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妖不语

第五章 陌生人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片死寂中,婴儿尖细的叫声越发凄厉。草丛里簌簌作响,五六只冰凉的手都像水蛭一样悄悄缠上我的脚踝,一眨眼就爬到了膝盖处。这种恐惧我几乎无法描述,只记得当时我惨叫一声往前狂奔,谁知道腿刚迈出去,那些手突然刺入皮肤,攥得死紧,我疼得差点没晕过去,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

    不远处传来打桩机一下一下砸在地上的声音,轰隆,轰隆。

    我没工夫去想打桩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尖锐的呼号越来越响,似乎全世界都在叫我的名字,这些声音现在更像是无数长指甲在黑板上狠狠刮过,听得我头昏脑涨,而我倒在地上的身体也迅速布满冰凉的手。现在我终于看清那些手的样子,一看之下,浑身的血都冻住了:我的腿上爬满了手指长的黑蜈蚣,每五或六条蜈蚣被拴在一根青绿色的血管般的软管上,蜈蚣头亢奋地扬起。这些鬼东西源源不断地从地上冒出来,把我牢牢按在地上,我有种感觉,它们最终会把我拉进地狱里去。

    这时一声吼叫刺痛我的耳膜,我花了至少两秒钟才意识到,那是从我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蜈蚣们停顿了一下,继而更加疯狂地掐住我,我顾不上痛,使出吃奶的劲挣扎起来,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过了异常漫长的一段时间——可能也只有几秒钟,我似乎听见有人“咦”了一声,蜈蚣手突然停了,倏忽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眼前多了一双男式漆皮皮鞋,鞋尖居然在夜色里都显得闪亮。

    顺着鞋尖往上,是两条长腿,裤腿镶钻,一个单从音质上来讲很欠抽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晚上好啊。”

    后来每当我回忆起这个片段,就觉得自己应该义正言辞地回一句“好你大爷”,但当时我被吓傻了,居然愣愣地回了一句“嗯,好,你妈贵姓。”

    “你这练什么功呢?”那人蹲了下来,一道金色的瀑布落在我眼前,我眨了眨眼,发现这是个披着金色长发的,男人。

    “你好,我是金乌,来古城墙探险,”孔雀一样花枝招展的金乌朝我伸出手,“你也是科幻迷?”

    “我是货车司机。”我没工夫和他攀交情,忙着检查脚踝和小腿。还好,除了小腿肚子上有两个被蜈蚣咬破的血口子之外,其他地方都没事。我狼狈地站起来,腿稍微有点发麻,往前走了两步后我停下来,对金乌说,“这里戒严,警察在查案,不太安全,你最好回去。”

    没想到金乌活蹦乱跳地跟上来,嘴像机关枪一样:“这里有案子?什么案子?是不是跟图腾一样?哦,你不知道图腾,我跟你解释一下,你知不知道我们市的古城墙出现奇怪的图案,就跟麦田怪圈一样?但是要比麦田怪圈有内涵得多,具体的细节你可以去我们的科幻小组看,网址我给你吧……”

    我一脚深一脚浅地在荒郊野地的杂草从里走,一言不发,心里唯一的念头是,谁帮帮忙把这个一米八多的高个子打包邮给赵李,让他见识下什么是真正的人形小白兔。

    金乌还在聒噪:“……从古城墙的规模和坚固程度我们认为,古代工艺很难达到这样的水准,只可能是外星智慧生命的介入。不信你看这个墙——”

    破收音机的叽歪戛然而止,我瞥了一眼,金乌还在,嘴巴固定在“墙”的发音形状上,手里的手电打在前面的墙根上,光柱随着他的手簌簌发抖,这人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喜悦。我顺着手电光望去,天色如泼墨,一截绿莹莹的虫尾巴在城墙的转角一闪而过。豸媚?!

    我呆住,过了很久,才回过头问金乌:“你……看到了什么?”

    “画,”金乌指着墙,“外星人的画,自己出现在墙上了!”

    我拿手电往墙上一打,刚才还什么都没有的墙上,赫然出现了庞大的黑色图案,从距离我们十米远的地方一直往更前面的转角延伸过去。难道这些图都是豸媚画的?

    “你没看到虫尾巴?”我问金乌。

    “什么虫尾巴?”

    我想起来,金乌和赵李一样,看不到妖怪。姬展白给我开过一小时的天眼,但不知怎么搞的,我直到现在都能看见妖怪。为进一步确认,我问他:“那你刚见到我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很多蜈蚣?”

    金乌一头雾水:“蜈蚣?哪里?”

    我摇摇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也被那些妖怪一样的蜈蚣吓得够呛,就劝金乌:“我准备回去了,你也走吧。万一出了事,110赶到这都得两个小时。”

    “好啊,”金乌居然抬起长腿毫不迟疑地往前走了,还潇洒地冲我摆摆手,“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说了那里危险!”我叫了一声,那家伙晃荡着金灿灿的头发,居然还背对着我比了v的手势。

    他既然自己找死,我也懒得管他,就自顾自往外面走。走了十来步,我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如果明天的报纸上刊登着“科幻迷夜访城郊古墙,不幸丧生”的标题,和金乌血肉模糊的大幅照片,我能“笑一笑没有什么大不了”吗?而且我来这里是为了找致恒,现在被几条蜈蚣就吓破了胆,钟致远,你还能更怂一点吗?

    狠狠骂了自己几句,我转过身朝前走去,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金乌没走多远,看见我回去,似乎并不太意外:“呀,又碰见你了,真巧。”

    “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是科幻爱好者。”我气喘吁吁地说。

    我们小心翼翼地在及膝的野草里前行,金乌又要说话,我示意噤声。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悄悄地往前摸索,我听见身后金乌兴奋得急促起来的呼吸,心想看不见妖怪也是种福气,不然这会儿就该尿裤子了。

    走了十来分钟,我们来到转角。地上的碎石越来越多,像是被人从墙上抠下来的。我停下来,慢慢地探出头,一幅终生难忘的画面呈现在我眼前:豸媚仰着头,嘴巴像蛇一样张到极限,发出轻微而恐怖的撕裂声,嘴角周围的皮肤被撑成半透明,露出青绿色的血管。她的腹部不断收缩,肚子里那颗腐烂的人头被缓慢地推送出来,扑通一声落到地上,潢色的粘液在尸首上滴滴答答,酸腐的气味顿时充斥鼻腔。

    豸媚青绿色的尾巴朝人头蠕动过来,插|进尸首腐烂得牙床都脱在嘴唇外的口腔,开始翻搅,我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脑壳也胀痛起来。没多久,一个橄榄球大小的椭圆形东西被卷了出来,亮晶晶的,沾满脑浆。奇异的是,这个黄白色的蚕蛹散发出的不再是酸臭,而是一股快的水果般的甜腻香味。

    风从草叶上掀起来,凄厉的婴儿哭潮水般充斥耳膜,地面上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陡然爬满被绿色软管绑住的蜈蚣手。这些东西疯了一样争先恐后地扎进蚕蛹,它们身后的绿色血管也露出真面目,看得我差点没把晚饭吐出来。那是一条条长短粗细如同擀面杖的小型豸媚,呈妖冶的嫩绿色。它们的头部还没长全,顶着一只裸露的大脑,脑子上有一张不断开合的嘴巴,凄厉的叫声和绿色的血管就从嘴巴里吐出来。

    也就几秒钟时间,风停了,一切归于寂静,蚕蛹填得胀鼓鼓的。豸媚满意地用尾巴卷起蚕蛹,一下子砸进古城墙里,发出轰隆一声。我感觉金乌在身后不耐烦地戳我的脊椎,我用胳膊肘推了推他。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把蚕蛹砸进去后,豸媚仰头向后,身体弯成c形,然后猛地反弹,把自己的头当成打桩机一下一下往墙上的蚕蛹撞去,没几下就头破血流。蚕蛹被撞出裂缝,流出黑棕色的血液,这些血和豸媚青绿色的血液混合在一起,顷刻像有了生命一样在古城墙上蜿蜒开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画笔沾着这种诡异的黑色颜料,在画一幅庞大的图腾。那些涂鸦原来是这么来的,怪不得值夜的警察看不见。我看得两腿发软。

    这时金乌快把我的后背戳出个洞来了,我拉住他想往后退,谁知道刚退了一步,金乌嘀咕了一声“总算轮到我了”,甩开我大大咧咧往外走,接着我就听见他惊喜无限地说:“啊,墙上!图腾!”

    我登时手脚冰凉,心想,完了。

    金乌还在指着古城墙手舞足蹈,我犹豫了一下,咬牙走了出去,豸媚已经停止撞墙,转过头怨毒地盯着金乌。金乌掏出手机塞到我手里:“快,帮我合影留念,开闪光哦同学。”

    他又喜滋滋地去研究图腾,并有了新发现:“咦,图腾怎么不画了?”

    因为画家正甩着大尾巴准备勒死咱俩啊哥们!

    我没工夫解释,一把夺过金乌的手电,拽着他往前跑。脚刚离地,粗壮的虫尾就砸在我们刚在站的地方,像一根钢鞭抽在地上,顿时飞石扬沙。

    金乌大叫:“地震了吗古城墙震坏了怎么办啊!”

    我拉着他没命地往前飞奔:“别管城墙了,外星人消灭地球人了老大!”

    我们磕磕绊绊往前乱跑,我绊了一跤,金乌的手电飞了出去。我来不及捡,拉着金乌往前冲,我现在真希望他别叫了,唧哩哇啦的简直是给豸媚配了一台声波定位器。跑过转弯,身后噼啪声不断,估计被抽到一鞭就直接壮烈了。我心里发誓这次要能跑掉,我以后天天跑八千米。这么狂奔了百来米,我记得来时这里也是个转弯,斜角对面有几颗老槐树,于是当机立断,把金乌拖进树根后面。

    金乌说:“怎么了这——”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别吵,一会儿解释。”

    豸媚刚好拖着绿莹莹的大尾巴蛇行而过,卷起的沙土扑了我们一脸,我卡着嗓子不让自己咳出声,目送骇人的虫尾巴远去。

    金乌掰开我的手,剧烈喘气:“有病啊你,刮个沙尘暴把你吓的,刚来y市?暂住证办了没?差点没闷死我,这么大手劲,没事就在家练空手碎核桃呢吧?!”

    我被他噎得一愣一愣,却没法解释。只能满头大汗地对他说:“你小点声,我刚刚真的看到东西了,特别恐怖,真的,你相信我,我这人第六感特别强。”

    “强的话怎么不去买双色球啊,”金乌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还以为是科幻同好呢,结果整个一精神病,大晚上的练马拉松,倒了血霉了我。”

    我只能不停道歉,心里挺憋屈。从树后走出来,我让金乌小点声,他还在气头上,转过脸愤愤地对我说:“光天化夜的还不让人说话了?我能惊动谁吧。”

    我不说话了,也不动了。其实是根本动不了,豸媚就竖在金乌背后,脸上血淋淋的,绿血,金乌一转头,差点没亲上。

    (最近出差在外,更新时间难以保持每晚八点,但每天都更是肯定的,古来英雄皆寂寞,我寂寞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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