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伤之痛

伤之痛第22部分阅读

    示。

    “说吧,侯烨,我为你的不屈不挠献身精神感到钦佩。”闵毓说。

    郦红瞥了一眼侯烨,现自己有点象他,“荒唐的想法!”她揶揄道。但这种想法近日来却不能从她的脑海消失。

    “郦红,我们开诚布公谈吧,刚才我已把录象带、录音带寄给了公安局,估计明天上午会收到,一天后会破译出你们。”侯烨十分平静地观察着郦红与闵毓俩的反应,见两人都为之一震,便说,“失礼了,请原谅!间谍战是不择手段的。我已买好1点去广州的飞机票,然后搭4点半去香港的火车。一切手续都办得天衣无缝。”他拿出伪造好的护照,交给郦红。

    郦红佯装细看护照,心里却一怔,“先下手了。”但她仔细一想,不对,上午侯烨在这儿呆了半天,出去后,一直受到戚胜龙的监视。戚胜龙说,侯烨没有去过任何地方。他的跟踪技巧与自始至终的责任感是无懈可击的。他是侯烨唯一没有见过的人。“真是间谍不择手段!”郦红仔细一想,一块悬空的石头落了地。

    其实,郦红错了,侯烨知道戚胜龙,也知道他跟踪。他施展计谋甩掉过戚胜龙,但没有把录象带、录音带寄给公安局。他怎忍心毁了自己的女儿。他只是作最后一次努力,倘若不成,反正心愿实现了,死也瞑目。

    “这就是说我无退路了,不得不走。侯烨,为你的胜利干杯!人在死面前总是选择生路的。”郦红没有流露出吃惊的反常表态,心平气和地说。

    侯烨对两人的屈服,摆上酒菜,并未感到惊喜若狂。他知道这可能是狡黠的伎俩。不过,对时间来说却是天赐良机。他可将计就计,只要多注意酒菜就行了。

    “为佩服你的才能,干杯!”闵毓提议。侯烨十分注意闵毓的斟酒,也注意了酒杯,见两人喝下,他也一饮而尽。接着闵毓又斟满各人杯中的酒。

    这时,斯娃慌张跑进,“红姐!”她喘息着,没有现侯烨在。就在侯烨听到声音转过头的一刹那,闵毓将镶在指甲里的一撮与酒颜色一样的粉末弹进自己的酒杯,同时轻碰一下侯烨的酒杯,以吸引他注意力。

    “怎么啦,斯娃?……”郦红慌忙阻止。

    娃瞟了一眼侯烨,把郦红拉向一边。侯烨坐着不动,眼睛注视着酒杯。

    丫头!”郦红“噗嗤”一声笑了,用手指戳她一下,不等她说完,便把她推出门外。这一切都逃不过侯烨的眼睛。

    “一点不能与你公开的秘密,侯烨。”郦红重新坐下后,对侯烨说。

    侯烨对郦红的镇静自若不得不佩服,他深情地看了一眼郦红望你们能够跟我们走,离起飞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侯烨心里有数,只要再拖一会儿,凌星耀、舒雄就能安全离开。斯娃的出现已使他意识到不妙,但他却犯了一个错误:他舍不得离开女儿,想多瞧一眼郦红美丽得与她母亲酷似的面孔。

    “你太心急了,侯烨。晚上有去广州的列车,第二天有去香港的火车、飞机。让我们大家整理一下。为我们的未来干杯!”闵毓说着站起,高举酒杯。

    侯烨的脑海里闪过刚才碰动的酒杯,暗自一笑。他想不到他从极度痛苦的深渊里舀出良心的感情给予他们,他们却威胁他,暗算他。他站起,对闵毓说:“人而无言,不知其可。为了我们的今天,喝杯交心酒吧。”他喜孜孜换过闵毓手中的酒杯,手一扬,碰了杯,接着一饮而尽。他瞧着闵毓傻乎乎端着不肯喝的酒杯,眼光里露出长者对下辈的宽恕。突然,他眼一黑,觉得头重脚轻,“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闵毓瞧着完全失去知觉的侯烨,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快追,闵毓。凌星耀、舒雄向机场方向逃去。离广州的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

    毓拉住郦红,指一下被麻醉倒的侯烨,投过征询的目光。郦红蹲下身,从侯烨的衣袋里搜出二支无声手枪,把一支给闵毓。她又扒开他的胸衣,现一只金表和一根项链。她摘下一看,愣住了:金表竟与自己挂在梳妆台上的金表一模一样,都有一张不满周岁女孩大哭不止的照片。她翻过面,原来是一对凤凰金表。她把两只金表的二项拼音字母按照顺序对结起来,拼出二个人名:侯烨、艾思婧。她拿起项链,打开鸡心,里面有一张结婚照,新娘竟与自己长得很相似。鸡心里还刻着二个名字:侯烨、艾思婧。

    “父亲!”她全身感到一阵瘫痪般的麻木。此时,对郦红来说,即使有一把冰冷锋利的匕刺穿心脏,也没有比看到此景更令人痛苦和沮丧了。

    闵毓也为这意外的奇遇感到吃惊,不知所措,“怎么办,郦红?”闵毓看看时间,焦急的脸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然,郦红爆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猛一霹雳掌,击在侯烨的胸脯上。

    侯烨毫无声息地抽搐了几下,死了。

    郦红懵了,瞧着硬如一块钢的手掌,突然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喊叫:“爸爸!”扑向侯烨。

    接着,人类最原始的感情竟使郦红鬼使神差般地伏在侯烨胸上,悲痛欲绝呼喊:“爸爸!我的爸爸!……”

    闵毓拉起郦红,圆睁着眼睛,死死盯着郦红。

    郦红被闵毓盯得突然清醒了,她猛一脚踢开侯烨,冲出房间。

    待舒雄从家里出来,凌星耀一瞧表,乘公共汽车去机场已来不及了。他当机立断,动了停在旁边的一辆三轮摩托车,向机场飞驰而去。就当瞧见机场的时候,一辆吉普车斜冲过来,把他们逼进路旁的林子里。

    舒雄、凌星耀无奈,从车里跳下。郦红、闵毓与他俩相视而站。

    “舒雄,你怎么能背叛祖国呢?!”郦红声色俱厉对舒雄说。她蜡像似的脸没有一点表情,平时那种变化多端的丰富表情消失了,只有仍在转动的眼珠射出的利剑般的光芒。

    舒雄倒吸了一口冷气,哆嗦着,从紧抿的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的话:

    “我欠你们的债。”

    雄。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出卖祖国!”

    “祖国可出卖了我们!”

    “舒雄!”郦红沉痛地喊道,“跟我回去,不能背叛养育你的国土!情愿死在这儿,也别去国外贪图富贵!”

    “我热爱生命,我不愿让社会吞噬我。看见社会就使我想起欠你们的债。美神,我可不象某个伟大的英国人那样唱着歌死去。我是打算既不唱也不哭地死去。别折磨我,美神,我并不渴望生活在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时代。我向往自由,向往施展才能,只希望生活能有公正平等的机会,如此而已。美神,一起走吧,我会听你的。”舒雄好象在乞求,又好象在诉说。

    凌星耀与闵毓都各自站在一边。

    神,跟我们走吧!”凌星耀也诚挚地邀请。但他心里却警惕防备着,因为他没有现侯烨。

    郦红没有睬他,继续声色俱厉问舒雄:“你愿意做别人的傀儡?亡国奴?”她的声音近乎到了愤怒。

    “别说了,美神。”突然,舒雄抢上一步,跪郦红一拜,转身朝吉普车走去。

    “站住!”闵毓一声大喝。

    舒雄停住脚步,转过身,吃惊地看着满脸气得抖的闵毓。

    “舒雄,你知道吗,侯烨是郦红的父亲,”闵毓的声音异常的低沉。舒雄与凌星耀听闵毓这么一说,都大吃一惊,“为了我们的事业,为了我们是中华民族的子孙,她毅然杀死了父亲。难道你不能从郦红的脸上看出吗?”

    舒雄的心猛地受到一顿敲打,他心冷如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他茫然地看着郦红象蜡一样的面孔,“父亲,父亲……”他象有所醒悟似的念叨着。

    凌星耀顿时警觉起来,那脸上动员他们一起出国的和颜悦色消失了,就象一支燃烧的蜡烛突然给掐灭了。他的脑海里闪出了生性冷酷、凶险的冷光,但他表面上仍无动于衷,泰然自若。他明白了侯烨为什么不愿杀死郦红而殒命于她之手。舒雄仍旧呆呆地站在郦红面前,脸上象流云似闪过软化的悲伤。他暗暗吃惊,不祥的征兆如死亡的信号灯在他的眼前忽明忽暗,他想起两个握枪对峙的人,两人的生命都决定于那难以捕捉的一刹那:看谁先醒悟过来,看谁先摆脱麻痹状态而恢复神志。生死存亡的关键在于谁先下手!在于谁能趁着对方没有明白过来时先下手,冷不防地下手。他必须孤注一掷了。他向舒雄捋起衣袖,一亮表,把舒雄从失神中唤醒。舒雄突然转过身,朝摩托车走去。

    “站住!”郦红抢上一步,用身子挡住舒红。

    就在舒雄想推开郦红的一刹那,他瞥见凌星耀掏出手枪向郦红一扬,他一惊,忙用身体挡住郦红,顿时胸口感到一阵麻,一股鲜血喷涌而出。由此同时,凌星耀也无声倒下。这是闵毓开的枪。

    “舒雄!舒雄!”郦红瞥了一眼倒下去的凌星耀,抱着舒雄绝望地呼喊道。

    饶恕——我吧……终于—国—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吐出不愿告诉的心愿。

    郦红紧紧抱着舒雄,呆如木鸡。她凝视着一切如故的大地,与闵毓默默相视。现在,他们没有悲伤,只有沉默。

    突然,昊空旋转,天昏地黑,巨声轰鸣……大地爆裂开无数个裂口,喷出无数股气流,冲向一团团的云雾,把它变成溶浆巨石,飓风冰雹,劈头盖脑砸向地面……

    一切生灵完蛋了!整个地球完蛋了!

    郦红被这疯狂的浩劫毁灭了,只感到胸口捂住一把泥土坠入毁灭的深渊。

    第四十六章犯罪之源(1)

    在离机场不远的那片树木葱茏茂密的林子里,郦红坐在一块地势颇高的草坪上也不会想到她的身下竟埋葬着她的亲生父亲。离她不远处,还有一个用花草伪饰得很好的小土堆,那是舒雄的坟。这位昔日英勇一时的豪杰,只能用“失踪”向这世界作无声的解释。

    “这儿是不是有点象草原?树林,突兀的岩石,绿草……”郦红的脑海忽然涌出封存已久的她一直不愿回忆的内蒙生活经历。看来“让逝去的日子永远深埋着”这话是个谎言。

    她开始回忆起那段经历

    醒目的标语,热泪盈眶的人群,狂热的呼喊,亲切的关照,殷切的期望,形成一幅气势磅礴的壮丽场面;无数双手,无数小旗,激动不已;流泪,悲戚,骨肉之离。

    上山下乡巨大的狂飙席卷了整个神州。

    “长,放心吧!决不辜负领袖的教导!”随着腮边闪动着一颗黑痣的姑娘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一股强烈、巨大、高亢的呼合声,犹如暴风骤雨,震耳欲聋。

    列车缓缓开动了。送别的人们挥动着手中的彩旗、手帕、飘带……有人开始跟着列车奔跑。“再见!”窗外舞动着无数双激动不已的手,向微笑的长,挥着鲜花的少先队,向亲人、朋友,向亲爱的城市道别最后一声“再见!”

    五号车厢,象开了锅的沸水,歌声、朗诵声、欢笑声、掌声,汇成巨大的声源,响彻云霄。知青单纯、热情豪放、如痴如狂的场面,恐怕老天见了也会动辄之情。

    但也有一位姑娘对周围的一切无动于衷。她木然的脸,毫无表情,犹如一尊美丽的蜡像。她嘴唇紧抿,双眼噙满晶莹的泪水,她的眼前怎么也消失不了那幕凄凉的情景……

    “妈妈!妈妈!……”她挣脱了奶妈紧箍的双手,再次向牢房铁栅栏奔去,但被狱警那双有力的手挡住了,她娇弱的身体只能在他魁梧的躯体中扭动。

    “红儿!红儿!”母亲向铁栅栏伸出苍白、颤抖的双手,挥舞着。痛心欲绝的哭喊和过分凄怆的思念、折磨,撕毁了她端正的面容。

    “妈妈!我要妈妈!”

    奶妈肝胆俱裂,极力抑制住自己愤懑而又恐惧的泪水,强拉走悲痛哭喊得无力瘫痪的郦红,以至自己也失声痛哭。郦红挣扎着,用尽最后的余力回头一瞥,只见母亲扶着铁栅栏的手松滑了,瘫倒在地……

    “妈妈,可怜的妈妈!”她呆滞的目光越过欢乐的人群,注视着车厢,眼泪顺着脸颊簌簌而下,湿透胸襟。

    粉碎“变相劳改”的反动谬论!

    冲破家庭感情牢房!

    到农村去!

    到广阔天地去!

    震天动地的口号。

    “难道你还留恋叛徒妈妈?难道你还舍不得割断反革命、叛徒家庭的纽带?郦红,你能背着家庭耻辱念完高中吗?……”

    “黑痣,多么可爱而又多么可怕的黑痣!”她从思索中睁开心惊胆战的眼睛。突然,她失声惊呼,眼前出现一双冷若冰霜、令人畏葸的金鱼眼;一颗黑痣闪动着,跳来跳去……

    “软弱的小贱货!”“叛徒的小崽子!”簇拥这双金鱼眼冷嘲热讽的是一阵难以入耳的哄堂大笑。她的人格遭到了侮辱。她受不了世间的冷酷无情和人类那双虎视眈眈的毒辣眼睛。

    孤独无援的郦红,面对恶意的挑衅,只能饮恨吞声。但她紧咬嘴唇,一股愤慨的、抗议的、殷红的血从她嘴角渗出。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胆怯,反正无人了解她沉默得可怕的背后究竟包藏着什么?

    一落千丈的郦红,生活象遭雷击似的不幸。今后,等待她的是什么呢?她相信时代不会欺骗她,酣睡着的还在微笑的土地不会欺骗她!在那里会有医治她心灵创伤的医师,会找到她献身的战壕。

    夜幕降临了,星星在天上狡黠地一闪一亮。郦红再次从寒冷中睁开恐惧的眼睛。

    此时,晨曦已透进车厢。火球似的太阳,镶嵌在群峰两凹之中。

    列车缓缓靠站了。

    换乘卡车的知青在坎坷不平的公路上又颠簸了五个小时,到了前横公社。

    公社宽敞的院子里,熙熙攘攘挤满前来接收知青的大队干部。

    知青伸伸坐麻了的腿,一个接着一个相互搀扶着跳下卡车。郦红看看四周空荡的车厢,犹豫了一下,也跳下了。她象醉汉似地蹒跚了几步,摔倒在地。饼干盒磕开了,饼干与从网兜里倒出的梳妆品、学习用具、玩具,撒满一地。

    怕吃羊肉,还带了宝贝!”“吃了宝贝,才会摔跤呢!”“真没出息!”同届的同学捧着肚子,忍住笑,不但不搀扶,反而尽情地嘲弄一番。

    郦红被欺侮的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憎恶。她咬了咬牙站起,一脚踩扁饼干盒,将它踢向一边。但她刚跨出一步,又由于长途跋涉的疲劳,脚绊住背包,沉重地摔倒在地上。

    同学们更乐了,恶意与嫉妒的嘲笑更加肆无忌惮。难以承受的耻辱,刺激了郦红坚强但因遭受苦难煎熬的心。她无法抵御命运的晦气,无法止住一时难以说出口的痛苦,掩住脸,失声啜泣起来。

    这时,一个清瘦的青年从人群中挤出,拾起地上被踩扁的饼干盒,把它扳平,然后拣起地上的东西装进网兜。

    青年的举动,立即引起一阵极为反感的马蚤动。青年并不理会别人投过的种种邪恶鄙夷的白眼,也不躲避咄咄逼人、嫉妒的目光,提起背包,去搀扶郦红。

    这时,一双有力的手扶起了郦红。一个穿着蒙古袍的中年人,神奇般地出现在知青面前。

    “大叔!”知青一时惊讶得鸦雀无声,不知所措,为刚才的举动感到羞愧。

    蒙古大叔微笑着,虽是一口蜡黄的牙齿,却很柔和。慈祥而精悍的脸上,镶嵌着一双聪慧、刚毅、深不可测的鹰眼。他温柔地问这位令人怜惜的姑娘:“叫什么?”

    “郦红。”郦红胆怯而又羞答答地回答道,连忙擦去害臊的泪水,勉强一笑;这一笑,那么惨淡、虚弱,又那么天真、无邪。

    “郦红,”蒙古大叔复念一遍,“到那边休息去吧。”他指指一所临时搭起的帐篷,又若有所思地扫视一眼郦红,朝接收站走去。

    郦红扭头一看,帮她捡网兜的青年不见了,背包与网兜靠在一起放在她身后。她回顾寻觅,没有现青年。

    接受站忙得不可开交,蒙古族人和汉族人穿梭般地拔来报往。一个年青的汉族女青年忙碌地翻动着厚厚的花名册。负责接收的人表情各异,有的怀着喜悦的心情,有的带着愁眉苦脸的哭丧,把一批批同样留着稚气、备带红卫兵袖章的小将领走。

    为了让知青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公社特意组建了一支红卫兵突击队,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垦荒。公社书记望着情绪高涨的小将们,亲自念开突击队名单:邹璐、闵毓、邬建国、戢兵、郦红……

    红,我们不要!”黑痣姑娘邹璐以红卫兵兵团负责人的身份拒绝道。

    “为什么?”公社书记惊讶地问道。

    “她是叛徒的女儿,没有觉悟。我们突击队不要她!”黑痣姑娘坚定地说,生怕郦红的出现会玷辱突击队的声誉。

    公社书记为难了,剩下的那些地方太偏僻、风俗太野蛮了。突然,他好象在黑咕隆咚的地洞里看见了光明,转身向身后抽烟聊天的大队书记问:“谁还需要人?”可支书们面面相觑,神色黯然地露出沮丧、叫苦的眼光,无人应诺。

    突然,一个铿锵象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果断声音说:“钱书记,给我们。”接受郦红的就是刚才那位搀扶郦红的草原赫赫有名的大队书记那朗。

    第四十六章犯罪之源(2)

    命运本来可以促使郦红走向绝望、毁灭的边缘是,命运却偏偏捉弄她,把一块幸运的跳板铺向彼岸,让她去认识另一个世界。

    她来到草原后,一切都很顺心,除了枯黄的草原带给她烦躁、纳闷外,没有困苦,没有折磨,并很快入了团,还准备入党。但她并未因此而变得欢乐,相反变得更为孤僻了。

    当然,她对于自己并不吃苦,也不受牵累,还受到牧民们的啧啧赞誉和盲目崇拜,心里明白:这一切都应归功于对她无微不至关怀的那书记。

    不过,她并不会因此而失去自尊与奋斗精神,在她的心里,她并不需要潮水般涌来的热情,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照应。她创伤累累的心灵,甘愿受困苦的折磨,把过去受欺凌、受磨难的辛酸往事聚为一股倔强争气的奇异力量。因此,她吞下了油腻恶心的扒饭,学会了骑马、挤奶、剁草,,还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弄枪舞棍。

    逆境磨练人,她本来就受到良好家庭教育的心,更添上一层无名的坚韧的硬茧。一种倔强的力量开始在她的心里扎根,她决心要成为一个强壮有力、不再受人歧视、嘲弄、能与别人比雌雄的人。

    那朗好象犯了什么心病似的怪痒痒的,坐在椅子上“嗞嗞”地闷抽烟。他坐下又站起,不安地往回踱步,脑海始终运转着这样的疑问:平静的草原怎么会突然起来,充满喜悦,充满生活气息呢?那些放纵、任性的牧民怎么会突然变得彬彬有礼,喜气洋洋,既稳重又驯服呢?

    究竟是什么力量,把这继承千古的牧民性格改变呢?究竟是那些力量使草原焕然一新——偷懒的人变得勤快,贪杯的人少喝几盅?要知道酒是草原牧民的灵魂,只有酒才能使他们的心血燃烧起来,释放出生命中的最大潜能;也只有酒才能激他们的灵性,使他们豪迈英勇充满无穷魅力。这是集中了天地之间豪迈狂放之气所酿成的热醪。

    可牧民们为何能少喝几盅?

    爱情,是爱情!难怪人人都说,草原上飞来了只金凤凰。那朗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声,又回想起昨夜月光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牧民,他们引吭高歌,信誓旦旦,愿以生命博取郦红的爱情。草原上赫赫有名的老猎手巴特儿则针锋相对嘲弄牧民:除非草原上的水流尽,日从西边出,否则,你们只能做个美梦。

    不舒又袭上那朗的心头。他不知究竟是什么使他感到心绪缭乱?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郦红最初被人嘲笑的情景,浮现出郦红对世间的冷漠,孤影自怜……他稍稍宽下了心,磕出最后一盅烟渣,决定让郦红去顶替怀孕回队部的牧民流动小学教师之职。

    郦红担任临时教师之职后,为使自己成为一名出色的草原骑手,她拜与人为善的巴特儿为师。

    巴特儿是遐迩闻名的草原猎手,据说他参加过义和团,还是一名武林高手,巴特儿自己却从未说过。不过,年长一点的人都知道,巴特儿年青时胆量群,曾一人到深山老林赤手空拳打死金钱豹,生吞豹子胆,留下一个美名:豹子胆。

    摔跤是巴特儿的拿手好戏,他独居雌雄,蝉联多届那达慕摔跤、赛马冠军,旗主因此十分赏识他,把草原最漂亮的姑娘赏给他,可他却拒绝了,策马扬鞭跑进莽莽森林,销声匿迹。一年后,他又会奇迹般地出现在那达慕盛会上。

    有人说巴特儿是汉族人,有人说是蒙古人,说法不一。巴特儿一生没结过婚,也没接触过女人。女人在他心目中好象是一种损害健康的毒菌,所以他不知道女人与家庭究竟起什么作用?

    倔强的郦红执意要学骑马、摔跤、武术,并左一声右一声“大爷”喜得巴特儿心花怒放,收她为徒。

    郦红忽然变成一个性格活泼、毅力坚强的姑娘。她忍痛从地上爬起,又一跃上马背,乐得巴特儿直捋胡子,绽开称赞的笑脸。

    “痛了吧?”巴特儿将郦红摔倒,扶起她,笑喜喜地问。

    羞怯地点点头,思索了一会,默记住要领,又与巴特儿交手。

    姑娘。”休息时,巴特儿拍拍郦红的肩膀,将腰里的葫芦解下,斟满一碗酒,递给郦红。“喝吧,小天使。”

    郦红毫不犹豫接过碗一饮而尽,呛得连连咳嗽,脸憋得通红。

    特儿一拍手,认准了这个徒弟。

    在他一生中,他还没把真本领传授过给任何人。他是在一阵感动与年老断绝香火的心情下意识到失传的可怕,把武术、摔跤、骑马的真功夫毫不保留地授传给郦红。

    “你怎么会学武艺?一个姑娘很少需要男人用的东西。”巴特儿表示迷惑不解地问。

    “我需要力量与技巧,因为我想成为一名强者,尽管我原来的愿望不是这个。”郦红带着深思说。

    “为了防御?”巴特儿瞧着她美丽的脸,想到牧民们的蠢蠢欲动,问。

    “我也不知道。”

    传授你一绝技——飞针穿玻璃和飞石击物。这两样击技都需要极高的技巧和深厚的内功;只有技巧和内功结合,才能达到飞针穿玻璃、飞石击物的效果和百百准。孩子,学这两样技巧,需要勤学苦练,如果你能练到随便拿起什么物件都能当飞石打出去,且象一把手枪的子弹,那你的功夫就算到家了。你现在开始学吧。”

    草原的春天,是明媚的春天。晴朗的碧空,万里无云。阳光下百花斗丽争艳,小河流淌,成群的羊象无数朵白花点缀草原,成群的马撒开四蹄,纵情奔跑。好一派春的风光!

    郦红凝眸远望绿草如茵的莽莽草原,顿感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她还从未领略过草原春天的晨景:一抹朝霞染红了东方,云彩缤纷。忽然,从地平线上蹦出一只火球似的太阳,洒下万里金光。小草欢快地闪烁着泪花,绽开了笑脸。

    郦红终于封不住被大自然美景的吸引,心开始蠕动、融化了。

    春,给了她水分、信心、活力。她润滑白嫩的脸虽变得粗糙,但却泛着红晕,神采奕奕,比以前更加娇美。

    她长期积压在胸腔的苦闷、落寞,终于排放出来。草原春天的绿光唤醒了她沉睡的韶华年代。她原把草原作为自己的归宿。她是茫茫沙漠中的一粒沙,不抱任何希望,任何幻想。人失去了希望,那世间的一切也就变得丑陋,人也因而变得愤世嫉俗,沉沦了。但现在,是草原的气息唤起了她生命的青春。

    郦红浑身轻松,第一次感到世界是属于她——阳光、月光、自由、幸福,一切都属于她。她是一个人了,一个平等的人!她有生活的权利!

    父亲与她有什么关系!被人嘲笑、贬低有什么关系!她宽恕一切。她看见了光明向她迎面走来。

    她不再沉默了。

    她摘下一朵蘸着露水的小花,贴着唇边甜蜜地吻着。一股清香扑进了她的心田。草原是安静的,安静的草原适合一个心灵受创伤的人居住。

    草原的夜多么美!浩瀚的碧空,万星点缀。月亮给人间披上一层柔和的薄纱。郦红躺在柔软、富有弹性的草地上,纵情歌唱。歌声把她带向遥远的记忆……

    她多么热爱妈妈,可妈妈却失踪了。她向谁诉说不幸与获得新生的喜悦?她为什么要与母亲划清界线?即使是叛徒,她也同样爱母亲。母亲是多么慈祥!失去母亲等于家庭失去了重心,女儿的生命也会因此枯萎。

    分离是人生的悲剧,但人总有离别。妈妈为什么丢下我?好狠心,妈妈,我握起笔,向谁诉说?妈妈,我给你写封信吧,寄给养育你的大地:

    妈妈,亲爱的妈妈,你做个好梦,就在梦里接受我甜蜜的吻。你微笑吧,接受女儿的祝福,我是在幽寂的草原上给你祝福。

    妈妈,我对沉默之夜的草原感到害怕。我多么需要你的安慰、勇气,需要在你的怀抱里酣睡。上天饶恕了我,没让我受罪,但上天没有饶恕你。妈妈,可怜的,你的自由被剥夺,连写封信的自由也没有。

    妈妈,我多么哀伤!多么痛苦!爸爸又是这样可憎,拆散了我们的团圆。

    每当没人的时候,我又把戒指戴上。我将要睡着了,就让哺育我成长的国土,再一次接受我的祈祷。妈妈也在梦中再一次接受女儿甜蜜的吻。好好睡吧,祝妈妈做个好梦!

    第四十六章犯罪之源(3)

    日月如梭,光阴如箭时间的长流来说,五年并不算长,但对一个生命仅仅有限的人来说,草原的五年却不算短,而是令人焦急、受折磨的五十年。

    上山下乡是锻炼人处世的最好熔炉。人为了脱离农村,迫使自己处处留心,学会虚伪、奉承、欺诈,把自己的缺陷、弊病掩饰起来,大施做作的勤劳。为了前途,他们可以忍受困苦,甚至出卖良心、灵魂,达到自己奋斗的目的。最终,通过上山下乡的途径踏上幸福之道的是那些没有被社会遗忘的心怀叵测、不顾廉耻、出卖灵魂、高叫口号的虚伪者。他们趁着漏洞、邪念,踏着自己被践踏的,把上山下乡变为投机钻营、附和政治、青云直上的仕途。

    独立的生活不能不培养人们的这种处世哲学。忍耐不住的人便看破红尘,沉溺于喝酒、闲逛、偷鸡摸狗,破罐子破摔,以至沦为罪犯。

    郦红并不例外,她熬过了艰难的历程,低人一等的身世使她加倍小心,她知道怎样对付那些喜欢受贿的干部。不过,她清楚由于她特殊的身份,她还不想过早通过万能的贿赂手段把自己贩卖出去。虚心接受再教育,脱胎换骨,这是她唯一赎罪的途径。

    草原的||乳|汁哺育了她的智力,也整容了她的美貌。起初,郦红并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美貌的羡慕,后来她从镜子里一照,惊讶了:自己确实长成了美丽绝伦的姑娘。她的耳边灌满了五体投地的甜情蜜语,情书象雪片似的飘来。狂热的爱,殷勤的献媚,充满的窥伺,使郦红整日提心吊胆。

    上天为什么要赐我美貌?美貌带给我的只是灾难,不是幸福。郦红不得不避开那些近乎疯狂、痴呆的窥视,不得不在每次换衣服时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因为她知道,的人都说:“真正漂亮的女人,赤身比穿上漂亮衣裙更娇艳。”

    她端详着自己白玉般的肌肤,高耸迷人的,柔和纤细的腰身,修长浑圆的双腿,陶醉了,也忧心忡忡。

    一个绝世美人,夺走了一些人的理智,他们情愿触犯法律,用生命去换取一次享乐——获得郦红的享受。然而他们没有成功,这就更激起他们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人凡是愈得不到手的东西,就愈想得到它,并且在实现这个愿望的过程中挫折越大,歹念越强。

    郦红凭着自己处于特殊环境下所防御的智慧与巴特儿的保护,度过了一次又一次邪恶之徒的冒死侮辱。法律并不能阻止这些头脑昏、邪念十足的人疯狂追求异性的觊觎。

    “在他们没有作出行动之前,法律是无用的。”当巴特儿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挺身保护了郦红,免使郦红为了保护贞洁而捐躯。

    郦红受到了人身污辱与生命的威胁,她一方面为保卫纯洁而战,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她身边的知青,招工、当兵、提升、嫁人,一个接着一个悄悄地走了,为数不多留下的人成为草原“流浪汉”,这些亡命之徒随时都会袭击她。

    前途,处境,郦红不能不瞻念自己的前途。她不能再继续留在草原。可是,父母的株连给她拖上一条无法摆脱的尾巴,使她不能享受与别人一样的待遇;尽管她并没有受到别人的特别歧视。她开始恼怒起自己为什么这么老实,不愿巴结别人,不愿耍一点小手段。

    沮丧、愤恨使她怨起自己的命运,恨父母带给她的灾难。她为什么不能交际?为什么心甘情愿赎父母带给她的罪要离开草原,要尽快离开!

    她思忖自己为什么在别人离开时,总有一种妒意的隐痛。为什么那张表格不能捏在她手里?她的表现不比任何人差。难道是因为我是叛徒的女儿吗朗从未这么说过,牧民也从未这么看待过。那么,是什么?

    郦红被春抚平了的心灵又添上新的忧愁。她仔细琢磨过,她不能离开草原,是因为她没有钱。

    过去是摧残幸福的凶手;过去扼杀了她的平等地位,把她拖入一条本不应走的道路。

    学术,有什么用?难道我精通英文的多年心血只能成为沉沦者的消遣吗要上大学,我热爱文学。

    “你疯啦!大学是你的宝座吗?外文有什么用?只有白痴才学外文!”她沮丧了。突然,她布满忧郁的脸又豁朗了,“我为什么不能去求那朗?招生名额不是又来了吗?他不曾说过我不能上学。羞怯什么?随便什么专业,只要能离开草原就行。”她的心开始得到一丝朦胧的安慰。

    知青离走的“秘诀”又件件浮现在她的眼前。得不到幸福是件可怕的事,但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得到幸福,而自己还憨实地苦于再教育,更是件愚拙可怕的事。

    郦红披上羊皮袄,深夜去找那朗。

    “你想念大学?”那朗闷闷地抽着烟,面露难色。

    “是的,我想。”郦红注视着那朗为难的脸相,嗫嚅着说。

    “名额是有一名,可公社点过名。”那朗露出顾忌上级的无奈,揉弄着不知所措的手指。突然,他阴沉的面,光芒一闪,象下了很大的决心,出一声“嗯!”

    “大叔!”郦红惊喜地扑上去,抓住那朗的手,看着他准备忍受责难的坚毅、古铜色的脸,激动的泪水簌簌流下。

    “郦红,你也知道,我把你从废弃的名单中收留,不让你去蒙古族,待你比亲生女儿还好……我真舍不得离开你。可鸟长翅膀总得飞……”那朗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大叔,鸟长翅膀是要飞,但我对草原的心却永远不会飞。你就是我的亲人!”郦红擦干眼泪,把手按住胸口,凝望着那朗。

    “孩子,我这就放心了。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只要一个条件。”那朗从她应许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他煞费心机所取得的希望。他温和地说,“嫁给我儿子,他是一个不懒的连长。”

    红惊讶地倒退了一步,凝视的目光变成恐惧的目光。她象昏了头似的喃喃说:叔,我不嫁人!”

    “一辈子?不嫁人?”那朗并不惊讶。女孩子接受初恋都是这样。

    “是的。”

    “别傻了,孩子。象你这样的人能招工吗?能上大学吗?永远不能!你得一辈子留在草原,干最脏最苦的活。大叔为你好,想成全你的终身大事。拿去吧,你的理想与美满婚姻。”那朗抽出一张表格,在郦红面前晃了晃,“不过,先结婚。”

    郦红从未见过那朗如此贪婪、狰狞、险恶的脸相。她望着步步逼近的那朗,绝望的脸气得煞白,刚才还寄予的希望,此时变成灾难的暴风骤雨。

    “孩子,难道你忘了,我把你留在身边,不喝西北风,不住帐篷,培养你入团、入党,我受了多少责难,担了多少风险!想想,一个叛徒的女儿能入党吗?这是贫下中牧对你的培养,期望你扎根草原一辈子干革命。”

    “仅仅为了我吗?”

    “是的。”那朗见郦红语气软了下去,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无耻!”突然,郦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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