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喜欢别人在自己最擅长的方面丢上一句“你不行”。就像布蕾不说也好,她依然很恼怒于以放哨侦查著称的南风轻语被人找到了行踪。同样地,作为提理法城城卫队的一员,阿尔弗斯也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说他抓不到某个人。尤其是这个说话的人还是个女人的时候。
于是在男人可悲的自尊心作祟下他开始了疯子一样的搜寻。队长阿尔敏在勘探完现场情况后就去应付那些闻风而来的记者们了,实际上真正查案的功夫都是落在他们着些城卫队员的身上。但实际上也没有几个人想要升到阿尔敏的位置——除了要一身干净出落打扮不说,平时去哪儿玩上一趟还得提心吊胆。最可怕的是无论事情大小,只要是有点看头的这些记者就会像是蜜蜂引来的苍蝇一样嗡嗡地飞来,而要招呼这些人实在是太过于困难。他也乐得自己能干点实际有用的事情。
所以今天憋了一口气的阿尔弗斯早饭都没吃就施展开了。他先是照着那女人身上包里的身份证明找到了这个可怜站街女的户籍名称,又随着在册住处摸了过去。在他搜了三遍被害人的家却依然一无所获的时候,他不禁懊恼地晃出门来,抽烟解愁。这被害人虽然工作名声上不大好,但收入诚然颇高。她在现场的钱包里的现金就已经让阿尔弗斯眼睛发红,更不要说在她家中找到的存款了。就连她租的房子,都是最新式漂亮的双层房设计,门口有着一条短短的走廊可以俯瞰街景。就在阿尔弗斯叹气忧愁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站在街角的转弯口,等待着什么人的样子。正当他想移开视线的瞬间,忽然那个男人抬起了头来,就直盯盯地看着阿尔弗斯。然后他对着阿尔弗斯诡异地一笑,便转身走进巷口不见了。阿尔弗斯疑惑地盯着那巷口,似乎想从这里中想到些什么。他总觉得有点什么东西被自己遗忘了。他一直试图去想,从刚刚所想到的东西一直往前推,又或是从今早起来开始细细地往后倒。可是不管他怎么想,每当想到什么地方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什么都讲不出来都回忆不出来。这时候,那个男人又出现了,眼睛这次没有乱扫,而是最快地速度找到了阿尔弗斯。哪怕隔着这么远,阿尔弗斯还是有着一种被人看得很不舒服的感觉。
一支烟功夫后,阿尔弗斯决定先去解决了那个中年男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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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朗克瘫坐在地上,因为拉了一个早上的弓双臂早已无力。他大口喘着气,看着前面不远地上那一个个小孔。他还是没能把箭射到更远的地方。维鲁斯走到他身边,看着那些箭孔,然后问普朗克:“你想的怎样了。”
那个一直烦扰普朗克的梦魇又重新笼罩,惊恐和忐忑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他甚至恨不得重新站起来练习开弓。
“你是没有办法逃避这个问题的。”维鲁斯说,然后坐在他的身侧。“从你送到游侠面前,我把弓弦松下来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你必须做出选择。”
当时,在普朗克走到夷桑欢歌的营地外时,可能是因为南风轻语那个统领对他的态度让他误以为这些游侠都是些好相与的人,又或是布蕾的反应让他举得能找到游侠似乎不是什么出奇的本领。所以他恍惚着走到了营地面前。
然后在那些游侠已经手按弓弦盯着他来的方向蓄势待发的时候,他扯了扯其中一个游侠的裤腿,要见维鲁斯。
他当然不知道维鲁斯是谁,是什么样的人。他只知道在他还没有开始讲故事之前,维鲁斯轻声地问他。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就靠找啊。靠着鸟儿就能找到你们了。”
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维鲁斯就已经拉着弓盯着他,轻声问他:“你再说一次,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其他的游侠没有动。没有动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都盯着普朗克来的方向,同时保持着对四周的戒备。不同于布蕾听完了普朗克的来历,维鲁斯在确定普朗克是通过自己的能力而找到夷桑欢歌之后立马做出了击杀的准备。其实会造成普朗克的误解也自然正常。作为更倾向于前哨的南风轻语,布蕾当然习惯性地要搜集出这个男孩找到南风轻语的方法作为情报,然后告知整个游侠队伍。当然现在这份情报已经散出去了,但是当其时还没有得到情报的维鲁斯自然做出了最能够保障自己和自己队伍安全的举措。
普朗克很想大叫,普朗克很惊恐,但是普朗克更加疲倦和饥饿。他从那天从家中逃出来后就一直在奔跑,向着北边跑去。他跑出了钱特然省,靠着本能、恐惧和信念撑着找到了南风轻语。在布蕾说出不可能的时候他已经濒临崩溃,但是似乎有些什么别的东西依然支持着他在这附近晃着,寻找着游侠。
然后在他饥饿得快要开始捕食雀鸟的时候,那些鸟儿给他带来了另外一支队伍的踪迹。于是他撑着自己饿得快要到下的身体找到了夷桑欢歌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像第一次找到南风轻语时候那么小心翼翼了。他直接地往营地走去,直接说自己要找他们的统领。别人问什么他便答什么,隐约间似乎回答了他是怎么来的,怎么通过这些鸟儿便找到了夷桑欢歌。然后就是被人拿着弓箭对着自己的头。他顺势就坐到了地上,似乎已经丧失了求生的欲望等待着自己死亡的到来。
但是他无神的眼睛还是盯着维鲁斯的双眼——说盯也许太过于不切实际,或许只能说是普朗克不知存在与否的视线移到了维鲁斯的脸上。但就在这一瞬间,维鲁斯迟疑了,然后那只停在树梢的麻雀飞下来停在了普朗克的肩膀上。但哪怕维鲁斯迟疑了,他的视线还是停在普朗克的脸上,看见他的嘴唇微微地动弹。
“不吃给我……煎蛋……我看到了……我知道的……煎蛋……”
他看着那只停在普朗克的肩膀的麻雀,最后松开了扣弦的手。
…
…
维鲁斯摆在普朗克——当然是吃饱了饭能够思考的普朗克——面前的,是一道两难的选择题。
他可以选择死去。作为保护游侠的牺牲,游侠会排出特别分队去处理他家的案子,并且保证绝对的效率与公正。
或者他可以选择成为一名游侠,他在成为正式游侠的同时也可以上报这个案子,作为与别的案子同等地位的回报案。但也跟别的案子——实际上由于游侠普遍都是孤儿的原因,这个细则很难出现——他不被允许可以跟踪或接手这个案子。但由于他特殊的能力,他必须直接隶属于三支编队其中一支,并且直接隶属于该队的统领。
这似乎不是一道困难的选择题。因为这个选择本身并不难,真正困难的,是那本薄薄的游侠铁律。游侠铁律除了保护游侠本身的权力外,最主要的作用还是作为游侠的约束绳。游侠对于任何情况的判断,必须最优先考虑游侠铁律的规条。这也注定了,他不能讲出自己家的真实案情。因为最先动了武器的,并不是那些混混,而是自己的父亲;而第一个伤人杀人的,也不是那些黑帮,而是自己的哥哥。
怎么办?如果成为游侠,注定自己要遵守“回报任何回报案时必须宣誓自己所言的每一个字都绝无谎言。”如果需要撒谎,那么自己必须要献出自己的生命。他听到这里的时候也曾经有过某一个念头,但他抬起头时,看到了维鲁斯的样子。
他在心里一万个确信在某个瞬间维鲁斯的脸变得像是生吞人的大蛇一般让人畏惧,他感受到了无比可怕的决断杀意。然后这些又在一瞬间后收敛无踪,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每次想起如果要对着这张脸撒谎,普朗克便忍不住地打抖,似乎相信这个戴单片眼镜的男人是不可能被自己欺瞒的。维鲁斯没有逼着他马上做决定,却在他之前替他做了一个决定——作为见习游侠普朗克可以(其实是必须)跟随伊桑欢歌。
所以到底为什么一个能把空弓拉满的男孩,却没有办法在搭上箭后拉开弓弦?究竟是对于自己父亲满弓不放的恐惧怨恨,还是畏惧于自己若果进步神速就不需在那贴条下诚实地说出真相,或是自己本身就没有射箭的天赋?普朗克不知道。当想起这些都能让他头大。但时间总归是在走的,他的见习游侠名头亦不可能永远不变。他看着维鲁斯,知道这个男人必然是看中了些什么,才会慷慨地给出这么一个破例的特权选择。
维鲁斯看了看普朗克黯然与焦虑的神色,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布蕾的报告里他身世族谱血统等一应俱全,自然有着当时他是为何来到南风轻语的详细报告。看着那些箭,维鲁斯不禁想,如果他能够保持这种箭术,自己想要保住这个孩子应该也非难事。他看着那个又开始惊恐的小孩子,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看重这个男孩。难道真的单纯因为那能和雀鸟交谈的能力?
这时候夷桑欢歌的副队米尔萨普来到旁边,说:“提理法城卫队也死了人,看样子应该是同一个人做的。”
维鲁斯伸了个懒腰,看着红彤彤的夕阳说:“干侦查的女人给出的情报,不听也怪不了他们活该。”然后他看了看晚霞从金染成透红的草场,说。
“普朗克,你也跟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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