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低着头走出家门没多远,就看到两辆警车呼啸而来,我知道,东窗事发了,他们是来抓我的。现在,整座城市所有主要道路、火车站、汽车站都布下天罗地网,我已无路可逃。
既然无路可逃,索性就不逃。“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信奉这两句话,它抓住了人的心理弱点。
我悠闲的慢慢走进百货店,消息不会这么快传开,没人注意我。我买了一条肥大的短裤、一件“老头衫”、一顶巴拿马草帽、一把蒲扇、一个茶色太阳镜。
正值盛夏,天气异常闷热。公园里的人们坐在树下或躺在长椅上乘凉,个个昏昏欲睡。我找个僻静地方,脱下惹眼的西裤和衬衫扔进下水井,然后换上刚买的行头,晃晃悠悠走出来,我现在变成一个无所事事整天闲逛的下岗工人。
天气太热了,许多人晚上也不回家,就睡在公园的躺椅上,这很正常,没人来打扰他们,警察是不会想到我没有逃窜,正混在这些人中间的,起码他们现在想不到,他们正忙着在车站和交通要道布控。如果他们不能发现我留给小乔的信就更好,或许以为我早已逃出城去呢。
天气很晴朗,漫天的繁星,还有一钩残月。白天杀了人,接着就逃亡,此刻身心俱疲,可躺在长椅上却睡不着,我心乱如麻。
“小乔现在怎样了?儿子怎样了?他找没找爸爸?”我忍不住开始想。
“她一定痛不欲生。失去心爱的丈夫,为之艰苦努力,希冀获得的美满幸福也随之破灭,这巨大的打击,任何人都会绝望,她也不能破例。”
“她会不会自杀?”一股不祥的念头涌上来,闷热的天气里,我一阵战栗。
“她死了,儿子怎么办?儿子还小,不知道悲伤痛苦,也不懂得妈妈的悲伤痛苦,可一旦成为孤儿,他会面对怎样的境况?要不要冒险给丁曼打个电话?她现在一定也知道了我的事情,求她照顾我的儿子?”我马上又否定了自己可怕的想法,“不会的,小乔不会走绝路,一定不会的!为了儿子也不会,她已变得坚强。女人是温柔的,也是坚韧的,有着男人无法比拟的天生的承受力,小乔一定能迈过这道坎。”
我又想:“小乔会不会怪我,甚至恨我?怪我亲手毁了这个家,恨我丢下她和儿子不管。”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因为不杀了那个恶棍,我们就无法活,或者活得生不如死,这个家照样毁掉。(本章节由网网友上传)现在我已经成了死人,活死人,但小乔可以活在阳光里,虽然她将面临许许多多的困难,但她获得了尊严。我不后悔,她也不会后悔,她不会怪我和恨我的。”
快天亮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阵乱哄哄的议论声吵醒我,我把大蒲扇盖在脸上装睡,竖起耳朵听。
“听说昨天大学里发生一起凶杀案,校长和一个主任被杀了,凶手还留下姓名,叫武林。”
“武林?不是那个有名的大记者吗?他一个大文人,怎么能杀人呢?”
另一个人说道:“听我小舅子说,武林是给他老婆办调离,要调到报社去,校长不放,还踢了他一脚,两人就吵了起来。”
我心里暗笑:“这人小舅子也不知是干啥的,说的跟亲眼看到一样。”我很欣慰,这说明大多数人不知道小乔受辱这个起因,她会好过些。
“为这事也不至于杀人呀?为什么还杀了一个主任呢?”
刚才那人压低声音说道:“我小舅子就在学校,他说那主任是个女的,是个骚货,跟校长有一腿,看见两人吵起来,就帮着校长骂武林,还挠他,武林就急眼了,人急了啥事干不出来?”
“这个败家娘们儿!什么事儿都坏在娘们儿手里!”有人骂道。
“听我小舅子说,武林老婆可漂亮了,天仙一般的大美人!”
“会不会校长起坏心,把武林惹急了?”
“谁知道呢?”
“这回可惨了,大美人要独守空房喽!”一个人幸灾乐祸说道。这人接着又说:“你小舅子不是没老婆吗?让他赶紧去追呀,多好的机会!”
那人笑骂道:“净你娘的扯淡!他一个做饭的,连边儿都粘不上!”
“听说武林武功很高,到现在还没抓到。”
有人突然喊道:“快看!过来两个警察,正在贴什么东西,是不是通缉令?走,过去看看。”
我心里一惊,但仍然躺着不动,一群人忽忽啦啦跑了过去。
我每天都呆在人少的地方装睡,饿了就用大蒲扇遮住半张脸去买面包和香肠,渴了就在水龙头下面喝几口凉水,我身上有三千块钱,是从王校长那拿的。就这样,我安稳的在公园里躲了三天。
第四天半夜,我正迷迷糊糊躺着,就听到乱哄哄的声音,睁眼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两个警察带着四个协勤,正在检查睡在公园里的人们,不停的询问,还拿手电往脸上照。他们越来越近,我不能走,更不能跑,这样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我悄悄起身,背对他们往旁边的大树上“哗哗”的撒尿,恰巧还放了两个响屁。
响声惊动了他们,两束手电光照射过来,听到一声断喝:“你他娘的干什么?快过来!”
我提着裤子撒腿就跑,就听身后传来哈哈大笑:“他娘的!随地大小便,抓住非罚十块钱不可!”
我知道,在公园里藏不住了,早晚会被认出来,不走不行了。
怎么走?无论坐汽车还是火车都是不行的,走路也不行,城边的路口一定设了卡子。对了,我突然想起:扒货车。货场每天都很多货车,随便扒上一列,管它开往哪里,先离开这危险之地再说。货场很好进,有一处围墙上有个墙豁,在学校时和大郎他们从那豁口处进货场里玩过,也不知现在堵上没有?
那处豁口如几年前一样还在。
货场里停着两列空车皮,还有一列上面盖满篷布,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两个检车工人晃着手电筒在车底下检查,不时的敲敲打打,待两人走过去,我爬上一节车皮。
篷布绑得不是太紧,我使劲儿掀开一角,闻到莱阳梨的清香,里面全是一个个纸箱,我钻进去,在纸箱间躺下,还挺舒服,不比卧铺差。
我长出了一口气,这是个好兆头,满车的莱阳梨,预示我将迎“来”新的“阳”光,逃“离”这座有爱也有恨的城市,但我知道,无论到哪里,我都忘不了它。
这列火车走走停停,一连走了五天。饿了或者渴了,我就从旁边的纸箱里掏梨吃,管饱还解渴。
第六天清晨,火车停下来,我掀开篷布向外面看,晨曦微露,空气清冷,全无人声,只有远处站房檐下一盏电灯泡在这黎明的的阴暗里闪着昏黄的光。这是个只有两股道的小站,正合我意,我不敢到大城市去,只能到小县城或者乡野僻静处。
我钻出来,下了路基,沿着一条小路走了大概三四里,来到一个小村子,北方的小山村。
我摸了摸脸,胡子老长,太阳镜和巴拿马草帽早扔了,肥大的短裤皱皱巴巴的,身上的“老头衫”也脏得不成样子,难辨原来的本色,我现在就是标准的盲流。家家屋顶上冒出炊烟,我走进村子,希望找一户人家讨口水喝,要一碗饭吃。人不吃粮食是不行的,吃了五六天梨,我感觉现在浑身没劲。
两间红砖小房,四周用木杆围成小院子,院门开着,院里用麻绳拴着一条大黄狗,我走过去,问道:“有人吗?”
大黄狗“汪汪”的冲我狂吠。
一个四十多岁的光头汉子从屋里走出来问道:“你干啥?”
我赶紧说道:“大哥,我路过这里,已经一天没吃没喝了,想在您这讨个帮。”
那汉子喝住大黄狗,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几眼,笑道:“谁出门也不能背着家当呀?谁还不兴许遇到个为难遭灾的?看样子你累得够戗,快进屋歇歇吧。”
这人热情的把我让进屋里,灶坑里还有余火,他又往里加了一把柴,煮了一大碗挂面,还打了两个鸡蛋进去,又端来一碟萝卜咸菜,我美美的吃了一顿。临走时我掏出五块钱,想报答一下人家,可这大哥说啥也不收。
人说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现在我信了。
谢别好心的大哥,我继续上路,至于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走哪算哪。
出村没多远从身后走上来一位大嫂,脚步很快,她看了我一眼就走过去,走了十几步停下来回头问我:“大兄弟,你这是到哪旮瘩去呀?”(东北方言:到哪里去)
我干“啊啊”两声,答不上来。
大嫂笑呵呵问道“|你是来找活儿的吧?不少外地人到这疙瘩来找活儿呢,有淘金的,有挖煤的,有伐木的,干啥的都有。”
我眼前一亮,顺口说道:“我是找活儿的,不知有啥可干?”
大嫂笑了:“活儿倒是有,是伐木,我老妹儿就开林场,我要是说句话指定好使,错不了。”
我连忙说道:“谢谢大嫂,那就麻烦你领我去吧。”我没问工资多少,活累不累,就跟这位大嫂走了,因为我不是来挣钱的。我还暗自得意,东北的深山老林里,正是躲藏的好地方。
这女人把我卖了。到现在我都搞不清楚,这女人和那位好心的大哥是不是一路的,要不然怎会这样的巧遇?他们是不是合伙把我卖给了那个狠毒淫荡的女人?害我差点送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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