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持续百年的新疆探险史寻找失落的西域文明

持续百年的新疆探险史寻找失落的西域文明第2部分阅读

    的疲弱小溪,流水完全渗入地下。就像山涧源于雪峰的河流,无声无息地跌下瀑布。那生命力极强、再生能力极强,适应性亦极强的神秘古国楼兰,就这样闪身走出中国史籍,把它谜一样的历史,留给执著的史学家去探研。

    古国覆灭三部曲

    据南北朝时期的史书,我们能够获知楼兰王国覆灭的基本经过。

    在十六国时期,有一个建都于凉州(即今甘肃武威)的小国——北凉。统治者是世居于卢水的匈奴人,因曾官“左沮渠”,所以就以沮渠为姓。北魏太延五年(439),魏军攻下北凉首府,末代君主沮渠牧犍降,北凉亡国。而沮渠牧犍的弟弟沮渠无讳避兵锋遁至敦煌,并准备西渡流沙,入据西域。他首先派遣弟弟沮渠安周进击鄯善,鄯善王比龙恐惧欲降,正好这时北魏出使天竺(即今印度)、罽宾(即今克什米尔)等地的使臣东还,因河西战乱,道路不靖,全聚集在鄯善。于是使臣们便劝比龙出兵拒敌,并动员一切力量参战。沮渠安周打了几仗没有明显胜负,便引兵退守东城,等待援兵。鄯善王比龙面对强悍的敌人,又得不到支援,便于北魏太平真君三年(442)弃国都不守,率国人之半——约4000户——西走且末。比龙的世子真达留守王都,不久便向沮渠安周投降。这样,鄯善王国乱如沸鼎,纪纲不存,社稷无主,西域强国成为一盘散沙。而据守敦煌的沮渠无讳进一步受到北魏的威胁,便西渡流沙,前往鄯善绿洲,一路士卒渴死大半。待沮渠无讳又转而占据了高昌,就封鄯善世子真达为鄯善王,显然没看上这个多沙少田的地方。

    还不待新的鄯善王真达收拾残剩,重建家园,北魏大军挟攻下河西的余威,开始进军西域。大将成周公万度归率5000轻骑兵离开敦煌,渡过流沙。到达鄯善境内时,只见国中百姓全不设防,散居山野。万度归令将士不得侵掠当地居民,使鄯善军民很受感动,望见北魏大旗便率相归服。真达无险可守,无兵可派,便面缚出都城请降。此后,真达随胡万度归回到北魏都城,而鄯善国则改由北魏大将交趾公韩拔镇守,并授予他征西将军、护西戎校尉、鄯善王的职衔。在鄯善/楼兰境内,照内地制度赋役其民,如同其他郡县一样。

    二、经行者的一瞥(3)

    此后,仅见《南齐书·芮芮传》有一段简略而又明确的文字,示明鄯善王国的最后结局。《南齐书》提到,在南朝齐永明年间(约为永明九年至十一年间,即公元491—公元493年间),益州刺史刘悛派江景玄出使丁零,“宣国威德”。丁零,一般认为就是指崛起不久的北方部族高车。江景玄在出使途中曾路经鄯善,据他亲临其地证实,那时的鄯善又为丁零所破,“人民散尽”。

    从《史记》所载的匈奴致汉文帝书中,楼兰王国首次见于中国典册,那是汉文帝前四年(前176)的事。到5世纪末江景玄从益州出使丁零,目睹鄯善为丁零所破,人民散尽,前后长达670年之久。而先被北凉残余所破,进一步又为北魏兵锋波及,最后,入据西域的丁零再一次涂炭其地,致使“人民散尽”,构成了楼兰亡国的“三部曲”。从秦统一中国起,中国历史上统一中原的王朝,立国最久的,是汉朝。两汉加起来,也不过400多年。当然,中国史册中并没有明确记载楼兰王国始建于哪一年,公元前176年只是它第一次走进史册。所以,无论就哪个角度而言,楼兰王国都可以称为是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这样,人们就很难满足于那一句“人民散尽”的记载,还要进一步考察楼兰/鄯善遗民的下落,希望知道今天塔里木地区或其他地方有没有他们的后裔。

    史籍上没有再提那个弃国出逃的国王比龙,以及追随他那4000户人家“西走且末”之后的下落。如果认为他们从此再没有返回国都,那是符合一般推理的。到且末后,如果不北返罗布泊地区,那么只可能向于阗(即今和田地区)求发展。不过,不管他们下落如何,对于仍留下来的另一半鄯善国民并没有决定性的影响。那时鄯善王国的半数是4000户,而《汉书》所载,汉朝楼兰王国共有1570户。所以仅就半数而言,也是西域各国当中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国。国王真达到北魏首都后,似乎没有再回家园残破的故国,而他也不可能带走多少臣民。

    管理者(王权)的更迭,与区域内的土著存没,是两回事。不管怎么说,从5世纪末,楼兰/鄯善故地没有出现替代性的新王国,反而成为无人定居的荒野,塔里木东端(特别是罗布荒原)失去了人气。

    亡国臣民寻找新桃源

    在亡国之际,除了逃往西方的且末,如果细检史籍,还能发现另一批楼兰/鄯善人的下落。据《周书·鄯善传》记载,在西魏大统八年(542),有个名叫“鄯米”的鄯善人曾“率众内附”——率领族人到内地居住。而《旧唐书》、《元和郡县志》、敦煌文书《沙州图经》都提到这样一件事:唐初,祖籍鄯善的土人鄯伏陁,原已移居伊州(即今哈密),但因占据当地的东突厥征税繁重,便率族人回到先民发祥之地鄯善居住,想作“化外之民”。回归了故土一段时间,可已经不适应祖籍罗布泊地区的气候与居住条件,又自动离开鄯善,重返伊州原居住的城市。由于胡人称鄯善为纳职,鄯伏陁又是从鄯善返还的,所以他们在伊州的聚落地被名为纳职。纳职便正式成为伊州的三个属县之一。所谓纳职,一般均认为就是如今哈密市以西65公里五堡乡的拉甫却克古城。

    以上零星史料证明,鄯善国人在国破家亡,失去故土之后,仍然为寻找一个新的定居地历尽艰辛。而没有了楼兰/鄯善王国的塔里木盆地东端,开始了另一个历史时期。电子书分享平台书包网

    二、经行者的一瞥(4)

    晦暗难明的新时期

    隋唐易代,唐朝势力一时还未能进入西域,便由西域其他势力来罗布泊地区填补了地缘政治的空白。大约在玄奘路经不久,就有康国——西域另一古老部族——人在其大首领康艳典带领下,入居楼兰故地,行政中心仍置于废弃百年以上的鄯善都城,从此,这里又称为“典合城”、“石城镇”。直到武则天的大周天授二年(691),石城镇仍由康国人充任镇将,并归属于沙州(即今甘肃敦煌)。

    此后的宋、元、明,中国史籍对西域的记载大多偏重于今哈密、吐鲁番、和田、喀什、伊犁等地,罗布泊及其附近地区已从历史上淡出,而丝绸古道也不再以楼兰古城或伊循城为必经之地,楼兰/罗布泊区域的历史,进入长夜。其间特别值得记上一笔的,是元初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的路经。

    马可·波罗见闻

    13世纪下半叶,意大利的两个商业发达的城市威尼斯与热那亚因为利益冲突,不停地以兵戎相见。1298年秋天的一场海战,威尼斯舰队全军覆没,舰长马可·波罗被热那亚人俘获。在热那亚阴暗潮湿的监狱,难友们发现这个刚入狱的马可·波罗见闻广博,为人风趣幽默。为了消磨这段苦难时光,马可·波罗向难友鲁思梯谦口述了自己在欧亚大陆的冒险与旅行。鲁思梯谦是比萨人,通晓法文,也许是别无事情可作,更可能是为其吸引,他便记下了马可·波罗讲述的经历。这就是此后若干世纪不胫而走的《马可·波罗游记》,它的原名叫《东方见闻录》。至今,这本游记已译成数十种文字,出过近百个版本,几乎尽人皆知,以此为题材的小说、电影、电视剧等,受到观众、读者的喜爱,普及面极广。

    在《马可·波罗游记》中,马可·波罗详细记载了他东行的路线。离开和阗,路经培因(今地不明)、车尔臣(今且末),他抵达了一个叫“罗布”的地方。据游记的各种注释本,一般均把这个罗布比定为卡尔克里克(在今若羌县城附近)。马可·波罗说,罗布是个大城,在罗布沙漠的边上,这个城市已归附元世祖忽必烈汗,居民全是伊斯兰教徒。那时,只要是准备渡过罗布沙漠的行人,必须在这个城市休整一周,备齐粮秣饮水。在沙漠中经过30天的行程,才抵达敦煌。沙漠中尽是沙山、沙谷,只有一处泉水甘甜可饮,另外有4处苦恶水质的泉水。马可·波罗特别记下了一件旅行于罗布沙漠时获知的“奇事”:

    旅人夜间上路时,如果有一个旅伴因为睡着了或其他原因落在驼队后面,他尾随大队时,就会听到旅伴的说话声音,甚至会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于是他在恍惚间就迷失了方向,找到歧路上去,因而不少人困死在沙漠中。马可·波罗称之为“鬼语”。他进而说,白天有时也能听到“鬼语”或是鼓乐之声。这些都增加了渡过罗布——白龙堆沙漠的恐惧与困难。

    这是目前我们见到的唯一有关元代罗布泊地区的记述,尽管简略还掺杂有想象等成分。这说明,“白龙堆路”在元初仍是有人行走的商路,但条件已十分艰难,足以吓退不少驼队,只有最胆大或最急切的人,才敢冒险一试。除了卡尔克里克(若羌),罗布地区在那时已无人定居,至少没有其他城市。

    当然,这条资料存在一定问题。除了它含有较多的水分外(比如,说罗布沙漠要走一年才能通过),对《马可·波罗游记》本身,还有一定争议。据马可·波罗说,他曾在忽必烈汗庭供职17年,深受大汗宠信,广泛参与了元世祖朝的朝廷大政,为执行政务,到过包括云南在内的中国各省区,任扬州总督长达3年。可是,迄今为止,在元代文献中我们还找不到他的身影。不论是《元史》、《新元史》等正史,还是地方志、诗文集,甚至没有出现过他的名字。这不是有些奇怪吗?元朝重用色目人,除马可·波罗之外,有众多色目人在朝为官,最高担任丞相,元史不乏这类记载。马可·波罗已学会了蒙古语及汉语,并深入到当时社会的各个层面,可以说有相当的影响,却没见谁提过他。这个“疏忽”不是太离谱了吗?

    当然,那也只是让人感到奇怪,还不足以推翻《马可·波罗游记》。但就文献学来说,上述情况不能说不是个问题。这里我无意于给熟悉热爱这本书的人泼冷水,我自己也十分喜爱这本游记,我只是想指出,尽管存在《马可·波罗游记》中关于“罗布大城”的描写,但宋元时期罗布泊地区的情况,仍然不够清楚。目前还不能证明元初这一带曾突然繁荣起来,因为完全没有别的佐证:考古的与历史文献的。

    罗布泊岸边的神秘村落

    中国新疆一部权威方志——《新疆图志》把最后的一瞥投向楼兰/罗布泊地区。在其“建置志”中这样写道:罗布淖尔地势辽阔,但沙卤少田。当地居民饱暖之外并无盈余,在农闲时,则打柴捕鱼。在罗布淖尔北岸,有两个古老的村庄,远远看上去,丛薄蔚然。早在乾隆年间,两村尚有五百户人,但到了清末,一百多年间则只剩五六十家居民了。两个村子里的居民互为婚嫁,从不与外人通婚。他们不从事农业,全靠捕鱼为食,织野麻作为衣服,用天鹅和其他水禽的羽绒防寒。虽然也说维吾尔语,但不懂诵经做礼拜。寄居于用红柳、胡杨制成的窝棚,窝棚里都挂着干鱼。他们相戒不与外人来往,并认为只要与外人接触就会染上天花。清政府在这两个村子各委派了一个世袭的首领——五品伯克。而罗布淖尔其他广袤无人的荒野,每逢新疆南部出现战乱,就成为避难者的渊薮。

    一般认为,这两个固守在罗布泊——蒲昌海北岸的村落,其居民就是楼兰王国的幸存后裔。当然,除罗布泊北岸,还有些罗布人被迁移到尉犁或塔里木地区的其他地方。除哈密的纳职,民间一直传说,如今和田专区的洛浦县,其居民就来自罗布泊,洛浦只是罗布的一个不同译法。

    不管怎么说,尽管楼兰王国覆灭已一千多年,楼兰民族也早已风流云散,在罗布泊的荒原上,如今只有古遗址、古城、古道提醒着人们不要忘记为这个生机旺盛、命运多舛,弃婴般的古老国家记上历史的一笔。楼兰的风韵,楼兰的气息,楼兰的文化,就像古木的年轮,难以为风沙所磨灭,就像留在岩层中的化石,将由历史来为其验证真身;就如同金字塔旁的斯芬克斯,几千年的岁月没有消磨掉它谜一样的面容。沙去沙来、水渍水涸,人们却找不到本该明明白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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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两个楼兰(1)

    罗布泊与黄河正源

    在人们的心目中,楼兰王国是与罗布泊联系在一起的。前面我们介绍过,到公元前176年,楼兰的名字才第一次出现在中国的史籍中。但是,罗布泊则远不是在汉初才为世人所知,早在先秦的古籍《山海经》当中就一再提到它,当然,那时不称它为罗布泊,而称之为“泑泽”。说到罗布泊,不能不涉及来历久远,自《史记》、《汉书》起为史官认同的一个传统观念,即“黄河重源说”。

    在《山海经》的《西山经》中曾提到,自不周之山(昆仑山)向东望就是泑泽,“其源浑浑泡泡”。在《北山经》中也说泑泽“中多磁石”,而敦薨之水(开都河)“西流注于泑泽”。不但如此,它还一再指出,泑泽是黄河之源。到汉代,史官撰写史著时,已普遍接受了罗布泊是黄河源头这一说法。《史记·大宛列传》曾明言:于阗之东“水东流注盐泽(即罗布泊)。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而《汉书·西域传》则进一步指出,“蒲昌海一名盐泽者也”,“广袤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皆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即黄河)之源”。这当然是违背地理学基本常识的,罗布泊地区的海拔还不到1000公尺,而黄河源头星宿海的海拔要高几倍。而且,20世纪70年代罗布泊已彻底干涸,可黄河仍然存在。但是黄河源头在罗布泊,其上源可追溯到和田以南的昆仑山的看法,不但盛行于秦汉,直到近代仍未能被否定。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摇篮”,是中国的“圣河”,就如同恒河与印度、尼罗河与埃及。即便在唐朝、元朝、清朝,考察黄河河源,也是由政府主持的一项官方任务。关于罗布泊是黄河之源的看法当然不科学,但它或多或少反映出,在张骞、司马迁、班固等人心目中,昆仑山、塔里木盆地、盐泽/罗布泊都是中华民族文明之源,于阗、楼兰与秦汉王朝的文明实是一脉相通的。西域文明,是中华文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关于黄河重源说,它在历史上的影响远比我们的想象要广被四裔。上文提到,武则天大周天授二年(691),归属沙州的石城镇将康拂耽延之弟地舍拨曾向沙州报告:罗布泊水域原是浊黑混杂的,自此年八月以来,突然清澈见底。这件事,对于罗布泊来说至关重要。在“黄河重源”之说的背景之下,这件事的意义便凸现在丛杂史册的字里行间。

    华夏文化的传统观念之中,黄河清,是一件天大的事,预示天下太平、有圣人出世。“海晏河清”呀。罗布泊是黄河源头,罗布泊水域由浊黑变得清澈见底,这就是“河清”的征兆。

    来历不明的楼兰文明

    然而,无论在《山海经》中或其他先秦古籍中,都没有片言只字提及罗布泊附近有一个叫楼兰的古国。晋代大学者张华写过一部奇书《博物志》。关于《博物志》,历来就有一些问题没有弄清楚,比方它的原本面貌如何?甚至它究竟是不是真的出于张华之手?但这些有争议的地方不但没有影响《博物志》的价值,反而使它更引人注目。在《博物志》卷八有这样一段内容,说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在管仲陪同下,沿古道自敦煌向西行,“涉流沙往外国。沙石千余里,中无水,时则有伏流处,人莫能知。皆乘骆驼,骆驼知水脉,遇其处辄停不肯行,以足踏地。人于其踏处掘之,辄得水。”可以说,这是最早、最具体的路经白龙堆前往西域的记载。当然,这条资料还有些可疑,齐桓公是春秋时人,齐国在今山东,他要西行,则要问路于晋、秦等大国。但在旧题为管仲所著的《管子》一书中,曾一再提齐桓公曾“西至流沙西虞”(卷八)、“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悬车,上卑耳之山”(卷十六)。《史记·齐太公世家》也说,齐桓公曾自称:“寡人……西伐大夏,涉流沙。”大夏,是著名的西域古国,又被称为吐火罗,地在今阿富汗北部。但是,为《史记》作注解的唐人张守节却把这里的“大夏”注为“并州晋阳是也”。晋阳,地在今山西太原,从春秋各国地缘政治来讲,似乎很合乎情理。但是,“涉流沙”又该作何解释呢?不管怎么说,我们得承认上古史中还有许多问题是历代研究者的“盲点”。当然,即使齐桓公真于春秋时期曾路过罗布泊,目前也仍然没有见到任何文字记载表明,那时的罗布泊地区有或没有楼兰王国。楼兰王国是中国历史上名副其实的“闯入者”,下落很含糊,来历也无法探悉。书包网小说上传分享

    三、两个楼兰(2)

    有人曾做过这样的推测,既然匈奴于公元前176年才征服楼兰,那么可以认为楼兰就在此前不久才从其他地方移居于此。换句话说,罗布泊地区的楼兰王国,它的历史始于汉初,应在公元前176年(或比这早几年)立国。这种假设从民族迁徙的大背景上讲,是有一定根据的。现在已经证实,秦汉之际,正是中国西北各民族“大换班”的时期。就在这个时期,原来河西、敦煌最主要的部族大月氏为匈奴击破,国王的头骨都被匈奴人制成饮酒的器皿,只得向西逃亡,占据了塞种人世居的伊犁河、楚河之间的地区,而将此地的土著居民塞种人驱赶得奔命于葱岭(即今天山)及塔里木地区。大月氏西迁、塞种分散,与匈奴崛起,都是中亚历史上有巨大影响的事件。在这种“错位”的背景下,一支弱小的西域民族到达偏僻荒芜的罗布泊,并定居于此,建国筑城,重新续写自己的文明史。

    作为一个曾经建立自己国家的民族,楼兰人的历史则如同塔里木的内陆河:发源于人迹罕至的雪岭冰峰,曾经波澜壮阔,经历曲曲折折,却意外渗入荒漠,在地表失去了踪影。

    蒲昌海畔的原始居民

    19世纪至20世纪前期的探险发现证实,至少从张骞通西域开始,楼兰民族就是罗布泊地区唯一的土著,他们生息繁衍在这广袤无垠的巨泽之畔与最终以罗布泊为归宿的河湖水域。由于环境限制,他们很难与东境的敦煌及西边的塔里木诸国交往,自生自灭地存在了千年以上,才被汉、匈两大强国的崛起,牵入战争、臣服、反叛、倾轧的漩涡。近年在罗布泊北岸被命名为古墓沟的地方发掘了一片古墓,据c14测定1,这个墓地是3800年以前的,而中外探险队在罗布泊地区所发现的古尸,一般也有3200年的历史。任何发现都未能证实,在罗布泊地区的上古史当中,曾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截然不同的土著文明。

    如果仅就中国史籍的记载写成一部《楼兰史》,那么古国楼兰给人们的基本印象是个不大愿意与外面世界交往的、比较内向的保守国家。然而面临外界强加的战乱、屈辱与臣服,又只能从自己的实力地位出发,予以承受。它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的战略地位不可替代。它之所以国祚久长,那是罗布泊地区的生态环境造就了民族的生命力。纵观丝绸之路的历史,有时楼兰就像高压锅的限压阀,自身承受着惊心动魄的蒸腾冲击,却还调节制约着正负两极势均力敌的冲突。有时,楼兰又像一通无字丰碑,那为俗手随意写上的战祸连绵、内忧外患,都已被岁月的风沙刊平,只留下碑体本身,让那些见多识广、富于想象的探险家苦苦猜测它的底蕴。

    最难行又最关键的古道

    从5世纪初,古国楼兰就走出了中国史籍。一千多年来,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个古老的、以渔猎立国的国家。从那时起,一茬又一茬的不满足于蝇头小利的商旅、虔诚痴迷的僧侣、孤师涉险的军队、身负重任的使节……东来西往,他们无一例外地把罗布泊地区视作生命的禁区,每听人谈起这旅途必经的一站,都把它目为自己不可避免的劫难。驼队从敦煌上足给养饮水,走出玉门关便无暇再回顾绿洲的温馨。抵达三陇沙,就走进了白龙堆沙漠。所谓三陇沙,实则是雅丹地貌与大流沙的分界,晋人张华的《博物志》中曾指出:“流沙在玉门关外,有陇三断,名三断陇也。”(据《北堂书钞》所引轶文)所谓断陇,实是风蚀或水蚀的深沟,在这种地貌区行走,一点也不比行走在流沙当中安全。当白龙堆快要走完之后,就进入大片的盐碱地,地上铺满尖利如刀、凸凹不平的巨大盐块,连沙漠之舟骆驼都无从下脚,走不多远,就为盐块割破了四足。只有孔雀河与塔里木河注入罗布泊的三角洲,才是提供给行人小憩、驼马休牧的天堂。当然,这里的胡杨林中,再也见不到楼兰的牧羊人,这里的古道边,再也没有戍卒终日瞭望,苦守不去。路经的人们,也许会联想到黄河重源的古训,也许会听人讲起“姜赖之墟”的神话,也许会向人介绍罗布泊“鱼化为鹿”的传闻。似乎那个来历不明、去向不清的古国楼兰,将永远不再回到人们的话题中来了。

    探险家再现楼兰身影

    然而,就在大约100年前,“楼兰”这个似乎为人遗忘的名字,与20世纪一起回到世间。它的再次出现,使整个世界学术界为之震惊:一个在历史迷雾中游走了一千多年的古老文明复显于世,使历史再也不可能删去它的名字、忽视它的存在。这本就极富传奇色彩的地方更平添了由十几个世纪的岁月积攒起来的魅力……

    这一次,探险家——不是史学家——是楼兰历史的撰稿人。

    这一次,探险家——不是诗人——为楼兰兴亡这千古疑谜写下了异彩纷呈的史诗。

    伊循——古屯城

    亲身来到米兰时,我的心情相当复杂。应该说是思如泉涌、百感交集——那是在1984年的夏末。此后我再来米兰,但印象却没有初来那么强烈了。

    米兰,就是现在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36团团部驻地,即现行地图上所标示的若羌县米兰镇。它在若羌城东北直线距离约70公里处。一般认为,米兰就是《汉书》上写到的楼兰王国名城——伊循城,到了米兰,可以说就进入了古楼兰王国的疆域。

    米兰古城离米兰镇还有不远的一截路。走出现在的米兰绿洲,就是植被寥落的戈壁荒野,当我望见米兰古城残破的城垣时,就仿佛完成了从现实返回历史的逆向追踪。十多个世纪以来,古城就这样索寞无奈地屹立在米兰河的古河岸边,尽管为风沙雕凿得残破不堪,却不失自尊与冷峻。大漠无语,四野寂寥,似有若无又无时不在的朔风引导着我在古城及附近的河滩漫步。如果这儿真是汉代屯戍的重地伊循城,那么古河两岸死气沉沉的荒原,就是废弃已久的“肥美”良田。这古城当然不是汉城,而是吐蕃人(古藏族)于唐代晚中期翻筑的戍堡,但我们认为那戍堡是在汉城的基址上增筑的。远望天边,新的绿洲——米兰镇——上空飘逸着似有若无的雾气,那是人烟凝聚而成。极目可见的青杨——绿洲的旗帜,则护卫着僻处西陲一隅的居民点。天边那高大、笔直的青杨林带,就像把天与地、历史与现实缝合在一起的巨大针脚。

    探险家的支撑点

    不管怎么说,米兰是现实生活与古楼兰往事联系最密切的结合点之一。除了附近发现过规模宏大的汉代垦区,发现过重要庙宇群和烽燧外,凡探索楼兰/罗布泊,往往以米兰为其支撑点。几年前,彭加木率科学考察队进入罗布泊腹心地带时,就把大本营设在这儿。就在大致同时,著名的日本作家井上靖也专程来米兰圆他的“楼兰梦”。斯文·赫定、斯坦因这些外国探险家进入罗布泊,都是以北面的阿提米西布拉克——六十泉——和南面的米兰(当时译作“密阮”或“磨朗”)为基地的。斯坦因就是在米兰寺院群中的一个庙宇(“磨朗大寺”)发现了震惊世界的“带翼天使”壁画。

    不管怎么说,当我来到米兰时,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楼兰王国已覆灭十几个世纪。河岸古堡并不比风蚀的“雅丹”更引人注目,而所谓丝绸古道,也已弃此它往。那条依稀可辨的古道,已经有很多世纪没有走过要求臣服或结盟的使节,没有走过“应驮白练到安西”的商队,没有见到过为烽火燃着的晚霞,为狼烟唤醒的黎明……本世纪30年代,国民党政府曾拟议重开“丝绸之路”,其中包括修筑自敦煌经米兰到和田、喀什的交通线。本世纪70年代,在修筑第二条兰新铁路的总体设想下,曾准备勘测经青海路过米兰到塔里木的铁路线,直到目前,这些设想都没有付诸实施。是因为历史与现实隔得太远,还是因为人们找到了历史与现实的新的结合点?

    应该承认,让一个更丰富生动的楼兰走进现实生活的,是探险家们。探险家们长达一个世纪之久寻找楼兰王国、再现楼兰古史的努力,正是楼兰/罗布泊历史上最精彩、最有魅力的一章。历史是为未来一代写的,而探险家们,则是在艰苦困顿中寻找一条由过去通向未来的坦途。正因为在我前面已经有了探险家们在罗布泊地区的发现,当我站在米兰古城的制高点时,才得以与那单调、枯燥、死寂的荒原古戍一起,走进了恢宏阔大的历史场景……

    一、荒原情结——斯文·赫定的发现(1)

    新面孔出现在喀什噶尔外侨社交界

    1894年炎热的初夏。新疆塔里木地区首府喀什噶尔外侨社交界,出现了一个新面孔,他就是因考察波斯及俄领中亚而小有名气的瑞典青年斯文·赫定。开始人们不怎么注意他,谈论的中心是以杜特雷依为首的一支法国中亚探险队的命运。赫定原也没有打算在喀什长住,这儿只是他此行西返的,他很快就要离此而去。

    杜特雷依受法国公共教育部指派,组队来中国探险,预定在新疆、西藏等地工作3年。但自1893年夏天离开于阗(即今于田)县城,此后一年间音信全无。各种传闻早已不胫而走,或说他们受困于长江江源的雪崩,或说他们早已为藏民缴械成为阶下之囚。他们的目的地,是青海三江源地区,这不是秘密。青海三江源与塔里木相隔虽然不远,可那种间隔就是“天上人间”了。没有准确的信息,没有获取信息的渠道,杜特雷依(护照上的中国名字叫“吕推”)和他的探险队已经蒸发成天上的虹霓。当救援这支不幸的探险队的行动开始付诸实施时,斯文·赫定作出一个改变其一生命运的决定:取消折返西行的计划,参与救援杜氏的行动。这一看似草率,实含深思的转折,使斯文·赫定的名字从此与中国紧紧结合在一起,再也不曾分离。

    当一切准备就绪时,一个更耸动视听的新闻震惊了喀什官私各方:

    杜氏的助手格伦纳特与其维吾尔族雇员帕皮巴依等历经九死一生,回到喀什,而杜氏本人则在一次激烈的枪战中,被当地居民击伤腹部,掷入长江源头通天河的激流。出事地点唐布达,是青海三江源一个人所未知的小村落。

    走进“死亡之海”的驼队

    杜氏已不需要求援,但斯文·赫定却因之对新疆、西藏的广袤荒原产生了“恋情”,决定从头开始自己在中国的探险,并于1895年2月17日——他30岁生日前两天,离开绿洲,走进“进去出不来”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与其他探险家迥然不同之处是,他是从九死一生的“死亡之旅”开始自己的探险生涯的,这次,其遭际很快就表明,需要救援的正是他自己。他的驼队和雇员几乎都葬身于沙海,仅以身免的斯文·赫定于和田河获救。只是稍作整顿,他又开始了新的探险。他发现了丹丹乌里克、喀拉墩等著名古城,并第一次由南向北越过塔克拉玛干,抵达漠北的塔里木河。1896年3月,他到达塔里木河下游的罗布泊地区,4月19日抵达著名的罗布人渔村阿不旦。当地渔民都用一种叫“卡盆子”的小舟下湖,那是用一棵巨大的胡杨掏空制作的独木舟,其形制之古,可以上溯到楼兰民族定居于罗布泊河湖水域的3000多年之前。这种独木舟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一种方便的自杀工具,动辄翻身,极难驾驭,而当地人则驾之如一苇渡江,不用桨,仅凭双手就可以使它形同“冲锋舟”。为便于在河流湖泊中工作——测量、画图等等,斯文·赫定对“卡盆子”作了简单的改造,首创一种稳定术:把两个或三个独木舟并联在一起,上面铺上木板,就像庞统为曹操献的“连环计”——好在当地离“赤壁”相当遥远。据斯文·赫定记载,阿不旦附近芦苇密布,最高长达8公尺,直径达五六公分,比一个鸭蛋还粗的芦苇甚至能铺在水道之上当作桥梁。

    几个不应遗忘的人

    一、荒原情结——斯文·赫定的发现(2)

    当1899年斯文·赫定再次来西域探险时,罗布泊以其难究底里的历史疑谜,吸引了他的注意。

    1899年12月,斯文·赫定在“无缰野马”——塔里木河作了chu女航,这次顺河而下依然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冒险之旅。在下游著名的地点卡拉,当赫定及其一行舍舟上岸时,居然有个人在河岸高岗上迎候。那人胡须灰白,戴着当地式样的翻毛羊羔皮帽子,身穿深蓝色的“袷袢”——长袍。赫定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富有传奇色彩的维吾尔族驮夫帕皮巴依。1893年,他随杜特雷依进入青藏高原,1895年初,他又陪同杜特雷依的同胞、助手格伦纳特生还喀什。帕皮巴依听说那个“赫定图拉”(“赫定爵爷”)重返新疆塔里木,专门来此迎候。此后,帕皮巴依为赫定雇用,是赫定自和阗进入青藏地区的得力助手。

    走出塔里木河下游紊乱无序的水系,斯文·赫定向北前往阿提米西布拉克(含义即“六十泉”),准备踏入无人的罗布荒原。

    在斯文·赫定探险队的雇员当中,除帕皮巴依,还有3个人值得一提:

    一个是土生土长的罗布人(也许是真正的楼兰民族的后裔)奥尔得克。奥尔得克,含义是“野鸭子”,也有人译作于得克。他与赫定探险生涯关系至为密切,可以说,赫定在罗布泊的一切发现都与他有关。此后我们还会多次提到他。

    一个是罗布泊西北辛格尔地方的驮夫、猎人阿不都热依木。在此之前,猎人阿不都热依木曾为俄苏探险家科兹洛夫当过向导,在此之后,他受雇斯坦因、亨廷顿、黄文弼、陈宗器等人,在罗布泊地区进出无数次,并为黄氏找到了罗布泊地区的重要古楼兰遗址——土垠,黄文弼称他为“余之英勇猎人”。冬春之际在荒野探险不带水而带冰,是赫定的发明,此后的探险家均由此而获益匪浅。带冰的原因,一是携带方便,二是带水易于腐败,而且在水质低劣的亚洲腹地,凡结成冰的水总是更宜于饮用的淡水。然而在罗布泊北方,只有一个地点有足够的冰,那就是阿提米西布拉克,在罗布泊的土著居民罗布人中,只有一个人知道阿提米西布拉克在哪儿,那就是阿不都热依木。

    另一个是俄籍哥萨克切尔诺夫。他是沙俄政府派给赫定作警卫、助手的,1900年初年仅24岁,是信奉喇嘛教的俄国人。1992年我们“20世纪西域考察与研究”国际探险队到达米兰镇,还采访过一个认识切尔诺夫的名叫库万·库都鲁克的罗布人,他已达105岁高龄,还记得一些与切尔诺夫有关的往事:生火不慎点着了帐篷、为在遗址发现文书的人发放“奖金”。切尔诺夫是天生的探险家,对斯文·赫定一行起过积极的作用。

    有了这样四个助手,赫定如虎添翼,而不像上次——1896年——来到罗布泊地区,只在阿不旦附近活动,这回他决心作一次从北向南,横穿罗布死界的探险。

    六十泉的炊烟

    1900年3月23日,赫定一行到达了阿提米西布拉克——六十泉,这由泉水滋润的绿洲。绿洲长着枯黄的、尚未复苏的芦苇和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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