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会吃这个暗亏。可实在是忍不住,发了怒。鼻子越来越酸,太阳岤汩汩地发胀狂跳。她发现自己应接不暇,离疯也不远了。
哆哆嗦嗦地打开包掏出手机,她死死咬着嘴唇,不管肩头他们不时推来的蛮力,也不管他们嘴里不好听的诟骂,整个人左右摇晃,差点连手机都拿不住,就这样一遍一遍不放弃地拨打江淼的手机,执拗的,机械的,不肯停止。
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打电话寻求别人的帮助,王开,外婆、外公,还有她老娘陈亚言,他们随便一个人出来就可以把今儿这事轻轻松松摆平。可她一根筋地只想找江淼,明知道他就算接听了也不可能第一时间来到她身边,她想着只要能听听他的声音,听他说一句:“沈茜,怎么了?”她就不会这么委屈,这么悲伤。
沈茜不记得自己到底拨了多少个,手机里始终传来单板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候再拨!”最后,手机的电量耗尽,“嘟”一叫,屏幕转而漆黑一片,犹如她的心,深深地跌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谷底,十足的无望。
短短刹那,她僵硬地瞪大双眼,心思千变万化。又不消片刻,她从忪怔中跳出来,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全都落在了死寂的手机屏幕上。
泪没流够,但她不能再流。
沈茜深吸一口气,用手背狠狠地擦掉眼泪,飒然抬起头,已换上处变不惊的木然神情。她乜着眼睛,嘴角挂着讥诮的笑意。左边的女人被她的样子骇到,结巴着问:“你……你笑什么?”
沈茜笑得更大声,歪着头斜眼,不可一世:“你们不是要钱吗?把手机给我,我找人来满足你们!”
女人半信半疑地递出手机,沈茜趾高气扬地瞟她一眼,晚了,她不想把事情闹大,谁叫他们非得不让她痛快,就别怪她龇牙必报。
“王开,我在第二医院,出了点事,你带人过来一趟。嗯……我人没事,你赶紧的!”
半小时不到,王开就带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沈茜自顾自靠着墙,没再开口。她不知道王开怎么处理的,也不想知道。她很累,从未有过的累,累到了骨子里,身心具累。
王开陪她走出医院,发觉她脸上像是被指甲刮到的伤痕,估计胳膊上红一片紫一片也好不到哪里了,便忍不住责怪:“你早干嘛去了!事出了就该通知我,跟那帮蛮夷磨叽个毛,提前收拾了,看他们还得不得瑟!”
他见沈茜不答腔,只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没事人一样。他的脾气也就上来了,好朋友被人欺负了,哪有不还手的理,半死不活的焉样,他看着难受。于是用手肘撞了撞她,怒其不争地说:“你不会是被打哑了吧?倒是吱个声说句话呀!”
王开不料沈茜会突然抬头不耐烦地冲他发作:“你烦不烦!”咋然间,他就不知所措地呆住了。
沈茜自知失言,王开也是关心她,她没有任何理由朝他发泄心里的阴霾。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她忙撇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再次转过头,眼泪已经被她逼回去,她大方地坦诚自己的错误,“对不起!我就是控制不住。”
王开还没缓过神来,认识沈茜这么多年,从没看她哭过鼻子,平常说话大声,神气活现的,他自是被她欺压惯得,又怎么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就是看她这副仿佛全世界都丢弃她的样子难受,按理说医院的那点破事也不至于打垮她,但再好的朋友也有各自的底线,她不想说,他就选择沉默。
他理解地拍拍她的背,同她讲:“我送你回去吧!”
沈茜红着眼摇摇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今儿这事谢了,下次请你吃饭。”
王开本想说点高兴的话逗她两句,瞧她有气无力的样又恐拿捏不好分寸反而适得其反。最终只不放心地嘱咐她:“路上小心,有事情随时打我电话。”
沈茜背过他,挥挥手,径直走了。泪水却不间断的肆意,王开的关心不啻使她更加委屈。江淼,她最亲近的老公,怎么就不知道她在难过?
她没有开车,慢慢的一步步走回家,放逐自己越发膨胀的酸涩。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一家家店面亮起了璀璨的灯光。她看到很多人急匆匆地往家赶,那里有等他们的人。
而她,心灰意冷,只想逃离。每次当她最需要江淼的时候,他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的电话永远打不通,他填补不了她内心的空虚与不安,只会使它无限期的扩大。他让她惦念,让她伤心,让她担忧,却没有相应的回应。沈茜霍然就觉得很没有意思,这场婚姻已经与她当初的设想背道而驰,她吃到了苦果,踢到了铁板,撞了南墙,她已经无措到没有前进的路了。
她似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唯有往后退才有出路,才有机会重拾往日的自己,她不想再让自己变得悲哀,不可救药的悲哀。
心痛了,寒了,冷了,硬了,还有办法补救吗?他顾及不到她,她只能自疗。
这一瞬间,沈茜任性地挥去了江淼身上的优点,他对她的好,他的体贴,他的无奈,她只知道自己很伤心,前所未有的悲凉,使得她把江淼的缺点放在显微镜下无数倍地放大,一览无遗地埋怨。先前积压的失望与低落就像是一根延长的导火线,引爆了便是无法阻止,只求一个畅意决绝。人生苦短,她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她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人,何必委屈下去。
沈茜觉得自己避退久了,也该坚决一次。
打开门,家里的电话铃声热火朝天。沈茜像是没听见,不开灯,慢悠悠地换好鞋,站在玄关口愣神。感觉眼眶又热起来,她倒吸口气,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接起。
“沈茜,出什么事了?”江淼的声音急促得险些让她分不清话里的每一个字。
沈茜不说话,路上被风干的眼泪又汹涌而出,两边脸颊火辣辣地疼,她好像感觉不到,心里的疼痛似是压过了一切。
电话里只有江淼粗重的喘息声,沈茜无声地流着泪,不言不语。半响,江淼拖长尾音远远地传来一句:“对不起……”
沈茜痛不可抑,无法再自持,咬着手背,不甘泄露早已泪流满面的软弱。她明白,江淼是关心她的,可这迟到的关心她已经不需要了。她硬起心肠抗拒地说:“不是每句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心凉了,捂不热了。
江淼没有回答,沈茜不清楚他在那头是何种神情。只听他好像停顿了一下,才有微微的呼吸声紊乱地流动。
她抛开所有的顾虑,终归问出口:“江淼,你爱我吗?”
江淼迟疑了两秒,说:“我……”
沈茜却急急打断他:“不要说了!”她不要知道,不想知道了。在这件事情上,她对江淼的态度异常苛严,她不允许有一秒的迟疑。突然就失了情绪,自己主动问来的结果她不屑要。
到此时,她还在摇摆不定。她对自己说“沈茜,你完了!你必须寻个解脱,不然你一辈子都是这种状态,伤心多过开心,患得患失地无法自拔!”
所以她鼓足所剩无几的勇气,埋盖心头的犹豫,毫无转圜余地地提出:“我们……我们离婚吧!”
她在逼他!
下一秒,她“啪”地挂上电话,脱力地滑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在黑乎乎的客厅里哭得泣不成声。
她累了,只好蹲下来抱抱自己,真的很累了!
〖三十七〗
忙乱的早晨,面对镜中水肿的跟俩核桃似的眼睛,沈茜头疼得直皱眉。这副样子实在是不能见人,非被台里的同事一个个问候不可。心急盲慌地捯饬好自己,从冰箱里取出不知什么时候放在里头的铝合金圆勺,贴在眼皮上冷敷。这个小窍门是沈茜听台里一个经常研究美容的同事所讲,她从没试过也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敷了大概三分钟,沈茜一瞧墙上的挂钟,没耐心再继续。去照镜子,效果还挺不错,两只眼睛消肿了不少。于是拿上包出门上班去了。
驶出小区大门的时候,门卫室的保安还如往常一般热情地与她打招呼,但沈茜脸上的笑容不复轻松,昨晚她头次跟江淼提了离婚,她想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她不知道别的夫妻吵架闹别扭把不把“离婚”两字摆到台面上?说起来,她跟江淼也不算吵架,如若能吵起来,可能会是另外一番局面。好像总是她越发在意导致对他的吹毛求疵,然后是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冷战,最后在他一点点的示好下,她甘愿化干戈为玉帛。她的情感,她的心智都是随他而牵动,她正是为此不能介怀。昨天的她绝望透顶,嫌隙到使她受不了而提出离婚。
爱上江淼的沈茜与当时结婚的初衷背道而驰。她已经不单单满足于一场表面看似风平浪静的婚姻,她想要一个货真价实的丈夫,知她冷暖,重视她,而不是每次需要他的时候都成空想。那么,她守着这个婚姻无非是自增烦恼与伤心,它的意义何在?
此时的她承认自己昨晚有一定的冲动因素。后悔,有一些。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情何以堪。一想起江淼事后的沉默与无动于衷,沈茜大为恼火,硬起心肠绝不轻易妥协。她虽不是他们当兵的,但也是一口唾沫一口钉,说话算数。江淼别以为她只是吓吓他的儿戏,她决不能纵容他长能耐。
由离婚风波引发的这场拉锯战,沈茜实则清楚她的天平始终没有倾斜,冷静过后的她不是真的想离婚,她只是气江淼的态度罢了。
一踏进办公室,包还没放下,沈茜就被夏姐扯起袖子往外拉。她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走。走廊上,大家伙分散地集中在一块,实习转正的后辈们倚在门边探头探脑的,一副苦大仇深样。她刚想问身旁的夏姐这是干嘛?李长年漫步从办公室出来,拍手宣布:“都别聊了,赶紧下去,车在门口等着了。”
一个男生大着胆子出来咋呼道:“主任,您不能只念旧不顾我们这些新人呀!在健康面前人人平等。”
李长年闻言笑骂:“这小子!”他干咳一声,“你们要是不介意自费就跟着去。转正那会不是刚体检过,这又不是去旅游,稀罕个啥!”
新人们一听跟去要自个掏腰包,一个个就安耽了。其实他们也不是冲着体检去,这部里的人都走了,剩他们这帮新人留守,还不是怕应付不来出乱子。
李长年似是能了解他们的想法:“你们不要急,把家给看好了,我们争取快去快回。”说完吆喝一干人等动作利索下楼去。
沈茜伴着夏姐下去,提不起劲。体检这事昨儿个下班前部里就通知过了,她没放在心上一时给忘了,幸好出来的急没顾得上吃早饭,不然有些常规检查不能做还得下次安排时间。按规定,台里每年的例行体检是一个部一个部轮过来的。他们新闻部的人每次不是拖拖拉拉弄到最后,就是李长年赶鸭子上架一个个撵去的。难得全部齐整,统一出发,由台里的大巴一窝蜂拉去市人民医院。
看着体检单子上一项项检查的栏目,沈茜心想这大半天肯定得耗在医院了。不知怎么的,闻着医院独有的味道,沈茜直犯恶心。她还以为是没吃早饭血糖低的缘故。忍着一口气,等有了尿意,进行妇科四项检查。主要是妇科b超,带队的负责人说了已婚妇女不得钻空子耍滑头。
沈茜只得不舒服地躺在床上,任由护士给她做超声波检查,又凉又黏稠的东西抹在她的小腹以下的部位,沈茜敏感地觉到那股恶心劲又来了。她憋着气,寻思做完这项就回去,今儿她的状况不适宜折腾。
护士终于一声令下:“好了。”沈茜如遭大赦,倏地坐起来,用护士递过来的纸巾擦掉小腹下的黏稠液体,穿好裤子等在一边,眼睛看着护士在体检单上龙飞凤舞写字的手势,脑子飘渺地神游在外。以至于护士叫了她两声她才听到她的话,反应过来,错愕地怔在原地瞪着护士无所适从。
她说什么?
她怀孕了!
沈茜如临大敌,全身的汗毛根根树立。一霎那,头脑有短暂的空白,接着闪过很多想法,心里五味陈杂,她说不出是喜悦还是茫然的无措。怎么会怀孕?又怎么会是这种时候?
护士见她略微呆滞的眼神,心中有数,“结婚了吗?”
沈茜僵硬地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欢喜。
护士依惯例行事,询问了沈茜一些问题,包括末次月经的时间。沈茜前段时日没注意,现在一想按日子推算她怀孕也快八周了,咬着嘴唇为自己的失误懊恼不已。
护士叮嘱她:“去做个血检,核查一下孕酮含量,再去验尿,不要去做x光检查。”
沈茜只顾点头,浑浑噩噩的,一个字也没听见去。道了谢,走出b超室,眼睛没看路,一不小心迎面撞上一个女医生。沈茜心不在焉地看了她一眼,致歉,瞧着挺眼熟,因为心里担着事也就没多想,神思恍惚地走掉了。
拐了个弯,才没走几步,夏姐急匆匆地出现在她面前,喘着粗气,语速急切地说道:“就找你呢,半小时前,x县发生特大级地震,台长亲自给主任打电话下任务了,叫咱部里的人火速赶回台里,台里要紧急召开会议布置跟踪采访与报道,主任急得快上火了,一个劲地找人回去。”
沈茜“啊”了一声,还没从怀孕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夏姐嘴里的话跟火箭喷发似的说出来,沈茜只把后半部分零零落落听了个大概,心发急,手里的体检单无意识地飘落在夏姐脚边。
夏姐弯腰捡起,笑着轻怪:“小沈,你今朝不对头,多活络一人,今儿怎么啥事都慢半拍。”拿手里一看,转而惊讶地抬起头,努着嘴笑说:“恭喜呀,小沈。原来是怀孕了,这是好事,怪不得半天没神的样子,看来是高兴地昏头了,理解,理解。”
沈茜被她一惊一乍搞得更晕了,正想问她出什么事了召他们回去,夏姐不给她机会说话,把体检单塞回她手里,拍了拍她的手说:“你就不要急着回去了,我跟主任说。留医院详细做个检查,怀孕这事可不能马虎,一项项验清楚了,不但对你对宝宝都有利。我先回了,有事再通知你。”
沈茜想叫住她都来不及,转眼人就进电梯下去了。一瞄手心的体检单,沈茜又不知如何示好,很沉重,很矛盾。
心乱如麻,一块块绞在一起,复杂得难以形容。在她没有任何准备下,肚子里的小生命不期而来。她昨晚刚跟江淼提了离婚,她的心里一点底也没有。独自一人都觉辛苦,尔后有了孩子,她必将更是手足无措。想来养育一个孩子不是件简单的事,太多责任,太多无法预知的状况,没有江淼在身边,她应付的过来吗?
沈茜理不出头绪,毫无章法的失了勇气,心里衍生出浓烈的不确定。有那么一刻,她在想江淼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他会高兴吗?不可否认,她的心里是希望他能因此而喜悦。
沈茜难以抉择,心烦意乱地坐下来,靠墙沉思,试图得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结果。她摸心自问,这个孩子她要不要?她舍得吗?她甚至思索,对他们出现裂缝的婚姻来说,孩子是负担是累赘还是挽回修补的契机?
没有答案,她说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恍恍惚惚地想了许久,眼前偶尔有几个人穿梭,却没有一个人可帮她做选择。沈茜知道她犹豫不决拿不定主义多数是因为吃不准江淼的想法,从昨晚到此时,他对她提出离婚的要求没有一点表示,他难道一丝也不在意吗?
沈茜突然又觉伤心委屈起来,为什么都是她在彷徨她在难过,而他呢,他心里的想法,何曾告诉过她,每次都是她发脾气之下,他不得不说。她不想逼他,可次次都是由于她一逼才簇就他相应的坦诚,就像一个陀螺,打一下才转悠一下。因为在乎所以不惜违背自己惯有的原则,她把自己套进了挣脱不开的套子里。她在心里不禁暗骂:“江淼,你个木头!”
反反复复的伤感冷不防涌上来,沈茜吸了吸鼻子,控制住眼里的灼热。她流的泪够多了,不想再流。
在沈茜左思右想拿捏不定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沈茜扭头一看,妈呀,惊得她一把从竹椅上跳起来,火急燎燎从走廊那端腿脚生风疾步走过来的人不正是她家的老太太么。沈茜极怕她走的太急拌着自己,忙走上前伸手扶住她。
郑学英到底是七十好几的人了,体力明显不支,喘得厉害。但还是有力气甩开她的手,抬起右手就要往沈茜脸上招呼。看她红红的眼眶,动作一滞,颤抖着手指在半空中要放不放的停住。
沈茜懵了,老太太来医院干吗?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她无声地哀嚎,懦懦地喊道:“外婆……”
郑学英的心就软了,这一巴掌哪还狠心打的下手。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外孙女,投入的感情可想而知。从小宠她,生怕她受一丁点委屈,自个心疼。可是就是这样宠坏了她的脾气,什么事都习惯自己拿主义,不考虑旁人的感受。一想到这,郑学英就来气,放下手在沈茜的手臂上像模像样地撸了两下,嘴唇气得直哆嗦,中气十足地吼道:“你大了,翅膀硬了,把外婆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我跟你说过什么,啊,叫你有孩子瞒着我们做掉看我饶不饶你!你有一字听进心里么!”
沈茜无语回对,嗫嚅着不发一言,直觉有什么误会。郑学英见她杵着的那股倔强样,心下无奈,有气无力地退到一边。沈茜见状,焦心地扶住她,同时旁边也伸出一双手帮忙把郑学英扶到椅子上坐下。沈茜一瞥,这才发现眼前的女医生,正是之前她无意撞到的人。
不待她细想,郑学英拉住她的手又数落起她来:“茜茜,你就是让外婆不省心。跟小江之间是不是出问题了?干嘛非得把孩子做了。有外婆在,若真是小江不对,你有什么委屈什么话都可以说,外婆还能不向着你,何苦走到这一步,啊!你脑子不要拎不清,晓得不?”
“咳……”沈茜哭笑不得,被老太太这么一搅合,心中的烦闷去了大半。她哂笑道:“外婆,谁告诉你我要把孩子做了?我还没来得及想,您老人家就快马加鞭讨伐我来了。”
郑学英一愣,不相信地说:“甭想逃避错误!你不想把孩子处理掉,那你坐人手术室门口整的是哪一出。”
沈茜转头一看,从里头出来的全是清一色的虚弱女同志,沈茜窘了,适才心思不在上面,见有把椅子就坐了。她撇撇嘴告饶:“外婆,我脑昏坐错地儿了,真没那意思。”
郑学英严肃地盯着她,沈茜再三保证绝无此意,她才放下心来,把沈茜押回去了。离去前,同一直陪伴在旁的女医生道别:“小宋,今儿这事麻烦你了。别送了,回去工作吧!”
宋姓女医生又跟郑学英讲了几句,朝沈茜点点头进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沈茜终于想起她是谁了,周秉才的老婆,以前上他们支队在他的办公室看过一眼照片。
没想到老太太真在他们身边安插内应了,怪不得上次江淼救火被烟呛着的事老太太能第一时间知道,搞不好周秉才也参与其中。
沈茜益发哭笑不得,老太太的道行实在是深,未雨绸缪的本事倍儿强。自己跟江淼都在老太太的掌控当中,沈茜有些赌气,故意问道:“外婆,您的通讯连队还有哪几号人物?”
郑学英睨她一眼:“别不服气!你要是让我省心,我还用得着大张旗鼓整天挂记着你的事。先找找自身原因。”
沈茜焉了,跟老太太较劲她从来没占过上风,认栽呗!
后来在一次与周秉才夫妇的聚会中,沈茜才知道周秉才老婆与老太太的关系,她的娘舅是老太太以前的一个得力助手,这关系网攀的!为此,周秉才夫妇表示了歉意,沈茜大而化之小而化了。
她知道的,老太太也是关心她。
〖三十八〗
郑学英把沈茜押回家,车上又教育了她一顿。沈茜哪敢反驳一句,老太太凭其几十年在教育局从事的经验,奈何她再利索的嘴皮子,若跟老太太卯上,自己定会批得无地自容,连骨头都不剩。
冯阿姨出去买菜还没回来,陈部长独自在家。她们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他正一脸肃重的挂了电话。
郑学英走过去挨着他坐下,问道:“老头子,发生什么事了?”
陈部长仰头倒在沙发背上,无奈地说:“我刚看了新闻,一小时前,x县特大级地震,土资部差遣人过去了,我就打电话问问小吴具体情况。”
郑学英与沈茜对看一眼,非常震惊。沈茜忙跨到茶几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毗邻x县的地方台抓住时效,已经导路先夫,报道了灾情。
沈茜前后一联系,反应过来在医院夏姐找她说的肯定就是这事。于是急忙同老人告辞,赶回台里,了解部里的动作以及后续事宜。
她急步去了李长年的办公室,也顾不上逾越,劈头就问:“主任,部里怎么安排任务的?”
李长年正准备跟台长通话,抬手示意她稍候。沈茜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满脸急切地盯着他。
李长年放下话筒,神情严峻:“部里只召开了十分钟的会议,就把一系列采访报道任务妥善发布完毕。派去的人这会儿应该已经上去x县的高速了。”
沈茜难免有些泄气:“那我呢?”
李长年以毫无商量的口吻说:“你留守。”
沈茜当然不干,主动请缨:“我也想去第一线。”
李长年叫她稍安勿躁:“小夏同我讲你怀孕了,地震现场可不是开玩笑的,空有余震不说,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吃不了那个苦,我不能让你去。”沈茜还想辩驳争取采访权益,李长年截了她余下未待脱口的话,“这也是你外婆的意思。”
沈茜只好灰溜溜地回了格子间。留守的同事进进出出,跑新闻的照样出去,办公室的人继续有条不紊手边的事。她晚来一步,反倒闲得无事可做。
夏姐拿着稿子从外边进来,一眼就瞧见懒洋洋的沈茜。她不赞同地说:“不是叫你别急着回来,检查清楚了吗?”
沈茜不想把话题绕到这上面,兴致不高地敷衍了几句。随后问她:“夏姐,今天还有没落实的采访任务吗?”
夏姐扬了扬手里的a4纸:“这是主任新的安排。别的电台先声夺人报道了地震实况,咱已落后一步。主任说了,地震救援期间,晚间档开几期军民一家亲的节目。以前线记者发回来的官兵救援灾情信息为主,再侧面歌颂军人的英勇与无畏。这点上,军嫂的支持必不可少。这是我了解到的几个军嫂名单,已经接洽过,愿意接受专访。”
“交给我吧。”沈茜接过a4纸,粗略扫了一遍。心想台里为了收视率,搞得噱头无处不在。
沈茜锁定的第一位采访对象是市一小三年八班的语文老师。出去前,接到陆丹青打来的电话。她还纳闷了一下,丹青为什么打她办公室的电话。没来得及细想,陆丹青的话转移了她的思绪。她问她有没有时间接他们家的两个孩子放学,婆婆生病在医院,她要照顾,老顾又出差了,只能麻烦她跑一趟。
沈茜去的地方刚好是她家孩子就读的学校,一口答应下来。顺便问候了老人的病情,在得到无大碍的答复后挂了电话。心里不免唏嘘,谁家的日子都有那么一两个无力招架的意外!
沈茜向人打听过后,找到她要采访的对象,徐老师。沈茜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大为吃惊,她没想到她要采访的军嫂居然是一个孕妇,而且看那肚子的大小,应该怀孕五六个月了。
突然,她油然而生一阵说不清楚的感觉,使得她想要换一个立场贴近她,而不仅仅覆上她的工作色彩。
她让台里随同拍摄的工作人员先回去,自己收起录音笔。她知道,作为一次专访,她这种举动不符合规矩。她没有权利让台里的节目开天窗,采访任务必须完成。可她发现自己就是做不到公事公办地走进她的内心,她希冀她们的谈话与交流最起码是磊落的,即便结果并无区别。
这时,离上课时间还有四五分钟,楼梯上的学生都急忙忙往教室赶。徐老师手里拿着教案小心翼翼地走在旁边,看她抬起的脚步,走的很艰难。
沈茜上前友好地说:“老师,我扶你一把吧。”
徐老师没有表现出对一个陌生人的戒备,她微微一笑:“谢谢!我可以慢慢走,再有两楼就到了。”
沈茜听了她的话,没来由的,忽然就感到很心酸。她承认,她的同情心开始泛滥。她坚持,低低地说:“还是我扶你吧。”说着走到她的左边,挡住学生不小心的冲撞,合着她的步伐,一阶一阶缓缓地挪。
徐老师以为她是班里哪个学生的妈妈,才会主动帮助她,礼貌地再次感谢,并问:“您是?”
沈茜一想若实说自己是记者,以现在的情况,会有不便之处。犹豫了两秒,只好虚伪一把,接孩子不假,但她说是来接自己的孩子放学。
徐老师好心地提醒:“您来早了。还有一节课才下学。”
沈茜点头:“我知道。今天有空,就早点来。”斟酌了一下,问道:“学校怎么不给老师放产假啊?肚子都这么大了。”
徐老师无奈一笑,说:“哎,我是班主任,一时也找不到老师来代课,也不能就不管不顾地把学生落下,等孩子八个月的时候再说吧。”
沈茜觉得今儿的自己特别容易伤感,听她一席话,心里头又不是滋味起来。她说:“冒昧的问您一句,您丈夫呢?”
徐老师没有一丝惊讶,似是被人如同问过千遍。她不顾忌地讲:“孩子的爸爸是边防驻军,三年没回家了。这个孩子还是我趁着暑假自己乘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到他部队里住了一段时间才怀上的。”
沈茜一时无话可说,心里堵得厉害。沉默了一会,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徐老师是个明白人,大方地问:“是不是觉得忒不可思议?”
沈茜忙摇头:“没,就是觉得您一个人会很辛苦。”
徐老师实属实话:“辛苦是辛苦些,家里的老人也全靠我一个人照料。这么些年熬过来也就没什么了。孩子生下来,自己再苦个两年,等孩子的爸爸转业回地方,日子就好过了。他当兵在外也不容易,经常念叨着对不住我,亏欠我许多。我也不图他这些话,能够理解他,只要他平平安安回来,我们一家人能够团圆,值了!”李老师脸上的神色很安然,甚至是幸福的。她眼里闪着光,对着沈茜一字一句清楚地说:“讲句脸红的话,谁叫他爱我我也爱他呢,谁叫我是军嫂呢,爱他那一身的绿色,无怨无悔吧!”
沈茜诚心诚意地赞扬:“您很伟大!”
徐老师不好意思地摆手,转而问她:“您先生的职业是?”
沈茜不做片刻停顿,笑着说:“跟您丈夫一样,也是军人,不过他是名消防员。”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话中不知不觉浮起的骄傲与满足。
徐老师更觉得沈茜亲切,拉着她的手,开玩笑地道:“同志,我们成功会师啦!”
沈茜也俏皮地来了一句:“首长好!”
俩人相视而笑。
上课时间已到,徐老师要进教室给学生讲课。沈茜喊住她,坦诚了自己的来意和职业,表答了歉意。她最终还是亲手打破自己用谎言堆砌的身份来完美结束此次短暂的谈话。人家真诚以待,她不能刻意欺瞒。
徐老师着急授课,也没时间多说。互相留了手机号码,说是可以交个朋友,约定事后交流。看她的脸色,应该是没有生气,沈茜一颗心也归了位。
霍然间,沈茜觉得与徐老师的接触,冥冥之间改变了她的一些想法。早前,离开医院的路上,老太太催她把怀孕的事通知江淼?沈茜闪烁其词,说自己会看着办的。老太太是什么人,阅人无数,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逃不出她的火眼金睛。她敏锐地问道:“你跟小江之间是不是出问题了?”
沈茜知道不好糊弄过关,但她已提出离婚的话是决计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只好折中交代:“我们俩吵嘴了!”
老太太信了,还安慰她来着。老太太说:“人生在世,只有想不通的人,没有走不通的路。谁也无法对自个的婚姻百分百满意。夫妻俩,就如一个钵里的两只蛐蛐,等折腾不动了,也就消停了。”
丹青也对她说过:“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爱情永远比婚姻圣洁,而婚姻永远比爱情实惠。要永葆圣洁是个难活,圣人们才干的事。咱都是街上一抓一大把的俗人,拿不下,只能过过实惠的日子,在婚姻中奔奔小康。”
当时,沈茜不以为然。此刻,知晓徐老师的经历后,她觉得自己望尘莫及。她远远做不到她那般不计得失的付出。她的心里有很多不安与不甘,缘由很简单,就是不确定江淼是否爱她?在这种不确定中,她的步步为营总是异常苦涩与艰难。就像上学时每学期的期末考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考好,在煎熬中等待收到成绩报告单的那一天。
她想,她与江淼,是和好还是继续僵持,总该给她个痛快!
回台里,李长年又召集全体留守的同事开了个小会,通告明儿下午全台由台长亲临主持,在阶梯会议室为x县地震开个募捐动员大会,各部各司其职,必须全员参加。李长年的意思就是让新闻部在这次捐款上争个先进。
x县的这场地震必是举国关注。事发后,各界人士众志成城,纷纷发表携手度过灾难的声明。部里同事的觉悟也空前高涨,俨然已把捐款当分内事。李长年大感欣慰,洋洋洒洒赞许一番,终结会议放人。
沈茜回自己的办公桌写好专访稿,该节目负责人敲板定稿后,她进行存档,关闭电脑下班。
从学校回来的这几个小时里,沈茜想了很多。虽然她还在为江淼对于她提出离婚这事不闻不问,没有半点应对而气恼,但她还是决定自己再主动一次,敞开窗户,把话讲明白。这样七上八下的吊着,不是有效的办法。
掏出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按键按来按去屏幕漆黑不变,沈茜方才想起昨儿在医院与那帮不讲理的野蛮人争执不下,打了江淼无数个电话已把电池耗尽。从昨天到现在,也没心思顾上充电,怪不得一天下来手机居然破天荒的安静无比。这样一来,就算江淼在事后给她打了电话,手机没电她当然无法得知。家里的电话线又被她拔掉,昨晚的她真是下定决心不给自己和江淼留一条退路。
想到这些,沈茜焦躁难安,心急火燎地回了家。一进门,随便把鞋一甩,赤脚跑进卧室,拿出充电器,插上电源。
手机屏幕“滴”一声亮起来,沈茜握着它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从来没有这么满怀希望与虔诚,紧盯屏幕出现未接来电的提示。
开机的过程实属短暂,但沈茜却觉得太过缓慢。嘴里无意识地催促:“快点!快点!”心也跟着一紧一缩,不得安宁与轻松。
等了半分钟,屏幕上终于显示未接来电的提示,沈茜抖着手指按向查看键,有陆丹青打来的,有别的同事拨过来的,也有陌生号码。每看一个,沈茜的心就像做重力加速度的自由落体运动一样,往下沉了一厘。越往下看心越凉,终于最后一个未接来电是江淼打过来的。
心惊喜地大力颤了一下,脸上也出现稍许笑意。可下一秒,沈茜的脸又沉下来,心不上不下的卡着,顿觉不舒爽。差不多一天一夜的时间,他就只来一个电话,还是今天上午她体检那会打来的。他到底怎么打算的?真的一点都不把她当回事吗?
沈茜气得把手机摔在了床上,烦躁地跺了跺脚,鼓着腮帮子狠狠地剜了手机一眼,然后发泄似的一屁股在床边坐下。心里头就是堵着一股气,叫她难受。她暗自嘀咕:“四个水的,我作贱才主动理你!”
同时,手机响起短信铃声。?br/>shubao2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