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向他求救。
琼已经从自己的白日梦里醒来了。此时此刻,午后时分,世界寂静,仿佛一切都停止了下来,东半球和西半球处于同样平衡的位置,巴基斯坦、阿富汗的街头,也寂静如同很久以前的回忆,海城证劵公司的喧嚣也沉入到南海底部。她身处海城边缘的海城大学校医务室,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在自己的桌子前。她抬起头来,被头枕压过久的双臂已经麻木。她愈加感到昏眩,昏眩到无力。想到刚才的梦,以及曾经的罗滋的梦,那个没有确定的暗号,她开始抽泣。她又想睡了,连抽泣也是无力的。她仿佛还在梦中,楼顶在旋转和倾斜,她已经无所依附,她的身体很轻,不知自己会飘落何处……
……直到被人唤醒,一个男人轻柔地唤她:“琼,你不舒服吗?”
看见李仁能主任的面孔,琼才明白自己在医院里,在午间,睡过了头。
“空调温度太低了吧?没有冻坏吧?”主任温和地说,看着她的脸。
他听见了她的抽泣。
这位中年男人的神情令她感觉熟悉,是一种温暖和抚慰。她努力回忆,自己几时曾经得到过这样的注视和抚慰。
四十八
同样的午后时间,我们看看海城的另外一边,接近海滨的地方,洁净的公路上驾车而来的是谁?
是罗滋,正好是他。
天气很好,阳光里好像有无数的金丝在游动,罗滋戴着淡茶色的墨镜,驾着他那辆改装过的越野吉普车驶向大海湾。
天空看起来似乎很透明,很空旷。他把墨镜推到额头上,微微眯了眼睛。
这是海城临海一带的天空,纤尘不染,是罗滋喜欢这个城市的理由。在这里,无论生命之中的“轻”与重,都是那么的清晰,你可以选择承受,也可以选择欣赏。
他打量一下右边的小山峦。过去,shyly常指着山上的铁丝网说:“求求你,送我去那儿,让我爬过去吧,过去了我就是香港人了!我成了富婆,回来包养你好吗?求求你!”
“那么,你将被送回哈尔滨。”他笑着说。
简陋的驾驶室里有望远镜、军用水壶和一个自制画箱,箱盖上有一张彩色印刷品,是原色综艺公司丝路花雨之星大赛的宣传品。
原色公司的老康是北京人,北影厂的三流演员,多年都等不到一个角色,等得自己都发福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再在那儿呆下去就只能变猪。
老康刚到海城的时候,没有事做,常和罗滋在酒吧聊天。罗滋建议他办时尚女性杂志,比香港的《姊妹》更有格调的。
老康有着北京人的大气和聪明,他把罗滋的创意送给广州的朋友老姜,又给老姜介绍了一个投资商。老姜的确是个很辣的文化商人,他的杂志办起来了,一开机就印了十万,简直是创下了期刊业的奇迹,老姜也得以从承包某报广告部的失败中迅速振作起来。老康自己开了个影楼,不久就把影楼变为“原色综艺公司”,做广告,做礼仪策划,为海城和广州、北京、上海的杂志提供靓女照作封面,联系明星做形象代言,经营各种商业演出……总之,只要是能赚钱的、又多多少少粘上“文化”边的事,都能够让老康财源滚滚。
老康的妻子是北京人,艺校的钢琴教师,出奇地瘦。大概老康的审美如此。
丝路花雨之星大赛是老康准备了近两年的一个重大项目,成功与否,会影响到原色综艺公司今后的生存。
罗滋受不了老康的纠缠,答应了做评委。
他再次拿起那张印刷品,上面是一群穿比基尼的女人,shyly就在她们中间,前排第二个。
南方有很多shyly这样的流人,她们之中的多数都并非就是爱好流浪,而是时代造就的机会主义者。就好像买彩票,过去的“香港小姐”中了一个张曼玉又中了一个李嘉欣,“马来西亚小姐”中了一个杨紫琼,于是从那时候起,全世界的年青都市女人就有一半企图参加选美获胜,从而跻身娱乐圈、广告圈、上流社会,成为明星,发红发紫赚大钱,或者伺机嫁入豪门。
第十三章色相动物
罗滋看着这群女人,她们和过去的妇女是多么的不同啊!她们的目光里没有半点羞涩和躲闪,有的是一样的欲望。若有差异,就是欲望的强烈程度和实现欲望的行为方式不一样。
或妖媚或冷漠或幼稚,她们全都对这个世界,对生活将提供的机遇虎视耽耽。
他不知道该怎么给她们打分。
任何艺术家都不想评判她们。
她们已经远离了传统意义的美,而孵化为现代选美经济中的核心产品,在整个过程当中帮助电视台提高收视率,为赞助商的产品带来广泛的宣传效应。企业家或许可以评判她们,政治家也可以评判她们。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也必然只是根据其需要作出论断而已。
那么,还是让社会学家来给她们打分吧。
那也不行。大众要求的就是娱乐,社会学家研究大众行为时把大家像虫子一样的对待,分析它们为何会不同时间张开爪子……
罗滋记得,几年前,亚视pearl有个节目叫“thehuanzoo”,看过就会明白,随着经济一体化带来科技、物质文化的全球化,现代社会成为一个巨大的“huanzoo”。也就是说,不同民族、区域的人性更为趋同,所以“thehuanzoo”才会被译为“还看真面目”。
在今天,这些投身选美生涯的女人,会成为她们的同类的楷模。她就是她的资源,她就是她的本钱。
他感觉这些女人都已经磨利了自己的爪子,一俟目标出现就扑将而来。
所以他将招贴纸放远一些。
远些,似乎更清晰,女人们也更生动了。她们一律染黄了头发,有两位应该是戴了假睫毛,杏眼圆睁,眼睫几乎长达眉际。皮肤是一样的粉妆色,身材也千篇一律,唯一不同的,就是脸型和眼睛了。但即使是她们的眼睛,和她们头发的颜色与妆容,流露出一样的风尘感。
shyly的眼神并不比她的同类更凶猛,也不是更妖媚。相反,在美女群中的时候,她不太起眼了。上了妆之后她的脸看起来丰满了许多,像那个傻呼呼唱歌的陈慧琳——假天真(刚好有一段时间,罗滋有空看电视,电视广告却老是播她的《假天真》。她那种快速唱歌的方式,让他很不习惯)。
当然,百变女人,shyly决不是傻呼呼的,她随时可以出彩。
应该说,那些被女人困扰的男人,也并非愚钝,而是他们被女人某个时候的假像迷惑而已。
在shyly的身后,那个穿黑色比基尼的女人,让罗滋不由得仔细看了看。
他感觉这个女人十分面熟,他一定是见过她的,也许是在某个酒吧,也许是在某个社交场合,或者时装秀场。
她的五官较为欧化,目光不是像别人那样平视前方,而是略微低了头再往高处看。这是有表演经验的女人,她善于面对镜头。并且,她的嘴角有一丝狡诘的微笑。
就这一丝微笑,使得所有的女人都成了她的陪衬。
但是,这个女人眼神忧郁,是那种悲剧角色的眼神。并且,她似乎阅历丰富,已经过早地挥霍了人生。如果说shyly是个陷阱,那么她一定是深渊!
四十九
海边的空气比城市里清凉很多,海边的景像也容易让人变得神思恍惚。
在小海湾逗留片刻后,罗滋开始回转。
经过大海湾的时候,他看到,半小时前还是空茫寂静的海滩,现在一片喧腾。
车驶近些,发现了那些印刷品上的女人们,在水边撒欢儿。
罗滋停好车,向海滩走去。
五颜六色的女人们撒着娇。她们的叫声全是提着嗓子出来的,听起来像年青马蚤动的猩猩,或海底发情的鱼。都是假天真!看看沙滩上的那些老总就知道,她们是在为谁表演了。
今天原色公司几位老总,以及本次大赛的赞助商都到场,看模特们的海滨嬉戏,其实也是对她们进行测试的一部分。她们自然也清楚,所以一股劲地发嗲,表现格外活泼,实际上上是在比式谁更可爱。谁都想引起老总们的注意,她们的命运,可是攥在他们手里的。如果运气好,成为某个赞助商的著名品牌代言人,那就成功大半了。
老总们硕大的身体坐进太阳伞下的布椅里,很难再挪动。
他们翘着腿,夹了香烟的手指也高高举着,不时拿起手边的望远镜,往那群女人里面瞄一眼,都不太有兴趣的样子,彼此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罗滋的目光远远地找了一下,没有看到老康,也就懒得向那些总是吃得过多的老总们凑过去了。
三个摄影师在调整支架,显得干活卖力。
一个戴棒球帽的家伙拿了小喇叭,开始向浅水中嬉戏的女人们吆喝,要她们按照某种规则,可是做沙滩自由造型。
模特们迅速向摄影师的镜头前跑去。由于只有三台摄影机,她们即刻露出爪子,互相推攘着,毫不客气地抢占有利位置。一个身体单薄的女孩子被推来推去,终于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又摔了一跤,坐在沙滩上哭了。
没有人会理她。
另有一个和她同样命运的女孩子,当别人都把她往外推之后,她不再争持,干脆走到一边,像局外人一样看这些自己的同类——选美经济中的色相动物。
同样没人搭理她。她微微一笑,干脆在沙滩上练起了瑜伽。她的动作舒缓、优美,渐渐地,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众人争抢镜头时的肉搏。
一个老总招招手,戴棒球帽的家伙赶紧跑过来。老总对他耳语一番,他跑回一位摄影师身边,给摄影师下达指令,摄影师迅速调转镜头,撇开那一堆搔首弄姿的女人,专心地拍瑜伽模特。
老总用望远镜仔细地看,露出满意的神情。那些模特看看老总、摄影师,在对局势有了初步的了解之后,退却到一边,坐下来,表面看是偃旗息鼓了,其实心胸里正酝酿着对瑜伽模特的仇恨。
罗滋也用他的望远镜在看。他发现,那个瑜伽模特,就是海报上shyly身后的黑色比基尼。
且不说她的风韵比别人略胜一筹,这的确是个有智慧、能够把握趋势、能够扭转乾坤的女人。
当然,这样的大赛总是风云变幻的,关键得看她们的背景。如果没有财团的支持,才和貌都是狗屁。
罗滋站了许久,也没有看出来shyly是哪一个。看来,shyly的确是只个平凡的女子,一旦混入美女群体中,她就毫不起眼,想找出来都难。
罗滋想都没想,就放声大喊:“shyly——”
那群人鱼当中,正和别人扭在一起的shyly听见男人的叫声,顿了一下,撒着欢向罗滋跑来。
在与罗滋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停住了,并且沉下脸。显然他不是她期待的人。
罗滋走过去:“看见我不高兴?”
“我没有想到是你,穿着大兵服,戴军帽,假威风。我还以为是……”
“是谁?你以为我是谁?你又交了个什么男朋友啊?”他不由得要讽刺她。
shyly跺了一下光光的脚,叫道:“你干什么你?我跟你没关系,你不要来干涉我!”
罗滋也收敛了笑容,平静的说:“shyly,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
“你担心我什么?和你在一起我不开心,现在我开心极了,要你担心?告诉你,我已经入围了,以后我可以做职业模特,会有很多人来找我拍广告,我还可以请一个经纪人。而你,我真的是一点都不需要。”
戴棒球帽的人向他们张望了一下,走过来,远远地叫shyly,样子很凶。
棒球帽又近了几步,从衣袋里掏张纸出来,喊:“shyly,nuberseven!”同时用右手食指戳着那张纸。
“他说什么?”罗滋不解,“你是七号吗?”
她白他一眼:“他在提醒我合同第七项,我如果向外界泄露大赛的组织情况、选手情况、活动情况,约会非组委会安排的媒体及记者,接洽非组委会安排的广告、影视剧,都将取消我的参赛资格并对我进行罚款!”
“我什么都不是,告诉他,只是一个朋友来看你。”
“他们看我们就像狱警看犯人一样。你走吧。你看你,你是最容易让人产生怀疑的人。你走吧,赶快,滚!”
她双手叉腰,伸长了脖子对他咆哮。
罗滋倒退几步,像个意外受惊的观众。
他平和地看了shyly最后一眼,跑向自己的敞蓬吉普车。
shyly看着他离去,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如果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她会恨不得把他吞到肚里去;如果一个女人恨一个男人,她会恨不得一把火将他化为灰烬,不留丝毫痕迹。
shyly恨罗滋,无非是他与她的企求格格不入。
“我不爱你,我现在和另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他爱我,我很开心……”
这是电影《探戈》里,名导演马尼奥的前、后两任女友所说的同样的话。劳拉要离开马尼奥时曾经这样对他大声嚷,叶琳拉爱上马尼奥时也这样对她原先的男朋友大声嚷。
可见,所有的爱情都是相似的,所有背叛也都是同样的行径。
爱情或许是一枚结在空中的果子,更多的时候,男人和女人在同样的索道上攀登、追逐。如果一个女人(男人)抓住了她(他)追求的人的足跟,她(他)当然就不想被后面的追求者抓住足跟,因此,她(他)就要狠狠的给其一脚,把他(她)踹得更远,甚至不惜将他(她)蹬下深渊。
罗滋为自己感到好笑:他竟然是那个一再被shyly踹得很远的人。
第十四章黑纱后的脸
(我能否看见
你黑纱之后的脸
在你看见那两扇大门之前?
如果不在人群中消失
就在聚光灯下昏厥
新的节目正在上演
左边或右边
椅子们沉默寡言
——西篱《一朵玫瑰》:《我能否看见你黑纱之后的脸》)
五十
星期天一早,罗滋起床后喝了一大杯凉开水,就准备去画室。他常常这样,从梦里出来后就直接进入工作当中,直到完成自己的某种想法——这往往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有时甚至是一整天,肚子饿得受不了,人也累得腿发软,才休息,找东西吃。那种感觉好极了,他很多重要的作品,都是这样完成的。
他披上亚麻布衬衫,刚走到画室门口,厅里的电话就拼命地响起来了。他抓起话筒就说:“我不是已经关了机吗?”
“嘿嘿!”老康在电话里说,“你关了手机,可没有关座机啊。”
罗滋赶紧问他要干什么,他约罗滋去水上花餐厅喝茶。
“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没有起早泡茶楼的习惯。”
“那么去我的摄影棚吧,想给你看点东西。”
“改天不行吗?”
“我的时间不够用啊,老兄!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贵族,有大把的时间想入非非?”
“那好吧,我十点以前到。”
“别开你那个破吉普了,我叫司机去接你。”
“我还是开破吉普吧,习惯。”
老康顿了一下,换了口气:“主要是,我今天要你来,又不想给别人知道,因为评委的名单一早已经公诸于众。你明白了吧?”
“你不是要贿赂我吧?”
“那倒不是,哥们儿!”
十点一刻,老康的司机开来白色宝马车,将罗滋接到了原色综艺公司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较小的摄影棚。
这是老康自己使用的摄影棚,一般人不知道。在里面工作的,是原色公司的顶级摄影师,有时候是一个韩国人,更多的时候是印地安人刘勇。
这个摄影棚外表不引人注意,很安静,但里面的设备是原色公司最好的。
灯光熄掉的时候,摄影棚里一片黑暗。
罗滋就在黑暗中被人带到一个角落,看到小片微光,原来是老康的秃顶“地中海”。
老康抓住他的肩,说:“快点,我等你很久了。”
他被人照顾着坐进老康旁边的一张沙发后,老康轻声对一个站立着的人说:“开始!”
前面的灯光突然亮了,红色的一大片。可能是空腹的原因,这泛滥的红令罗滋想吐。
几秒钟之后,一个表情冷漠的黑衣女人出现在红色的灯光里。
“瞧,她穿黑色的旗袍多精彩啊,”老康的肥手抓住罗滋的手,“简直是个狐狸精!白骨精!大妖精!绝美的身材,神秘的气质,太过瘾了!”
罗滋眼皮都不抬,没有半点兴趣,问:“刘勇没来吗?你是不是又弄什么下流的东西把他吓跑了?”
“什么下流的?”老康骂了句脏话,“咱们怎么说也是北影出来的,品味在,格调在。刘勇那家伙架子太大了,他妈的难伺候,我老康用人可是要随便吆喝的,他不受咱也没办法。”
两人不再说什么,影棚里静下来,拍摄开始。
这第一部分,是一段红酒的广告,女人倦缩着,微闭着眼睛期待着——有人送了广告方案给老康和罗滋,根据方案,前面的拍摄经过电脑合成后,成为这样的画面:穿黑衣的苗条女人在酒杯之中,在玫瑰一样的红酒之中,犹如在梦中,而时尚而优雅的男士,将愉快的品尝这杯酒(和女人)。
广告词是男人画外音:我的美酒,我的至爱……
罗滋拉了一下老康的臂:“我想你这个广告电视台大概通不过。”
“为什么?”
“以女性作为表现对像的广告,如果暗含了‘妇女的位置是在家里’,或‘妇女不会做重要的事情,也不会作重要的决定’,或‘妇女只能依靠男人’,以及‘男人只是将女人看作性对像’等等,这都是通不过的。”
老康不在乎:“罗滋,你还没把那个女权主义者赶开吗?是不是经常被她威胁啊?要知道,我干这行也有些时间了,我知道分寸。况且,广告就是随波逐流,它和艺术是两码事儿,它维护的是市场,而不是文化。”
“但是……”
老康打断他:“你别捣乱了好不好?没有问题的,这个广告是为香港的客户做的,好几个方案中,人家就选中了这个,我得尊重客户的意思。再说,”他向罗滋凑近些,“今天请你来,主要是给你看她——”他的手往前指。
只见那女人的手往胯部那么轻轻一搭,暗处的这些人的眼珠子立刻发亮,被吸引到她那柔韧而凹浮有致的纤腰之间。罗滋看清了,她就是那个喜爱黑色的瑜伽模特。在一片艳俗的模特当中,她总是选择黑色,让罗滋联想起安娜o卡列尼娜。
“天生尤物!”老康在罗滋的耳旁压抑不住地叫,“知道她的三围是多少?85、62、86,最标准最国际化的尺寸!”
“是么……”罗滋揉着眼睛。
“最最国际化的,是她的眼神,你瞧瞧!”
罗滋不得不眯起眼来看那个女人的眼睛。
“对,我已经见过她了,在那份印刷品上。”罗滋说,“在沙滩上也见过。现在就让她拍广告,不是违反规则吗?”
“先拍,广告不会现在就播的。等她名正言顺之后,我的所有机器就隆隆开动了!”
“啊,是个什么尤物,你这么激动,少见!我看不清啊,我讨厌你这儿的这些红光!”
“妈的,你不是心脏有问题吧?”
老康招招手,罗滋就看见头上方约1平米大小的显示屏上,出现了这个黑衣女人的原大图像。
在这里拍照的模特们大概都没有料到,除了眼前忙来忙去的摄影师的镜头之外,还有另外一支摄影枪对准了她们,暗处的人几乎连她们的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是给她们人体,聚集在这个暗处的观者会更多。
看不出这个女人的年纪,但罗滋知道她就是宣传招贴里那个狡诘地微笑的女人。
她的确是个不错的女人,虽然有着即将枯萎的花朵脆弱的绝美,但她一站到布景前,立刻就变得充满生机。
有两个摄影师同时在拍她,他们似乎也因她而亢奋,相机不停地发出吱吱的声音。
她好像是不需要时间去进入状态的。
也许在穿衣和化妆的时候,她就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表情和姿态,就已经准备好了她的眼神和节奏。
罗滋感觉到自己的身后又站了几个人,当然都是老康的手下。
五十一
老康说得对,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神。
这种眼神令人想起巴黎的风情和浪漫,想起米兰的时装秀以及夏奈尔的平面广告(最好再加上一个气声的配音:“ilovefashiontv……”
在罗滋看来,这是猫的眼神。
(也许女人真的是猫)
神秘,迷离,充满了遥远的水的景色,是无边的幻觉……忽儿又有些幽怨和撩拨,流泻内在的渴望与燃烧……
这样的目光,罗滋在琼的眼里看到过——在他们彼此相拥喘息和嘬吸的时候,在她如沉睡的森林般的中,在他们一同飞升又坠入峡谷的时候……琼那样的目光,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目光,又微笑又饥渴的目光……
那么,这是一个阅尽荣华、看遍富贵与滛欲的女人。在世界面前,她如同在男人的面前一样的极具诱惑和充满了驾驭的力量。
“她叫什么?”
“她以前叫什么不重要,她以后叫什么,得由我来定。”老康有些得意,霸气十足。“眼下,她还是叫‘阿琳’。”
罗滋说:“老康,你不用为她担心,她肯定会把所有的人都抛到后面的。”
“对了!我不担心她在比赛中的表现,她将是原色公司的性感女神。但是她似乎要抓紧补一下文化课。这个,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她受教育的情况如何?”
“这个……”老康有些迟疑,“我也不是很清楚。看她的表格,填的是大专。不过,你知道,漂亮小姐的文凭几乎都是买来的。”
“有没有进行过测试?”
“文化方面的测试,我们没有特别要求。半决赛的时候有一些,但分数占的比例不大。况且,这个我的助理会专门安排的,她拿高分没问题。”
“你们不会连自己的选手的情况都不了解吧?”
“是的,我们在艺校请了老师来,对她们进行封闭式培训。问题是,我准备赌在她身上了。得万无一失,不能让她露馅。”
“喔。”
“我要她成为原色公司的品牌,不希望又一个‘抛物线现像’发生。因为,这次之后,我是每年都要举办模特大赛的。我不想让她只闪亮一年,不能在新冠军产生的时候她就消失在人们的眼界之外。”
“你对她情有独钟,不会违反你的商业原则?”罗滋笑道。
“这个……”老康竟然有些腼腆,“罗滋,别忘了我本来也是搞艺术的,多情才子一个。再说,不会怜香惜玉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哈哈,老康,你终于诚实了。”罗滋凑近他耳边:“你和涂老师,没问题吧?”
老康的爱人涂英,精瘦如鹰,十个手指强劲有力,目光也和鼻梁一样的坚硬。对那些跟她学钢琴的孩子来说,她的形像稍微恐怖了点。
“我们早就分居了,只是……”
没等老康说完,罗滋就打断他:“我不该问你这个,别说了!”
他替涂老师有些难受。好在她是个坚强的女人,而且十分独立。
“我想把她交给你——”老康指前面的女人。现在灯光已经变为蓝光,她则换上银色、黄铯的晚装,更加性感、前卫,更加妖媚。
“算是帮帮我!”
“老康,炒作方面的事情,找老姜吧,第一他欠你的情,如果不是你给他创意,他的杂志也很难办得成功,可能依然还是在承包一个什么小报的广告;第二,他现在就在媒体工作,自己掌握了很多武器;第三,就不用说了,老姜的天生是个商人,他的商业策划永远是一流的。”
老康揉揉他的酒糟鼻。
“恐怕,你还是没有我了解老姜。我找过他了,他竟然……”
“怎么?”
“他真是太商人了,脸特厚,竟然问我要那么高的价。我要他派个人来看看,从别的方面吹吹风也可以,可他派来一个自己根本没打算聘用的小丫头,连采访都不会做的,更不用说写稿发稿了。蒙骗人,朋友没得做了!”
第十四章芭比娃娃
五十二
摄影师示意暂停休息片刻。
阿琳接过别人递给她的矿泉水,仰着头高高地往嘴里倒一些。显然,她怕破坏脸上的妆。
一个小个男人这个时候凑上去要采访她。
在如此私密的地方,这个矮男人该是老康要来的,他有着都市小报记者鬼鬼祟祟的机灵。阿琳递给他一些大概也是老康叫人准备的资料,叫他先看看再说。
老康摁了前面控制台的一个键,大家立刻听到阿琳弯腰时衣裙发出的唏唏沙沙的声音。她的手伸到小腿上,大概是脚上的鞋子让她吃了不少苦。
到这里拍照的女人们不会知道,她们的老板,张了嘴的男人们,不但可以在她所不知的暗处看清她有没有剃尽腋毛,还可以听清楚她和摄影师有没有调情——哪怕他们只轻轻的叫一声“honey”。
老康就曾经炒掉一个他心爱的广告模特,她跟了他有不少时间了,而他也已经让她成为某个手机品牌的代言人。不幸的是,她和摄影师自作聪明地选在拍照的时间互诉衷情。
“你听听她对记者的说话,就知道是不是需要好好!”老康说。
阿琳一定是个非常谨慎的女人,在她休息的时候,她一直让自己保持面对布景背对镜头的姿势,使人看不到她的前面。
小记者自己找了张凳子,面向观者坐在她的左面,开始采访。
他们的声音音量适中,清晰地传给这些伸长了脖子在暗处的人——
“李琳小姐,你觉得你自己和其他的模特有什么不同呢?”
“我想,这不是面孔的不同,也不是身材的不同,”这个自信无比的女人回答,“而是我从来不把自己看成什么了不起的人,我不会摆架子,相反,我会与大家都很配合。我也不会去嫉妒比我更优秀的人——如果有人比我更优秀的话。”
即使只看到她的左脸,罗滋似乎还是又看到了她半张的嘴唇旁的那一丝狡诘。
“你喜欢海城吗?谈谈你对海城的印像。”
“我选择了海城,离开上海,并非是我在上海混得不行。可以坦白地说,我是冲着原色公司来的,是这个公司吸引了我。”
“你对自己怎么评价?”
“呵,刚才已经说过了。不过,再补充一点,我是那种执着的、认真的、有平常心的人,如果我服务于某个公司,能够给公司创造效益,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在大家的印像里面,模特都是些目光空洞、大脑木然的漂亮女孩子,生活又不规律。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我都是坚持自己的生活状态的,我并不想生活得很复杂。”
“你有男朋友吗?你追求爱情吗?”
“没有。爱情是美好的,谁都会追求它。我也希望我以后会有美满的爱情。”
(几乎所有的选美小姐都会这样回答类似的问题。她们要寻机像拍卖珠宝一样拍卖自己。)
“对于你的工作,以后有些什么考虑呢?”
“以后的事情也许是难以预料的,不过,我会感谢那些给我机会的人,不辜负原色公司对我的培养。同时,认真、努力的把自己该做的工作做好。”
罗滋暗想,这个模特远比老康更聪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准备给老康偷听的。
五十三
“够了。”罗滋从沙发里抬起身子,对老康说,“你已经把她得很好了。真的,好得很,她很聪明,很巧妙。我感到她已经完全领会了你的意思,并且正在照你的安排去做。放心吧,老康,真的没有漏洞,没有。”
老康也在手下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地中海”高过了“地平线”,罗滋没再看见他的秃顶。
“哼,你不知道,我专门安排了两个秘书给她写讲话稿!”
“原来如此!”
“你一定以为她富有心计,尽说我爱听的话吧?小看老康了,大画家!”
老康一手搭着罗滋的肩,往另一个房间走去。
“你真的觉得她可以了?”
“我想是的。”
“这个采访,实际上是个彩排。如果你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那么等到决赛之后,我就安排这个采访文章发表出去。”
老康将罗滋硬推进他的白色宝马车,立刻向龙岗方向奔驰而去。
到了水上花餐厅,三人进了个雅致的包房。
十多分钟以后,另一辆车也将阿琳和老康的秘书小影送到。
罗滋注意到,阿琳再没有灯光里的那种妩媚迷人。
距离消失了之后,她更加美艳逼人,但是俗艳的那种。
这是个使男人焦灼的女人。既不是爱也不是吸引,而是她会使她周围的空气里有类似“敌敌畏”气味,含有汽化毒品,仿佛闪烁的烟头就可以点燃,而且立刻将谗嘴的男人们毒晕。
她不那么年轻。
整个吃饭的时间,她一直没有说话,总是微微低着头,和小影一样。
老康也只和罗滋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好像故意对她们视而不见。
这个女人的沉默,似乎表明她很清楚自己给男人们带来的震荡。
还有,这个女人有太多的秘密。老康对她视而不见,是因为他们已经结为联盟,是他们的谨慎和默契。
而有些女人,在老板的面前对其他男人保持沉默,扮矜持,是她们做老板情人的基本要求。越是做情人的人,越是需要伪装淑女。
身边有了这样的女人,任何男人都会找不准自己的口味,即使是甜、香、糯的上海菜,到了他们的口里恐怕也变得怪怪的难以下咽。
连老康也别有用心。
吃完饭后,老康叫一个司机带着小影先回。他问罗滋:“要不要去蒸一蒸、松松骨?”
“千万别,我想回去了。”罗滋说。
“有没有搞错?你!我们先走,你随后来!”
话才说完,他和高大的司机兼保镖,就在某些房门口消失了。
罗滋注意到,老康一走,阿琳的身体就抖动起来:她解放了。
餐厅的服务员小心的进来换了茶水,又送来一个大果盘。
阿琳对罗滋眨了一下右眼。她的眼睛真大。
罗滋不再看她,只喝茶。
阿琳噗嗤地笑了:“瞧你喝水喝得像个农民,很渴吗?”
“像农民?我喜欢像农民。”罗滋调皮地对她笑笑。
“来——”阿琳伸手拉他,“我们坐到沙发上去等他们吧!”
在沙发上,阿琳几乎是贴着罗滋坐下来,让他十分不自在。
“有个男人告诉我,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没有风情的女人。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回答他的?”
“怎么说?”
“我说:‘不是女人不风情,恐怕是男人不解风情呢!’”
“说得好!”
阿琳看罗滋有点装傻的样子,她抿抿嘴角,再靠上些,让自己的一只就搁在他的左肩上。
“你在出汗?”她斜视着他。
“你的温度很高呢!”
“来,让我给你看看手相——”她抓住他的左手,“看你有多少个女人……”
罗滋终于忍受不住,挣脱她。
“我不爱玩这个。”他站起来。
他一时不明白她到底要怎么样。
如果这个女人始终不说话,就像拍照的时候那样扭动,目光看一个假想男人,双目发出夜晚觅偶的猫的绿光,那么他或许会对她保留幻觉。
他分开两条长腿跨着倒坐在她对面的一张靠背椅上,把下颌支在椅背上,望她。
“阿琳,我好像见过你。”
“是吗?人家常这样说。大概真正的美女也就是我这模样吧?”
“我说的是真的。你会去酒吧吗?”
“你大概不知道,我过去是个话剧演员呢!”
“为什么不演下去?话剧好啊!”
“好什么好!不过,把生活当演戏倒是不错。”
“精彩!”他再次称赞她,“但……”
他想了想,继续追问:“你是否在酒吧或在别的地方(他忍住没有说出夜总会三个字)呆过?或许是体验生活吧……”
她不回答,却低下头说:“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和艺术家谈过恋爱。”说完,微低着的头重新抬起来,脸上有了些刚刚装出来的忧伤。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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