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灯火阑珊-九重凤阙(原名金枝玉叶)

第 43 部分阅读

    吃得开,可惜啊,辽人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狂性大发,将很多的宫人都给”小太监随即谨慎地压低了声音,道,“说起来,还就是在倪贵妃她出事的时候。当时,宫里头可真是血流成河啊,很多的内监宫女都”提起当时的情况来,小太监还是心有余悸。

    苏谧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知道那是在辽人与倪源翻脸的时候,为了彻底清除宫中倪源的势力,想必又是场波及全城的血腥清洗吧。

    在这场清洗之中,有多少是依靠了刘泉和葛先生暗中提供的情报呢?

    倪源借助辽人的手,扫清了与他为敌的大齐门阀贵族势力,为他清扫出了条通畅干净的道路,而同样有人借助辽人的手,又除掉了他安排在京城的暗线,使他的康庄大道出现了偏移。

    她想起破城的那天,想起那些凄厉的喊叫声苦求声。这样的日子,在这两年里面经历了多少呢?

    在经历了这切之后,这个皇宫却依然华丽如同往昔。也许,无论是怎样的痛苦,都与这些荣华富贵金银财宝毫无干系。那些哭过的,那些恨过的,随着时间的流逝,都全无丝踪迹了。

    说话之间,苏谧已经由内监引着,进了乾清宫门。

    已经是走过无数次的道路和回廊,每道转折几乎闭着眼睛都能够熟悉地走下来,可是如今竟然凭空生出种陌生的感觉来,苏谧甚至怀疑,如果此时只有自己个人走在这条道路上,她是不是会迷失方向,寻不到正确的前路。

    绣鞋尖头镶坠着的美玉和脚下的暗花青砖时不时地相互撞击,发出轻灵清脆的“叮当”声,在这个宁静的廊下显得格外幽远。

    “娘娘,皇上这次御驾亲征着实辛苦了,自从回宫之后就直龙体欠安。前几天稍微有了些起色,可是前天听说了娘娘您平安无事的消息之后,时高兴,就去外面散了会儿心,没料到回来就又病倒了。”身边的杜单顺低声解释着。

    病倒了?是因为征战的劳苦?还是因为心中无法压抑的失落和痛苦?当个满怀自信和骄傲的人在即将达成他自以为最崇高的目标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脚下,是个摇摇欲坠的空架子,根本经不起丝毫的碰触。

    那样两重的失落和打击

    走近宫门,种浓重的药香从大殿里面传出来。苏谧的脚步顿了顿,身边的内监已经高声唱道:“莲妃娘娘到!”

    苏谧踏过黄金浇铸的门槛,走进了久已未曾见过的乾清宫寝殿。

    寝殿内依然是记忆之中的模样,殿中细密铺陈的金砖光滑如镜面,两侧的鲛绡帷幕闲散地落在地上,开合之间,隐隐看见金钩荡漾在其中。两侧的桌子上,雕花鎏金烛台上的蜡烛在白天依然燃烧着。身后的绡金羽帘半卷起,露出青铜雕凤的穿衣镜,可是因为殿中光线过于黯淡,使得里面的人影都看不清楚。

    服侍的宫人见到苏谧进来,连忙恭顺地跪地行礼,举动之间轻捷无声,静默柔顺。苏谧扫视着下面的面孔,大都是新人,间或夹杂着几张略有几分熟悉的。

    跪伏着的不仅有宫女内监,还有几个花白胡子的太医,有人手里还捧着来不及放下的药匣。

    “平身吧。”苏谧说道。

    宫人依言谢恩起身了,行动都是小心翼翼,不带丝毫的声音。

    原本富丽堂皇趾高气扬的乾清宫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低眉顺目静谧内敛了?

    应该光华璀璨的大殿也变得阴暗无光,就好像是外面阴沉沉的天气。

    也许是两侧的窗户都紧紧地关闭着的缘故吧?苏谧的视线投向两侧,那里的窗子被紧紧地封住。

    “娘娘,皇上的病情不易吹风”旁边的小太监低声说道。

    苏谧的视线收回来,向内殿走去。

    “是谧儿吗?”里面传来齐泷的轻呼声,“快进来吧。”

    声音熟悉而又陌生,多了种连苏谧都把握不住的东西。

    她穿过层层的鲛绡帷帐,走近龙榻。

    金线红罗的斗帐开合之间,露出齐泷的脸来。那是张惨白的容颜,苏谧在瞬间怀疑,自己眼前所见到的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皇帝,而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是她两年未见的夫君和帝王。

    她定下神来,走到床前。

    齐泷穿着白绫子的单衣躺在床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与身上的白绫几乎变成色,分不出差别来,嘴唇干枯,唇角干裂,只有眼眸还有几分神采,却带着种幽寂的凄凉和深沉的迷雾。

    依然是那张俊美得令六宫佳丽倾慕的容貌,可是其中的傲气和锐意都不见了,只余下遮掩不住的苍白和迷茫,使得他看起来更像是个空洞的幽灵。

    无端地苏谧心底里映出另张容颜来,那是卫清儿的容颜,同样的清冷和失落,同样的寂灭如飞灰,同样的近乎绝望样的枯萎。就好像是朵被做成书签的花朵,虽然色彩绚丽依旧,可是却少了其中润泽的水分和鲜活的灵魂。

    她惊觉,这两张容颜是何其的相似啊!

    感受到齐泷的目光停住在自己身上,苏谧升起种莫名的寒意。

    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了片刻,终于齐泷开口了,“几年不见,谧儿出落得越发水灵剔透,可是朕却是”他眼神凝望着苏谧说道,眼眸之中带着几分朦胧的笑意,却又好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皇上,”苏谧在床侧坐了下来,再也自然不过地打断了他的话,“皇上这次出征辛苦了,如今终于大功告成,虽然中间有所波折,但是这个天下已经统,北辽也已不足为患,只要您静心休养,养好了身体,以后”苏谧的语音有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勉强笑着说道,“如今,天下的万民都在期盼着您呢。”

    “大功告成了吗?”齐泷笑了笑,神情是从来没有过的苦涩,带着淡淡的怅然,“好吧,就让天下的人都这样认为吧。”

    听着齐泷的语调,苏谧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也许是殿里的火炉生得太多太旺,沉闷的热气郁积不散,让心底的最深处也随着起沉闷难解。

    “只是这些日子,谧儿在刘泉家中也是受苦了,这两年东躲西藏的。”他看她的目光依然安静,语调也是平淡依旧,却开始带着抹苏谧看不透的幽深难测。

    “比较起皇上的车马劳顿来说,这点苦楚算得了什么呢?”苏谧含了抹欣慰的浅笑说道。

    离别两年之后,再说出这样的话语让苏谧也感到生疏,也许,她辈子都没有在他的面前说真话的机会了。

    “是啊,不算什么,”齐泷笑了起来,“比起朕的车马劳顿来。”

    他的笑容从嘴角漫开,却未曾达到眼底就消逝在连续不断的咳嗽声里面。他低下头去,咳嗽得几乎要将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苏谧的眼中掠过丝不忍。

    他终于认清楚自己,认清楚身边的人了,可是这个代价是何其的巨大啊!苏谧可以想象,当齐泷意气风发地带着亲自统天下的美梦走入倪源的军中,却发现等待着他的是囚禁和利用的时候,是怎样的震惊与绝望。从个高傲的皇帝沦为个阶下囚,不啻于天庭与地狱之别。而且这巨大的沦落追究起来,是他自己的识人不明所带来的,是他自己的贪心让他步步走入了这个精巧的陷阱。对于骄傲的他来说,这会是怎样的打击和折磨啊。

    苏谧移了移身子,坐到他的身后,轻轻捶着背,帮他理顺气息。

    “皇上,您应该吃药了。”外间,个御医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低声说道。

    齐泷没有反应,那个御医以为他是默许了的,立刻端着金盘子走了进来,此时有苏谧在,自然是用不到服侍药物的宫人。

    苏谧正要去拿上面的玉碗,却冷不丁身边伸过只手来。

    他用力挥,金盘子翻了过去,闪着道金光,“哐啷”声,跌落到了床前的白玉脚踏上。

    玉碗立刻跌碎成数片,黑沉沉的药汁顺着脚踏的白玉纹理流到了金砖铺就的地面上。

    浓郁的药香弥散出来,刺鼻得令人窒息。

    苏谧伸出的手尚且来不及收回,她怔怔地看着齐泷俯下身去。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又是阵咳嗽。

    “皇上”苏谧放下手,却不知道从何劝起,看了殿外的宫人眼。

    在金盘坠下的那刻,他们已经迅速地温顺地跪伏在地上了,动作熟练流畅,看来苏谧苦笑了下,这些日子以来,齐泷这样的脾气是经常有的。

    她轻轻拍打着齐泷的后背,边柔声说道:“皇上,良药苦口利于病,如果不喝药,病情怎么能够痊愈呢?”

    齐泷没有说话,他抬起头来,看着地上的盘子出神。

    苏谧看得出,他原本是想要将这盘子和这碗药起挥得远远的,可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过是让它翻了个滚儿,跌落到了床畔。

    “谧儿觉得朕应该喝药吗?”他转头凝视着苏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

    苏谧心里怔,她低头看洒落在脚下的药汁。依照她的医术自然能够闻得出,这碗药只是碗单纯的驱寒止咳的风寒药,用材名贵,火候恰当,正是治疗齐泷如今的症状的,并未有丝毫的不妥。就算是苏谧自己动手,只怕也不会开出更好的药方了。

    可是她分明看见有什么阴霾的东西,在齐泷的眼底最深处慢慢凝聚。

    不是因为这碗药?还能因为什么?

    “皇上,不喝药怎么能够痊愈呢?”苏谧避开他的眼神,劝慰道,“臣妾还等着亲眼看到皇上踏上神武门接受万民朝拜的日子呢。”

    历代大齐的帝王在出征得胜归来之后,都会在神武门举行献俘祭祀大典,接受万民朝拜,彰显武勋。

    齐泷的这次出征,单纯从目的上来讲,确实是灭掉了南陈,将天下统于大齐的国号之下。虽然京城出现过不愉快的波折,但正是因为这样的波折,更加急需个盛大的典礼来抚平慌乱浮躁的人心,粉饰这光辉万丈的太平盛世。只可惜齐泷归来之后直病弱缠身,前几天又感染了风寒,所以大典的事情就直拖延了下去。

    听到苏谧的话,齐泷的脸上现出恍惚的神色,随即黯淡了下去。半晌,他轻轻点了点头,斜倚榻上,恢复了沉寂无力的姿态。

    苏谧朝外间微示意。

    那里,刚刚奉药进来的御医早已经端好了第二碗药躬身静立,等待着传诏,见到苏谧的示意,赶紧上前。

    苏谧拿起上面的玉碗,她轻轻转动调羹,银质的调羹碰触在雕花碧玉碗上面,发出轻微清脆的响声,在这个异样静谧的大殿里格外的响亮。

    像是在尝试药汁的温度样,苏谧将浅勺药送进唇边。

    确实是碗普通的风寒药,没有动任何手脚。苏谧放下心来。

    “两年不见,谧儿还是那般体贴啊。”看到她的动作,齐泷轻声笑道。

    苏谧低下头,这样的齐泷让她琢磨不透,完全摸不着头绪。

    “皇上缪赞了。臣妾恨不得这两年时时伴在皇上的身边,能够朝夕侍奉皇上。”她只能恭谨地说道。

    “这两年”齐泷还想要说什么,连串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皇上先不要着急,喝了药再说。”她连忙说道。

    然后将药汁喂着齐泷慢慢喝下去。

    喝完了碗药,看到齐泷的脸上已经现出疲惫之色,苏谧柔声说道:“皇上,您先睡觉吧。”

    “嗯。”齐泷点了点头,无限疲倦地躺回榻上,说道,“你先退下吧,如今路上也够辛苦了,明天再过来服侍吧。”说着已经昏昏沉沉半睡过去了。

    “臣妾明天再过来请安”苏谧低声说着,躬身告退而去。

    走出乾清宫,好像是走出了团凝滞的阴影,她长长地吐出了口气,将胸口之中的气闷统统都呼出体外,看着它化作团白雾,飘散在空气里。

    外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雪来。

    万籁俱寂,只余下细雪粒子打在屋顶上回廊上的“沙沙”声。

    苏谧回头看去,阴沉的天气之下,乾清宫的轮廓模糊起来,只是磅礴的气势依然逼人,像是只自亘古就坐卧在这里的巨兽。

    齐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想到这个已经不可挽回的事实,苏谧心中伤感难抑。

    到底是因为她最理智的那部分在明白地提醒她,此时的齐泷还不能死。但她想不明白,自己是不想要他就这样丢下整个如同新生婴儿般的国家死去,还是因为长年的朝夕相伴,耳鬓厮磨,使得在不知不觉之间,那个年轻骄傲的身影已经在她内心深处逐渐占据了个位置,就算那无关情爱,也依然让她牵挂难安。

    这切,她说不清楚,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如同这凝滞不去的阴影,如同这风中摇摆飘逸的雪花,寻不到灵犀点的清明。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这样的齐泷她不想看,不喜看,不愿看,更加不忍看。

    这次的伤寒只不过是小病,而真正耗尽齐泷生命的病因在于他的内心,在于他不堪忍受从成功的最顶峰被人生生扯下的这切失落的内心。

    当个人内心绝望了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再去寻找最后的个依靠。

    就好像是株绿色的植物,到了冬天的时刻,它就会凋落,会死亡。

    就好像是三年前的卫清儿。

    同样的失落,以及同样的寂灭。

    在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天,她亲眼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逝去,而如今,她又要看着另个同样亲密的人,甚至可以说更加亲密的人,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慢慢地步入死亡。

    他是她的夫君,无论她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来到他的身边,这点都无法否定,也无法更改。除非她死亡,她都永远不可能改变这个身份了。

    雾色缥缈,雪落余声。

    “娘娘,我们回宫吧。”觅青已经走出廊下,在房檐边撑起伞。

    苏谧轻轻点了点头,步入伞下。

    “刚刚听那些小太监们说,因为距离比较偏僻,所以皇宫被辽人占据的时候,我们采薇宫的宫室并没有被辽人征用。”路上,觅青在苏谧的耳边语带欣慰地说道,“幸亏幸亏,不然,让那些粗俗的辽人住过了,奴婢都要替娘娘觉得委屈呢”

    苏谧不置可否地走进了采薇宫门。

    心情逐渐,低头念了起来。

    “有羽纱锦缎十二匹,宫装十二套,坤州紫玉十二枚,夜明珠十二颗,凤钗步摇十二只,珍珠攒花十二对,外加对点翠镶珠金麒麟,对碧玉富贵如意,尊白玉观音菩萨像,尊”

    “这么多?”苏谧放下了手中的蝴蝶簪子,转过头疑惑地问道,“刚刚你说是谁送来的?”

    “是江宁府的孟大人。”小禄子说道。

    “哪个孟大人?”苏谧听得诧异莫名。内外勾结向是历朝历代的大忌,宫中严禁宫外的势力与宫内的妃嫔交通。大齐的宫中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宫妃不能收受外臣的礼物,但是般是不能收礼的。除非是有了什么恰当的名目,例如生日节庆之类的时候,得宠的妃嫔,自然会有官员趁着这些名目进献礼物讨好奉承。例如以前倪贵妃最受宠的时候,生日节庆都会有各省各部的官员争相献上珍贵的首饰衣着之类。

    当然也只有得宠的妃嫔才会有这样的烦恼。寻常的妃嫔,根本不会遇到这些问题。苏谧以前得宠的时候也有些官员例行献礼,不过是些寻常的衣服首饰,都不违背惯例。可是这次的这些东西,明显是要引人闲话了。

    小禄子眼瞅着苏谧迟迟没有明白过来,连忙补充道,“就是雯妃娘娘的娘家人啊。”

    苏谧这才恍然大悟起来,雯妃就是姓孟。

    只是雯妃和小帝姬都早已经过世了,为什么要送这些东西呢?苏谧的睫毛轻颤,脸上不见丝的表情,稍微思虑了下,就说道:“把锦缎和宫装留下就行,其余的概送回去。”

    小禄子紧张地看了苏谧眼,说道:“其实孟大人他”

    “不论他是求什么。”苏谧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语调里有种冷意,“如今前朝局势紊乱,我不想为了这些事情烦恼,再说我如今不过是个后宫的二品妃,收这些东西,于礼不合,有违宫规。难道刚刚回宫就要为了这点小事让人说闲话不成?”

    小禄子看了看苏谧的脸色,低头不敢说话。

    看着小禄子已经退了出去,苏谧信手拈起那沓厚厚的礼单,长叹了声。

    回到了这个宫中,就是回到了个是非场。

    苏谧转回到梳妆台前,觅青服侍着她梳妆起来,“简单素净些就好。”苏谧轻声吩咐道。

    觅青应了声。就为她盘起个普通的如意髻,用个衔珠银拢丝拢住,然后斜插几支样式简单的珠钗。

    刚刚把最后只簪子插好,苏谧正要起身,却听到外面似乎有谁在低声问道:“娘娘起床了没有?”

    “谁在外面?”苏谧扬声问道。

    “是奴才,奴才小泉子,”外面立刻传来声回话,“给娘娘请安了。”

    “是哪个小泉子?”苏谧疑惑起来,两年的别离,宫中的面孔都生疏了。

    小禄子进屋里解释道:“是刚刚上任的内务府总管黎泉尚。”

    苏谧起身收拾整齐,将人传进来。

    也是个年轻的太监,看着面善,隐约想到以前是经常跟在何玉旺身后的,此时进来先规规矩矩地叩见了苏谧,恭恭敬敬地问道:“奴才来得太早,打扰了娘娘的休息了,实在是罪该万死。”

    “没什么。”苏谧随口问道,“你的师傅呢?”

    那个小太监听到苏谧提起何玉旺,立刻几声号哭,然后把鼻涕把泪的说起来,“师傅他老人家就因为忠于皇上,誓死不肯听从辽人的命令,竟然被那些穷凶极恶的辽狗给活活打死了。”

    当下,边抹着眼泪,边将何玉旺当时如何力抗辽人,辽人如何酷刑威逼,而何玉旺又如何坚贞不屈等等的细节娓娓道来,说得有声有色。

    苏谧只听得阵好笑,她点了点头,何玉旺的死她是亲眼见到的,不过是因为件棉衣将性命白白地葬送了,想不到现在反而成了不肯侍敌为国捐躯了。

    只是这样的小事苏谧也没有兴趣说破,随口安慰了几句,就问起他的来意。

    “师傅在天有灵,知道娘娘您还记挂着他,他老人家也可以瞑目了。”那小太监将眼泪收起,继续说道,“奴才这次来打扰娘娘您是为了几件小事,过来请您拿个主意。先是关于这次凤仪宫等几处宫室里头宫人的安排,想来请娘娘给个话。原本像这样的宫殿,没有主子的时候,都是安排四到八个小宫女或者太监在里面负责打扫看守,不过现在宫中人手不足,每处奴才算了算,可能只能够分两三个人去。所以过来问问主子的意思,应该是怎么安排呢?再就是后宫之中有几处被那群辽人蛮子给弄坏了的宫室,像是雅鸣宫,辽人杀进来的时候引了火,烧了小半个宫室,虽然破损的宫室上头已经下了旨意,按照旧例整修,只是雅鸣宫地处后宫深处,工匠行走多有不便,看娘娘是否要将附近的宫人暂且回避?还有如今宫中人手不足,也是件大事,其实前些日子禀报了上去,燕王殿下已经许了国库拨了银两,命宫中自行从民间征召宫人,如今娘娘看,这件差使安排谁去打理呢?还有”那个小泉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才住了嘴,也亏得他有这样的口才,桩桩,件件,娓娓道来,滴水不漏。

    只是这些事情苏谧怔了怔,什么时候轮到要她来拿主意了?

    小禄子察言观色,知道苏谧的疑惑,连忙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娘娘,如今宫里头可就只有您个主子了,您说这”

    苏谧这才忽然意识到,如今,偌大的齐宫,整个后宫竟然只余下自己个妃嫔了。

    那些曾经与她同站在这个宫殿深处的女子们,无论是温柔婉转,还是精明伶俐,都没有逃过辽人的手掌。

    苏谧觉得阵苦涩,没有想到,自己最终是以这样的方式赢得了最后的胜利,这可真是讽刺啊。

    那些旧日的妃嫔们想到离开这个宫殿之前所经历的那段生活苏谧抬头问道:“以前的诸位娘娘们此时都”

    听到苏谧问起来,小泉子只当她是在念旧,连忙交代道:“原本的诸位主子们,就是皇后娘娘还有罗昭仪娘娘她们,都在破城的时候殉国了,至于其余的人”小泉子迟疑起来,那些屈身投敌侍奉辽人的妃嫔现在无疑成了大齐的耻辱了。

    “那些落入辽人手中的妃嫔呢?”苏谧追问道。

    “那些”小泉子犹豫了会儿,对于这些昔日的主子们,此时连个恰当的称呼都找不出来,他挑拣着词语,据实回禀道,“如今都收押在漱玉宫里头,等着皇上的处置呢。”

    苏谧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人生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不测,任何人都无法预料下秒钟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其实她们只不过是单纯地想要活下去,可是就是这样最简单的愿望,都好像是罪无可恕了。

    这几桩事情还没有处理,外面的宫人马上又上来禀报,新上任的乾清宫总管也过来拜见了。

    杜单顺溜儿小跑进了屋子,打了个千儿,不等苏谧发问,就伶俐地禀报道:“娘娘,奴才今天是过来问问您关于诸位薨逝的娘娘的封号的事情。”

    说着递上了本册子。苏谧接过来打开看,是关于皇后和那些殉国的妃嫔们的丧事和封号。行行的丹笔朱砂写着个个曾经光鲜的名字,或者熟悉或者陌生。后面是肃穆的封号,尽是些贞淑恭颐孝献淳肃之类的字眼。这些虚幻的名号,就是对这些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的最后奖励了,也是赋予这个个鲜活生命的最后荣华,作为她们付出自己年轻的生命为危急时刻的大齐保存最后分颜面的代价。

    苏谧想到这些人,还有那些被关在漱玉宫里头的人,时之间出了神。

    静待了会儿,看到苏谧对着册子沉吟不语,杜单顺轻声地问道:“娘娘你看如何?本来这件事情是交代礼部安排的,可是礼部最近受命又要安排更大的事情,所以这件事就交到了内宫,由宫里将封号拟定再昭告天下,举行葬礼就好。皇上如今病体未愈,不好处理这些事务,就只有请娘娘您费心了。”

    说是举行葬礼,那些殉国妃嫔们的尸首早就已经不知道被辽军怎样处理了,大都是扔进了乱葬岗子,两年之久,如何找寻?连皇后的尸首都是草草收殓,别的妃嫔更加无奈了。

    苏谧听到杜单顺的话,放下了册子,拿起茶盏,问道:“什么更大的事情?礼部还要干什么呢?”

    “听说是朝中诸位大臣商议为燕王殿下加九锡”

    加九锡?!苏谧的手颤,险些将茶盅掉在地上,脸色却已经忍不住变了。

    车马衣服朱户纳陛虎贲弓矢铁钺乐则鬯,谓之九锡。这是帝王对于个功臣所能够赐予的最高奖励,在历史上有过十数人接受过这样辉煌的荣耀,尤其是在这二百多年的乱世里,众多手持重兵的武将都受过九锡,而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变成了新朝的开国之君,使得千百年下来,九锡不再是个简单的帝王对于有功臣子的赏赐,反而成为了篡位的前兆了。

    倪源此举是什么意思?

    此时朝中大患未除,慕轻涵和齐皓手中的力量虽然都不足以与他相抗衡,但是联起手来,也是不小的阻力。倪源为何要这样急不可耐?

    而且他终究是齐泷手提拔起来的,此时齐泷还没有死呢。篡位这种事情,就算是黄袍加身,也必定是要遭后人闲话,何况是从对他算是有知遇之恩的齐泷手中。

    他不是向比任何人都更加懂得坚忍,懂得静待最好的时机吗?

    “嗯,我知道了。”苏谧不动声色地将这件事撂在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上的册子,问道,“这些封号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上身体不适,因此连看都没有看,只是说了声叫尚仪局看着办就好。”

    苏谧点了点头,又拿起册子仔细翻看了遍。

    杜单顺凑近过来,在旁小声说道:“其实诸位殉国娘娘的封号都没有大碍,就是雯妃娘娘追赠为恭颐贵妃这条”

    “这条怎么了?”苏谧问道。

    “这个据说,雯妃娘娘她”杜单顺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好。

    看着杜单顺闪烁其词的样子,苏谧立刻明白了,这些封号都是赐给那些全了贞洁的妃嫔的,雯妃虽然也是死在破城的那天,但却是被辽人玷污过了的。

    她忽然想到了刚刚送过来的那沓厚厚的礼单。

    原来,就是为了这个虚无的名号,就是为了这朱红色金册上面淡淡的笔,就是为了宗祠记载上面这两个模糊的字眼。

    恭颐,这两个字,轻微得不过是片白纸,两滴朱砂,掩映在这满目的朱红笔迹里面,竟然会重逾千金。

    不知道为何,苏谧的心中泛起阵厌恶,“就这样就好,以前的事情不必再提了,雯妃娘娘为皇上诞育小帝姬,而且又是为了保护帝姬而死,晋为贵妃也是情理之中。”她说着把册子放回去,果断地说道,“就这么着好了。”

    外面冷得滴水成冰,可是屋里面却热得让人心烦气躁。

    齐泷回宫就是在病中,众人自然不敢拿这些杂务去打扰他,而现在主理朝政的燕王以及豫亲王等人都在忙着战后的军国大事,国计民生,哪里有工夫去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后宫琐碎小事。

    宫里头连个正经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几个首领太监都着急得不得了,如今苏谧回来,后宫可算是有了个主子坐镇了。

    苏谧就这样在万众拥戴的情况下,开始了她主理后宫的时光。

    之后的几天下来,尚服局尚膳局等诸多宫中的管事宫人前来拜见苏谧,前脚接后脚,忙得苏谧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好在她生性聪明机警,几件事情下来对于这些事务就开始上手了。忙碌的间暇,她忍不住有几分佩服皇后了,这样枯燥的日子也能够长年累月地坚持下来。

    “朝中的事情是怎么说的?”遣走了尚仪局的司礼内监,苏谧喝了口觅青端上来的清茶,润了润喉咙,向刚刚打听消息回来的小禄子问道。

    “听说礼部已经正式呈上折子了,不少朝中大人都上书表示同意呢。”小禄子奉命出去打听关于倪源加九锡的事情。

    “有多少?”苏谧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个,好像是差不多半的大臣们都说理应如此呢。”小禄子说道。

    “半?!”苏谧错了错手中的茶盅,神色忍不住凝重起来。倪源决定了他倾覆天下的计划之后,这几年以来,就逐步安排自己方的心腹手下暗中撤出京城。辽人破城前夕,又有不少的官员,或者告病,或者探亲,或者因公务外放,或者因家事滞留,不动声色地离开了这个即将陷入危局的城市。就算是没有撤出京城的,也早早地得到了消息,隐藏在民间,逃过了辽人的搜查。

    如果不是后来辽人与倪源翻脸的时候,葛先生和齐皓都指使着自己手中的力量,将倪源安排在城中的内线透露给辽人知道,借助辽人的手,剪除了他的部分爪牙,只怕今天在朝堂上,支持他的声音还会更多,更响。

    近半的人再加上那些静观其变的墙头草们

    “不过豫亲王提出,如果加九锡,当封赏全部的有功将士,慕将军夺回京城的功劳也不逊于剿灭南陈,应该并封赏才是。”小禄子继续说道。

    抬出慕轻涵来,是挡不住事情的进展的,苏谧轻叹了声。

    对于立下了最显赫功劳的慕轻涵,虽然在民间威望大增,但是回朝之后在朝堂上最先遭遇的却不是封赏,而是众多朝臣的质疑。质疑他为何擅自弃守居禹关,导致辽军南下。如果是为了救援京城的话,又为何迟迟不见动静,直等到了年多之后,才挥兵东进,攻陷京城呢?

    对这些士子文人谈论战略计划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对于他们来说,在辽军入京的最开始,居禹关之内的兵马未曾南下还可以说是尽忠职守,为了抵抗北边的辽军,但是在弃守关隘之后迟迟停驻在莱州,不立刻救援京城,让身陷京城的他们吃了辽军那么多苦头,就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了。

    倪源当初将弹劾慕轻涵的奏折留住不发,也是日后压制他的种手段。

    “也有的大人说如今皇上体弱多病,应该等皇上痊愈了再行决议。”小禄子继续说道。

    加九锡毕竟是震惊天下的大事,在皇帝不能够理事的现在,无法决断也是合情合理,但是依靠着这样的借口,也只能够拖延时而已,何况齐泷的身体她最清楚。

    苏谧沉吟了片刻,小禄子看着她的脸色,犹豫了会儿,又小声说道:“听说听说豫亲王今天要进宫觐见皇上,商议此事”

    苏谧手中的茶盅撞,发出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暖阁里尤其响亮。

    随即,她姿态淡然平和地放下茶盅,问道:“大概什么时候?”

    齐皓踏着雪地漫步行走,刚刚的对话还在脑海之中盘旋,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紧蹙起来,朝中的大臣明显地已经分成了两派,其泾渭分明甚至远远超过当年王家与倪家并立朝堂的时候。

    大雪过后,天地之间片寂寥,放眼望去,昏黄的夕阳余光之下,四面皆是白茫茫片,看不清下面的景致。齐皓嘴角扬,人心又何尝不是这样,谁知道,这白茫茫片的忠孝节义之下,存着的是怎么样的私心。只可惜却没有种灼热的光,能够将人心之上的伪装全部剥除,露出最原始的底色。

    阵风过,寒风吹得枝丫上的残雪簌簌落下,散乱纷飞,恍如云起雾绕。

    待烟尘散尽,梅花吐露出芬芳,他抬起头,就看见了站在梅花树下的她。

    玉盘盛明珠,露霜结冰雪。

    她悠然独立于树下,寒风之下,衣袂翻飞,她的容颜也如这树梅花般,慢慢绽放,清寒胜雪。

    瞬间,无论是倪源,是王权,还是让他苦恼不已的朝廷纠纷,都在他的脑海之中烟消云散了。这广阔深远的天地之间,只余下这素静淡雅胜过这树梅花的那抹纤影。

    什么都没有说,他已经走近她的身边,两人并肩沿着小道向西边走去。

    天色逐渐阴暗下来,路上宫人稀少,夕阳将最后的抹余晖洒向大地,天边的月亮已经露出头来,金银二色交织的清冷光辉映照在两人的衣襟裙裾上。

    “如今朝中的形势如何了?”苏谧终于开口问道。

    “还是那个样子,泾渭分明,”齐皓回答道,“不过经过了这次的战争,朝中眼下倪源的势力已经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抵挡的了。”

    “这次朝中有人上表为倪源加九锡的事情你看如何?”苏谧直接将话题引向最关键的部分,她侧头看向他,“你觉得这真的是倪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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