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从饭馆里走出来。他左手牵着小女孩,他的袍子和杖子都那么白。他默默地走来,走到普朗克和米尔萨普的身后,然后沉默地站着。普朗克和米尔萨普都察觉到了他的出现,但是他们都不曾扭头,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那股子让人恶心胆寒的味道还缩在那个街角处。但它似乎不接近了,停在原地似乎在忌惮什么。趁着这个机会,米尔萨普把普朗克往后推了推,右手依然扣着箭。哪怕他知道自己进了城开始就已经没有了射杀权,但一旦任何可能的情况出现,他还是会果断地选择攻击。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那位魔法师就这么站在了他的身后不动了。他也不说话,也不移动,就在米尔萨普的身后站着。
其实在那位白袍子魔法师出现时他并未感觉支援到来的轻松感。反而,这魔法师的出现更让他觉得问题愈发棘手。即使在吟游诗人的歌曲中他们有多么厉害和在那些神奇的设施上他们干了些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战斗始终都是刀与箭、铁与血的事情。再加上那穿白色袍子的人身边跟了个小女孩,所以他并不认为那个魔法师能在真正打起来之后帮上些什么忙。而且,这次个“人”——先姑且把他叫做人——米尔萨普本身也没有把握把他拿下。谁有把握能跟一个能把全副盔甲的城卫队员拆解成碎肢的存在正面对上呢?
米尔萨普轻咳一声,跟普朗克说:“孩子,去问问能帮到后面的先生些什么。”米尔萨普的声音其实已经足够大,大得后面的魔法师已经可以听得见了。但是那白袍子还是耐心听着普朗克问完了他的问题才回答。“请问维维尔街怎么走?我们俩似乎找不到路了。”
维维尔街在哪儿?刚刚普朗克和米尔萨普就是一面聊着一面从维维尔街上转过来的。也就是说,这穿白袍子的魔法师,待会儿正要正对着那让人不安胆颤的转角走去。
普朗克扯了扯米尔萨普的衣角。米尔萨普转头过来,看着普朗克,忽然笑着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说:“真是个小糊涂蛋,我们刚刚不就是从维维尔街上过来的么?”然后米尔萨普转头对着那穿白袍子的魔法师,面带微笑半鞠着指路。“先生,那边直走,前面街角转左就是了。”
普朗克的脸色在听完这句话后煞白了,但他还是眼睛盯着米尔萨普左手智者的街角。
那白袍子的魔法师听完后,也半鞠回礼,然后牵着自己身边的女孩就往前走去。在那魔法师走过自己后,米尔萨普第一次把自己的左手齐胸平着伸入自己的斗篷中,握住了自己的那把古夷苏弓。他以最认真的姿态戒备着,不去赌博自己的拔弓速度,舍弃往日里游侠们最爱的快速抽弓速射,只为了在那个转角发生任何情况的最快时间内,能够做出有效的反应。
…
…
那又有哪个魔法师,那么凑巧地穿着白色的袍子,拄着白色的法杖,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下城里呢?
罗宁牵着温格的手,问:“你还记得我昨天教你把手指上的火焰甩出去么?”
温格略有点紧张地点点头,但是眼睛里面更多的是兴奋和跃跃欲试。“控制元素的流动,这是狼人的本能。”罗宁继续说。“我没有办法以元素论的角度给你讲解得太过深入,所以要是实际操作起来,你需要更多地依赖自己天生的本能,就像是那个打火魔法第一步一样。”
随着这两师徒的对话,他们渐渐走近了那街角。他们俩没有像那两个游侠一样的直觉或者本能,但是他们有更加直观的感觉。他们有对于魔法波动或魔法痕迹或者魔力存在——视乎你用七咒中那一条来解释——的扑捉,所以他们比那一大一小两个游侠更加精确的判断——那东西就存在在转弯处。
然后在还有十步就到转角处,忽然罗宁弯下腰去挠温格的痒痒。温格咯咯笑着挣脱开,往前跑去。米尔萨普的拇指摩挲着箭尾的纹痕,随时准备着把箭扣上弦。
然后罗宁快步赶上了温格,低身忽地把温格抄起抱住,然后旋转着、宛如跳舞一般转着向前走去,然后在转角的街口停下。就着说话功夫,米尔萨普取下了自己的弓,箭以目不能及的速度上了弦。他拉开了弓,虽然未及击发状态,但已经随时可以抽出;一半的弓身已经出了斗篷的覆盖,暴露在空气中。在搭弓的时候他的身子不经意间后撤了半步,后脚踮起。只消有任何情况出现,身子往后坐实,弦即可松。
没事发生。
既没有张牙舞爪扑上来的可怕生物,也没有杀人狂魔意图行凶。仿佛所有人的判断都是一次玩笑,转角什么都没有。
罗宁抱稳了温格,转头向米尔萨普微微点头致意。米尔萨普也微微鞠躬回礼。身前的斗篷恰当好处地及地,挡住了他竖着的古夷苏弓,还有那支射在地上、还在颤抖的长箭。
…
…
罗宁抱着温格消失在转弯的街角后,普朗克睁大的双眼终于得以放松,不必惊恐地瞪圆。随着眼皮遮住眼睛,他浑身上下似乎都没有了力气,直接倒坐在地上。然后就在他抬头正准备询问米尔萨普时,却发现连夷桑欢歌的副队长,也浑身上下颤抖着。
在普朗克询问出声前,米尔萨普就已经苦笑着摆了摆手,跟他一样无所顾忌地坐在大街上,长长的披风都垫在了屁股下。长长呼出一口气后,米尔萨普很认真地对普朗克说了一声:“谢谢!”
如果没有普朗克,米尔萨普能否发现那个跟踪者呢?大概答案是可以,但绝非在那么远的距离下发现。普朗克发现那可怕的跟踪者甚至还在米尔萨普之前。就在那短短而又充满惊恐的几秒钟内,普朗克用眼神和视线指示了防卫,用不停拉扯米尔萨普衣服的双手唤起了米尔萨普的注意。对于一个仅仅还是见习游侠,这已经足够好了。
普朗克却低下头,没有说些什么。米尔萨普伸出自己的手来,把普朗克小了两圈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上。他颤抖的手托得普朗克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我也会恐惧。”米尔萨普迎着普朗克的目光,说。“没有人不会恐惧。游侠也会恐惧。只不过游侠得在所有的问题都落下帷幕后,才有资格和时间恐惧而已。”
普朗克当然知道米尔萨普这么说的意思是什么。在那惊心动魄但实际上没事发生的几秒钟内,罗宁在豪赌自己对于忽如其来攻击的防范,在赌温格能够甩出一记漂亮的火球;米尔萨普不肯赌自己的手能快得跟定屈刺影那帮家伙一样快,他赌的是自己这么多年来游侠的经验能在任何突如其来的袭击伤害到那两个人之前,能用预判的一箭射杀那个转角处的恐怖。
当然,故事的最后罗宁抱着温格转了一圈。温格捏着的手指也没有打出响指来。米尔萨普隐忍已久的箭在他确定不会发生什么之后悄无声息地射到了地上,深深扎根。但这当中,普朗克能做的,仅有瞪大双眼无能为力地看着事态发展。他没有办法想自己身边前辈一样,举着箭防范着意外发生。今天弓箭的问题,就像前几天布蕾的态度一样狠狠地在他的心上敲着。
“我真的可以当一个游侠么?我……我不会射箭……如果下一次被迫走到转角处的是你……我能怎么办……”
米尔萨普用自己颤抖的手指挑起刚刚普朗克低下的头,却发现这个少年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哭泣。“我除了恐惧外……我、我……我什么都做不到啊!”
米尔萨普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认真地注视着普朗克的双眼,说:“其实在你拉我衣服之前,我甚至对于那里的危险根本毫无察觉。”
普朗克的眉头稍稍舒开,表情和情绪都不那么报。我们扫荡强盗山贼的风光之下,是我们活生生的人的牺牲,我们压榨战斗的本能的发挥。如果抛开定屈刺影和南风轻语,我们只是一帮子有蛮力的瞎子傻子而已。”
“但是南风轻语和定屈刺影并不是永远都在我们身边的。我们在瞎着傻着的时候,只能够靠自己去保护自己。”
“你要知道作为游侠最强的战斗队伍,我们在每一次驻扎时候都必须保持最高的警惕。我们是南边十三个省份成千上万黑帮和强盗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暴露行踪迎接我们的可能就是铺天盖地而来的亡命徒。每一个没有轻语队情报的夜晚,我们都只能够保持着三成人休息而已。”
“可是……”普朗克迟疑着刚想说话,米尔萨普就已经苦笑着应答。“即使每一个游侠都具备着侦查反侦察的本能,但各队有各队的长项就必然有各队的弱处。加之那整整十三个定编队大量的刚性人员需求,我们这精锐三队,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精锐。或者简单地说,我们在单一功能上的精锐,是牺牲了其他方面的能力而换来的。”
然后米尔萨普揉了揉普朗克的头,说:“这也是为什么队长选择留下你的原因。你不知道夷桑欢歌一年的伤亡人数,你也不知道上次三队联合围剿孟斐拉省时候我们队已经和那些黑帮换光了侦查人员。在我们一个擅长侦查的人都没有的时候,法布雷斯故意漏过来的人,我们才不会放跑。”
普朗克这才想起那个今天早上踹了他一脚,以及在凶案现场平静综合分析自己所提供情报的中年大叔。米尔萨普趁着这愣神功夫已经站了起来,费力地拔出了那根插在地上的箭,然后问普朗克。
“能跟住刚刚那两个人不?”
普朗克咬咬牙,一把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狠狠点头就起身要走。米尔萨普一只手把箭放回箭袋,另外一只手拦住了他。
“不急。那个魔法师身上挂着后面宾馆的牌子,十有还是在后面那间店住着的。等明天再跟也不迟。”
“那、那我现在干啥……”
米尔萨普略有些坏笑地背好弓,然后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一把刺剑,说。
“你不是担心我在转角的时候你束手无策么?那下次你负责走过去就好了呗。”
</b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