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我现在做的可是受法律许可,不犯法。”
沈茜无法,也就随他去,反正不会少块肉,即便自己的脸很没用的稍稍热了下。她偷偷观察他,发现这四个水的脸色居然黑中带红,看来他并没有他嘴上说得那般波澜不惊。
她的心里平衡多了,有股冲动很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想来跟这样一个人生活似乎并不困难。
她看着他:“江淼。”
“嗯。”江淼应了一声,放下手站到她对面,眼神炯炯。
她发觉江淼每次看她眼神都很专注很认真,让她应接不暇。舌头不听使唤地绕起来,说话也说得语无伦次,“我……你……我有话跟你说……”
江淼耐心地用眼神鼓励她接下去。
沈茜感觉自己被他这样看着更说不下去了,嘴唇嗫嚅着,只能发出细微的单音,“我……我……”
正在这时,一个消防战士跑过来打断了沈茜的扭捏,一下子,她泄了气,咬着下唇退开几步。
江淼看着她这般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消防战士走到跟前,腿一抬一并,站得笔挺,敬礼后大声说:“报告队长,演习完毕,全队已完成任务,请您指示!”
江淼敬礼回应,简洁有力的两个字:“收队!”
“是!”
话落,消防战士还是直鼓鼓地站着,不见动作,眼风使劲往沈茜那头瞟。心想她应该就是队长的老婆,听司务长说她就在这个电视台上班。队里的战友私下议论好久了,队长结婚都无缘见得嫂子的面,他得给看清楚了,回去向兄弟们好好描述描述。
沈茜感受到了前方袭来的强烈视线,她怕大家尴尬,装作没发现,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向江淼使眼色求救。
江淼忍住笑意,警告性地咳了一声:“脚粘地上了,还不走?!”
“是!”战士答应着,转头对沈茜热情地说:“嫂子,欢迎你有空的时候来我们队里,大伙都挺想见见你的。”说完也不待沈茜回答,腿脚生风地跑走了。
一声“嫂子”让沈茜忒不自在。平素她也算大气,公认的不拘小节。可每每面对江淼或是与他有关的人和事时都让她小家子气起来,扭扭捏捏不像她本人似的。其中缘由她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她不想跟自己纠结,就催他:“你快走吧,他们应该都在等你!”
江淼点头:“我傍晚就能回来,你下班后就直接回家,我买菜回去给你做晚饭。”
她笑笑,算是回应。
他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主动追问她刚才的欲言又止:“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沈茜朝他摆摆手,急于否认:“没事!”
江淼默默地看了她几秒,尔后毫不犹豫地走了。
注视他离去的背影,沈茜“唉唉唉”的轻呼,却没有勇气大声叫住他。她气呼呼地跺跺脚,甚至觉得周围的一切骤然变得空荡荡。她自言自语:“这四个水的,我说没事让他走,他就真给我走得这么干脆。”
殊不知此刻的她又开始自我矛盾,不是在跟江淼过不去,而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已无丁点结婚初的冷静与淡定,那股浑然抽离在外的无所谓更是不知所踪。
在不知不觉中,她开始计较,并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可这些,江淼并不知情。
〖十八〗
沈茜体恤俩实习生,叫他们先行下班。她把采访来的带子送剪辑室,麻烦里头的同事进行后期编辑,自己回格子间撰写采访的新闻稿。
等她完成手头的稿子,剪辑室的同事正好来电话说画面编辑好了。她关闭电脑,忙跑过去看,过目满意后,就让他们着手进行混录。随后把完成片和自己写的新闻打印稿交给李长年预先审看。
李长年拍板定案,可以通过,吩咐她让剪辑室的人做好录像带标签,把带子复制存档,让她把新闻稿的电子版和手写版存档后一并给他。
沈茜领命出来,把最后形成的片子送到“真情时刻”栏目组组长处,他会负责把其排入下期“真情时刻”节目播出列表。
至此,她的任务也算完成,像陀螺一样忙活了一天,总归能够长舒一口气。她坐下来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会,然后才无事一身轻地拿包下班。
夜色暗沉,万家灯火已上。
沈茜想到江淼可能已回家,于是快速驶出电台停车场,思索加大油门赶回去应该不会太晚。耐何路况实在是糟糕,几个红灯后车流基本上呈移动状态,她就是想快也快不了。
她无奈地捶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声伴随手机铃声响起。
她瞅了一眼来点显示,接起:“喂,你那边干嘛呢?这么吵!”
……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
“王开,我赶时间,别给我废话一大堆!”
……
……
电话那头还是一片嘈杂,她压根听不清楚王开含含糊糊在说些什么,没耐心地掐了线。她断定王开一定在他们之前常去的那家名叫“忘忧”的酒吧,估计是喝高了。
她这会儿心急如焚的,也没心思管他那档子事。可一想王开自从当了人民警察后向来自律,哪会独自去酒吧喝到醉,今朝委实反常,又联想到他在电话里讲的声音冒似也不对头。
多年的好友,她终归放心不下。若被有心人看到,也算可大可小的事。权衡过后,只得顾此失彼。想来江淼应该不会介意她的晚归,于是瞄准前边的路口熟练地打方向盘转弯,嘴里不甘心地骂道:“死王开,吃空就给我掉腰子!”
江淼布置好队里的常规作训任务后离开支队。
在小区外面的超市购买了新鲜的果蔬。一手拎一个袋子一步化作两步地跨楼梯上三楼。
下午支会过沈茜早点回来,想着她应该在家了,也就没掏钥匙开门,直接按响门铃。
按了两遍,始终没人开。看着硬邦邦的铁门纹丝不动,江淼一时怔住。心头凝结一股失落,与来前的雀跃僵持不下。
微不可寻,他叹了口气。
刘大妈正好也从外面买菜上来,看到他,热情地招呼:“小江放假回来啦!怎么,没带钥匙?要不上大妈家先坐会儿,小沈这点应该还在外头呢!”
江淼忙解释:“带钥匙了,只是空不出手拿。”说着把手里的一个购物袋放地上,伸手从裤袋里摸出钥匙。
刘大妈笑着说:“没耽误事就好。”绕过他打开门进屋。
江淼简单把房间收拾了下。阔别一月,他的感受决然不同。旮旮沓沓,壁壁角角总觉得充实了些,里里外外增加了不少沈茜的东西。
他的心热乎起来,适才的失落立马可以忽略不计,甚至感觉到心头掩盖在暖意下的轻颤,一下一下撞击他的感官。从前的冷清霉味不复,这个房子总算有家的味道了。
这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不仅是多了份人味,而且还彰显了一种新的生活模式。
一个人长久面对四方白墙,习惯空旷、单调环绕左右,目前的状态足够使他丛生珍惜。
打开冰箱门,果然是他预想中的空空如也,里头只横七歪八躺着几个空的矿泉水瓶,竟然还有一包抽取式面纸。
他忍不住摇摇头笑了,对沈茜的自理能力,他实在不能恭维,连纸巾都能被她冰在冰箱里,估计她自己也没意识到,随手放了。
他站起来。脸上的笑容顿住,厨房的流理台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不用想也知道自他离开她就没动用过厨房。他皱眉,难以想象自己不在,沈茜一个人都是怎么过的?他思忖等她回来一定要好好耳提面命她一遍,厨房不是摆设。她不会照顾自己这点正是他头疼的地方,他想自己也只能每次回来多做些补偿。
快速把晚饭准备好,边摆上桌边瞄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还不见沈茜回来。
他心里有稍许担心,拿起座机的话筒想给她打个电话。手指按在数字键上滞住,傻傻愣了几秒,苦笑着放下,心说自己疏忽了,下午又忘了问她的手机号码。打电话回沈茜外婆家问就显得唐突不合适,做丈夫的哪有不知道妻子手机号码的理。
他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到位,他与沈茜好像还是缺少沟通。
无法,只得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徒然地盯着电话机,期望她能够主动打电话回来。
钟的指针已到八点半,他的心里更加烦闷,坐立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去撩起窗帘张望一下,看沈茜的车有没有进小区。他兀自不受控制地乱猜沈茜是不是开车发生什么意外了?
他想自己在这里干着急也不是个事,出去敲了刘大妈家的门。
犹豫了下,又斟字酌句后他才问:“大妈,沈茜是不是每晚都很迟回来?”他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她的境况,她的生活规律,以此多了解她些。他的工作使他无法掌握他不在的时候沈茜都在做些什么,在这点上他就生了无奈。一月一次的相处让他感到颓然,今天兴致勃勃归来却扑了个空让他觉得失望,见她迟迟未归让他心生焦灼。他们的婚姻他想努力经营好,而时间的错开不得不把他阻隔在外。他在尽最大努力把握,可不得不承认他开始力不从心了。
刘大妈说不准:“我和我家老头子睡得早,这我也不太清楚。”
刘大妈见江淼一脸担忧,好心地建议:“小江,你也别太着急,打个电话问问。说不定小沈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江淼已经顾不得尴尬不尴尬,问道:“大妈,您知道沈茜的手机号码吗?”
刘大妈神色平常,赶紧回屋给他找了号码,好像对江淼向她要自己老婆的手机号码并没觉不可思议。沈茜之前给她留过号码,说是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她想我老太婆活了这么些年,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对小夫妻她老早就看出来不寻常。她认为沈茜这闺女挺懂分寸知理的,平常进出看到她也是亲热地打招呼,是个有心的孩子,有好东西也记得给她老太婆送过来,不像是个没交代的人。她见江淼急急进门打电话去了,心里并不担心,关上门继续陪老头子看电视新闻,小夫妻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要是不闻不问那才叫人担忧。
江淼拨了沈茜的手机,知道她并未发生意外后悬着的心安下来。那头杂七杂八的声音搅和在一起,他隐忍着问清楚地址,然后拿上钥匙出去。
沈茜吃力地扶着跌跌撞撞的王开从酒吧出来,王开喝得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了,倒还能认出她来,兜着她的肩一个劲地绕舌头:“沈茜,我今儿个总算明白了,她叫叶常青,那个女人叫叶常青!”他大笑出声,又语无伦次起来,“晓秋,吕晓秋……我……对不起……”
沈茜辨析不出他的意思,吕晓秋就吕晓秋,又是哪里冒出来个叫叶常青的女人,王开跟她有劳什子搭旮?这人喝醉了就跟座泰山似的压在她身上,大冷天的,她累得额上都能冒汗,也就无暇去揣测了,权当他酒后胡言乱语。
“王开,看我下次还管不管你!学啥不好,学人买醉,德行了!”
眼看着扶不稳又要往下滑,沈茜暗叫不妙,旁边适时伸出一双强健有力的手帮她扶住了软虾米样的王开。
沈茜刚想道谢来着,抬眼一看竟然是江淼,喜上眉梢,仿佛救星驾到,“你来啦!快帮忙拖到车上。”
江淼默默地接过王开沉重的身体,把他安置在后车座。沈茜用手背拂去额上的汗,舒了一口气。
江淼口气不好地命令:“上车!”
沈茜没作它想,打开副驾驶门坐进去。
路上拨通了吕晓秋的电话,王开这样也不敢往他家里送,他家老头子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幸好吕晓秋今天晚上在家休息,简单说明情况,告知会送过去。
她挂了电话,在后视镜里看到王开已经浑然忘我地呼呼大睡。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折磨她一晚上晓得安生了。
她把额前碍眼的长碎发撩到耳后,转头跟江淼说:“前面左转去锦江小区吧!”说完,她瘫陷在座位上,望着车窗外呼哨而过的夜景出神。突然猛地一把坐直,撇头奇怪地去瞧江淼,终于意识到好像这四个水的从上车开始就没搭理过她。
她仔细观察他黑脸上的神色,见他双唇紧抿,波澜不惊地专注于路面,看不出情绪。
她想自己今晚放他鸽子理亏在前,便讨好的没话讲话:“江淼,你说王开这人欠不欠揍,一人民警察还不注意影响去酒吧喝得醉醺醺,要不是我他十有八九要挨他老头子的训。”间接也算解释今晚迟迟未归的缘由。
江淼没吭声,她自己讪讪地笑了两声又问:“你傍晚几点回来的?”
江淼还是不搭腔,当她空气似的,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沈茜眼不眨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江淼还是老僧坐定般无动于衷,仿佛旁边压根没她沈茜这人。她自讨没趣,沉下脸,转过身赌气,不再自说自话。
顿时,原本静谧的车厢更是沉闷,低气流徘徊在两人的周身。
吕晓秋等在楼下,见他们的车子开进来,上前打开后车门。沈茜下车,憋着股气又不好在吕晓秋面前表现出来,可又装不出没事人一样,就懒得跟她多说。吕晓秋看起来脸色也不太好,沈茜以为是小两口闹别扭,她也管不了,任他们自个折腾去。江淼倒还自觉,帮忙把人送了上去,留沈茜在原地等待。
然后两人又一路无话地回到自家小区。在停车场把车停好,沈茜甩上车门,小心翼翼地偷窥江淼的脸色,似有话跟他说,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合适。
江淼锁好车门,终于说话了,语气却硬邦邦:“你自己上去,我回队里!”
一听他刚回来就要走,沈茜急了。死要面子的臭脾气跟着发作,明明觉得今儿这事是自己做的不对,思量着找个台阶跟他服个软,可他这阴阳怪气又令她捉摸不定的态度彻底惹恼了她,要放低姿态的想法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摆着脸,口气也不善:“江淼,你有事说事,作这样子给谁看?我笨猜不透!”
江淼紧紧抿着嘴,情绪莫名地瞪着她,像是在极力压抑。他声音低沉地说:“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沈茜最恨别人把她半吊子吊在那,随自己思前想后不得安宁。她戳破他,态度强硬:“我知道你有不满,有话就说,别藏着捻着不来事!”
江淼看她丝毫不收敛的气焰,奈何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她的嚣张。刻意隐藏的火气犹如蛰伏暗处伺机待发的导火线,被她成功点燃,只刹那就窜出来嘶嘶燃烧。
他死死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地道:“沈茜,你得寸进尺!”
沈茜冷笑,不服输:“江淼,你无理取闹!”
“谁无理取闹了?!”
“就你,四个水的,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别以为摆个臭脸我就得接受,我沈茜不是你手下的兵,不用无条件服从你的指令。”
江淼险些被她气炸,放大嗓门吼道:“我告诉你,一个水的。有些事情不是我说了就能解决问题,是你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你有事没法回来不知道打个电话通知,不知道家里会有人替你担着心。你就是没心没肺!”
沈茜不甘示弱地顶回去:“四个水的,你凭什么人身攻击!我不是跟你解释了,我是去接王开才没来得及回来。他是我那么多年的哥们,我好意思不管他!今天这事是我欠考虑,但你一个大男人,不要把问题扩大化,计较这些也未免太过小气!”
江淼觉得自己说了这么多就是对牛弹琴,他有多少年没像此刻这般冲动,这般无所顾忌的发怒,她沈茜就是有能力令他倒退十年,让他无可奈何。
面对沈茜的咄咄逼人,他忽然感到很无力,说不出话来。他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争吵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使问题严重化。
江淼突入而至的沉默让沈茜觉得自己很可笑,她的胸膛急遽起伏,双肩却慢慢松懈下来。她就像只胜利的斗鸡一样昂着头不肯落下风,可又有什么意思呢?她从没想过要跟江淼吵,在她设想的无数种的相处里,从来没有吵架这一出。
一时,无人说话,无话可说。空旷的停车场骤然安静的使人觉得几分钟前两人斗志高昂地赛嗓门简直不曾发生过。
江淼轻按太阳岤,心情高低起伏的落差不言而喻。他疲惫地摆摆手缓缓说道:“沈茜,结婚不是小时候办家家酒玩玩就算,婚姻也不应该只是一个空壳,我们应该努力填些东西进去。我们是没有感情基础,可我相信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但我希望我们之间不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而你却神游在外,没有半点要进来的意思。沈茜,我们都不小了,既然成立了家庭就要用心去经营,甚至要把它经营好。我希望有那么一天,当我们七老八十,牙齿掉光了,头发花白了,背也佝偻了,还能互相搀扶。”他顿了顿,接着说:“今天我情绪是激动了,我很抱歉。”
不是这样的!沈茜想辩解,却百口莫辩,无从下手。起初她承认她对婚姻的心态是有问题,可她想通了,她在改,她只是没来得及表态。
沈茜不知道从何解释,她发觉自己一贯敏捷的口才面对江淼的指控竟是这般百无一用。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喃喃低语:“对不起,我也有错!”
尽管声音细如蚊蝇飞过,江淼还是听见了,他叹口气摇头:“沈茜,我们之间道歉不是症结所在。我生气是因为我感觉不到你对我们婚姻的责任心,我感受不到你的心意。你扪心自问,有没有把我半点放在心上?先前,我叫你抽空打电话给我,你一直没打来,那好我给你打。可每次我打回家都是没人接,你有把我说的话放心上吗?这些本来我不想提,我不能理解的根源就是你从头到脚忽略漠视了我的存在。我们这种情况不单靠我一人,你的参与也至关重要。我是你老公,不算陌生人,这点你意识到了吗?我的努力你看见了吗?还是你觉得我江淼轻如牛毛,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你沈茜一顾?!”
〖十九〗
沈茜内心激荡,思潮几度翻滚掀起惊涛骇浪,欲张口说些什么,最终却依旧没有勇气挽留,眼睁睁看着江淼扔下一句“我们俩都需要冷静好好想想”离开。
偌大的停车场只留她,形单影只,呆愣良久。她颤然,江淼最后一席话中的四个质问令她哑口无言,失了招架之力。他的体贴,他毫无保留交付所有的财产给她保管,他的细心,他的平和,这种种在前,让她以为可以无所顾忌地对他予取予求,吃定他好说话,笃定即使搓圆捏扁也不会与她生气,却全然忘记了他也是与她无异的平常人,会有脾气,会发泄愤怒。
她自问,她凭什么?
有气无力地上楼,开门进屋。
沈茜把包随手放下,郁郁寡欢,做不到释然一笑。与江淼的不欢而散已从骨子里致使她方寸大乱,混糊不堪,心情更是掉到了谷底。
满桌的菜肴似是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
她拉开椅子坐下,入眼全是她爱吃的。
眼眶不经意有些发热,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一直固守心房以此来填补安全感的举动在满桌冷却的饭菜面前真是愚蠢至极。
江淼叫她扪心自问,有没有半点把他放在心上?怎么会没有,尚且不止半点。
人心是肉长的,不比顽石,她的又何能例外。无法骗自己,江淼对她的好已经可以坦然接受,甚至能够如数家珍。她不排斥他,可以说已经在点点滴滴的深入下微妙得有了好感,她想这应该就是喜欢上了,即便她清醒地认知还没有到达爱的高度。
可是这么多年惯成的我行我素,感情不安全的信号根生蒂固地驻扎在她的思想里,她没有学会如何正确表达内心的真实情感,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有那么一天有一个他猝不及防地攻入她的领地,所以她无法从容担任争吵过后首先求和安抚的那个角色,她只能看似无动于衷得把江淼气走,她让他失望,自己也难过到了极点,她总算是尝到了心口不一的苦楚。
一宿辗转难免。
天刚蒙蒙亮,她实在是受不了胡思乱想的折磨,江淼对她的影响力可谓如日中天,她发现江淼发怒离去的冲击力得不到消退,居然愈发滋生衍长。
她自我气恼地哀叫一声,索性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起身下床。既然想了一夜的结果是她放不下江淼,那她何苦再自扰,又患得患失个什么劲!
畏畏缩缩最要人命,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当断不断,当进不进,使彼此越离越远罢了。
她决定快刀斩乱麻,等下就去支队找江淼把话说清楚。理清了江淼之于她的意义,拉下脸放低姿态也不是难事。
准备妥当刚想出门,手机铃声急促响起,打破早晨的清宁。
沈茜一看号码不敢怠慢,快速接起,凝眉敛思,进入状态,答应即刻赶过去后挂断。
城西郊区一化工厂发生爆炸事故,台里下了采访任务。她无从选择,暂且只好把找江淼一事押到工作结束后。
七点不到,时间尚早,正是很多上班族使足劲多睡几分钟的时候。除去秋晨大雾的妨碍不好加大车速,路上倒是畅通无阻。
沈茜找准空地利落地停好车,与陆续赶来的台里同事碰头会合。
亮出记者证,警戒在外的保卫人员放行,再三嘱咐他们只得在外采访拍摄,不得太过靠近事故现场。若发生人身意外,他们概不负责。
沈茜一行三人急切非凡,不管说什么都随口应答。
不过还是把保卫的话听进去。现场的火势实在超乎了他们的预料范围,眼及之处无一幸免。沈茜估计这所小型化工厂应该全被囊括进了来势汹汹的大火包围圈。
身旁两位同事惊讶难抑,不免咂舌。沈茜心下凛然,他们的职责也不过是及时、准确、客观地向大众报道事实,其余爱莫能助。
呆愣片刻,她果断划分具体采访事宜。拍摄和收集素材的工作交由随同而来的两位同事,她负责就近观察现场,借机采访到消防人员,要是能从他们口中了解情况更是好,也以便于事后撰写新闻稿。
沈茜趁保卫不注意,钻空子溜进明晃晃拉出的警戒线。正暗自窃喜,却不想还是被人发现。
她被不容置喙地拦住,“同志,哪个单位的?这里很危险,谁放你进来的!”
沈茜看清眼前的人,二十左右的小伙子,穿着消防战斗服,应该是前来救火的消防员。她摆出笑脸:“我是s电台新闻部的社会记者沈茜,只是想了解一下火灾的情况,保证决不干扰到你们的工作。”
小战士历练轻,没被安排进火场。只知道队长下命令叫他留守,不得随便放人进来。他斩钉截铁地回绝沈茜:“不行,你不能进去。不是我吓你,你再走几步就会感觉到扑面的热浪,要采访到外面。”
沈茜不死心,态度谦和诚恳,脸上三分笑,一再保证:“我就站这儿看看,定不会给你们贴麻烦!”
人是女同志,又懂规矩,小战士也不能硬轰她出去,考虑再三,点头,不忘交代她站在原地不要乱闯。
沈茜狡黠,迂回地询问了小战士一些情况,套到了不少消息。小战士讲起来一派义愤填膺:“记者同志,你一定要如实报道,也给其他的工厂以警示。这个化工厂表面挂满防火消防的标语,内里却无任何消防设备,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么,就连最基本的消防通道也没设置,幸好今儿天早工人还没上班。要是放在别时,工人逃都逃不出来,我们的救援工作也不好展开。”
沈茜点点头表示认同,随口问道:“你哪个大队的?”
小战士很腼腆,拍拍胸脯答道:“我是云曙区消防支队特勤大队的赵小勇,刚进队里,队长说我实战经验少,只叫我负责开车,没给我安排任务。”听声音有些失落。
沈茜跟他讲了些话,也熟络起来,忍不住鼓励他:“以后会有机会的,你队长也是照顾你!”
赵小勇提高嗓子辩驳:“我不需要照顾!我是消防员,救火是我的责任,坚决不当逃兵!”说完,觉得自己激动了,挠挠头说道:“不过队长的命令我也决对服从!”
沈茜心下钦佩。毕竟她只是局外人,所以再也说不出冠冕堂皇的话来。心里不免赞赏:军人,真当可爱。
下一秒,她突然反应过来,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急急地问道:“你们队长在哪?”若她刚没听错的话,这位小战士介绍自己时说的消防队不就是江淼所在的大队,他口中的队长不就是江淼么!她个死脑子就是慢半拍,怎么现在才意识到。
赵小勇被她一惊一乍给搞晕了,愣了愣,方指给她看:“呶,前头最靠近火场指挥的就是。”语气里满是崇敬之意。
沈茜随着他的手势望过去,心顿时纠得老高,担心之情溢于脸上。她喃喃出声:“江淼……”
双手不自觉地掐紧,心里埋怨道:“这四个水的,当自己是绝缘体啊,火可不认人。”
雾气散开,太阳渐渐崭露头角。沈茜严肃地沉着脸,轻松不起来。
火势依然汹涌,救火工作一直在困难进行中。
特勤大队顶不住,随后支队六中队火速赶来支援。两队差不多二十余人全数加入了战斗。
由于消防车无法靠近现场,加上不能确定里面是否还有爆炸隐患,使得消防队员不能直接进入化工厂房灭火。
消防官兵只好铺设了两条200余米长的消防水管,又把两条将近300米长的大消防水带拉到火场展开扑救。消防人员从消防车上引水,左右夹击,分两组进行灭火。
江淼一直站在第一线指挥战斗。沈茜盯着他的身影,不敢眨一下眼睛。头一次,她目睹了江淼的工作,她终于认识到江淼从事的竟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她的恐惧,她的忧心无处躲藏。
从水管里喷发出来的水柱不间断地洒向火中,却又很快被炙热的火种吞噬。消防官兵们不曾后退一步,死死坚守,战斗到底。
沈茜震撼了,不单是江淼,他们不啻都是英勇的楷模。
大约十分钟后,突然有个五十上下的妇人带着哭腔跌跌撞撞从后面冲进来抓着赵小勇的手哀求:“消防员同志,我儿子还在里面,求求你救救他!”
沈茜与他俱懵在当场。先前赵小勇说过爆炸发生后他们接到火警电话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那时天刚亮不久,他们立马询问化工厂夜晚值班的门卫,据他所说里头的人前一晚下班后全走光了,他之后还去检查过,并没有滞留工人。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引起爆炸的直接原因,猜测很有可能是电缆走火。
救火工作少说也持续了将近一小时多,这会儿才冒出来一妇人哭着要儿子,委实让人出乎意料,措手不及。
赵小勇脸色突变,不敢耽搁一秒跑去找江淼报告此事,留下沈茜好言安慰,告诉她消防员不会不管她儿子。可对她儿子渺茫的生存希望甚为忧思,却不忍把揣测放在面上,以防妇人情绪失控。
江淼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一脸急切,边摘下头上的头盔交给小跑在侧的赵小勇,边好似在向他询问情况。
他来到近前,看到沈茜愣了一下,也无法顾及。调转视线,控制语气和措辞,正色地问妇人:“大妈,你怎么能确定你儿子一定在里面?”
妇人听了,又嚎哭起来,断断续续叙述。原来她儿子是这所化工厂的工人,昨晚一夜未归,她问了他的同事才得知他昨天下班时感觉身体不舒服就在厂房睡下休息,可谁也不知道到底后来有没有出来?若他醒后出来,为何迟迟不回家,甚至今早还是不见他人?
江淼眉头紧皱,黑脸上仿佛凝聚了一股煞气。没有时间思量,他转头同赵小勇讲:“你快去把化工厂的老板叫进来?”
赵小勇领命去了。江淼劝慰妇人:“大妈,你放心,只要有这个可能,我们绝不会放弃你儿子。”
妇人感激地点头,嘴里呢喃感谢的话,一个劲地鞠躬。江淼忙阻止她,沈茜也过来扶着她,说:“大妈,你不必这样。可能你儿子走了也没数,凡事往好的方向想啊!”
沈茜的话刚落,化工厂老板跟在赵小勇屁股后面进来,满脸颤颤巍巍,见他手都在抖,不知是被今儿这阵势吓到还是心疼爆炸着火造成的损失?沈茜心里不屑地冷哼,心想此人也不算啥好鸟,不然不会在消防这块违规。
江淼问他:“你们员工休息的厂房跟化工设备做工的房子连不连在一起?两房之间有没有什么隔间防护?”
老板不敢隐瞒,据实已告:“有,有的。有一堵厚铁门隔着,休息的厂房比较靠后。”
江淼沉思,迅速做出判断,对赵小勇指示道:“小赵,你去把九七战斗服拿来!”
赵小勇急了,阻拦他:“队长,不可!您就把救人的任务安排给我,我保证完成!”
江淼推了他一把,口气不容置疑:“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你在这儿多耽搁一秒,里面的人就多一分危险。”
赵小勇执拗地看着他,不肯动作。
江淼大喝:“赵小勇,这是命令!还不快去!”
赵小勇不得不听令:“是!”
沈茜皱着脸,不明白江淼的强硬,赵小勇的迟疑。那个九七战斗服又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
不到一分钟,赵小勇奔回来。江淼心急地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把身上的八五式防护服急急脱下,也不管大庭广众快速换上赵小勇拿来的九七式战斗服,然后戴上安全头盔,重新穿上消防胶靴,背上正压式空气呼吸器,把消防腰斧插进腰上的腰带里,过铁门的时候有用。
前头救火的副班长得到消息过来,一看江淼全副武装好要进入火场的架势,知道多说无益,只好满脸凝重不放心地说道:“队长,您把耐火救生绳拴在腰上,我拉住另一头,有任何情况即刻示意我。”
江淼隔着面罩对他点头。此刻,沈茜就算再不了解,也迟缓地意识到江淼是要冲进火场找人。可是谁也说不准妇人的儿子就一定在里头?
赵小勇再递给江淼一件东西:“队长,再把防爆灯拿上!”
江淼接过,刻不容缓,不能再浪费时间。沈茜见他要走,忍不住走上前焦虑地叫住他:“江淼!”
江淼回过头,短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加快脚步靠近大火,在后头喷水的消防官兵的配合下进入火场。
沈茜双唇哆嗦,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进去而无能为力,不能说什么!那一眼,她懂,咋然间,她甚至感受到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就是江淼,作为消防队长的江淼。他的职责不容他退却,他大义凌然地冲进火场不过是理所当然。
可她还是会害怕,还是会抱怨他的大无畏,却也只能在心里补充:江淼,你一定要小心!
〖二十〗
火势依然肆虐猖獗。只见离火点最近温度最高处的电缆猛烈燃烧,热浪滚滚,似有毒烟弥漫。
距江淼进去已有五六分钟,外头的消防官兵丝毫不敢懈怠,举高水管往里头洒水,与大火展开拉锯战。
副班长紧紧抓着另一头栓着江淼的救生绳,凝神屏息等待他发来的信号。一旁的赵小勇焦急难耐,直直地盯着入口方向。
气氛凝重地让人不敢大力呼吸。
妇人还在低低抽噎,扰得沈茜更加心焦。她忧心忡忡,一手垂在腿边紧握拳,一手死死揪住心口的位置,在心里一遍遍默念:“江淼……江淼……”
前头一消防官兵满脸乌凄麻黑跑来向副班长报告:“班长,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副班长神色一凛道:“什么情况?”
“可能是里头某些化学元素起反应了,火越烧越旺,扑灭异常困难,请求支援!”
副班长咬牙:“不管多困难,必须推进!加大洒水力度,再从左方铺条水带,我立刻报告总队支援。记住,江队进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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