,成功救出了他的弟弟。

    只是,突出重围之时,他已是奄奄一息。

    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他既是后悔又是害怕,复杂的心情让他鬼使神差地握紧了弟弟的手,恳求弟弟不要将自己冒充“玉面小将军”擅自行动却又最终一无所获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他们的父皇。

    毕无庄看着怀里仿佛不能瞑目的兄长,忽而潸然泪下。

    是啊,他的二哥是那样地畏惧失败——特别是对于在他们父皇面前的失败,他总是千方百计地避免着。

    要知道,尽管二哥表面上常与父皇对着干,可他的心里,却从来都是最在乎父亲对他的看法的。

    这一执念,至死不休。

    “二哥自小疼我、护我,”从漫长的回忆中抽离出身,毕无庄却仍是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看着他那依旧不省人事的兄长,“虽然他所犯下的罪行天理难容,但我却没有办法拒绝他……”

    所以,他含着热泪答应了。

    所以,他一直守着他们兄弟之间的约定。

    所以,哪怕心爱之人将他认作杀父仇人,他也依旧默默地承受着所有的苦痛。

    “说到底,当年没能劝下他,没能留意到他的异样……也没能劝服大哥不要攻打辅国……”毕无庄沉声说着,徐徐转动脖颈,注目于始终立在那儿的女子,“我……都是有责任的。”

    作者有话要说:

    107

    107、抉择…

    四目相对,毕无庄清楚地目睹了女子眸中隐约的泪光。

    “朝栖……”忽觉嗓子一阵生疼,他身不由己地哽了一哽,同时不自觉地挪开了目光,重新凝眸于依然沉睡着的兄长,“他是我的二哥,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二哥,是扶着我学走路、教我武功、陪我念书的二哥,是为了救我……才变作如此的二哥……纵然天下人都指责他、唾骂他,我也决不能弃他而去……”

    “……”慕朝栖无言以对,只是皱着眉拿眼看着那被亲情所困的男子。

    “朝栖,他如今这般模样,终日昏昏沉沉,人也变得糊涂得很……”男子兀自仰视着兄长那苍老的容颜,心中五味杂陈,“他已经受到了惩罚……”

    “这都是他自作自受,跟他造下的杀孽相比,根本微不足道。”毕无庄话未说完,从头到尾均未置一词的慕朝栖就突然出言打断了他。

    “是,这样的惩罚确实抵消不了他的罪孽。”毕无庄公正地肯定了女子的说法,一双剑眉却不由得微微锁起,“我不奢求你能够原谅他,但我也不会让你杀他。”

    “……”痛苦却坚毅的口吻落入女子的耳中,竟是刺得她心尖一阵钝痛,“如果我一定要杀了他呢?”

    “那便先杀了我吧……”

    寥寥一语,似乎早已在意料之中。

    慕朝栖这才发现,她内心所有的愤怒与仇恨,都已在毕无庄痛苦隐忍的一字一句中,化成了无力的悲哀。

    她久久地注视着轮椅上那满脸皱纹的垂垂老者,终是噙着泪意默然转身。

    是日,两人各怀心事地踏上了返程的路。

    途中,应慕朝栖的要求,毕无庄领着她去祭拜了不幸亡故的陆修。

    看着女子在寒风中静静地站了许久,他只觉得前路愈发晦暗无光。

    几天后,他们回到了玉衡皇城。

    此时的萧王府内,忙于朝中事务且暂不能暴露身份的木离仍是鲜有造访,火云依旧重伤在榻,水色也依然一门心思地照顾着他,土衾倒是不知何时同那耄耋老人熟络了起来,认真恭谨地向他请教医术——唯有得到毕无庄归来这一消息的金叔,忍着怒意风风火火地找上了他的少主。

    可令金叔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风雅居的前厅内,少主居然在和少夫人下棋!

    难道少主这一趟出门,是设法收服了少夫人,叫她心甘情愿地替他们谋得霸业?

    “少主,老奴可否入内?”隔着一道崭新的屏风,金叔定下心神,低眉请示道。

    “不可。”孰料平日里说话还算婉转的男子今日竟道出这样一句直白的回答,直接将金叔拒之门外。

    年过百半的老人闻言,自是不由得愣了一愣,但考虑到毕无庄很有可能已经成功控制了女子并且有着自己的考量,他也就不希望再节外生枝,惹得彼此不快了。

    于是,金叔干脆利落地回了声“是”,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待来人走后不久,原本面无涟漪的毕无庄凝视着纵横交错的棋盘,忽然顿住了落子的动作。

    “我输了。”他沉声说着,径自收回了持有白子的右手。

    “……”坐在他对面的慕朝栖没有接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唯有心中悸动一闪而过。

    她知道,凭她而今的棋艺,仍旧不足以胜过毕无庄——可是今天的他,毋庸置疑是心绪混乱,以致发挥失常了。

    所以,她头一次赢了他——想来,也是最后一次。

    慕朝栖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径直背对着男子,抬脚迈出了两步。

    “一定要走吗?”身后,忽然响起了男子的声音。

    他克制着,在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克制着,但他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他想,他若是再不试着争取甚至可以说是挣扎一下,他恐怕真的要永远地失去她了。

    是的,自那一天她一语不发地转过身去,给他和他的二哥徒留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就明白了她的选择。

    放弃取他二哥性命的念头,但与此同时,也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纠葛。

    也许,这对他们两个来说,是最合适的结局了。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会如此之痛?痛得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曾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你可以像很久以前对待很多人事一样,舍得放下,但求周全。

    然而事到临头,他才惊觉,这一次他根本做不到。

    他放不下,舍不得。

    “朝栖,真的一定要走吗?”眼见停住脚步的女子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却迟迟未有给出回应,毕无庄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再一次故作平静地发问。

    “……”咬紧双唇的女子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仿佛是要将眸中油然而生的泪光悉数湮灭,“是。”

    话音落下,男子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彻底幻灭。

    他艰难地动了动唇,仰视着女子的倩影道:“给我三天时间。”

    对方没有反应。

    “就三天。”他用近乎恳求的目光凝视着那挺直了的背脊,出言强调道。

    “好……”

    答应下来的这一刻,慕朝栖并不清楚毕无庄想用这三日的时光做些什么,直到翌日起她发现风雅居内开始张灯结彩、大贴喜字,她才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会挂灯笼、系彩绸,这倒是完全说得过去——可怪就怪在,披红戴绿的同时,别居里还出现了不少大红喜字。

    这分明就是……

    果不其然,到了第三天的午后,水色突然为她送来了凤冠霞帔。

    “这是做什么?”慕朝栖觉得自个儿有些明知故问了——可她还是忍不住皱着眉问出了口。

    “……”水色并未作答,只是抬眼盯着昔日认定的另一个主子瞧。

    曾几何时,她还想着要对这女子尽忠一生,可这一回,夫人到底是毫不留情地重创了火云,尽管火云不止一次地对她说,夫人是失了心智才会如此,但她这心里如何会不留疙瘩?

    见水色罕见地沉默以对,慕朝栖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半个多月前自己重伤火云一事。

    她好像明白对方缘何这般待她了。

    慕朝栖不自觉地看向别处,避开了女子直直的注视。

    罢,不如直接去问毕无庄吧。

    这么想着,慕朝栖二话不说就走到了房门前,伸手一把拉开了门。

    弹指间,她面色一凝,只缘一张熟悉的容颜竟赫然眼前。

    “主子。”未等她缓过劲儿来,水色已不紧不慢地从里屋跟了过来,面不改色地向着来人行了礼。

    “你先下去吧。”毕无庄看似面色如常地吩咐道。

    “是。”水色微低下头,这就不慌不忙地往外走。

    一阵微风相继拂过慕朝栖同毕无庄的身侧,却没有带走女子眉宇间的不霁。

    “按规矩,夫妻成亲之前是不能见面的。”就在她双眉轻锁着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站在门口的毕无庄却先一步开了口,“不过我想……你不会计较这些虚礼。”

    “你这是在做什么?”然而,面对男子温文尔雅的一番话,女子却是面若冰霜地抬起眼帘,生硬地直言相问。

    “……”毕无庄微微牵了牵嘴角,算是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还记得去年你嫁过来的那一天,我除了同你拜了堂,其他的什么都没做吗?”

    慕朝栖不说话,只是敛着双眉看着他。

    “后来,我一直都觉得很后悔。”毕无庄微不可闻地叹息着,惆怅之色悄然爬满了他俊美的脸庞,“我一直都想着,总有一天,会还你一个真正的新婚之日。”

    此言一出,慕朝栖总算明白了他意欲何为。

    可事到如今,这一切又有何意义?无非是徒添伤感罢了。

    思及此,她霍然侧过身子,注目于前方不冷不热道:“没这个必要。”

    将女子故作冷淡的模样尽收眼底,毕无庄不由苦涩一笑:“就当是……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好吗?”

    落寞到几乎卑微的语气,令慕朝栖不禁心头一颤。

    但是,她却硬生生地压下了心中翻涌而来的悲戚,面无表情地抬高了下巴,说:“可以。不过今夜之后,你我即刻和离,从此再无瓜葛。”

    “我不同意。”谁知面对她的要求,毕无庄既没有犹豫不决,也没有讨价还价,而是斩钉截铁地予以否决。

    女子不由自主地侧目而去,她睁大了眼,刻意摆出一副愠怒的姿态。

    “无庄此生,只有你一个妻。”他扬唇轻笑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在他心底扎了根的女子,“不论今后你离我有多远,我都不会再娶。”

    慕朝栖面色微变,一时哑然。

    她不是没考虑过以“你不娶是你的事,我还要再嫁”为由加以反驳,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她深知,这样的理由,只不过是在掩耳盗铃。

    她……也不会再嫁。

    原来,他们都将为了对方选择孑然一身。

    心头痛感再起,慕朝栖却蓦地移开了视线,冷着脸说了句“你疯了”。

    是啊……他大概是疯了吧……他若不再娶亲,不再触碰任何女子,就意味着作为弼国皇位继承人的他将生无子嗣——别说金叔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恐怕就连火云等人也难以赞同。

    他将面临的压力,是无法言喻的。

    然而,他仍要为她守身,因为在他的心里,早就容不下旁人。

    纹丝不动地凝视着心爱之人的侧脸,毕无庄苦笑一番,忽而话锋一转道:“待会儿水色和土衾会来伺候你更衣、梳妆,我……就先走了……”

    说罢,他强颜欢笑着侧过身子,默默地朝着来时路走去。

    至此,屋里屋外再无人声。

    片刻,原本巍然不动的慕朝栖却忽然侧过脑袋,凝眸于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泪水不知怎么地,就湿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昨天小雏菊转了n久之后竟然更新成功了诶……明明后台显示没有更新的说……

    好吧,那么为了公平起见,今个儿就只更新另外两篇吧……

    108

    108、前夜…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错了?是从他没能劝阻两位兄长侵略辅国、谋得神契?是从他机缘巧合下与真正的郁无庄日渐稔熟,在其过世而弼国又遭玉衡肆虐之后,决定冒充对方深入敌营、以图复国?还是从那一日他与朝栖对面而坐、四目相接?

    毕无庄说不上来,他只知道,兴许一切都是错的——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错上加错。

    可是今时此日,他不愿去想。

    因为,这天,是他和她真正的大喜之日。

    是夜,两人顺利地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毕无庄亲手挑开了盖在慕朝栖头顶的喜帕,与她喝下了未尝饮过的合卺酒。

    慕朝栖不清楚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一路配合他成了这个亲的,只晓得本该戴着凤冠穿着霞帔无比幸福的新娘,此刻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是的,她而今所拥有的,只剩满满的苦涩与悲凉。

    不管今日她的周围如何喜气洋洋,明日她都将褪下这一身喜服,远离这个带给她太多悲喜的地方。

    上述想法始终盘踞在脑海中,让慕朝栖根本提不起一丝劲道,来强颜欢笑。

    是以,自行摘下凤冠的她神色淡淡地坐在床沿,兀自望着跳动的烛焰出神。

    这个时候,毕无庄业已在她的身旁坐了许久。

    分明是一对“新婚夫妇”,两人却皆是不言不语地坐在那里。

    “我们说说话吧。”直到毕无庄先一步开口,才勉强打破了现场沉默的气氛。

    之所以说是“勉强”,是因为几乎从头到尾都是毕无庄一个人在说,而慕朝栖,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曾搭话。

    她听他回忆了年少时鲜衣怒马的光景,听他描述了皇族中人悲欢离合的辛酸,听他谈起了两人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慕朝栖觉得,她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么多的话。

    这些听似天南海北、漫无边际的过往,实则是他近半生的写照。

    原来他也和她一样,不喜争权夺势,不喜谋霸天下,只愿依山傍水,无拘无束。

    原来他也和她一样,将他们见面至今的一点一滴都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原来他也和她一样,清楚地记得,今晚会是他们共处一室的最后一夜。

    “朝栖,我曾经无数次地设想,如果我不姓毕,你的母亲也不姓府,是不是你我之间,就可以不必横着一个天下?”

    慕朝栖仍是一语不发地听着,唯有一双朱唇微微抿起。

    “只可惜这仅仅是我的幻想,不论是你还是我,肩头都有卸不去的责任。”

    怅然若失的话语一字不落地传至耳畔,让深有同感的女子只觉五味杂陈。

    “可是……我竟头一回觉得,这压在肩上的担子……是那么沉……那么沉……”

    沉到……将要令我失去你——失去我此生唯一的挚爱。

    听闻男子略显异样的语调,慕朝栖鬼使神差地侧首望去,恰巧撞上了对方含笑带泪的目光。

    电光石火间,她的心被揪紧了。

    原来她自始至终不去看他,就是害怕目睹他这般痛苦而隐忍的眼神。

    因为一旦四目相对,她就无法再挪开她的视线。

    果不其然,她很快就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漆黑幽深的眸子。像是被他的眼神定住了心神一般,她看着他缓缓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侧脸,却如同魔怔了似的动弹不得。

    而这个时候,努力保持着微笑的男子已然一点一点逼近了她的唇齿。

    她忽然就闭上了眼——这才惊觉,自己的眼眶里也是一片濡湿。

    下一刻,预料之中的触感便欺上了她柔软的娇唇。

    没有太多的欲望,有的只是无尽的绝望。

    她任由他的吻落在她的玉唇、她的脖颈,任由他欺身将她安放在床榻之上,任由他解开了彼此的衣襟,然后运功熄灭了屋内所有的灯火。

    一室痴缠,一夜放纵。

    翌日,晨光熹微,她先他一步睁开了双眼。

    均匀平缓的鼻息颇有节律地打在慕朝栖的脸上,她借着自屋外而入微弱光亮,以眼睛代替双手,一笔一笔地在内心深处勾勒出他的容颜。

    他双眉轻锁着,好像就连在睡梦之中,都难以安然。

    是了,自从他真实的身份暴露在她的面前,她就没见他有一次笑得舒心过。

    那温文尔雅、云淡风轻的笑容啊……她果然是再也看不到了。

    不过,待她离开之后,时间……总有一天会把它还给他的吧。

    思及此,她面无涟漪地坐起身来,悄无声息地穿衣下床。

    她最后一次坐在他于暮春时节特意为她购置的梳妆镜前,安安静静地整理了妆容。

    接着,她起身迈向房门,终是忍住了回头一探的欲念。

    然而,就在门被打开又被阖上的一刹那,屋里侧躺着的男子却蓦地睁开了眼。

    此刻,他的眸中一片清明。

    他已经醒了很久了。

    久得……已在黑暗中忍受了无数次将要分离的苦痛。

    他心爱的人,终究是离他而去了。

    此去一别遥无期,绿水青山两相隔。

    他悲痛难抑地闭上了眼眸,眼角倏尔滑落两道温热的液体。

    十日后,玉衡国迎来了新一年的朝阳,也迎来了新的统治者。

    去年此时还被传言活不过来年春天的萧王,一年之后居然荣登大统,终结了这个国家多月无主的局面。

    消息传至仍旧藏身于玉衡国内的银婆婆耳中,气得她简直就要吐出一口老血来。

    这帮玉衡国的蠢货,真是蠢得叫她无力再骂了。

    可就在她缓了好几天都还没缓过劲来的时候,皇宫里又发出了一道惊天动地的诏令。

    那刚登基没几天的新皇帝,竟然下令将侵占得来的宝地归还与辅国,并且释放所有被玉衡奴役的辅国子民。

    这样的决定,无异于主动帮助当年被本国吞并的辅国匡复河山。

    圣旨一出,朝野上下均是瞠目结舌。

    他们的新主子……疯了?

    上述痴傻的念头不由分说地浮现于几乎每一个臣子的脑海,但有些当初就不赞同玉承帝进犯之举的大臣们倒是很快回过神来,打心眼里赞赏起新君的仁慈与明德。

    然而,到底是存在着那么一群人,完全不会如此思量——至少,萧王府里再也没见着少夫人的金叔,彻底沉不住气了。

    他甚至不顾一切地冲到玉衡禁宫里,找到了“罪魁祸首”,劈头盖脸地就质问道:“少主非但?br/>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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