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妖不语

第九章 黑影

    上官茉莉告诉我,她和赵李是同学。拿赵李的老脸和面前剥了壳的鸡蛋般光滑的脸蛋一比,我觉得这个玩笑有点大。上官茉莉解释,他们是一起在少林寺学武的“同学”。她那时候刚来中国,考取了某名牌大学法医专业的研究生,离开学还早,就去了少林寺。

    “你果然是混血儿,怪不得这么漂亮。”说完我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红了一下。

    没想到上官茉莉露出灿烂的笑容,夸我坦率得可爱,她一高兴,还要了我的手机号,把我乐坏了。上官茉莉又聊起自己的身世,她爷爷是前苏联的物理学家,研究大爆炸理论的,那时候苏联还没解体,另一派视相对论和大爆炸理论为异端的科学家占据主流,不少和她爷爷持同样观点的物理学家神秘失踪,他们全家就移民去了美国。上官茉莉的妈妈是中国人,她打小就喜欢中国,给自己取了“上官茉莉”这个名字,原本想叫武则天。

    上官茉莉朝男厕扮了个鬼脸,愤愤地说,她被开除后,赵李答应当她的“科学实验对象”作为补偿,但没几天就跑没影了。我结合这姑娘的身世、学历和她徒手拆装针孔摄像机的神功,觉得赵李很明智。

    一个人影蹭着墙边偷偷从厕所溜了出去。我打算装作没看见,谁知道他刚迈出男厕的门槛,尖锐的警报声顿时刺破空气,一股刺鼻的气体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呛得他边咳嗽边冒眼泪。赵李打算顽强地继续跑,跑了两步脚底打滑,我一个箭步跑上去没拉住,眼睁睁看着赵李一个狗吃屎,摔出去五六米。金乌恰好在这时找到我们,面对脚下五体投地的赵李,茫然地说了一句“爱卿平身?”

    赵李发出一阵呻吟,哀怨地望着我:“小同志你什么眼神啊,这准头也太差了点吧。”

    我没功夫搭理他,紧张地朝男厕内张望,赵李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嘿,这是在偷窥?女厕在隔壁。”

    烟雾散尽,我回过头,死死盯着赵李的脸。赵李被我吓了一跳,后退两步,紧张地摸着自己的脸:“我摔毁容了?”

    盯了几秒钟,我颓然地叹了一口气:“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赵李气不打一处来,“赵叔叔一把老骨头都摔成人骨拼图了,你小子居然说‘没什么’?好哇,你个忘恩负义的,打着助人为乐的旗号落井下石。没接住我也就算了,居然还说风凉话?赵叔叔白疼你了!”

    他指天骂地,活力四射,我头痛地蹲了下来。我刚才看到了什么?我确实是想拉赵李一把的,但就在手伸到一半的时候,赵李扭过头,对我诡异地一笑,腾腾烟雾里,一个巨大而模糊的灰影扒在他背上。

    由于惯性,我收不住脚直往影子的方向冲过去,灰影却一跃不见了。

    上官茉莉捡起角落里一个银灰色的小机器,亲热地拍拍机身:“干得不错。”

    我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没头没脑地问:“你这东西还能干什么?”

    上官茉莉被我扭曲的声音吓了一跳:“什么?它……呃……感应报警,喷射催泪烟雾和色拉油,我拿烟雾报警器改装的,怎么了?”

    “它不会释放点别的?比如这样——”我伸手比划出灰影的大小。

    “新的功能还在研发阶段,”上官茉莉越发不理解,“你到底在问什么?”

    我张了张嘴,最后无力地摆摆手:“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赵李被上官茉莉押了过去,狼狈地挨数落,时不时不情愿地说一句“对不起”,或者委屈地嘀咕“书架真不是我推的”,可惜人家姑娘根本不买账。他臊眉耷眼地瞟了我好几次,希望我给他作证,我的心思完全不在这,始终可耻地沉默着,并且没骨气地幻想,要是姬展白在就好了。金乌坐在一边的大理石窗台上,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

    楼道里的电梯像是回应我的请求,“叮”一声打开门,走出来的居然真是姬展白。赵李比我还激动,他刹那间像看见了亲人般两眼放光,指着姬展白:“那才是真凶!是她干的!”

    姬展白只当没看见我们,径直对穿着工作服的上官茉莉说:“劳驾,这里是不是古籍六区?”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姬展白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瞥了我几次。

    上官茉莉以为赵李走投无路,随便指个路人顶缸,就狠狠地瞪了赵李一眼,彬彬有礼地回答:“六区在三楼。”

    姬展白谢过上官茉莉就走了。望着姬展白离去的背影,赵李整个人都垮了下来。没想到姬展白丢过来一句:“对了,书架我还原了。”

    赵李一愣,随即大喜:“看吧就说不是我干的!”

    上官茉莉抬起头,脸部肌肉像被一股外力牵扯着,缓慢地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又又又来?!

    我的腿一下子就软了,然而上官茉莉眨眼就恢复了原样,她不可置信地问姬展白:“你是说三区坍塌的书架和书都还原了?你一个人?请问,这么短的时间,你是怎么办到的?”

    眼前绝对是个活泼清新的优质美少女,但现在的我看来,却显得虚伪阴险。更可悲的是,除我之外,似乎没人看到刚才一幕,包括姬展白,她甚至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地回答上官茉莉:“如果你帮我找一本书的话,就告诉你,怎么样?”

    “什么书?”

    “,w市的玄妙观上个月捐赠的书里有这本,我问过工作人员,这批书分在古籍六区。”

    上官茉莉眨眨眼睛,歪着头问:“能问下为什么要找这本书吗?姐姐你整个人都让我很好奇哟,嘻嘻。”

    “找到那本书,就找到了他弟弟,”姬展白瞥了我一眼,尽管目光冷淡,我还是心生感激,姬展白随后又说,“当然,主要是为了得到价值连城的‘妖宝’。”

    ……你爷爷的。

    她们走了两步,姬展白回过头:“喂,你们不去?”

    赵李求之不得,忙不迭地跟上。我本来是觉得尾随两个美女有点猥琐,但又很想知道那本书跟我弟弟失踪有什么关联,只有金曲晃荡着长腿,金色长发飘来飘去:“这里景色不错,你们跪安吧,本宫要慢慢玩赏。”

    姬展白冷冷地看着他,金乌回以注目礼,两人的对视似乎信息量巨大。过了几秒钟,金乌假模假式地叹了一声,站起来:“好吧,看来只能迁就你们一次了。”

    赵李捅捅我:“那小子什么来头,姓爱新觉罗的?”

    我指指太阳穴,示意金乌的脑子不走寻常路,不值得深究。赵李吹着口哨跟姬展白套近乎去了,我看着姬展白想:她不是最讨厌拖油瓶吗,为什么今天找本书都得拖个仪仗队?

    进入古籍六区,我粗略地扫了一眼,这里全是道教和佛教的典籍,许多都是复印本,估计原件十分珍贵。上官茉莉向她的同事一问,很快就找到了,也是复印本,很薄,我和赵李照例看不懂,倒是金乌瞄了一眼,啧啧称奇:“居然是金文。”

    姬展白不悦地瞥过来一眼,金乌耸耸肩,转过身跟我们解释:最早的文字有两种,一种是我们听得比较多的甲骨文,另一种就是金文。这就意味着,我们在调查的,不管是什么,都非常古老。我想起姬展白说过,妖怪是从古至今日益没落的族群,“非常古老”,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对金文一无所知,倒是想起小学语文老师好像提过,就问:“是不是李清照和她老公研究的那个金文?”

    金乌点点头,他说上古夏商周时期,人类还冶炼不出金,“金”这个字在当时指的是“青铜”,金文也就是刻在青铜器上的铭文的总称。这类文字不比甲骨文简单多少,学术界对于许多字的辨识一直都有争议,比如商王祭祀他老娘的青铜大鼎“司母戊鼎”,在这么叫了几十年后,就被订正为“后母戊鼎”。

    “你不是科幻迷吗,”我问,“怎么知道这么多?”

    金乌撩了一下长发:“本宫兴趣广泛,脑容量也够大。”

    我和赵李理解了一下这句话,然后一起蔫了。姬展白翻书很快,每隔几页我就看能到一幅很复杂的图,我惊讶地发现,越往后翻,出现在书上的图就越眼熟,赵李和我会意地对视一眼,他也发现了这些图越来越像古城墙涂鸦。怀着略带惊悚的兴奋感,我们屏息凝视,看着姬展白纤长的手指一页一页,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被撕掉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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