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对面的这块石头表象非常好,黑钨砂皮,灰白颟,表面细腻且平滑,打眼一看便让人觉得是好料子。
可她还是更相信御凌夜一些,因为御凌夜很明确的告诉她,不要抱有希望。
既然如此,她便大刀阔斧地画了几条直接从中间切开的线,每一条都是贯穿整块毛料,张师傅刚才在一旁等着,现下见温暖好不容易回来继续解石了,却是这般画法!
他有些心疼地看了眼毛料,转过头仔细地看着温暖的眼睛确认。
温暖安抚性的笑了笑,柔声道:“张师傅,你只要按照我画的线切就好,我想起来一会儿还有事,现在有些赶时间,这些料子得抓紧点解开了。”
张师傅见温暖如此说,瞅了台子上的那毛料好一会儿,这才犹豫地拿起了解石刀,但却是迟迟下不去这个手。
温暖轻咳一声,张师傅咬了咬牙,认命地开始解了起来。
戴启南的额上已经滴下了冷汗,他把线画好了,可真的要切吗,别人不知道,可他却是很清楚,这块料子如果再不出翡翠,他的银子可就……
想想就觉得讽刺,几百两银子而已,他戴启南曾经何时会这般过?哪怕就算是为了了自己一个心愿,他也必会毫不犹豫地将这块料子给解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面对薛怀亦的时候,他就是有种发虚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玄妙,就好像薛怀亦已经知道他在强撑了一样……
苏怜晴也在一旁紧张地暗暗调整着呼吸,已经十天了。
她跟戴启南已经来这点石坊连续十天了,十天来他们都没有真正解开过什么翡翠!反而投入到这里的银子几乎都快要有一万两了!这些老矿料子本就贵,戴启南的眼光又高,每天投到这里面的银子动辄就上千两。
上次那块雨过天青被苏靖毅卖了一万五千两之多,而那些银子都被戴启南紧跟着以戴家的名义赊了过去,虽然戴启南这些日子确实对她更体贴更亲昵了,可这些天下来,她多少也能感觉到一些戴家的问题……
她担心她猜想的事情是正确的,如果是那样的话……
“唉,又垮了。”温暖这声叹息虽说不大,但在这静默的环境里还是稍显突兀了些。
围在一边的薛怀亦笑着淡淡道:“小暖儿,可是扫兴了?”
温暖撇了撇嘴没搭理他,好似不经意般地瞥了眼戴启南手里的料子,而后她似是斟酌了半晌,这才走到戴启南对面道:“戴公子,这块料子你可愿意转手?看在以前的交情上,我出三百五十两。”
戴启南见温暖来了,本来还犹豫的一股劲突然就上来了,他根本就没回答温暖,提起刀就按着他画的线切了下去!!!
温暖在他提起刀时,袖下的手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的抬起来阻止!然而当见到这毛料接下来的表现时,她紧攥的手慢慢的松开了。
料子两面,都是白花花的石头面儿。
戴启南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两块石头,这料子被他磨去了挺厚一层,现下本来剩的就不大了,被他从中间切开后,两面每个的体积也就刚刚够一个男人的拳头那般大小。
一开始有人八千两收的时候,他为何没卖掉呢……
戴启南抬起眼,见温暖竟然是一脸惋惜加庆幸的神色,当下攥紧了手,淡淡道:“温小姐现下可还要这料子?”
温暖皱着眉仔细地看了料子半晌,抬起头很是为难道:“戴公子,刚才我要这料子的时候,好歹你还没从中间切开,现下不仅表象最好的地方被你给擦去了,整个料子又被你从中间给一分为二,这价钱……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给了。”
见戴启南的脸色有微微泛黑的趋势,温暖缓缓地紧接着道:“但是好歹你我二人曾经也相识一场,而且……”说到此时,她看着戴启南的眼神里竟然溢出了丝丝温柔!
戴启南被温暖此时的眼神弄了个发愣,只听温暖继续道:“不论如何,我都是不愿让你吃亏的,按这料子原本的体积来看,我给你二百五十两,算是我私以为,给你的安慰吧……”
“妹妹,你这价格,到底什么意……”苏怜晴阴着脸的话还没有说完,温暖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子,懊恼道:“瞧我这脑子,怎能是二百五十两这样的数……”
戴启南见温暖一脸少有的懊恼和羞愧,心下不自觉的便软了一分,看了眼台上被切了两半的料子,根本没瞧一旁脸色阴郁的苏怜晴,他叹息道:“二百两卖给你吧。”
温暖拼命地压抑住心底的情绪,面色怅怀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了两张银票,轻轻地递给戴启南,柔声道:“戴公子,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戴启南愣了愣,这般温柔的温暖他是从来都没见识过的,这种从来都是淡淡的女人突然柔软一下,简直让人……
苏怜晴在一旁轻轻地拽了一下戴启南的袖子,戴启南这才回过神,呐呐地接过银票后,就见温暖一脸柔柔地模样将料子轻轻地两手拿起,转过头又看了他一眼,便朝自己的台子那边走去。
这一眼,以戴启南的角度看去,那几乎就是包含了温暖对自己的无限柔情……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苏怜晴每日陪在他身边,虽然看似温柔可人,可像温暖刚才那般“发自真心”的关怀话语,却是从未说过的……
一旁的苏怜晴见戴启南的眼睛差点掉在温暖身上,手中攥着的帕子几乎快要被她拈碎,明明已经脱离苏家了,为何这个苏凉还是这般的阴魂不散!
将两块废料摆在台上,刚才那块被解了一半的毛料果断被温暖放到了一旁,她画线的时候,面色一直都是惆怅的,时不时的还叹两口气。
一旁的人刚才将温暖与戴启南的互动看在眼里,看向温暖的眼神不自觉就带上那么点异色,难不成当初这温小姐脱离苏府,全部都是因为这戴大公子的关系?瞧着温暖那怎么看都不像是作假的惆怅脸色,可现在这大公子不是与苏家大小姐是一对的吗……难道说,这温小姐还经历过一段情殇?
“女人,我倒没看出来,你还挺会演戏。”
温暖侧过头对张师傅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这才在脑子里对御凌夜回道:“凌夜,你这么说可就是冤枉我了,你看他脸色多差?一会儿这翡翠当着他面儿解出来了,想必对他的刺极好地勾起了唇角,看向温暖的眼神,越发的耐人寻味。
戴启南与苏怜晴此时早已站在温暖台子的对面,见温暖这块毛料又出了鸡油黄,两人的脸色都变得煞白。
在后面的人听说被戴启南切垮了的翡翠被温暖买走,温暖又戏剧性的切出了鸡油黄,一个个恨不能立马冲到台子最前面看个究竟,解石区的场面,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温暖却丝毫没有停歇,小心的在毛料上画着线,张师傅紧张地手都出汗了,往身上蹭了两下,握起刀的同时,嘴里竟然在默念老天保佑。
刘向海早就不声把响的靠近温暖这边了,他是不会问温暖现下卖不卖的,温暖与戴启南不同,虽然这个温小姐算是个半路冒出来的,但刘向海却知道这个角色绝对不能小觑了。经营点石坊这么多年,各种各样的人他都见识过了,连当初安亲王世子他也不是没接触过,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看不透的,只有温暖一个人。
虽然刚才温暖也赌垮了料子,可架不住像他这样有心仔细观察的,他在一旁可是瞧得真切,出绿了,她不惊喜,赌垮了,她没意外,她,根本就像是早已知道了结果一般……
赌石圈子里的能人不少,云城的安亲王世子,西凉的“翡翠公主”,哪个都是一等一的年轻出众,可若论能这般化腐朽为神奇,而且还仿佛有先知一般总出高种翡翠的,除温暖以外,没有。
一旁围观的人此时早已经按捺不住了,黄翡之最——鸡油黄!还是琉璃种!如果这次没有裂,那就是十足十的超级大涨!
刚才温暖将这废料子买来的时候他们可都瞧见了,本来也只是冲着她以往的战绩围在这看个热闹,可谁都没想到,她竟然能从这废料里又解出翡翠!
张师傅放下刀,温暖赶紧上前将翡翠拿起,仅仅一个女子拳头般大小的体积,通体莺黄水润,通透的翡身能从表面直接望到她的手心上,这般暖暖的金黄色,像极了一只刚刚孵化出来的小鸡,捧在手心里甚至连心都觉得变软了,实在是连她都忍不住打心底喜欢!
“温小姐,在下出两万五千两买这块翡翠!”
“温小姐,在下愿意出两万六千两!”
“温小姐……”
抑制不住嘴角的弯起,温暖笑着抬头对所有人道:“很抱歉,这块翡翠,小女子并不出售,大家也知道,小女子开了个翡翠铺子,若各位是真的喜欢这块黄翡,欢迎日后来小店看看成品。今天温暖幸得此翡,都是各位捧场带来的喜气。”
说到此处,温暖从刚得来的银票中拿出了一张递给刘向海,微笑继续道:“一会儿便麻烦刘老板给各位安排一下午膳,算是我对大家的支持表示感谢,各位请千万不要客气,日后若有可能,还望各位能与小女子多多合作,温暖先谢谢各位了。”
温暖的这一席话,让所有在场的人听的都极为舒坦,有好些个之前没跟温暖搭过话的人此时也纷纷开了口:“温小姐也太客气了,就冲温小姐这席话,我们徐记也一定会与温小姐合作的!”
“就是就是,温小姐有这般能力和赌运,能看上我们这帮半吊子,那是我们的福气啊!哈哈哈哈!”
一旁围观的人好些都笑了,温暖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旁的薛怀亦见众人被温暖如此简单的几句话就给整的服服帖帖的,嘴角也勾起了个不太明显的弧度。
所有人里,只有戴启南和苏怜晴的脸色颇为难看,就在温暖给张师傅一百两辛苦费的时候,苏怜晴开了口。
“妹妹,你这么久没有回苏府,爹爹和娘亲都很想你,爹爹前些日子晚膳的时候还提起了温姨娘,若是在外面住的不惯,还是早些回来吧。”
这一句话,直接让刚才还欢腾不已的气氛瞬间变得安静,温暖抬起眸子淡淡地看了苏怜晴一眼,嘴角带笑道:“苏大小姐,你们是想念我与我娘,还是想念我手里的——这块翡翠?”
见苏怜晴的脸色有些僵硬,温暖实在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开口道:“苏靖毅曾经往我头上扔那盘子的时候,我便说过,苏府从此以后不论多么荣华福贵,都与我无关,而我无论以后下场如何,苏府也别想沾上一星半点。我落魄的时候,你们没有反对这套说辞,甚至是不屑,现下看我和我娘刚刚过得有点起色了,便又回来说这些废话,你觉得,不恶心么?”
她又看向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颇为不善的戴启南,叹息道:“还有戴公子也是,你也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这料子交易的时候,是银货两讫的,我买它的时候,也是承担了风险的,若是里面什么都没有,你现下是不是也会松了一口气?这料子没解开,谁人都说不好里面是什么样子,神仙难断寸玉,你失去这块料子,只能说是你心念不定,我能得了它,还得对你说声谢谢。”
一旁围观的人这才发现戴启南竟然浑身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什么,看向温暖的眼神果真是不善!
温暖却丝毫没有在意,只是来回看了戴启南与苏怜晴一眼,淡淡道:“我希望以后,除了在翡翠交易时必要的对话,我们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尤其是苏大小姐,我可当不起你那一句妹妹,若是下次你再那般称呼我……”
她慢慢地从台子后面走出来,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抬起双手轻轻捏了捏,柔声道:“你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反正我的传闻一向不好,再多个泼妇的说法,倒也无甚痛痒……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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