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放走了少夫人,如今连大好河山都要拱手让人吗!?”
正独自一人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的毕无庄面色如常地抬起头来,注视着怒气冲冲的老人,神色淡然道:“本就不属于我们的东西,何苦强求?”
“少主!!!”金叔简直快要气得七窍生烟。
“金叔当年也饱尝过家人被害、家园被夺的悲痛,缘何而今却要将这种痛苦加诸于旁人?”面对来人怒不可遏的责难,毕无庄却是双目无神地反问。
怅然若失的口吻,令闻者心中闪过昙花一现的迟疑。
但金叔很快从一闪而过的情绪中抽离,转而义正词严地反驳:“正是因为老奴深知那份苦痛,才要拼尽一生,助少主一统天下!”
如此一来,这片华夏的热土上,便再也不会有什么七国,人与人之间,也再也不会有血腥又残酷的纷争。
“金叔你错了。”让老人始料未及的是,他铿锵有力的一句话,换来的却是对方直截了当的否定,“无论天下如何统一,只要人的欲望和野心还在,这世间就永远都不会有真正的和平。”
“你……”与男子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金叔几乎将欲口不择言。
“我言尽于此,金叔若是执意反对,便寻他人来替了我吧。”
什……什么?!寻别人来代替他?!少主这是说的什么浑话!!!
眼见毕无庄说完这句话后就自顾自地批折子去了,金叔只觉一口怒气憋在胸前,堵得他几乎想要吐血。
是以,气急攻心的老人抖着胡子拂袖而去——结果还没回到王府呢,就真的当众呕出一口殷红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两眼一黑。
他这边气得一病不起,那边厢,银婆婆也怒得想要拿砚台去砸毕无庄的脑壳。
“好事都让那臭小子给占尽了!!!现在还想装好人?!他以为他摆出一副仁君的嘴脸,当初的血海深仇就能一笔勾销!?”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老妇人恨不得冲进玉衡皇宫痛骂某人一顿,但这不现实,所以她只能当着多日前只身归来的慕朝栖的面,一个劲儿地怒骂毕无庄。
可惜,面对她慷慨激昂的一番陈词,坐在屋里兀自品茗的女子却是不动声色。
注意到这异常的反应,银婆婆不由自主地起了疑心。
她回过身来走到慕朝栖的跟前,拧紧了眉毛质疑道:“朝栖,你该不是同他妥协了吧?”
手执茶具的女子闻言面不改色,抬起眼帘注目于一脸狐疑的老人,语气平静地回答说:“我没有与他达成任何协议,一切……皆是他擅自所为。”
不过,毕无庄会做出此事,她倒是丝毫不觉意外。
毕竟,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辅国的百姓们流离失所,定会将原本就属于他们的江山悉数送还。
慕朝栖眸光一转,望向了窗外万里无云的天际。
从此以后,天南海北,两不相欠。
作者有话要说:
109
109、萧墙…
慕朝栖给出的回答,银婆婆倒并不怀疑。
要知道,眼下的她终日郁郁寡欢,眼神更是沉寂如水,根本早就失去了撒谎的欲念。
就好像她的人生已然走到了终点,已然再无明媚的阳光。
唉……谁又会想到,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当年杀害朝栖双亲的并非毕无庄,而是他的二哥——弼国的二皇子。
当慕朝栖将这一事实告知与银婆婆的时候,老人家也是万分震惊的——她甚至于一瞬间生出疑虑,想着是不是朝栖这丫头在设法替毕无庄那小子谋求生路。
但一看女子毫无神采的双目和沉静似水的面容,她就可以断定这孩子没在说谎。
“那他的二哥呢?”
“死了。”
至此,简短的对话戛然而止。
直到缄默了好一会儿的慕朝栖突然启唇道:“婆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陆大哥中了断情散?”
银婆婆霎时心下一沉。
近一个月前,察觉事情有变的她曾四处打听陆修的下落,谁知最终,却不幸收到了他已身亡的噩耗。
与此同时,本该呆在宅子里的慕朝栖竟忽然没了踪影。
事有轻重缓急,银婆婆虽遗憾于陆修的死,却也只得先以找到慕朝栖为先——是以,她没再深究陆修的死因。
然谁人能料,这一天,朝栖竟突然当着她的面提及此事。
难不成……她已经获悉了陆修的死讯?甚至于……亲眼目睹了他的死状?
“是……”心中忐忑不安地揣测着,银婆婆嘴上却也只好如实相告。
“为什么不救他呢……”慕朝栖恍恍惚惚地说着,眼眶里业已不受控制地泛出泪花。
“断情散……从来无药可解。”
话音落下,慕朝栖哽着嗓子,仰天眨了眨眼。
她不徐不疾地站起身来,径自朝着屋外走去。
“朝栖……”
“婆婆……我好累……”
在身后呼唤的银婆婆无言以对。
慕朝栖纤柔却倔强的背影,一直都是让她心疼的。
如果可以,她又何尝希望这孩子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国仇家恨?
奈何命运弄人,打从朝栖出生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了她难以像普通女子那般觅得良人、生儿育女,注定了她这一生不可能只需守着她的夫、她的子。
银婆婆暗自喟然长叹着,任由慕朝栖拖着疲惫的身子远离了她的视线。
她想,待过个几天,这孩子的心绪平静一些,再与她说道大事吧。
可是,当这天真的摆在眼前之际,银婆婆又不晓得该如何起头了。
“朝栖……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思量了一小会儿后,老妇人还是斟酌着问出了口。
“既然国土皆已被归还,我们不日便可动身,回到自己的故乡。”慕朝栖放下手中的茶具,面色清冷地道出她的想法。
“你真的准备放过他了?”听出了女子的言下之意,始终无法在感情上接受这一做法的银婆婆忍不住追问道。
“……”眉心微动的女子沉默了片刻,似有似无地吐了口气,“杀了我慕府近百条人命的,毕竟不是他。”她再次强调着这一真相,脸上仍是不见涟漪,“就像当初他还是郁无庄的时候,我的目标从来都只有郁无嗔,而今他只是杀人凶手的弟弟,我也同样不会要他的性命。”
“但是,他毕家终究是害得你家破人亡,害得我辅国百姓十余年来不见天日!”
慕朝栖不接话,唯有眼帘微微下垂。
“婆婆,”忽然,她轻声唤道,将老人从义愤中稍稍拽离,“冤冤相报,杀来杀去,这样真的有意义吗?”
银婆婆愣住。
“朝栖不想再让仇恨的锁链在我们的手中延续下去,也不想这天下陷入永无止境的动荡之中。”年轻的女子怅然若失地望着远方,眼前仿佛浮现起了伊人的音容笑貌,“他……会是一个明君。”
而我,也会回到自己的国家,坐在那冰冷无依的高处,去做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银婆婆皱紧了眉头犹豫了许久,终究是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便宜那臭小子了!”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若是非要朝栖动用神契之力,去跟毕无庄拼个你死我活,那么朝栖所要付出的代价,将是巨大而惨痛的。
再怎么说,她也不能为了报仇雪恨而任凭自己家的孩子堕入魔道抑或走上死路。
这么一想,恐怕如今的结局,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作出了决定后,一行人开始着手打点归国的事宜。
与此同时,萧王府里躺着的金叔已经急得快要病急乱投医了。
算算日子,诏令公布已有一段时间,那些辅国人想来已经相继起程返乡了——其他人走了不打紧,这神契可走不得啊!
诚然,他们筹谋了这么多年的大业,其中最为关键的环节,就是要有神契相助——如今,这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他金叔岂能容忍!?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大计功亏一篑。
为此,哪怕叫他不忠不义、不择手段,他也在所不惜!
被执念冲昏了头脑的老人吩咐手下,悄悄地把木离给找了过来。
他想,原本这个将要被他带进棺材的秘密,不得不重见天日了。
少主,既然你执意沉溺于儿女私情,就休怪老奴负你了!
说到底,一切都是为了他弼国的千秋大业!
下定决心的老人将木离叫到跟前,挥手遣退了屋子里的其他人。
“金叔寻我何事?”搜肠刮肚都想不出老人究竟所为何事,木离走近了低声问。
“少主前些天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你怎么想?”金叔并不急于道出某桩秘事,而是先行询问木离对此事的看法。
“主子的决定,木离自是遵从。”对老人突如其来的提问,木离不显山不露水地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复。
“你就一点儿也不反对!?”眼见对方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心里有所盘算的老人不免有点儿急了,连说话的嗓门都不自觉拔高了。
“主子这么做,自有主子的道理。”木离仍旧不露声色。
“哼……你倒也是个沉得住气的。”见木离死活不愿表露真实的想法,金叔用鼻子冷哼一声道。
诚然,木离这般模样,虽是让他觉得不太如意,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古之成大事者,决不可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轻易表明心迹。
“若是我现在告诉你,你有机会替少主做决定,你会如何?”如此思量着,金叔也不再卖关子,径自道出了一句叫木离转瞬一怔的问话。
“金叔此言何意?”听得一头雾水的木离不由微微蹙眉。
“你可知,你父亲临终前,为何要反复嘱咐你好好侍奉少主?”孰料金叔不答反问,并且,他提出的问题,听起来与他们探讨的话题全然是风马牛不相及。
“……”是以,木离不由自主地愣了愣,“木家……世代效忠于皇族,父亲叮嘱我向主子尽忠,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你的父亲并非木家血脉。”金叔斩钉截铁的一句话令木离登时瞠目。
“金叔你说什么?”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不明就里的男子才皱着眉脱口而出。
“你的父亲,”金叔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面沉如水地开了口,“其实本该姓毕,他与先帝,乃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话音刚落,木离已是呆若木鸡。
他只觉一道晴天霹雳轰然而下,弹指间震裂了他以往所有的认知。
“换言之,”然而,面前的老人却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他目瞪口呆的反应,“你和少主,是如假包换的堂兄弟。”
不……这、这不可能!
“金叔!”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木离难得表现出了一丝慌乱,他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整个人更是绷紧了不动,“这种话切莫乱说!”
“我当然知道这种事情断不可妄言!”老人登时冲着他吹胡子瞪眼,“所以,我说的句句属实!”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爹是先祖的私生子,这件事先帝也是知情的。若非我当年凭着先祖的遗诏竭力劝服先帝,你和你爹怕是早已不在人世!”
看着老者义正词严的模样,双目圆睁的木离不得不信了。
不过,他和诉说秘辛的老人都不知道,此时此刻被这一惊天内(和谐)幕所震撼的,又岂止是他这个当事人?
木离的父亲……怎么会是……
站在门外的毕无庄亦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本来,他只是听闻金叔身体有恙多日,思量着大抵是同他那日的态度有关,心中多少有点过意不去,故而特地出宫回府探望。
孰料走到病人的房门口之际,他却发现屋里已经有了探病的人。
下意识停住步子的他刚想抬手推门而入,就听到了木离少见的一声惊呼,让金叔莫要胡言乱语。
他奇怪于往日素来处变不惊的木离为何突然如此激动,便立在原处侧耳静听。
谁知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木离的父亲竟然不是木家人,而是他毕家人?!这么说来,他和木离,岂非就成了堂兄弟?!
这样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谈到过,但金叔的一番话,却勾起了他的回忆。
的确,他曾听说,木离的父亲险些被他的父皇治了重罪,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地,就不了了之了。
原来……原来……是金叔遵从皇祖父的遗诏,从中劝阻,这才保全了木离父子?
正惊愕不已地整理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屋里忽而响起了老人幽幽的嗓音。
“现在,少主被那女子迷得罔顾了江山……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愿取而代之?”
作者有话要说:
110
110、迷茫…
木离自然不会答应。
尽管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几乎让他措手不及,但于他而言,毕无庄永远都是那个从未把他当部下去使唤的主子。
近二十年的忠诚,不会随着身世的改变而产生一丝动摇。
这一点,绝不容他人玷污。
为此,木离当场驳回了金叔的提议,甚至连带看对方的眼神都出现了些许变化。
在他看来,即便金叔不赞同主子的做法,也着实不该萌生这般大逆不道的念头。
不过,拒绝了老人之后,他心下的波澜还是难以轻易平复的。
再怎么说,这个身份都……
是以,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素来鲜有纰漏的木离居然接连在处理公文时出了三回差错。
直到事发后的第三天,毕无庄忽然把他叫到跟前,告诉他继辅国之后,自己打算以玉衡新帝的身份,再将弼国的国土归还与弼国子民,而他木离,将要暂时作为弼国的最高统治者,带领众人回归故乡,重整朝纲。
若是没有两天前那段惊天动地的插曲,木离此刻也至多就是稍稍迟疑一番。
可眼下今非昔比,获悉了自己乃毕家血脉,以木离这向来冷静的头脑,这会儿也不由自主地慌了神。
尽管主子尚对此事毫不知情,但这件事情到底还是太过敏感了。
他……他不能答应。
如此思忖着,木离忙不迭跪下身来,婉转地表示:此举不妥。
“怎么不妥了?”谁知毕无庄听罢却是面色如常地发问,进而又将他的理由娓娓道来,“金叔年事已高,火云又重伤未愈,何况就火云那性子,耐不耐得住还是个问题……你叫他一本正经地端坐在龙椅上,听群臣禀报这禀报那,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来得痛快。”他顿了顿,好整以暇地注视着木离渐渐锁起的双眉,“至于我,你也看到了,我现下是玉衡国的皇帝,根本就分(和谐)身乏术。”
言下之意,算来算去,都只有你堪当此大任了。
对此,木离也是心知肚明的。
可是,而今的情况有变啊……
就在木离千载难逢地纠结起来又一时找不到劝阻之词时,毕无庄已然自顾自地说上一句“好了,那就辛苦你了”,然后就不由分说地命他退下了。
为此,木离很是苦恼。
倒不是担心主子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实在是他这一登位,对主子失望了的金叔定是会趁此大好时机展开行动的。
到时候,他和主子将双双陷入怎样的窘境,可想而知。
但是,他现在又不好把他身上的秘密直言不讳地告诉主子。
这……真真是叫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是日,左右为难的木离独自来到皇城外的一座山坡上,迎着凛冽的寒风舞起剑来——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姑且排解他心头的烦闷。
一心沉浸在刀光剑影之间的男子并没有留意到,远处,正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埋头在地上寻觅着什么。
“前辈,这一月初春的,这儿真的会有我们要找的草药吗?”提着个竹篮的土衾一边低头扫视着脚下的土地,一边忍不住开口询问。
“丫头,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我说有,就一定有——”老人家头也不抬,自信满满地拖长了音调。
诚然,本来瞧着姓慕的那丫头和姓毕的那小伙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他便也算是功德圆满,准备功成身退了,可奈何这土衾丫头委实是深得他意,有得一手好医术不说,人也勤奋好学得很,若不是碍于自个儿特殊的身份,他都想着不如收了她当徒弟得了。
不过,这到底是使不得的——他就只好退一步而求其次,把毕生所学尽可能地传授给这个让他一见如故的小丫头了。
这不,听说这个季节居然有某种少见的药草长在山丘上,这衾丫头愣是不信,非得他亲自带她前来采得了才算。
难为他一把老骨头了,还得陪着这年轻人翻山越岭啊,咳咳……
老人家正垂着脑袋暗自调侃着,忽然发现原本走在身后的土衾好像停住了脚步。
他也跟着顿住了步子,回头抬眼看她缘何如此。
映入眼帘的,是女子侧首遥望某处的景象。
老人家不免有些奇怪,这就顺着她的目光扭头一看。
嘶……
他抬高了下巴,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
是个长得不错的小伙子嘛……身手也好,一看就非池中之物啊……
所以……衾丫头是看上他了?
“看上了?”老人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什么?”可回过神来的土衾并不理解他在说些什么,当即不明就里地反问。
“看上那个年轻人了?”老人毫不避讳地重复着,还特地朝着那边飒爽的英姿努了努嘴。
“……”土衾一下子就窘了,“前辈……他只是晚辈的一个熟人罢了。”历来淡定的女子脸颊微微一热,下意识地替自个儿正名道。
“哦,熟人……”岂料老人家竟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的脸,露出一个在她看来有些暧昧的笑容,“熟人你脸红个什么劲?”
“……”土衾再次无言以对,但一张脸蛋却是红得愈发明显了。
唔……认识这么些天了,也没见她如此局促过——看来那小伙子,在她心里的分量不轻啊……
老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忽然冲着土衾挤眉弄眼道:“既然是熟人,就过去打个招呼吧。老头子我呢,就不打搅你们年轻人了,哈哈……”
说罢,他就自顾自地侧过身子,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走开了。
眼见老人真就自说自话地走了,土衾顿觉一阵无语。
只是……
她微微皱起眉头,再次扭头望向仍在那边练剑的男子。
她了解他,他极少会放下手头的事务,躲到这人烟稀少的地方独自舞剑——可一旦他这么做了,就代表他有了无法言说的心事。
但是,眼下大局已定,他究竟会生出什么烦恼来呢?
她果然是不放心。
于是,土衾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站定在距离男子不远处的空地里。
让她稍觉意外的是,她站了有一会儿了,可对方却浑然不觉,兀自置身于他的世界里。
唯一能够解释这一现象的,就是他太过专注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心上的事,的确是叫他忧心不已。
正当土衾为此心生忧虑之际,木离刚好使完了一套剑法,令他得以抽身注意到周遭的情况。
这不察觉还好,一察觉,饶是一贯镇定的他也不由心尖一跳。
土衾……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采药,刚好看见了你。”像是看穿了他的错愕一般,女子直截了当地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与她,虽然这些年因为他们的复国大计而不常见面,促膝长谈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但两人之间的默契,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增无减。
“你……”就在木离听得此言继而心神一定之际,土衾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斟酌着开启了双唇,“有心事吗?”
木离闻言难免一愣,但须臾的愣怔过后,是不着痕迹的微笑。
是了,这些年来,他内心的每一次悸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陪我走走吧。”如此思量着,木离干脆利落地收起了利剑,径自走向了这个唯一能让他敞开心扉的女子。
土衾没有接话,旋即就随之迈开了步子,以行动代替了语言。
就这样,两人并肩而行,在山间迎着呼啸的北风漫步向前。他们一个提着篮子,一个拿着宝剑,却都迟迟未尝开口说话。
他不主动提及,她就不会出言逼问。
他明白,她素来都是这样知情知趣、令人安心的女子。
“土衾……”毫无预兆地,木离停止了前进,侧身凝眸于身边安安静静的女子,“若是有一天,主子不需要我了,你会跟我走吗?”
女子闻声难免微有愣神——毕竟,她从未听他谈起过这种话题。
她想,这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是……
“主子不会不需要你。”她启唇沉静地说着,一双眸子则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木离的眉眼。
她说得没错,主子不会弃他们而去……然而,他却已经有了不得不退的理由。
“但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不得不走的理由……”木离心下苦笑之际,面前的女子却是道出了与他心中所思不谋而合的话语,“那么我会陪着你。”
我会陪着你。
简洁明了的一句承诺,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任何掩饰——如此简单直白,却成就了寒风中让他动容的一股暖流。
是啊……有她这句话,他还怕什么呢?
这世间最可遇而不可求的,便是有一个知冷暖、解人意的她,始终都能够懂他、惜他,愿意放下一切,随他到天涯海角。
思及此,鲜有笑意的男子忽而扬唇莞尔。
说来也真是神奇,只消她坚定的一个承诺,居然瞬间驱散了他盘踞在心头的阴霾。
木离情不自禁地伸出一条胳膊,轻轻牵起了女子纤柔的玉手。
四目相对,天光破云。
有你在,我便不会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世间最可遇而不可求的,便是有一个可正常操作的后台,让人始终都能够快速、稳定地上传更新,愿意少些抽风,别再给用户添堵。
111
111、私探…
三日后,玉衡新帝又将弼国疆域归还正主的诏令,再次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与此同时,颁下圣旨的毕无庄悄然回到了王府之中,直接找到了仍在榻上养病的金叔。
“我已吩咐木离,带领大家班师回朝。”他坐在床边的木椅上,看着面沉如水的老人,“听土衾说,你的身子也恢复了七八成了,过几天,便随他们一道回去吧。”
金叔闻言倏尔眸光一转,微皱着眉看向让他有些不明就里的少主。
“你麾下的那些人,我也已分配到了木离和火云的队伍里。”毕无庄毫不避讳地对之对视,看着老人不禁面露惊愕,他却是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要说的话,“水色同土衾是女子,怕是镇不住你那些心高气傲的部下。”
“少主缘何突然收了老奴的人?”心中忽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金叔忍不住脱口而出。
“从今往后,主事的便是木离了。”毕无庄面不改色地注视着双眉紧锁的老者,语气竟是出奇的平静,“也算是遂了你的愿了。”
话音刚落,金叔就猛地心下一沉。
不……不可能……木离的身世,只有他和木离知道——难不成!?是木离自己告诉了少主!?
“木离不傻,他什么都没有说,金叔莫要疑心于他。”就在老者心生揣度之际,眼前的男子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径直出言澄清,“我之所以重新编排了你的人,是因为我不希望将来你用同样的方式去逼迫木离。”
话未说完,听者已是脸色大变。
少主都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既然少主业已获悉一切……”渐渐缓过劲来的金叔深吸了一口气,心底倏尔生出一股异样的安定,“老奴甘愿以死谢罪。”
“我从未想过要你的命。”岂料面对他无畏的坦白,毕无庄却是直接将他的话给驳了回去,“我只是期望金叔能够明白,你的执念,并不能为弼国指引一条正确的道路。”说着,他不徐不疾地站起身来,背过身负手而立,“金叔,”他轻声唤着,目光悠远而深邃,“放下过去,你才能真正看到想要的未来。”
语毕,他神色坚定地走向了来时路,徒留金叔一人怔怔地躺在那里,猝然意识到了某个极其重要的可能性。
而当他急急抬眼欲追寻男子的背影时,对方却早已走远。
毕无庄径直来到了风雅居的前厅,只身一人坐在了那个他常坐的位置上。
面前,是纵横交错的棋盘,若是盯着前方看久了,似乎还能目睹那巧笑倩兮的容颜。
可惜,那终究都只是他制造的幻象。
物是人非事事休,明眸皓齿今安在?
他本以为,纵然他放不下、舍不得,时间也会为他冲淡所有的悲伤与苦痛。
然谁人能料,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他内心的思念非但没有丝毫减少,反而与日俱增——即便他没日没夜地埋首于朝中事务,也还是牵挂得辗转难眠。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变作如此。
可是如今的他,是真的陷进去了。
朝栖……她还好吗?她在哪里?
在脑中勾勒出伊人巧笑倩兮的朱颜,他却只能与自己对弈,以期略解相思之苦。
直到黑白棋子相继落下的声响中,突然掺入了一个老人家的嗓音:“我说,既然这般想念,为何不去寻她?”
毕无庄落子的动作遽然一滞。
“前辈还没走吗?”须臾,他略微扭头道。
“嘿?老头子我帮你这么多的忙,你现在居然要赶我走啊?!”老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作两步地绕过屏风,一屁股坐到了毕无庄的对面。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毕无庄抬了抬眼,却没一点儿心思同来人说笑。
老人家眼瞅着面前的年轻人果真是如他所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就皱起眉头啧了几声。
真是个痴情种。
说起来,那丫头也真够绝情的……
唉……这群年轻人,当真是没个消停啊!少了他可怎么办哟!
自诩不可或缺的老人骤然生出一股“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的大义凛然感,当即盯着毕无庄的脸怂恿道:“我知道那丫头在哪。去不去?”
毕无庄好不容易恢复的节奏这就又被打断了。
他差点就失态到猛地一抬头,向对方投去错愕的目光了。
“嘿?行行行,你就装吧。”见对方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波澜乍起,老人家摆出一副撒手不管的嘴脸,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来,“老头子我自个儿去看慕丫头……你别跟来啊?别跟来啊?”
说罢,他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去,还特地伸出右掌朝向毕无庄,示意对方莫要跟踪。
毕无庄不禁觉得,这位老前辈可真的是……让他词穷。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慕朝栖走出自己的屋子,将一件做好的棉袄倚在陆子乔的身前比了一比,完全没有留意到在远处高墙上趴着的老人家。
她当然也不可能未卜先知,还有一个人正站在高墙外嘴角微抽。
“前辈……”毕无庄尴尬地压低了嗓门,仰首望着趴在墙头看得不亦乐乎的老者,还不得不时不时地留心周围的动静,“你何需这般偷偷摸摸?”
“谁让你跟来了?我不偷偷摸摸行吗?”老人抽空回了他一句,瞬间叫他无言以对。
可是……这怪他吗?纵使他跟过来了,老前辈也完全可以自管自地、光明正大地入府啊……
“诶,没想到这丫头手还挺巧的啊?她还会做衣服诶!”毕无庄心下无语之际,老人家却是兴致勃勃地扯开了话题,“不过她屋门口的那个少年是谁啊?怎么这么好,替他量身定做啊……”
少年?应该是陆子乔吧……
“来来来,你上来看看。”毕无庄如是思忖之时,老人家居然像招呼客人似的,邀他去当“墙上君子”。
说实话,有生以来,他毕无庄还没干过趴在墙头偷窥他人的勾当。
“哎呀,你来都来了,不看不是亏了吗?何况你又不能走正门——连后门也走不得啊!”偏偏老人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尽挑他的痛处去戳他。
“……”毕无庄好生无奈,却也按捺不住对心爱之人的挂念,真就施展轻功,落在了老人的身侧。
时隔多日,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
她……好像瘦了……脸色也不好。
毕无庄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不远处同陆子乔说着话的女子,只觉一颗心怦怦直跳。
原以为只要看她一眼,他就会甘心,却不料只是一眼,竟叫他迟迟挪不开目光。
内心深处被思念挖出的空洞,不但没能因这一眼而得到填补,反而以燎原之势侵蚀了他的整个身躯。
朝栖,朝栖……你可知,我有多想念?
虽然与毕无庄相识才不过一月,但看着他那张聪明睿智、沉稳大气的脸上此刻正写着掩饰不住的痴恋之情,老人家就知道这两个人还有戏。
“诶诶,她以前有为你做过棉衣吗?”
“……”
“没有?那看起来,你在她心里头的分量还比不上那个少年啊……”
“……”
“好吧好吧,咱们不说这个了。”眼见男子看也不看自个儿一眼,兀自直勾勾地盯着那边的伊人,老人家倒也识时务地收起了调侃的心思,“我跟你说啊,其实你跟丫头之间呢,也没这么难办。你是男人嘛,自然要主动一点,要是真的舍不得、离不开,又何必死守着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半认真半玩笑地劝着,终于注意到对方眉宇间浮现的忧愁——想来,他是把自个儿的话给听进耳朵里去了,“依我看,那丫头和你一样,打算这辈子就这么过了……唉,何苦何苦啊……”
诚然,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光是这短短十几天的工夫,就已经让他觉得度日如年,那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要如何了此残生?
朝栖,你……也是一样的吗?
正心疼不可自已之际,不远处的女子忽然捂住了胸口,侧身扶着边上的柱子呕吐起来。一旁的陆子乔见了,慌忙伸手扶住她的身子,极其关切地询问她是否要紧。
见此情景,毕无庄一下子就面色发白。
朝栖!她怎么了?!
察觉到男子遽然生变的脸色,老人家也从喟然长叹中抽出身来,转而望向两人共同关注的目标。
跃然眼中的,是女子摆着手示意少年自己无事的景象——可少年不放心,硬是扶着她进了屋。
“啊哟?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老人情不自禁地嘀咕着,余光却意外瞥见了空无一人的身侧,“诶!?你干吗去呀?!”见毕无庄毫无预兆地跃下墙头,头也不回地往后院的方向跑,老人家不由得急了,“喂!你不能走后门!”碍于“偷窥者”的身份,他又不好大声制止,只得像做贼似的,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压低了嗓门、瞪大了眼睛“喊”,“会被银丫头扫地出门……不对!她会一掌劈了你的——”
来不及了,他话音还没落下,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唉……喂……你……哎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老人家干瞪着眼张大了嘴,只觉语言业已无法形容他此刻的感受,“猴急!!!”
作者有话要说: 你可知,菊花还要转多久?
112
112、身孕…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陆子乔自慕朝栖的房中走出。
关上房门转身迈出几步,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阿姐,真的不要紧吗……
诚然,他劝女子请个大夫来替她诊脉,或者索性让府里的那位婆婆替她瞧瞧,可她偏偏不愿,说自己无非就是这两天吃不下东西,结果早上不知怎么地胃口大开,一口气吃多了,现在,大概是遭了暴饮暴食的报应吧。
那也得请人来看一看啊——少年如此坚持着,奈何他的阿姐比他还要坚决,他见她确实没再有不舒服的样子,也就只好作罢了。
不过,他这心里头还是很担心啊……
双眉微锁的少年一面思考着义姐的事,一面垂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就在他将要绕过一处拐角之际,一个人影出其不意地挡住了他的去路——所幸他虽然心猿意马,但反应还算敏捷,这就急急顿住了步子,并朝后退了两步,这才勉强避开了同来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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