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地说,“给你讲一个有趣的事儿。你如果坐车在北方的大平原上,会看见成片的枣树林,所有枣树的根部,都像患血吸虫病人的腿,又粗又难看。你猜为什么?”
“不知道。”
“因为北方的枣树有个臭德性:不剁不结果。所以,果农每次收获之后,都要带一把斧子去枣树林,挨棵挨棵地剁(当然不能砍伤了树干),嘴里说:‘看你不结果!看你不结果!再不多结果就砍死你!’剁完了之后,就施肥。于是,到第二年,枣树上就会硕果累累,比上一年收获更多。”
琼笑起来。她笑的时候真是美!
“有意思。在我家乡,重庆乡下,有些老母鸡总不下蛋,整天孵空窝,咯咯叫,好像抗议人们把它的蛋都吃掉了。这种鸡叫‘赖抱母鸡’。乡下人都靠卖自家的鸡蛋换点油盐,所以就捉住它放到河水里去淹,一边说:‘看你不下蛋,淹死你!’连淹几次,母鸡就不叫唤了,又开始了下蛋。”
他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他们似乎回忆起来彼此的某种陌生,又不说话了。
经过前面的渡口,就可以看到玛利中英文学校了。
琼提醒说:“主任,待会儿我和孩子跟校车。你住的地方远,送我到了学校你就赶紧回吧。”
李仁能沉默良久,说:“我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什么?”琼是个容易走神的人。
“我是说,你以前对北方人了解吗?”
“北方有冬天,漫长的冬天,人们在冬天里寂寞,就喝酒、讲故事、谈恋爱。南方人忙着挣钱,没有时间做这些,这使南方人无味。北方的生活有诗意。北方天气寒冷,所以人冷峻,但他们的心却是热呼呼的……”
她调皮地扭头看他:“主任,我说的对吗?”
“对,是这样。”他回头看她一眼,说:“你应该嫁给北方男人。北方男人最疼女人,他们一高兴,就把女人抱起来往天空里抛……”
琼脸红了一下。
在嫁人以前,她向往过男人吗?她好像什么都来不及想,她没有经验,也没有人教教她应该怎么做。在之前,她甚至也不知道怎么和男人接近和沟通,怎样去了解他们。
但是,关于男人,关于异性,关于爱,她是有理想和憧憬的。美的理想,罗滋那样的男人……罗滋……她那时,对他了解吗?
不,她对他一无所知。那只是幻想,也是幻象。
她幻想过这样的男人:他强大深邃、光明华贵。他是阳光暖暖的国度,而她是它当中的一片小小花圃,一畦小小果园。她自由生长,自我完善,承受着他的雨露阳光,也奉献她的温柔忠诚。她的花瓣的每一种色彩、叶片上的每一粒水珠,皆为向他表达她的心灵、她的感激和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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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水里的自由,岸上的惆怅
(摆脱它们优雅的姿态和含蓄的沉思水里的自由岸上的惆怅如果不是迷惘你怎会让我如此着迷——西篱《一朵玫瑰》:《优雅的姿态和含蓄的沉思》)九十二城市四处游移着美丽的女人,才会充满生机,街面的风景才永远新鲜。女人是城市的脸,她被放到杂志的封面,放到目光所及之处,放到众人寻找的地方。你瞧,海城满街的灯箱路牌里,宁静回眸一笑:做女人挺好!s更不得了,所有办公室的电脑一打开,便是她“性感恶魔惊艳四座”的内衣广告。这挺好的女人,扭动的躯体,已经是美丽和财富的源泉。
生活中的轻正在到来,这轻也好似女人腰肢的轻、步态的轻和裙裾的轻……轻的极至是透明,如风、如水、如阳光的透明。轻的感觉和透明的潮流正滚滚而来,令大家头晕目眩——你看女人们裹着紧身胸衣和透明短衫,或是吊带长裙,款款前行,城市宛若巨大的卧室,有着催人迷醉的气息。在女人们的步履之下,道路正如波ng起伏;在女人们的梦想之上,天空中有花瓣和鸟翅翩翩飞舞……
思想中的轻的迷雾也已经形成,文字变异,严肃和规矩渐渐远去,火星文传播病毒,图像占据了大家的视野,地下战士们在qq群里叫唤:“杯具啊!杯具!”
消费的时代,作秀的时代,现实世界充斥着工业产品、汽车尾气、黄绿酸雨,虚拟空间抓获了更多的人。垃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市民每天都在质询垃圾焚烧的问题。
物质垃圾和文化垃圾,生理垃圾和情感垃圾……稍有疏忽,它们即刻如蝗虫铺天盖地而来。
人们感到窒息。
只有女人,理想的女性,只有她能解救我们。她必须和那些色相动物严格区别开来,必须来自于美和古典,来自于我们最初的憧憬。我们要跟随她,重建城市的秩序,重建我们的秩序,因为,只有她的生活原则里才蕴涵了美的原则。
这女人是透明的女人,这女人又无法透明。她来到一个自己未曾预料的现实中,费力地尝试和今天的人沟通。所有经济动物们,他们的脑子里只有金币的声音叮当作响。
这女人,她因为思考而疲惫,又因为幻想而美丽。她更有重重的忧虑,害怕生活变了滋味、锦衣霓裳突然就发出腐朽的声音……
你看,女人在夜里就准备好了她第二天的衣装,她穿衣打扮,并以此来维护心灵的愉悦。仿佛如此,她就找到了自己的舞台,得以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实现她内心的幻想——尽管这种实现只是一个假像,但就靠了这样的办法,保证了她身体中和灵魂中血液的正常流动……
罗滋在短信里告诉琼说,他必须要离开一段时间。他必须得离开这城市,这当下。他要去另外的地方,那些时光一直停滞不前,保持着永远的新鲜和安宁的地方。
琼感到十分痛苦。他永远在离开,永远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之外。他从来没有给她一种稳定和安定的感觉。为什么男人总是要离开家,要去远方?他们把远方看得远比现实重要,只要他还有脚力,他就要走,走!
夏天就要来了,炎热的夏天,遍地是火的南方的夏天,明媚,热烈,充满生机。但是,她的爱人要走了,要去她所不能去的地方。她在所有刚开始的清晨,她打扮得如此精致美丽芳香。她每日等待他的召唤,得到的却是离别的消息!
她拨通他的手机:“你真有这个想法吗?真的要走吗?”
她想说服他打消这个念头。
虽然他们不能常见面,但知道他就和她在同一个城市里,知道他在干什么,她还是会觉得很安慰的。但是,如果他走了,那就不一样了,她会以为他消失了,永远消失了,剩下的只是回忆而已。
但是,回忆,像梦一般的不可靠。
“我决定了。”他平静的说。
“那么,”她的喉咙开始堵起来,“你真的要走?”
她重复着她的疑问,疑问里有她的恳求。但是男人,他们通常都听不见女人柔弱的内心里发出的声音。
“别难过,琼,我只是暂时离开。你知道,我向来都是这样的,我要去寻找可以帮助我创作的东西,否则,我就会窒息。”
“明白。”琼的声音闷闷的。
“琼,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
他沉默很久,终于问:“张汉,他回家吗?”
“你不要再提他,好吗?”
“难道,你以为,我会愿意别人来与我分享我爱的女人吗?”
听见这样的话,琼差不多要放声大哭:“罗滋,你以为你是谁!你……”
“亲爱的,你不要误会。我不想伤害你,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我知道我让你痛苦了。现在还不能够,但我一定是可以弥补的……”
她打断他:“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家里。”
“是在收拾行李吗?”
“是的。我要带许多东西,比如帐篷什么的,我会住在野外。”
“你准备去什么地方?去多久?”
“我要去大西北,也许先去敦煌。去多久,不知道。”
“敦煌你已经去过了,还要去吗?““对,我很想再去。可能是受喜多郎的影响。这次去,是另外一种渴望。”
九十三像以往的很多时候一样,琼感到无能为力。
她既不能以他的方式去处理他们的爱情,也无法以世俗的方式使自己获得宁静。一想到在爱情上他们所受到的世俗的伤害,她就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她看那墙上的影子。
生活也正如影子。
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都亦如影子。
而她却执迷不悟,欲在这生活当中,去寻找真实的永远。
她常常会看见“自己”。
比如这个清晨,她走出家门去乘车的时候,就看见了“自己”,在路旁废墟的那边,孤独的行走。“自己”好像将进入某条小巷,又有些飘忽不定。
无论“自己”在什么样的地方出现,远远地,哪怕只是一晃而过,她也认得出,那就是“自己”!
瞧,“自己”的上衣是水彩画一般的色彩,列维坦时代的俄罗斯风景画色彩;裙子是纯洁轻盈的浅蓝色。
无论何时何地,琼都认得那色彩,它就叫“迷途难返”……
午间休息的时候,她又往他那儿拨电话。
“喂?”
他的声音,总是令她怦然心动。
“你还没走吗?”她温柔地问他。
她多么爱这个激烈又沉静的男人啊,他总是让她充满幻想,令她向往。她能够理解他的思想、他的作品。他所追寻的全部意义,同样地让她感到震撼心灵。
“我坐火车去,下午六点。”
“要坐很久啊!”
“坐火车好,一路可以看很多东西。我先到兰州,再到嘉峪关,那里的朋友在等我。”
“是画家朋友吗?”
“对。我很久没见他们了。”
“带些常用药,那边冷,不要感冒。罗滋,听我说,你要安全,要完好无损的回来!”
“琼,你要安心,我很快会回来的,因为,我欠你太多,我要回来好好的爱你。很抱歉,我总是离开你,即使是在同一个城市,我也在离开你。”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个!
是的,他常常离开。
她想说:“亲爱的,你知道吗?正是你所要求的自由,使得你的灵魂漂浮不安。”
她没说出声。她不愿让他感觉到,她是在指责他。
同时,她也明白,事实上除了埋头创作的时间,很多时候,他都怀揣着难言的痛苦。多年来,他让自己生活在生活的边缘,让自己退却到喧嚣之外,远离一切庸常纷争。但即使是这样,也是不够的。常常,他要用离开来总结自己、唤醒自己、涤清自己。
他需要去寻找,去呼吸另外的空气。他是这样一棵无名的奇异的植物,需要各种各样的养分。他热爱文明,但他更热爱自然,二者与他都有着天然的感应。
下午到临近五点的时候,琼突然感到十分的不安。
她打他的手机:“我要去送你!”
“太远了,城东和城西!你会很不方便的。再说,你不是在上班吗?”
“不行,我一定要去,我要见你……”
这个不顾一切的女人,她此刻的愿望,就是要得到他的一个有力的拥抱!哪怕只是片刻,哪怕只是一瞬,在他的怀抱里,在他气息的包裹之中,在他的声音的催眠里,她就得以宁静,她的生命就可以复苏。至少,在他离开的一段时间里,她孤独的夜晚的梦,就可以绵绵不绝地在时间隧道里延伸……
琼放下电话,对旁边正在看报纸的同事说:“帮我顶一会儿,我有急事!”
她迅速脱下白大褂,去洗手间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抬头看一眼镜中的自己,宁静和忧郁的皮肤之下有火在燃烧。
她取了自己的手袋,就往外冲。
时间不多了!她要出了校园,到公路上去等的士,这有相当的距离。
她刚跑出医院,就看到一辆似曾熟悉的白色宝马车滑行到自己面前。
车窗玻璃无声退下,车门也自动打开。
“主任……”琼很惊讶。
“赶快上车吧!”气度不凡的男人并不看她。他戴着墨镜,似乎还很年青。
她坐进去以后,宝马立刻驶向高速公路,向海城火车站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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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靠这样的幻像决定前途
(靠这样的幻像决定前途是我前半生里不断重复的错误但是我多么年青微笑着进入陷阱从不曾犹豫也羞于索取——西篱《一朵玫瑰》:《优雅的姿态和含蓄的沉思》)九十四从海城北上兰州的火车,下午十八点正离开海城火车站。
那正是海城人下班回家吃饭的时间,市区的主要交通干道淤积着无数各种各样的车辆,公共巴士里塞满了脸色灰暗的烦躁而疲惫的人们。车停靠站的时候,车内的灯光就照亮了这些泛着油光的面孔,它们紧绑着,嘴唇紧闭,一张挨一张,坚强地忍耐着。
这些面孔中的大多数,来自于海城以北的北方,他们以最富于韧性的战斗精神在这城市里生活,建立了自己的生活秩序,充实着自己的未来,忍受着生活的煎熬,日积月累,难免有些茫然和无奈。
只有那些较为年轻的人,正在为成为海城人而奋斗,虽然也在苦熬,但他们的血流会更快些,情绪更为激昂。这些打工仔保留着老家里的生活习惯,吃、住都花最少的钱。与挣得多花得更多的本地人相比,他们的经济积累是较快的。
打工仔散布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在黄昏时分和周末出现。快活、兴奋,在下班的路途上,他们不断的探头往窗外看风景,或唧唧喳喳地聊天,谈论自己的同事和老板。
尽管车厢里越来越拥挤,他们也不会皱眉。小个儿的人没有扶手可抓,像货物一般塞在别人的背腹之间。
是外来人使这城市保持了活力。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海滨大道的路灯,也昏昏黄黄地亮了。
那些离开了空调房坐进小轿车里的人,毫无声息,像没有脑子的鸟,一声不吭。他们多数人始终无法从办公室政治中解放出来,烦恼,紧张,敏感。任何机构都不断的有新人、有高学历者出现,无处不在的竞争使大多数人面临溃败。
琼和她的上司此刻也在小车里,她刚刚和罗滋告别,白色的宝马如风一般掺入城市气势恢弘的车流之中。
她去和她的情人告别,而暗恋她的人驾车送她前往,并在车里等候的时候幻想着观看了他们在站台上拥吻的全过程。
白色宝马走走停停,他和她,此刻都沉默不语。
城市的黄昏是一个巨大的梦境,他们因为在车里,而避免了被傍晚城市世俗生活ng潮的席卷。
李仁能回头看一眼琼:“饿吗?”
“有点。”
“想吃什么?我请客。”
“主任你不用回家吗?我还担心会不会耽误你呢,瞧这交通!到处挖路,海城都成大工地了。”
“没关系,慢慢走。我想请你吃晚饭。”
“哦,好啊。”
九十五按照琼的提议,她的上司把车开到子弹壳酒吧。
酒吧里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但现在它正被越来越多不吃饭食只吃情调的“80后”和“90后”光顾。
走进灯光朦胧的酒吧间,一眼就可以看见大群“90后”面孔,他们来这里并不是真正为了吃东西,而是为了看别人和给别人看。
李仁能和琼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
有的“90后”可能已经独坐几个小时了——那种面孔青白、神情忧郁的女子,眼睛里演示出茫然和受伤,几粒眼泪若有若无,但一定不会掉下来;双手捧腮,似有所思……
有的“90后”,一边细嚼慢咽地把玩刀叉,一边窃窃私语……
还有的“90后”,捧一本20元以上定价的时尚(服装、轿车、宠物或美容)类豪华杂志。看没看不要紧,重要的细节是露出杂志的封面,巧妙地引人注意。
一些浮躁的“90后”,拿着新款山寨手机,莺声燕语地“煲粥”,实际上对方仅是在家里打游戏的无聊同学……
这是无忧无虑的一代人,他们习惯高消费,爱形式和排场,喜欢给别人想像的空间,要的就是在酒吧这个作秀场作秀……
在时尚一族中,他们早把那些“红酒族”、“逛街族”、“泡吧族”的全部玩意抛在脑后,追逐的是脱颖而出的“富二代”精品,自己成为自己生活的楷模。
酒吧老板阿林的女朋友安澜,一手托着头,坐在靠墙的餐桌旁,另一只手的几个手指头着桌上的一枝康乃馨。那神态,好像她刚刚看过一部黑白的言情西片,并为片中女主角的不幸遭遇而抱着公仔痛哭过。此刻,她还身临其境……
“和他们坐在一起,我真有些不好意思!”年长的男人实话实说。
“我觉得挺好啊,这就是城市生活嘛。你不觉得城市生活越来越精致了?”
琼为自己要了鸡尾酒和雪糕,和她一起的男人只是大口喝着白水。
她兴致勃勃:“西餐吃头盘要配雪利酒,如果是吃扒类,就最好是来点红葡萄酒了。我建议你吃扒,男人要多吃肉,这里的牛扒很有特色。”
“咱不懂这些。虽然在海城生活了近二十年,咱还是什么都不懂。”这个山东籍男人说。
“我告诉你,主任,”女人因为高兴,所以显得容光焕发,特别年青,看起来不到30岁。
她兴致勃勃地说:“很简单,西餐就是6个:g。”
“菜单?”男人说。
“对,华美的。”
“还有美食、音乐、礼仪、气氛、约会?”
“对了。”女人的脸红扑扑的,“菜单是华美的,音乐是迷人的,礼仪一定优雅,气氛必须高雅,而会面又是愉快的,这才是西餐文化的内涵。”
“我们这种人,大小也是个文化人,但是生活得太粗糙了。”
“你说文化人,不说知识分子。”琼调皮地笑了,揭他的短,“记得不?有次我们出去办事,在街头吃快餐,不知道为什么惹了别人,有个年轻人说你:‘你到底出了什么毛病啦?整一个知识分子!’”
他也笑笑:“他是说我有穷酸气,又不了解生活。现在说知识分子就是嘲弄。就是在国外,也没有这个词儿了,人家都叫‘专业人士’。”
他脑子里幻想琼和罗滋在车站站台上拥抱的场景,再不想说话。
“主任,你怎么啦?是我请客,你要高高兴兴的吃啊!”
“他……”男人有些迟疑,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就是那个改变了你的生活的人?”
“是的。”
李仁能这个时候不再是理性、坚守秩序的那个上司,而复原他北方男人含蓄、腼腆的秉性。
再喝一口白水,他说话自如了些。
“我想,你们,应该是挺般配的……”
琼不语。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到罗滋的画,那么抽象,好像每次看去都有所不同。她想告诉李仁能,酒吧里全是罗滋的画,但立刻觉得不妥,没说。
我不理解,你们……”
聪明的女人说:“你是说,我为什么不离婚,又要跟他好,他为什么爱我,又不娶我?”
男人默认。
“这个,我下次告诉你吧。”
“真的?你下次告诉我?什么时候?”
男人流露出惊喜。因为,他实在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与她独处。他正在想,如果换个时间和地点,他想要约她,会不会有勇气……
“你说的下次,是什么时候?”他急切地问。
“哦……”琼想了一下,“下个星期吧。”
她想,这个星期的时间,她要留给自己,要让自己不受任何打扰。她要在宁静与甜美当中去牵挂她的爱人,去彻心彻骨的思念他。
男人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她预定的时间久了些,且不那么确定。
不过,他对她毕竟不是很了解,他不能说什么,也不能期望更多。
“琼,”他有意要像老朋友那样叫她,“你平时做些什么?和朋友在一起吗?”
“不,再好的朋友都不能天天在一起。大家经常在一起,彼此的关系就会变得俗气。”
“你是这么想的?难怪同事们说你骨子里很清高,看来,他们的说法有道理。”
“这是清高吗?”
事实上,琼没有什么朋友。许多认识的男女,他们都把她当朋友,但他们都不是真正的了解她,她也不会去找他们。在他们看来,她是个离生活较远的人,他们那各种各样的计谋和心得,没法和她讨论,很难引起她的共鸣。
在琼认识的人当中,也有不少是她喜欢和欣赏的。
但这些人和她一样,与现实的战斗和喧嚣无关,也不喜欢平庸的交往。
“你不喜欢和朋友聚会吗?”
“很少。我往往是和他们通电话,而不会去找他们。”
“啊,是这样,现在的人都是这么独立。”
“是啊,现在的人更具体,更有独立性。这是时代发展的体现,也是经济发展的好处之一。所以,大家在人际交往上也可以有更个性化的选择:你可以选择能够给你带来实际利益的人做朋友,也可以选择和你在品味、人格上可以互相认同的人做朋友。”
老男人发出他的感叹:“我看现在的朋友关系,多是利益关系。”
“这不奇怪,利益是大家的目的嘛。”
“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
男人很高兴。“琼,”他说,“虽然我们以前没有说过这些,但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相信我的直觉。还记得你来海大医院报到的那天吗?”
“不,不记得了。”
男人放弃自己的话题:“不记得我就不说了。我真喜欢听你说话。”
琼笑起来:“还是你说吧。那天怎么啦?”
男人这时看看表:“噢,没什么,那天,你看起来像个委屈的小姑娘。哟,九点过了,我们回去吧!”
这正是酒吧人气最旺的时间,越来越多的80后和90后孩子们要开始表现了。
不时地,有些外国人到来,酒吧里的人们情绪越来越高涨。
老男人不理会这些,他固执地站起身。因为,他从来没有在晚上超过十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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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优雅的姿态和含蓄的沉思
九十六罗滋终于实现了他给琼写信的愿望。
六月里一个花香袭人的上午,琼收到他由兰州寄来的信——“这里的迎春花花瓣那么大,我从未见过。这是什么奇异的地方,街上人很少,和喧闹的海城相比,迎春花似乎也因为寂寞而疯狂。天空过于湛蓝,过于迷茫,街道宽广,人群无声。这是个有些接近拉萨的半空中的城市,所以如此明亮。我将在此歇息,然后继续往西。我将进入一群人,我知道,他们就住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宁静的角落里,并且常在北郊的杂木林里聚会,那儿是他们的‘巴比松’……”
信纸的背面,他画了两个他们的漫画头像,画出他因为思念而消瘦的模样。
琼在傍晚的时候,又展开信纸读了一遍,然后小心折好,放进手袋里。
她打扮妥当,去富丽华酒店参加同事的婚礼。
所有的婚礼都千篇一律,新郎新娘先穿大红大绿的中式礼服拜父母和宾朋,然后换西式婚纱在酒席间穿梭敬酒。唯有不同,是新郎大了新娘整二十岁,新娘是位美丽的舞蹈演员。
不少客人为他们的差异而兴奋,看得出,新郎和他的家人,也颇为自傲。
新郎的父亲,是海大著名教授,该他致辞了,他说:“嗯……希望新婚夫妇恪守传统美德。让我们大家为他们的幸福干杯!”
他的话,引发了不少客人的窃喜:这老头儿,已经压抑不住他对外貌悬殊的一对新人的忧虑了。
琼喝完酒,感到自己的肩被人碰了一下。
她回头,看见气色很好的李仁能。
但是他好像没有看见她,只顾和海大的几位老师聊天。
她为他的行为而不快。
等她再回头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她的手机随即响起来。
她走出宴会厅,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喂?”
是李仁能的声音:“你出了酒店,上我的车,我必须要和你谈谈!”
琼有些意外,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九十七她一出酒店,白色宝马车就无声地滑到面前。
之后他们去了另外一家月亮西餐厅。
这是家老餐厅,晚间客人不多,相对安静。
刚坐下来,李仁能就不住地向琼道歉:“请原谅,请原谅!”
他闷闷地说着,然后低着眼睛喝酒。
他给她要了杯“红粉佳人”,自己则要了加冰的威士忌。
“为什么要请原谅啊?没什么的,我也受不了那里的嘈杂,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呢。”
但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一直不说话,显得郁闷而又沉重。几日不见,他好像就苍老了许多。
“我说,”他的声音艰难费劲,“今天晚上,来参加婚礼之前,我又被老婆——那个腰板儿硬嗓门儿大的婆娘,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还将我的那些医学书,摔得遍地都是。”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已经忘了是件什么事引起的了,我拼命的要给她讲道理,她不听。海大教师村的这一栋,楼上楼下的邻居虽然已经习惯了我们家的天翻地覆,但还是不断的开门,发出不满的声音。我听见邻居开了门,就转身出去,试图在大家那里寻求支持。如果大家都说说她,她就会收敛些。”
“哦。他们劝她了吗?”
“没。很多人都不想管闲事,再说我老婆心胸狭窄,谁说了她,她就嫉恨谁。他们大概都知道她的脾气了,只是敲门敲墙壁表示不满而已。”
“后来呢?”
“后来,对门住的哲学系的武教授一把将我拉过去,凑在我耳边说:‘千万不要和女人讲道理。你知道柏拉图吧?他该是比任何人都会讲道理的吧?但你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下场!’随即,武教授就回到自己室内,并将门紧紧关上,留下满脸愕然的我。”
“唉——”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在她看来,夫妻之间的矛盾和争吵,别人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掺合的。
李仁能看琼一眼,随即低下头,用两只拇指掐自己的太阳岤。
此刻,面对这个美丽娇小的女人,他更加难过,因为他既不能向她表达暗藏在他心中的爱,还在她的面前变得软弱起来——他想倾诉,想对她倾诉他的不幸和痛苦。
“琼,我不是个自由的人。生活本身,是一圈圈的绳索套在我的脖子上。如今,我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却仍然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按自己的愿望来生活……”
“我不明白您的话……”她小心地说。由于小心,称呼中把“你”也换成了“您”。
李仁能看着他杯里的酒。这个悲伤的男人,是别人的婚礼触动了他?
琼做好倾听的姿势。
男人的眼光,开始像杯中的酒一样的朦胧又晶莹:“我和我妻子是大学同学,当时她是学生会副主席,我是主席。她喜欢我,利用工作的机会接近我。大学一毕业我们就结了婚。但是在一起生活后,我才发现我们是多么的不同!我是个很简单的人,我渴望的是自由的、默契的、富有g情的婚姻生活,而我的妻子,似乎是个有强烈的占有欲的人,她一直想控制我。我们没有孩子,是她的问题。我感到欣慰:我们不会因为婚姻出问题而伤及孩子。结婚不到半年,离开她就成了我最强烈的愿望。而她,似乎也看透了我的心思。
“我在山东大学工作的时候,我的一个学生爱上了我,我也非常喜欢她,她正是我想要的那种女人:敏感,含蓄,多情,有教养。我妻子知道后,带着同事去围攻这个文弱的女孩子,又去找她的父母,找校长和书记,一时间,闹得纷纷扬扬,这个女孩子连毕业都成了问题。我真是服了她,她天生就有那么一种能力——我妻子,她狠毒,但却能够让所有的人都支持她、同情她。她每一天都在折磨我,但在大家眼里她却是弱者,是我该受到惩罚。她实际上是个暴君,但她可以把自己扮成一个弱小的、受伤的、可怜的女人。她总是能够把舆论的支持牢牢的抓在手中。
“八、九十年代,我感到自己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至少,在婚姻和感情这种问题上,人们的态度不再那么偏激,我妻子长期的表演也让人感到乏味了。但她是个极有韧性的人,她说:‘就算你再不会爱我,我也不放过你,拖也要拖垮你!’“我的一个同学在海城市政府工作,我与他联系,调到海大。办调动的时候,我妻子也是上串下跳,如果海大不连她一起调,她坚决不同意我的调动。我想,来了再说吧,如果她不适应南方的生活,要回山东,那我就解脱了!
“事实证明,我又错了!因为,对于她来说,把我牢牢抓在手,就是她人生的唯一目的!”
在男人歇息的当儿,琼轻轻地说:“主任,她是不是因为太爱您了……”
“到而今,已经没有什么爱不爱的了。实际上,这是一种较量。她早就不爱我,在20年前她发现我和那个女孩子的感情的时候,她就已经不爱我了,她只是恨我,要牢牢地把我掐住。”
“太可怕了,婚姻变成了战场!”
“我为我自己感到悲哀,因为我们这一代人,受的是传统教育,生活也是在传统的钳制之中而往往身不由己,不能自主。我妻子就抓住了我爱面子的弱点。在今天看来,也是我没有勇气,没有与她拼死到底的精神。我毕竟是把工作、荣誉看得太重要,羞愧于为自己而不顾一切。但如果不这样,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环境,世俗的评判一边倒,我可能会一无所有,还要被大家误解、唾弃。”
琼因为这个男人的悲哀而悲哀,也明白他的悲哀是无法安慰的。
他们沉默着。年长的男人竟发出了轻微的抽泣。
她从纸巾袋里取出一片纸巾,递给他。
男人立刻控制住了自己。
“琼,你不知道,我多么的爱……”他犹豫一下,把那个“你”吞了回去。他说:“我多么羡慕你,你那么年青、美丽。尽管我知道你的生活也很不幸,但你拥有爱情,这是多么的重要啊!““我渴求爱情,是因为我的心灵先天缺氧。“琼说着,感到鼻子发酸。
“为什么不爱呢?生命如此短暂,”他用酒杯碰一下她的杯子,“我们喝酒吧,为稀世的爱情。”
她三根手指捏住高脚杯,很浅的抿了一口粉红的酒,整个动作轻如风。
男人看着她,为她的优雅而陶醉。而他杯里的酒,似乎十分苦涩,他每喝一口,都紧紧地皱着眉头。他轻轻晃动杯底的那一点点酒:“爱情对于我,越来越远,似乎永远回不来了。我就像我家乡北方旷野上的一只羔羊,再找不到牧羊人……过去在工作当中可以忘我,工作使我忘记烦恼,现在要退休了,就完全掉进这种感觉之中。想着要在家里每天面对那么个凶悍的女人,实在是可怕的事情。”
“您的心情太坏了!”琼说。
“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常常要去看心理医生的啊!漫长的生活,我没有快乐,只有感受。”
琼颇有同感:“我也度过许多心理上的艰难时期。现实从来不让我们的心灵健康成长,它不时给予我们伤害和打击。所以,特别是在南方生活以后,我一直在学着医治自己。比你幸运的是,我得到过……”
她不想说“爱情”,怕刺伤了这个不幸的男人。
她说:“面对幸福,我十分地小心、自谦,我尽力维护它,谁知它会否善待我?”
“你,和罗滋。”他说,善解人意地,女人有些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睛。男人伸出手去,想握一下桌布上她的纤细的手,她望着他。但他只是像风一样在她的皮肤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她几乎没感觉。
“你们都是稀有的人。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为什么不享受这样的好时光?别把幸福留到以后,否则将来是要后悔的。时间每一天都在消逝,再不回来。与其忧郁、期待,还不如勇敢的投入爱人的怀抱之中!像我这样的人,才会懂得青春的宝贵、时光的无情。终有一日,生活变得疲惫,桌上落满尘埃。一切都在褪色,灰旧和衰败:皮肤,心灵,情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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