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委地】
琼华园之中似乎已经许久未有人到来过,回宫之后,这些时用不到的园子都还没有来得及安排人手收拾,古树枝站横斜,飞尘遍布。
雪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转的小了,但寒风却大了起来,从干枯的枝丫间呼啸而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雪花被这凌厉的风吹着,原本不紧不慢的簇簇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天边依稀可见嫣红的晚霞,可是在银灰色的飞雪交织穿行中,灿烂的霞光也黯淡失色。
记得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派春意浓浓的盛景。梧桐和垂柳交织而成的树荫下,淡淡的花香萦绕在人的鼻端。
这是过了多久?雕栏玉砌犹在,如花朱颜却已经纷纷凋零。
苏谧走过园中,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了。身后紧跟着小禄子差点跟不上,端着红漆雕花的木匣,匆匆地跟着苏谧的脚步向前跑着。
终于出了园子,苏谧长吸了口气,脚步这才慢了下来,小禄子气喘吁吁地跑到苏谧的身后。
看到苏谧越走越慢,他忍不住抬眼向四周,出了琼华园向前走不远,就可以看见碧波池。
原本宫中最繁华的处景致如今也已经长久未有人打理了。
从城外温泉引来的水已经断绝,没有了腾腾的热气和瑶池仙境般盛放的荷花,让人第次发现,原来,冬天的碧波池,也会这样冷。冷的可怕,冷地直钻入人的心里去。
小禄子的眼神不自觉地转回到手中捧着的红匣子上,,看不出丝生命的痕迹。
就算是她们的亲人,此时此刻都恨不得她们赶快死了的好,免得给家族摸黑。当然,如果她们还有家人在的话。
因为苏谧的到来,殿门被推开,夕阳斜斜的光辉从殿外投射进来。
几个离地近的妃嫔像是被这忽如其来的光线所惊吓,瑟缩着向后退去。
苏谧抬步走进殿中,她第次觉得脚下踏着的青瓷雕花砖的地下是如此的冰凉。空气中有灰尘在弥漫升起,带着冰冷颓败的气息,萦绕进人的鼻端,层层叠叠,无孔不入。她是走在坚硬的青瓷砖地面上,可是她感觉自己是走在柔软沉滞的灰尘之中。
苏谧的眼神扫过眼前,几个妃嫔抬起头来,木然地与苏谧对视,然后又漠不关心地低下头去,仿佛走进来的不过是个谁都看不见的影子,是阵谁都不会在意的细风。
小禄子手中捧着珊瑚熙漆的匣子,哆哆嗦嗦地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公平是因为别的什么。
其中最靠近门的几个妃嫔的眼神空洞地看着负责开门的守卫太监,扫过漫步而入的苏谧,就像是在看这殿中积满了灰尘的桌子。这沉寂地近乎死亡的气氛却在眼神落在小禄子手中的红匣子上面的那刻被猛地打碎了。
几个妃嫔的眼神由死气沉沉的寂寥,开始混乱,然后逐渐震惊,逐渐变成深深的恐惧。她们死死地盯着小禄子的手。
小禄子被那眼神看地心里发毛,手上的匣子忽然变得重逾千斤,险些把持不住。
忽然,个妃嫔的尖叫声响了起来。像是个划破长空的信号,带着与这寂静的傍晚不合称的惊人的尖锐。
被这声刺耳的尖叫唤起了心神,殿中或坐或卧的妃嫔们费力的台起头来,看向苏谧的身影。
她们的眼神穿过苏谧,落在小禄子的手上,然后她们像是看见了这个世上最恐惧的东西。
忽然有个妃嫔跳了起来,她踉跄着奔向门槛,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我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皇上会原谅我的,本宫不会死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宫殿里传得很远很远。像是只尖叫着被抛下深渊的惊鸟。
如仓惶失措的身影还没有冲到门口,早有守卫在那里的几个太监出现,将她死死地拦住。
她挣扎着想要挣脱这紧窒的束缚,却被几个小太监摁在地上,长久疲惫的身体只是蠕动了几下,就无力地蜷缩在地上,像是只冬天被抛上岸来的死鱼。
但是这声尖叫却像是碗冷水丢进了的油锅里。
瞬间,原本沉寂的殿堂翻腾踊跃起来。
殿内死气沉沉地妃嫔们忽然行动起来,她们用恐惧的眼神望着小禄子手中的红匣子,仿佛那刺眼的红色带给了她们无穷的力量,她们尖叫着,推搡着,从漱玉殿的每个角落奔起,奔向门槛,奔向门外的线光明。
苏谧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的局势吓住,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个经过她身边的妃嫔猛地推搡了她把。
她踉跄后退,险些跌倒,扶住了身边的绣花折角屏风,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那些已经被恐惧逼入疯狂的妃嫔们都拥在了门口处。
负责守卫的小太监们拦阻了这个,却抵不住那个。边呼喊怒骂着,边拼尽全力呼唤着身后的同伴过来,要不是看在有苏谧在场的份上,只怕早就对着这群疯子拳打脚踢起来。
想起昔日场场歌舞欢宴,幕幕勾心斗角,谁知道,这些金枝玉叶的妃嫔,也会有这样的天。
不是为了富贵荣宠,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这样个最单纯的目的,竭力挣扎着,拼尽自己的最后滴力量,挣扎着祈求活下去的机会,虽然这线机会是那样的虚幻缥缈。
苏谧正在恍惚之间,却听见身后传来声幽幽的叹息声。
她转过头去。
鲛绡绣花的折角屏风已经缺失了半边,绕过屏风,后面是妃嫔修憩的暖阁。
此时尚且有个妃嫔零星地散乱在其中,她们似乎是连冲出去喊叫的力气都没有。相比于门口的混乱恐惧,笼罩在她们身上的死寂更加凝滞地让人心凉。
微风吹过,视线毫无阻碍地穿过垂下的幔帐,看见床上散乱着的大红被褥,原本鲜红的颜色因为秽迹的堆积,已经变成了暗红色,陈旧污脏地看不出原本的质地。
就在这样的床上,有个女子正侧身坐在那里,凝望着那床被褥出神。
此时此刻,漱玉宫的空气是污浊混乱的,但是到了她的身边,却逐渐沉淀,转而变成种宁和。
苏谧绕过屏风,慢慢地走近内殿,她抬起头来,向着苏谧淡淡的笑,隔着短短的距离,窗格子缝隙透过来的光线照在空气中,隐约可见空中浮动的浅金色余光,照耀在她依然艳光逼人的脸上,好像薄薄地施了层脂粉。
“这天终于来了啊。”她沉默如枯井的眼神看着苏谧,然后转向苏谧身后为了躲避那么疯狂妃嫔而惊惶地退进来的小禄子。
【冰雪凝结】
苏谧的视线也跟着转过,看着那个小小的红匣子。
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被刺得生疼。
逃避般,她将视线转向旁,雕刻着仙子飞天图案的窗花周围用纹饰繁绮的缠枝花样装饰着。苏谧依稀还记得,在这扇窗子上面,镶嵌着齐泷下赐的颗夜明珠,此时早已经不知道落入哪个辽军的口袋,只余下个空洞在缺口,可是窗外阴暗的暮色余晖被雪反射着,进入了殿中,莹白的光芒在这迷离的暮色之中弥漫着,浓光淡影,交织散乱,让人恍惚之间只觉得好像那颗明晃晃的夜明珠依然镶嵌在那里。
被这迷离的光芒所照耀,苏谧只觉得自己在做个噩梦。
施柔儿也在看着那扇半掩的窗子,半响,她轻叹了声:“我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啊?”声音淡漠清冷,绝望迷茫,就像这碎了地的白光。
苏谧亦是茫然,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唯有以沉默来应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中越发黯淡起来,从窗子向外望去,是夕阳终于收起了最后的抹光线,天边隐约可见粒星斗在闪烁。
施柔儿的视线慢慢恢复清明,然后说道:“既然如此,就让我来当第个吧。”
她站起身来,走近小禄子。
苏谧没有动,小禄子却忍不住后退了步,随即想到不妥,又站稳了身子。
施柔儿伸手出来,她的手已经不复往日的纤长洁白,光滑如玉,但是因为寒冷,却隐隐有层千色浮在白的晶莹的肌肤上,更加像是玉石地雕刻。
手指轻巧地勾动锁扣,匣子被打了开来。
里面整齐地排列着数列玲珑精致的白瓷小瓶。
施柔儿像是在精心挑选心爱的胭脂首饰,用带着挑剔的目光扫视着匣子里,然后拿起其中的瓶。
没有急着打开瓶子。她漫步走到伫立不动的苏谧面前。
“我虽然直无法了解为何你能够赢到最后,但是你赢得很精彩,很彻底。”
苏谧轻叹声,“我也只不过是比你多了几分运气而已。”
施柔儿的眼帘低垂,睫毛像是枯萎的蝴蝶翅膀,轻轻颤抖了几下,她扬头问道:“运气啊。”她的音调是歌唱般轻声叹息着。然后不再看苏谧,转身回到床上。
在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抚摸着暗红色的锦绣被褥。像是在抚摸最珍惜的宝物,最心爱的情人。
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苏谧,萃然笑,欺雪凝素的肌肤,未施任何脂粉,却升起妩媚的嫣红,她字句地说道:“我只问你句,那晚,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地手脚。”
她的视线明亮地吓人。
苏谧的视线投向她身下地大红被褥。上面还可以看得出金线的花纹。她依稀记得,就在那晚,这张床上也是这样的被褥凌乱,也是这样地刺眼。
她的思绪飘飞到更远地地方,依稀还记得,在更遥远的时间里,还有个地方,还有个房间,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凌乱和刺眼,充满着欲望和绝望的红色弥漫在着撒着浓重香料的被褥里面。。。。。
“是我。”她颔首,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凌厉的目光。
施柔儿的视线难以言喻地复杂,最终浮现在她脸上的却是像解脱样的表情。她猛地打开玉瓶,将洁白的瓶子对准自己的口中,扬起头,乌黑如墨的长发随着准备地如何了。”苏谧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单子放下,问道。
黎泉尚当然知道苏谧的意思,恭谨地回禀道:“听说礼部的贾渊大人刚刚将献俘大典的礼节流程安排好,折子已经递上去了,而且工部的人也在神武门城楼上日夜赶工,将烟花灯火之类的庆典材料装饰上。”说着,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儿多了,偷偷地抬头看了苏谧眼,又说道:“其实这些事情奴才也不是很清楚,毕竟用得着我们内务府的时候不多。”
苏谧点了点头,又问道:“燕王殿下身体如何?最近御医是怎么说的?”
这么多人为他铺好了路,可别到时候上不了城楼啊。
倪源在上表推辞了数次之后,终于搬入了宫廷居住,就住在东侧的承文宫,虽然是外围宫殿,但想到自己竟然与他相隔不过几道墙,苏谧就觉得心里头不自在。
齐泷也派了御医前去诊治这位旧伤复发的燕王殿下,归来之后的结论是燕王确实有伤,但是伤势并不严重。只要安心休养段时日,就可以痊愈无碍。
这个结果不免让齐皓郁闷良久。苏谧也觉得心中烦躁难安。
“奴才听太医院地消息说,燕王殿下的身体康复很快,年关的大典自然无碍。”黎泉尚答道。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苏谧不动声色地应了句。
黎泉尚依然垂手肃立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决策。苏谧又低头看了手中的单子几眼,内务府拟定地这张单子中规中矩,按照往年的礼年,准备了前朝以及后殿的筵席。其中前朝的筵席由豫亲王和燕王共同主持,切行事与往年无异,却只有后宫的家宴,原本是后宫诸位妃嫔云集的筵席,可是如今后宫之中就只有苏谧个人了。还怎么能够摆得开筵席啊。
“家宴这项就暂且免了吧。皇上最近地身体也不好。其余地只要按照礼节准备就好。”苏谧说道。
“是。”黎泉尚躬身应道。
苏谧淡淡地说道:“就这么着吧。”说着将单子递了回去。
黎泉尚伶俐地应了声,将单子接了过来。
眼见苏谧的脸上现出几分疲倦来,很有眼色的躬身告退了。
空闲下来。苏谧禁不住开始思虑齐泷究竟是怎样地打算。将倪源父子都召进了宫廷,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是想在宫中将倪源除掉?不可能,倪源身边高手无数,他本人也是绝顶的高手。想要刺杀他,简直比刺杀齐泷自己还要困难。
就是为了验证他的伤势是否有传说之中的那样严重?这个目地倒是达到了,可是结果却让人失望。倪源的伤势并不重,至少比起齐泷的病情要轻微地多,齐泷想要在自己病逝之前看到倪源的死。估计是没有指望了。
天统二年的年关过地波澜不惊。当新年的更漏声响起地时候,苏谧正从叭伏着的桌子上半睡半醒。被身边的响动惊醒。她朦胧地爬起来,揉了揉长久未睡而干涩的眼睛。
也许民间依然在欢庆着新春,欢庆着从辽人手中劫后余生的喜悦,欢度着天下归再也不用负担沉重的兵马赋税。
但是大齐的皇宫这中却是片沉寂,连丝欢庆的身影都寻找不到。
宫中精心准备的歌舞欢宴最终都没有如期举行,连预定的神武门举行的万民期待的献俘祭祀大典也不得不推迟了。
齐泷的身体状况又次恶化,竟然在处理政事的时候昏倒在百官的面前。
被御医救治清醒之后直难以恢复,连起床都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宫中筵席与献俘大典是由豫亲王以及燕王代行,但是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国丧的时候,切的庆典都不得不推迟了。
苏谧抬头看了看更漏,起身传唤小太监,早有安排值夜的御医将药材熬好,等待在门口。
苏谧端起药汁,走入重重鲛绡帷幕遮掩的内殿深处。
齐泷依然是在昏睡之中,苏谧看着这张憔悴的容颜,心中纠结难解。
经过前段时间短暂的爆发之后,就好像是燃烧尽了最后根木柴的篝火,就好像是耗尽了最后滴煤油的灯盏,已经到了熄灭的边缘。
就算是穷尽天下各种珍奇名贵的药材,辅助天下绝顶的医师,也无法让盏已经没有了油的灯继续亮下去。
苏谧神思不属地将金盘搁置在边的小几上,却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回过头,看到齐泷的眼睛睁开了。
“皇上,是臣妾吵着您了吗?”苏谧轻声问道,走到床边。
齐泷的视线转向苏谧,却没有聚拢起焦距,而是恍惚的看向远方。半响,他问道:“是不是已经新年了?”
“是的,刚刚到了新年了。”苏谧回答道,边说着,边将齐泷扶起,依靠在软垫上,然后拿过药汁来。
“皇上,先喝了药,再休息吧。”苏谧像是劝慰个小孩子样的柔声说道。
齐泷无神地靠在软垫上,忽然问道:“那个孩子现在还好吗?”
苏谧怔,才反应过来他询问的是现在由她抚养的小皇子,连忙说道:“皇子殿下切都好。”
齐泷点了点头,说道:“说起来,朕还直没有能够好好看看他呢。”
皇子年龄还太小,齐泷回宫之后直病着,为了避免过了病气,所以直没有将孩子带到他的近前来。而且齐泷对于自己的这个亲生儿子好像也没有多少关心,全然不同于离宫之前的热切关注。闲谈的时候,苏谧也在他的面前提了几次孩子的日常事与,他都是恹恹地毫无兴趣,此时还是他第次对苏谧提起这个孩子。
“等明天臣妾将孩子抱过来让皇上看看吧。”苏谧含笑建议道。她知道齐泷的病情其实对于孩子并无危害,只是宫中传统的习俗阻碍。
“到时候皇上也好给孩子起个名字啊。”苏谧边搅动着药汁,边轻笑着说道。那个孩子已经要满三岁了,却直没有下赐名字。
听着苏谧的话,齐泷的脸上现出恍惚如在梦中的表情,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他沉默了半响,终于说道:“不必了,如果朕真的看了,说不定就要不忍心了。”
不忍心?!苏谧怔,什么不忍心?
她禁不住瞩目于齐泷。
黯然神伤只不过是瞬间,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漠不关心的平淡。
快的让苏谧来不及扑捉那瞬间的表情,更无从揣测出那表情的含义。
“新年了,为什么外面没有烟花呢?”齐泷没有理会苏谧递道唇边的调羹,自顾地岔开话题问道。
苏谧怔了怔,宫中年夜原本是要放烟花的,可是眼下这样的形势,还怎么能够有这样喜庆的事情呢?她说道:“因为害怕惊扰到皇上的休息,臣妾特意命令他们停下了。”
“为了我停下。”齐泷的嘴角牵扯起个笑意来。他伸出手来,握住苏谧的手腕,他的力气不大,甚至可以说,久病未愈的手掌无力地可怜。可是那手掌里冰雪样的温度还是让苏谧禁不住紧张起来。
“谧儿真是体贴朕意啊,可是何必把烟花停止呢?”他轻叹了声:“这个天下,又不是朕个人的天下,而且说不定很快,朕就再也没有看到宫中烟花的机会了呢。”
“皇上怎么说起这么不吉利的话来了。”苏谧勉强笑道。
“既然皇上想看,臣妾这就去吩咐外面的人准备烟花,只是皇上先把药喝了吧。”苏谧劝道,说着又将药送到齐泷面前。
齐泷顺从地喝下苏谧喂到唇边的药汁。碗药很快就喝尽了。苏谧将玉碗放好,然后说道:“臣妾这就去交待外面准备烟火去。”
还没有走出殿门,身后却传来齐泷的轻叹,“算了,不必这样劳动了,就算真的放了烟花,朕在这个宫殿里也看不到,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苏谧止住了步子,她回过头来看着齐泷。
齐泷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过几天不是还有上元节吗?等到上元节的时候再准备好了。那时候,朕至少要站出去看看。”
苏谧黯然无语。
【上元夜宴】
在御医的精心调理之下,齐泷的身体开始慢慢的好转了。
苏谧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他,让他这样不肯认输地坚持下来,但是苏谧明白,齐泷此时越是好强,越是更快地步入死亡的深渊。
她在日常的时候竭力劝阻齐泷,但是丝毫没有效果。
临近上元节的时候,齐泷的身体恢复了不少,已经可以慢慢的起床了。
终于,他下了旨意,要在上元节的这天,亲自大宴群臣,补上年关时候的廷宴。同时,让京城百姓期待了很久的献俘大典也要如期举行。依然是由倪源代替祭祀和接受军方的礼敬朝拜。
宫中又重新忙碌起来。
苏谧漫步走过乾清宫后面的小树林,这里原本是为了齐泷处理政事劳累的时候散心之用,所以景致打点地很是精致。尤其是树木的格局,为了在四季都能够让大齐天子看到赏心悦目的绿意,园中的各种树木间杂种植,以保证每个季节都不会缺少绿色和花意。
身边的松柏绿意盎然,而金蕊红梅开的正盛,虽然少了春天的婉转鸟鸣声,但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依然是难得的盛景了。
苏谧百无聊赖地走了会儿,心中却是忧心忡忡。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转身出了林子。
刚走到林子边上。就看见队手捧着红漆盒的宫侍从路上经过,见到了苏谧,连忙跪地行礼。
苏谧看着他们手中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回娘娘地话,是今晚的筵席上要用的酒水,皇上交待了要仔细准备。奴才们这就奉命送过去。”领头的内监低声说道。
苏谧看着那溜儿漆盒,里面隐隐传出美酒的香气。她点点头,又问道:“如今皇上忙完了吗?”
在她离开大殿之前,齐泷传诏群臣议事,商定今晚大典的最后细节,据说,已经长久未曾露面的燕王倪源也在其中。所以她才会干脆回避到园子里来。
“已经完了。”小太监回禀道。
“诸位大人散了没有?”苏谧继续问道。
“筵席马上就要开始了,诸位大人都已经转入前殿筵席上面就坐。。。。”小太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远处声呼唤。是小禄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娘娘,娘娘,筵席已经开始了,皇上正在命人传唤您呢。”
“已经开始了?既然如此。这就过去吧。”苏谧漫不经心地说道。
“啊,娘娘,您就这么过去啊?”小禄子看着苏谧的身上,忍不住在旁边提醒着说道:“娘娘,您难道不再准备下?”
“准备什么?”苏谧回过神来。声轻笑。
“准备好好打扮下啊。”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小禄子看着自家主子这般轻松随意的态度。只觉得自己的心里都在替她着急。
今天的苏谧身浅色长裙,用银线绣着犹若轻烟密雾般地柔云暗图,行走之间,素淡如水,雅致地仙游髻上,银丝盘成的拢爪上面颗颗珍珠灼烁生辉,只有发髻侧镶嵌碧玉的珠钗与身上装饰着广袖长裙边角地几枝石青碧藤萝花纹交相辉映,给过分素净的装容增添了几分色彩。
苏谧淡淡地笑,“这样就好。”
今晚在乾清宫举行的筵席,是按照宫中年宴的规格置备地,满殿尽皆是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
初闻齐泷让自己也参加这次筵席的时候,苏谧微微有些错愕。
这样的筵席按照常理后宫妃嫔自然是不得抛头露面。其实早在大齐建国初年,男女之妨并不像眼前这般严密,也是可以有女子参加的,但是也只有个女子有这样的荣耀,就是母仪天下地正宫皇后。
此时,齐泷却让自己前去参加?
小禄子他们觉得这是天大的荣耀,伴随在帝王地身侧,以最正式的姿态出现在文武百官的面前,但是苏谧却不甚在意。
对于筵席的衣饰钗环,她如今不是个妃位,如果是按品大妆,走上这般的筵席反而显得太小家子气,未免底气不足,倒不如就像平常这样,简单素雅,自有段风华。
乾清宫已经沉寂良久的大殿,终于在今晚热闹了起来。
筵席已经开始了。
手中捧着金玉盘碟的宫女来往穿行,不断将各色的珍馐美味送到殿中,窖藏多年的美酒的香气随着奉酒宫人的脚步而流淌。
玉盘珍馐,金樽清酒,果香意醇,其乐融融。
“谧儿到了,快过来吧。”大殿的中正,是高高在上的九龙鎏金御案。原本象征着天家威严的水晶珠帘被撤去了。齐泷正坐在御案之后,久病的苍白容颜显现出难得的红晕来。
听闻了齐泷的这声轻呼,殿中端坐的诸多臣子都转过头来。
苏谧坦然自若地走入大殿,群臣看到她的身影,只觉得恍如窗外洁白的冰雪浸入了这个殿中,遍地的嵌金镶玉,流光溢彩,都在这刻失去了颜色,只是衬地她云淡风轻,华彩无双。
她在众人诧异和震惊的目光之中漫步向前,直走到御案的侧。她回过头来,扫视着下方端坐的群臣。视线在经过左侧为首的那个威严挺拔的身影,和右侧为首的端整身姿的时候有片刻的停驻。
然后她嫣然笑,满室生辉。殿中汉白玉雕栏的荧光映衬着脚下铺陈着的金砖,这权力最极致的光辉亦不能遮掩去她分毫的光彩流离。
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九龙鎏金御案后的鸾凤织锦座垫上。
几个熟知礼仪的老臣有些坐不住了,素来只有大齐的皇后才会有这样的资格,光明正大地坐在那个位置上,而苏谧此时不过是个妃子。
但是看了看四周的官员,他们还是把反对的话语咽进了肚子里。毕竟眼下整个后宫之中就只余下苏谧个名正言顺的妃嫔,而且如今齐泷唯的子嗣也被抚养在她的宫中,就算齐泷此时在殿上宣布要册立她为正宫,群臣也不会感到太意外。
更何况,这些不过是微末的小事而已。甚至就算是今晚真的要册立这个女子为皇后,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相比,在群臣的眼中,也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今晚最重要的事情是。。。。。。。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左侧最前端的那个身影。
他正怡然自得地端坐在珊瑚麒麟案之后,轮廓深刻的脸上带着淡然平和的笑容,威严的气势还是让任何看向他的人自然而然地感受到种压迫。他视线下垂,似乎是在看着眼前地面上绣满金线盘龙的红毯,璀璨的灯光投注在他俊朗深刻的面容上,使得众人看不清楚如今权倾天下的燕王殿下的神情。但是整个大殿里面,没有个人会认为他是在看着这张毫无用处的红毯子。
今晚的酒宴之后,就是举行的神武门的献俘祭祀大典。这是个君王最高的荣耀,却将要由眼前的这个人来承受,公平有拟定的二月里举行的九锡。
很多臣子已经开始犹豫起自己的去路和选择了。思虑深重之下,杯中香醇的美酒也变得如同白水般淡而无味。
苏谧端坐在御案之后,她竭力保持自己的视线不要向左边看去,她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在这个大殿之上就表露出刻骨的恨意来。
这是她第次这样近距离的贴近倪源,贴近她刻骨铭心的仇人。从九龙鎏金御案到台下的珊瑚麒麟案不过是短短的三四步距离,只要她起身个瞬间就能够简单地跨过,可是却让苏谧感觉到无比深远和艰难。
【乾坤同醉】
她低下头,陈设在大殿两侧的烛火照耀下,殿中两列臣子端坐的身影在地上勾勒出长长的剪影。
顺着个阴影,苏谧转过头去,右边的第个就是如今皇宗宗亲的领头人物,豫亲王齐皓,他正同身边个峨冠博带的文臣说着什么,笑意盎然,精神虽然好,但是隐隐可见脸色的苍白。他这些日子为了筹备分解倪源的军方势力,着实是费尽心机。
感受到苏谧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向着苏谧露出个微带苦涩的笑容,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杯子。
苏谧会心笑,心中温馨上来,也举起酒杯饮而尽。
放下酒杯,转而有点心虚地侧头看了齐泷眼。齐泷正在低头看着杯中莹白的酒水,未曾注意殿中的小插曲。
“皇上,可是水凉了?”苏谧轻声问道。齐泷眼下的身体不好,不宜喝酒,所以宫人为他杯中注入的只是普通的温水。
齐泷斜倚在身后描金绣银的靠垫上,光彩流离之间,越发衬地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没有,只是可能是药喝得太多了,连这最寻常的白水此时喝在朕的口里面,也是有股子苦味啊。”齐泷的嘴角扬起个似有似无的角度。
“皇上如果累了,不如暂且去偏殿休息片刻。”苏谧体贴地建议道。
“谁说朕累了?”他忽然抬头看向苏谧,眼中却是阴霾片。
苏谧愣了下,可是转眼之间,齐泷又已经恢复了平常。
快的让苏谧只觉得刚刚的阴霾不过是她地错觉
筵席继续进行着。
齐皓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着殿中的文武百官,神色淡淡的,好像眼前这浮华喧闹的切都早已经与他全无关系。
御前的酒宴自然不能失礼,但是倪源的身边还是早就有各司各部地官员起身敬酒了。无法离开酒案,他们只好半离开座位,向着燕王殿下的席上遥遥躬身致意。隔着遥远的距离,也可以看清楚那些脸孔上谄媚逢迎的神情。
面对各方势力的讨好奉承,倪源不过是淡然应对,酒也不过是沾唇即止。他自从入主宫中之后,饮食保护都极其周详,齐皓也曾经考虑过趁着他留在宫中的这段时间里行刺下毒,但是探查之后不得不彻底放弃了这些歪门邪道。倪源地谨慎让他也懊恼叹服。
酒过三巡,意气正酣。筵席之上逐渐热闹起来。
齐皓看了眼上首,亦站起身来,朗声道:“本王也借着此次机会。敬燕王殿下杯,希望燕王殿下今晚地南俘大典能够顺利成功。”
眼见豫亲王亲自敬酒,倪源也站起身来,长笑声。慨然道:“蒙王爷好意了。”
两人礼仪规整,只是对视的眼神却殊无分毫的笑意。
倪源正举起酒杯让身后地宫人斟酒。却听见高台龙案之后声轻笑,苏谧转头看去,是齐泷坐直了身子。
他将目光投向下方,脸上浮出丝淡漠的笑意。眼见众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自己的身上,他挣扎了下,似乎想要站起身来。
苏谧连忙上前扶着他站起来,他笑道:“既然要敬,就由朕来敬这杯吧。”
见到皇帝从御案之后起身,满殿地文武百官哪里还能够坐的住,纷纷站起身来。
“眼看时辰也要不早了,朕也累了。”齐泷看了眼身边的更漏,脸带倦意地说道:“就由朕来敬这最后杯吧。”
说完回头看向身边的内监,伶俐的内监立刻将摆满金丝缠枝雕花酒壶地金盘奉上。
齐泷看似漫不经心的点了其中地壶。然后将手中盛着白水的酒杯放在了身后的盘子上。
“皇上。。。。”苏谧忍不住轻声阻止道。
话还没有说完,齐泷就打断道:“朕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今天的最后不,朕也要尽兴,谧儿,你来奉酒吧,也随我起喝杯。”
宫人依言将指定的那壶酒连同四个银杯用金盘奉到苏谧的面前。
她无奈,只好拿起酒壶。
手中倾斜,纯白如银光的酒水流光泻玉般从金嘴里流出,注入银杯中,苏谧将四个酒杯满上。
然后她接过金盘,首先递到了齐泷的面前,齐泷却挥挥手。苏谧微错愕,随即明白过来。
她转身漫步走入殿中。
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地步伐走向倪源,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
害怕自己的视线会泄漏隐秘的情绪,她低下头,只看到只手伸过来,那是双坚定有力,饱经风霜的手,是双习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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