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什么都没有。可能是不常住人的关系。
她在屋里转了转就往卫生间走,想着风尘仆仆的先洗个澡。打开灯才发现异样:这地方宽敞得能打羽毛球。她在家里那个转不开身的小屋子里憋屈惯了,竟呆呆地愣了半天才确信这的确是卫生间,不是客厅。咚咚咚。很有礼貌的敲门声响起。她忙走出去,打开房门。
一个跟她年龄相仿,挺秀气的小女孩站在门外。仰着脸冲她笑,“俞小姐,我叫小翠,您有什么吩咐都交代给我吧。”看小葱一脸茫然的样子,她解释:“少爷早交代过,这几天一定要让您舒舒服服开开心心地。要是服侍得您高兴了,涨我工钱呢。”
“可是,可是我没什么需要服侍的,你去休息吧。”
小翠疑惑地看着她不动。
“哦,那个,有事我会叫你的。”
小翠犹豫了一下,“那您叫我的时候,拉一拉您床头的那个铃。”
“好,我知道了。”
几乎是点头哈腰地把她送走,小葱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实在是不习惯呼奴使婢。“红楼梦”里有这样一个细节。
探春被赵姨娘气得哭了,丫鬟伺候她洗脸。那阵势是这样的:一个丫头双膝跪地,高举沐盆;两个屈膝在侧,捧着巾帕脂粉;平儿替她挽袖卸镯,拿条大手巾掩在前襟。“探春方伸手向盆中盥沐”。
她从前读到这里时曾不止一次感叹过一个“方”字有千钧之力。暗暗纳罕这样的日子,居然没把主子奴才一起过疯了。
她站在光洁的地板上,踌躇了一会儿。这才一件一件除□上的衣衫。迟疑着拿起浴缸边上搭着的白色浴巾,摊开来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把它扔进浴缸还是铺在地上。说它是浴巾吧,大小薄厚跟地毯有得一拼;说它是地毯吧,那长得也太像毛巾了吧。她想去卧室拉铃叫小翠过来问问,可又有点不好意思。想来想去还是一横心,把它铺在了浴缸里。反正是新的,地毯也无所谓。
靠上去的一刻她才确定,这真是浴巾!之所以那么厚就是让人靠着舒服啊。几乎都有陷进去的感觉了,一点也不像是躺在硬邦邦的陶瓷上。这东西不知道是哪种珍稀材料织出来的,换成块大海绵也不见得有这效果啊。她感叹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拧开出水管,慢慢躺下去。
等她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水已经漫过脚跟了。
这是什么水啊?怎么绿莹莹的?
她慌慌张张站起身来,险些滑了个跟头。水还在哗哗地淌。
这哪里是什么洗澡水,这是一锅绿豆汤啊!
她蹲下去,掬了一捧水,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怎么有股……啊,对了,竹子,竹子的味道。她弛然坐下。这里是蜀南竹海啊。刚才在路上,虽然晚上什么都看不见,但竹子的气息她是闻饱了的。就是这个味道,淡淡的,清香温雅。
可是,等等!就算这里的水有竹子的味道,但不该是竹子的颜色啊!
她满腹狐疑,就在这时,房门又响了。
“小葱!”是重华的声音。
“哎,那个,我在洗澡,哎这水怎么回事啊?”
“就是忘了告诉你这个,那不是水,是竹沥。对皮肤很好,你放心洗吧。洗完早点睡,累了一天了。”
竹沥?
她倒是听说过复方鲜竹沥液。那不是中药吗,怎能用来洗澡?想到这里她马上觉得这浴缸很可疑。怎么瞧都像个砂锅,自己则是一株巨大的何首乌!搞什么鬼?
提心吊胆地洗了个澡,沐浴露都没擦。可出浴的时候却觉得身上滑滑润润的,舒服极了。她走到床边,拿出带来的睡衣换上。床很软,但躺着一点都不累,这是她很奇怪的。她一直不能消受太软的床,总觉得那是跟弹力搏斗。可这张床完全不一样。他们家怎么什么东西都不一样?
俞小葱是在到了蜀南竹海的第二个早晨彻底把英素素这个对手忽视掉的。
一宵好眠。走出房门就看见小翠,然后就是英素素。小葱忽然想,这位姐姐出门总让鹦鹉开路是不是假装南海观音呢?
英素素今天竟穿了一身黑。紧身窄肩黑t恤,紧身黑色牛仔裤,就连腰带也是黑的,中间嵌着个银色的卡子。长长的黑发直拖到腰间。
黑衣本来就是最打扮人的,更别说英素素实在是个美女,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现在站在早晨清澈阳光中的她很容易让人想起那句很俗的夸奖——天使的脸蛋魔鬼的身材。的确很俗,但舍此无从描述。
可是,小葱恰恰就是从这身衣服上看出了英素素的不自信。
好马配好鞍好车配风帆,那是说给芸芸大众听的。真正的美女,应该是敢于披着麻袋片上街的。如果要靠合适的衣服来衬,那就叫沦落了。所谓粗头乱服,不掩国色。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当然美女如果梳个堕马髻系条石榴裙肯定会更动人,但如果你也是个美女,你就一定知道什么叫循序渐进,让人见一回就惊艳一回。这是策略,但也是资本。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本循序渐进的。
英素素今天的打扮,跟昨天在飞机场的秀丽清雅简直判若两人。这样的孤注一掷。小葱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英素素见到俞小葱的惊讶丝毫不亚于小葱见到她。小葱走出的那个房间,她知道是晏重华的。她倒还不至于认为这俩人昨天住在同一间房子里,但他的卧室从来没睡过外人,因为他有小小的洁癖!
“早啊!”晏重华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装,一双好看的手扶在二楼栏杆上,含笑向二人打招呼。他的背后是正在破晓的天。有那么一瞬,俞小葱忽然觉得,其实那些对他外貌的诸般描述和传说都不如这两个字来得准确——干净。
干净的五官,干净的眼神。你有没有见过雪后的井?你有没有见过雨后的天?俞小葱看得微微失了神。
一只细腻的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妹妹,要我继续回避吗?”
英素素固执地不肯叫她的名字,一定要提醒她小青杏与大红枣的距离,以及小青杏昨天对大红枣的请求。但俞小葱不生气,她甚欢愉。
一夜之间,不自信的人就从自己换成了她。英素素忽然凑得很近,“啊呀,你是不是水土不服啊,怎么睡了一夜脸上就长出粉刺来了呢?”
小葱深吸一口气,“呵呵,我也不知道。”她已经沦落到一定程度了,这样的话也讲得出来。
“一颗,两颗,天哪有三颗呢。我知道一种很好用的|乳|液,一定推荐给你。你别担心。”小翠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凑热闹,站在英素素肩上叫:“天哪!”怪声怪气的把晏重华都逗乐了。
小葱暗暗咬牙,孙悟空是怎么说观世音的?
“一世无夫!”
哼。
可现在用不到孙悟空出场。晏重华笑完了正色道,“到底是小姑娘的皮肤娇嫩,过来让我看看。”
这句话的前半部分成功地让英素素勃然作色,后半部分成功地让俞小葱大惊失色。
我不要你看!
可山不去就人,还不兴人来就山吗?。
晏重华两步过来,扳了她的肩头,对着光看了又看。完了下结论,“不碍的,很快就会下去。好了下楼吃饭,今天我们去山上转转。”
吃饭的时候小葱就在想,所谓食不甘味,应该不外两个原因。一是美得,二是气得。
☆、记得当时
这世上有一种美是放在一起比单个儿看好看,比如油菜花;有一种美是单个儿比放一起好看,比如兰花。而竹子是第三种,单个儿看跟放在一起看都好看。
这不是潭空山上那小小的竹林,这是铺天盖地的翠色。
清寒直入人肌骨,一点尘埃住得无?
小葱看着看着,忽然扯了扯重华的衣角,小声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带我来这儿。
晏重华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英素素在一旁忽然开口:“我给你们唱首歌听吧。”
晏重华和小葱一起说好啊,唱个什么呢。
英素素微笑:“本事!”
小葱疑惑:本事?有一首歌叫‘本事’?
晏重华很快地说:“我不喜欢这个歌。唱个别的吧。”
小葱觉得奇怪,一般情况下,有人主动说给大家唱个歌,那不管人家要唱什么,都不会被否决,晏重华为什么要这么说。
果然,英素素微微变了脸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说:“算了,那不唱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英素素摘下一朵攀在青竹竿上的小喇叭花,慢慢向一边走去。“扑棱棱”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方才一直停在英素素肩上的小翠飞出竹林去了。
一阵轻飘飘的音乐声乍然响起,几个小小的起伏之后俞小葱听出那是洞箫的声音。
是英素素在吹箫。从这个角度,穿过婆娑竹影,俞小葱看到一个婀娜曼妙的身形和一管亭亭玉立的箫——紫竹箫——润泽高贵的荸荠紫,箫身有流转的光芒。
即使是很久很久以后,即使是坐在国家大剧院的贵宾席上见识过了堪称国内一流箫手的吹奏,小葱仍然觉得在竹海听到的那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的感觉是很好很好的。当然,在这样的环境里吹箫,肯定是占了便宜的,但小葱认为那只是一部分原因。
音乐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当一支高雅的音乐响起,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做点高雅的事情,不论是倾听的人,还是演奏的人。
一曲终了。小葱看见英素素向自己招手。
“吹得真好!”
“你这么说我真高兴。小葱,我今天,是不是很失态?”英素素的嘴角先是上扬,然后一点点收紧,抿出了一个诚恳的弧度。
小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把箫收进箫袋,重新放进精致的坤包。
“如果我说我自从懂事起,就从来没这么失态过,你信吗?”
“你……”小葱迟疑,不知这个话茬要怎么接!
“嫉妒真是魔鬼。会让你说出最贬低身份的话,成为你最瞧不起的那种人!”
失态,小葱觉得英素素是有一点的,但也就是那么一点啊。英素素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平静地开口:“你知道‘本事’这首歌吗?”
“不知道。”
“我相信它的歌词你一定听过。‘记得当时年纪小’。”
小葱一下子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英素素。
记得当时年纪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这是才子卢前的一首小诗,就是张恨水说“文似东坡,人似东坡肉”的那个胖卢前。这首诗流传甚广,但很少有人知道它曾被人谱了曲,歌名叫“本事”。
小葱忽然觉得好像竹林中的每竿竹子上头都爬满了喇叭花,姹紫嫣红地让人看着想哭。
“我其实不喜欢这首歌,我只是想在你面前唱;他其实不是不喜欢这首歌,他只是不喜欢我在你面前唱。”英素素把话说完了,毫无余韵,直说到家。
小葱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知该说点什么。
“不过,在婚礼进行曲响起之前,嗯,甚至之后,高兴都有点太早。这只是第一个回合哦,小姑娘!”英素素忽然笑起来,还冲小葱眨了眨眼睛。
节奏转换太快,小葱猝不及防,“你,你这是……”
“我要跟你打持久战。”
小葱来不及反应,只顺着话茬问。
“多久?”
“打赢为止。”英素素回答得顺理成章。
“什么叫赢?”
“他反悔来爱我,或者我反悔不再爱他。”干脆利落的回答。
俞小葱的脑海里跳出一堆警句:攻城易守城难、我在明敌在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咦,不对……打住!
话说,她俩这儿你来我往的,说的好像姓晏的已经是她俞小葱的囊中之物。可“物”同意了吗?也不过就是有了点点苗头给了点点想头,最后到底咋回事可还不一定呢!
她扭头扫一眼,姓晏的远远地坐在干净的山坡上,还是方才那副倚竹听箫的架势。看起来对这暂时的独处挺享受,并不在意这边厢两个女孩子在鼓捣什么。
“呃,他……”小葱略有迟疑,然后果断地决定把坦率进行到底。她扬起脸问英素素,“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如果他有,那咱们不就是朋友了,嘻嘻!”
这一点都不好笑,可是小葱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点笑意。她很想说,就算他没有,咱俩也能是朋友。但这种话这会儿说实在有些得了便宜卖乖的味道,所以还是咽了吧。
“那,他有没有过女朋友!”
“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俞小葱不可遏制地兴致勃□来。
她从来没有机会和勇气跟任何人这么讨论晏重华,跟田怡虽然常常八卦,但总是在隐瞒了心意的前提下,怎么说都不够畅快。现在终于能坐在青天白日下光明正大地跟谁说一说,那感觉真是,就像从步步玄机小心翼翼的办公室文化“嗖”地一下子穿到了水泊梁山的聚义厅,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怎一个“爽”字了得啊。
况且,英素素知道的,那肯定不是一星半点,而且还都是活生生的一手资料。
“你说这群雄逐鹿,你已经都冲在我前面了,还打算从我这儿要情报,这不好吧。”英素素失笑。
“我真不是要情报,虽然这的确属于高级情报了,可我真的就是,有点好奇!”小葱眼巴巴地看着英素素的眼睛。
我好奇他的一切,只是这个问题恰好首当其冲。而且这可以理解,很好理解啊。
“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听他妈妈讲,他说过他喜欢婴宁,就是《聊斋》里那个。也不知道是随口一说还是认了真的。”
“啊?”小葱始料未及,想了想又问,“什么情况下说的呢?”
“很正常的情况。他这里过尽千帆皆不是,他妈妈,怎么说,也不是着急,大概也是好奇。就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喜欢婴宁。
俞小葱声色俱厉地提醒自己,你是来好奇的,不是给自己弄个榜样好努力靠拢的。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摆出了仰天流泪的姿势。
这个标准已经不是高或低能定义的了,这就是天外飞仙型啊。
聊斋里有多少美女啊,个个青春年少有才有貌,扯块云彩就能做棉被。可是能让蒲老先生在名字前无比怜爱地加个“我”字的也就婴宁这么一个。
关于婴宁,尽管批评家已经把她从头到脚360度无遗漏赞美了个遍,但在俞小葱看来,婴宁的过人之处,其实就一点:会装傻。
试问,当一位美女被人目不转睛地追着看,她会给个啥反应?
初见王子服,婴宁笑容可掬地说了句,“个儿郎,目灼灼似贼”,然后把手里的梅花扔在地上,跟丫鬟有说有笑地走了。
小葱每次看到这里都想大声疾呼:这绝不是什么娇憨烂漫,这奏是□裸地挑逗啊挑逗。
不然她干嘛把花扔地上?
可是挑逗,但是挑逗,就算挑逗,还有谁能做得这么顺其自然,自自然然,自然而然?做得我明明挑了逗了你还以为我很傻很天真?
再见王子服。更可怕了。人家把珍藏的花给她看。她说,“都枯了,还留着作甚?你要真那么喜欢,待会儿我让人送你一捆!”这已经不是明知故问了,这简直就是欺负人嘛。
王子服解释,“我不是爱花,我是爱拈花的人啊。”更进一步说明:我不是因为你是我表妹才爱你,那是男女之爱哦。
婴宁马上问,“有什么区别吗?”
王子服孜孜不倦地教导,“有啊,就是晚上睡一张床的区别啊!”
婴宁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句话,“我不惯和生人睡!”
话说,这故事要是发生在今天就好了,就可以用一个现成的句式来描绘这位小哥的心情了。
你说我是吐血呢还是吐血呢还是吐血呢?
你看,最后他都被调戏得吐血了,还得深刻地自我批评,因为勾引纯情少女,因为企图把苹果卖给夏娃。
综上,俞小葱斩钉截铁地下结论。
第一,这样的女子我修炼一千年也赶不上!
第二,读者都被蒲松龄骗了,蒲松龄是被自己骗了。果然,最懂女人的还是女人啊。
☆、打赌
午饭时英素素跟重华和小葱告别,下午的飞机,她要回香港了。小葱在假意挽留和真心欢送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了缄默。也对啊,她本来就是重华的跟班,没必要非得说点什么。
机场分别。英素素说完再见,忽然转头问了重华一句,“师兄,你那个貌似挺重要的课题做完了吗?”重华说还没。英素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有句话提醒你,温柔乡是英雄冢啊!”音量不低,有意让俞小葱听见。
重华一怔,但笑不语。小葱假装没听见,一边赶紧分心去想马里亚纳海沟的深度,好让脸红得不那么厉害。
回程的路上,小葱坐在副驾驶给英素素发短信,“请允许我再好奇一次:等他反悔来爱你的时候,你会说点啥?”
回复来得很快。
我会说,是真名士自风流。
小葱鼓起了腮帮子抽冷气。重华问,“干什么呢,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架势。”
小葱不做声,狠狠地按下删除键。
车子弯过一段积水的公路,车轮激水的声音在车里听起来有种莫名的安稳。重华左右晃了晃头,忽然一笑说,“有没有点‘客去主人安’的感觉?”
“你这是暗示我,我走了你会更安?”
“当然不是,你又不是我的客人。”
“难道我是主人?”小葱用了一百分的玩笑口吻。
“那倒也……”他把声音拖得很长。小葱十分笃定地等着那个“不是”,可没想到重华在“不是”前加了个副词——
“还不是!”
那倒也还不是!
小葱做贼心虚地沉默了半天,小脸还是抑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这是求婚的一般将来时态吗?
“速度很快嘛!”重华忽然开口说话。
小葱几乎跳起。半天才发现“小翠”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方向盘上。
“啊,我说忘了点什么嘛,英姐姐忘了托运她的鹦鹉。”
“谁告诉你这是她的鹦鹉?”
“难道是你的?”
“是啊。”
“可是它跟人家可比跟你好得多。”
“很正常。它这是心向旧主。”
“原来是英姐姐把鹦鹉送给你了。”
重华把鹦鹉挥到一边,“是打赌输给我的。”
“哦?”小葱来了兴趣。“你们打什么赌?”
“我吹牛,说世上没我不吃的东西。素素把我带到一个小饭馆里,点了三菜一汤。”
人总是觉得自己爱吃的别人也应该爱吃,自己不吃的别人也应该不爱吃,尤其是小葱这样自认为口味很大众化的人。她在心里猜测,嗯,一定要有鱼腥草,要有鸭血,还要有……大肥肉!一点瘦肉边都不带的那种……
呃,她用想的都把自己为难了。
“她点了一个凉拌苦瓜……”重华说。
“啊?这个很平常啊,你不吃苦瓜?”
“一个清炒苦瓜。”
小葱一愣。
“一个干烧苦瓜。”
小葱的舌根处已经开始汩汩地冒苦水儿。她无比痛心地检讨自己的思路真是太太太狭窄了。
“那个汤……”
“是的,是苦瓜汤。还叫了份主食是摊苦瓜饼。”
“然,然后呢?”
小葱的脸色已经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走了好几遭了。
“然后我咬咬牙,全吃了。”
小葱呻吟了一声,问,“你车上有甜食吗?”
重华轻笑了一声,“没有……”这时车子顺畅地转了个弯,重华眼睛一亮,“不对,有!”
翠竹掩映的公路两旁一望无际地伸展着两条金灿灿的飘带,那是一筐一筐又一筐,胖墩墩圆滚滚的——小葱瞪大了眼睛辨认——没错,是橙子。
对于伴着大棚这种神奇的农业技术和催熟剂这种更为神奇的工业发明长大的新新少年来说,时令水果已经是内涵和外延都极为模糊的一个概念。但作为一个相信科学热爱生命的医学工作者——的子女——小葱和弟弟很少有机会能在家里吃到反季节蔬菜和水果。
所以小葱一眼看去就觉得诧异:盛夏暑天,怎么会有橙子呢?还是这么大规模的丰收架势?
重华把车停在路边,下去问一个戴着草帽的果农买橙子。老大爷一边帮他挑大个儿的一边操着纯正的四川方言夸奖他的橙子“抿甜抿甜抿抿甜”。
重华买了七个大橙子,拿上车丢到小葱身上。小葱选了个身材最标准的下手,一边问,“这大夏天的,怎么冒出来这么多橙子?”
重华重新发动车子:“这是宜宾的特产,夏橙。没听说过?”
小葱诧异:“这也行?那它秋天还结果吗?”
重华摇头,“不结。它不是一年两熟,是另一个品种。”
“宜宾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那,这里有没有冬天熟的西瓜?”小葱最爱吃西瓜。
重华失笑。“有,就叫冬瓜。”
小葱眨巴眨巴眼睛,也笑了,一口漂亮的小白牙露出八颗。重华正好扭过头来看她,竟呆了一瞬。
橙子很甜。她边吃边赞。想起老大爷说的“抿抿甜”,忽然向重华道,“我也跟你打个赌好不?”
重华一愣,“好啊,赌什么?”
“就赌天下有你不敢吃的东西!”她把最后一瓣橙子塞进嘴里,拿了纸巾揩手。
“哦?”
“我们不用那么麻烦,我就在这里说几个菜,不用你真吃,只要你敢说吃,就算我输。”小葱信心满满。
重华说那不行,你若说几个根本不能吃的东西,我不亏了!
“不会。我说的菜绝对普通,是个饭馆都能做。”
重华疑惑地瞧她。这小东西古灵精怪,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好,我们赌什么?还赌小翠?”
“呃……”她光想着这回必胜无疑,可还没来得及想赌注。大眼睛左右转转,快乐地开口,“我八百米还没考,那是肯定过不了的!”
重华笑出了声:“我跟你们体育老师不熟。”
“怕了?”
“你不用激我。好吧,你要是赢了,我就帮你搞定。”
小葱迅速伸手比了个“耶”。
“那要是我赢了,嗯,我这个月的教学总结还没交。”
小葱大惊,“你什么意思,难道还能我给你写?”
“能!”他斩钉截铁。
“况且这东西吧,就是个形式,也没人认真看。你就随便说点什么,凑个1500字就行了。”他软语相求。
“那好吧。”小葱心说反正我不会输。
“那你听着,我要上菜了。对了,我这几道菜有健脑的功效,下回上课你可以推荐给同学们。”
重华想也没想就顺口说,“行啊。”
小葱笑得无辜,“如果你只敢吃,却不敢推荐,也算你输。”
重华此时终于隐隐有了种掉进陷阱的感觉,却也不好跟她争这点小事,而且他一时也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吃却不能向人推荐的。于是点点头说,“没问题。”
☆、求爱
“那你听好了。我请你吃五道菜——百合醉红枣,蛋黄焗南瓜,木瓜炖雪蛤,蓝莓山药,糖醋小排。”
在小葱才说到第二个的时候重华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丫头跟他赌的不是胃,是脸!
这是五道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女士菜。小丫头,真亏你想得出来。他摇头苦笑。
小葱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此刻长舒了一口气。
对付这样的人,你就得出奇制胜啊。晏重华是什么人?绅士!内外兼修不折不扣的绅士!哪怕有朝一日被押赴断头台,行刑前踩着了刽子手的脚都不会忘记说声对不起!他不会被苦瓜吓退,但他绝不会愿意丢了风度脸面。
这五盘菜,又甜又腻又柔又嗲,她赌的就是重华就算能硬着头皮吃下去,也不敢厚着脸皮说出来。她心里得意至极。太有才了,兰心那个惠质,冰雪那个聪明么这是。
“还有吗?”温润镇定的嗓音里压着笑意。
“啊?”小葱傻乎乎地看他。
“我是说菜上完了吗?”
“那个……你……完了!”俞小葱的脑袋里警铃大作——不会吧?他不可能!
“那你就输了,回头我告诉你总结的格式。”
小葱大急,“你骗人,你你你你耍赖,那个,不是,我是说你不能耍赖,你得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
晏重华打断她的语无伦次,“没问题,这几道菜的确很好。我肯定会在班里推广的。”
小葱目瞪口呆。
她忽闪着大眼睛万分怀疑地看着她的司机。晏重华无奈,只好说那我们等回去了再确定输赢。
小葱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看一眼就吓住了——关燕儿!
那天她组织了最最委婉的语言告诉“死不休”晏重华对她没兴趣,“死不休”当时愣了一下,然后颇豪迈地摆了摆手说,“意料之中”。看起来完全没有被伤害到的意思。然后,然后就是周末,她跟着晏重华到了宜宾,没有再见过她。
她偷偷看了一眼他,小心地按下通话键。
“你干嘛呢?”柔软的受了委屈的声音。
小葱吓一跳,这,这是“死不休”?
“没干嘛,闲着。”小葱也不由自主地放软了音质。
“我,有点难受!”最后一个字几乎哽咽。
“怎么了,是因为……”
“呜……”话筒里突然传来一阵嚎啕。小葱赶紧捂住话筒,拼了命地往下按音量。
“我是不是很丢人,我,我从来没这样过……我,可我真的不好受呜呜呜……我以前干嘛说人家是液体,这回遭到报应了。呜呜呜……原来被拒绝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晏重华心无旁骛地开车,小葱紧张地一眼接一眼地瞄他,一心二用的结果是她既没看出来他到底听见没也完全想不出来该怎么安慰那一头。
“我决定了!”一顿哀怨凄绝杂乱无章的倾诉之后“死不休”忽然斗志昂扬,“我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小葱一个激灵,“你不是想砸了语文组备课室吧?”这话说太快拽不回来,她赶紧拼命扭头去看窗外,只祈祷晏重华的联想能力不要太丰富。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嘴快。“死不休”的办事风格那是有目共睹的。
去年她们班里一名女生在食堂打了份馊掉的米饭,回去发现不对,去食堂说理,也不知怎么说的反正后来两边儿就吵起来了,最后小姑娘没吵过人家哭着回去了。“死不休”知道后拍案而起,“丫一卖馊饭的还有理了?”
当即点齐全班人马杀向食堂,二话不说动手就砸,那场面比《红楼梦》里司棋砸柳家的壮观一万倍。后来还是校长出面才把事情压下去。据说事后老校长拍着“死不休”的肩说小关啊,你爸当年怎么就没送你去读军校,就你这根骨个性不当个女将军真是白瞎了。
小葱一句话出口“死不休”倒乐了,擤擤鼻子特娇嗔地说,“去你的!”小葱放下一口气,“那你要干嘛?”
“我也没想好,但这事儿肯定没完,我,我跟他死磕。”
小葱擦擦汗心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一个两个全要跟他死磕,而且豪言壮语全发我这儿了,人当事人啥都不知道。
“好了不说了,虽然你也没说啥,但我现在好点了。周一吧,周一见了面咱再好好研究。”说完她干脆利落地收线。
还好好研究!研究啥?研究该啥时候磕怎么磕?小葱愁肠百结地放下电话。晏重华一脚刹车踩下去,她才惊觉已经回来了。
下了车,她心事重重地低着头,小岩正在外面晾手巾,看见她笑着打招呼,“回来了俞小姐。”
“呃,啊,回来了。”她紧走两步拉住晏重华的衣服小声说,“你能不能别让她们这么叫我。我不习惯。”
晏重华步子不停,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你会习惯的。”
小葱气结。想了想说,“我才不要养成那么变态的习惯!”
晏重华没接话,进了门大步流星地上楼,看也没看小葱一眼。小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这位公子向来温雅和气礼数周到——好吧,虽然那基本都是冲着别人的——可就算他对自己,呃,不见外了些,也从没这么冷落过啊。她嘀嘀咕咕不肯跟着上楼,四下看看,目光慢慢被落地窗外的景致吸引了过去。
这是整个宅子的背面,竹影苔痕,给人荫凉凉的感觉。可西面一角却极突兀地半埋着一口大缸,周围秸秆柴草堆了一圈,半是火苗半是余烬。这是干什么呢?
正诧异间刘叔走了过来,笑容满面地叫,“俞小姐!”小葱身子一颤。话说,这个称呼总能给她以穿越的错觉。
“刘叔好!”她乖巧地打招呼。“哎,好好!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哦这是烧竹沥呢,以前没见过?”
竹沥?就是这两天她用来洗手洗脸洗澡的东西?她好奇心起,拉了刘叔刨根问底:“竹沥是烧出来的?”
“是啊!还得一点一点烧,这可是急不得。哎呀,说起来自从夫人去了香港,咱们这儿很久都闻不到这个味道了。”
刘叔是那种很有说书天分的老人,尤其那个“哎呀”被他说得一唱三叹,好像他感叹的是一段足可称得上久远的历史,而不是连尘封都还不及的些许往事。
小葱一怔,说,“我还以为你们都用这个呢!”
刘叔失笑,“怎么可能呐。这东西得用小火慢慢地一直不断地烧上三天才烧得出。那么一大抱竹子,烧完了也没多少。竹沥这东西啊,不费钱,费工。你看咱这地方漫山遍野全是竹子,可也就到了这儿,你才能用竹沥洗澡。”刘叔说完,极慈祥地看了小葱一眼。
小葱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笑。这时刚好一个佣人过来把刘叔叫走了,她轻轻舒口气,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转身上楼去。
客房的门开着。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唤,“晏老师!”
“进来。”干干净净的声音。
她小心地走进去。晏重华站在窗前看她。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局促。
“拿来吧!”他一眼不眨地望着她开口。
“什么?”她一头雾水。
“你没有什么求爱信之类的要帮人带给我吗?”俞小葱在惊讶于这句话的内容之前先被语气惊到了。
这不是他的语气!这表面漫不经心内里张扬跋扈几乎有些痞痞的语气不可能是属于他的!他昨晚一定吃错了药!
此时倚在窗台上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流氓——是的没错——流氓气质,那双黑眼睛里流转的是坏坏的光。
俞小葱心底蓦地跳出一句话,“自古江山如美人,她总是爱上荡子!”
哦,好吧,说这句话的人,他也是个荡子。
哦,好吧,我不是江山也不是很美,但我也爱。
爱了又怎么样呢?那就求啊!
几何老师早在初中时就教导过我们这条定理:两点之间,线段最短。除此之外的一切曲线弧线折线都只会让简单的事情变复杂。
“晏老师,你喜欢我。”俞小葱把这句话讲得十分镇定。
求爱不是男生的专利,女生也可以求。
求爱,可以是感叹句,可以是疑问句,也可以是陈述句。
用感叹句是这样求——晏老师,我喜欢你!这么勇敢的女生,十个里面会有一个。
用疑问句是这样求——晏老师,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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