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千不该、万不该肖想华少阳,他是她白灵君的东西……不对,他不是东西……也不对……他他他……
莫名地,白灵君的心忽然慌了。虢国夫人喜欢华少阳关她什么事,为何她如此愤怒又紧张?
他病了,她心痛。
他一笑,她便觉大地回春般,整个天地都充满了喜悦。
霓裳坊那个假帐的烂摊子,她应该亲自处理,但她只是将想法告诉爹爹,让爹爹照计划一步一步解决所有麻烦。
为什么?她应该是对行商最有兴趣的啊,那种商场如战场的刺激,不是真置身其中,无法体会其间的快乐。
可如今,她一手做大的霓裳坊已经无法吸引她的心思,比起跟人较劲、斗智、斗力、赚取大笔财富,她对华少阳更有兴趣。
甚至在他高烧昏迷时,她寸步不离地照顾他,不是不想走,她也很累,很想躺在床上休息。
但她的身子像是自有意识,想留在他身边,片刻不稍离地看护他。
她不懂,一个尚称陌生的书生,怎能让她的日子起了大转变?
她到底是怎么了?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变得快不认识自己了。
白灵君心中很是迷惘。
不过有一件事她至少是清楚的──她对华少阳有一种奇异的独占欲,死活不许她之外的人碰他,今天别说是虢国夫人了,就算玉皇大帝亲来,也休想碰他一根手指。
“夫人开玩笑了,我怎会养面首?我这几天没去霓裳坊是在家里整理帐簿,那些刁奴,几天不教训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竟敢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污了坊里数万贯的钱,气得我连续几天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堂堂的‘长安神射薛小娘’也有搞不定的事?”见她抵死不提新帐房的事,虢国夫人的声音不禁低了下去。
一开始,她只是对坊间传言起了兴趣──到底是怎么样的男人,能博得白灵君如此青睐?让她爱到连事业都不顾了,每天只守着情郎过活。
虢国夫人很好奇,白灵君是她见过,极少数有貌、有才、更有心机的女人,这样厉害的一号人物,怎么可能被一个男人迷惑?
像她,就绝不甘心屈服在一个男子之下,只要是她看中意的,她就要得到手,即便那人是皇帝,还不是被她玩得团团转。
而她最欣赏的白灵君却为了一个男人,收敛高飞天空的羽翼,为什么?她怎会甘心放弃恁般美好的未来,只为了一人洗手做羹汤?
除非──
这个男人独一无二、出类拔萃、超凡脱俗。
若既然有这样一名伟男子,以虢国夫人的性子,又怎会不想沾一沾?
因此,她直接找上白灵君。一个男人罢了,难道她敢不给自己面子?
偏偏白灵君就是百般推托,难道她不知道她是什么身分?就凭她一个小小商人之女,也想和杨家斗?她是被爱情迷昏脑袋了吧?
“夫人见笑了,我不过一介平民,能有什么本事,一手遮天?”白灵君这话说得有点重了,虢国夫人不禁变了脸色。
“本夫人倒不知,在这大唐国土上,除了陛下,还有谁能有如许本事,一肩扛天下。”虢国夫人也暗示她,现在的皇帝是姓李没错,但李隆基最宠信的却是杨家人。
她的一句话几乎可以代表陛下的口谕了,白灵君最好识相点,否则……哼,别说一个霓裳坊,一百个霓裳坊,她一掌拍下,依然灰飞烟灭。
白灵君气得牙都快咬出血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居然为了抢男人,如此不择手段!
而皇帝也太昏庸了,就为了宠一个杨贵妃,让五杨横行霸道,搞得天怒人怨,这样的国家要不出事,还真没天理。
她正自烦恼着该怎么打发虢国夫人,又不以得罪她,尽管她真的蛮横无理到了极点,但只要皇帝对杨家荣宠不衰,谁碍了她的路,就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一个人死不怕,但她身后有一大家子,还有……华少阳……她怎么能够连累他们?
正当她忧愁难解时,砰地一声巨响,小花厅的大门又被撞破了。
白灵君用力按了一下额角。这个柱头儿……到底要教他几回,他才能学会进门前,要先敲门,而不是把门撞坏。
尤其她现在满腹烦忧,他又干出这等蠢事,她真的是气到一口血都要喷出来了。
“柱头儿──”她怒吼,声音响得连梁柱都摇晃起来,震落几许灰尘。
虢国夫人脸色微变。她怎么忘了,白灵君还有一身好功夫,她现在只身一人若将她逼急了,谁知狗急会不会跳墙?
君子不立危墙下。虢国夫人心下决定,今天先放过她,改日再与她算帐。
这世上没人能违背她的命令,哪怕是皇帝妹夫也一样。既然李隆基都能被她玩弄于股掌间,那么一个小小的白灵君……哼,今天的事情,她会要她百倍偿还的!
而柱头儿则被那记喝斥吓得呆了。
白灵君从未用如此严厉的口气和他说话,自从华少阳出现后,她真的变了好多,变得他几乎快不认识她了。
为什么?十数年的情分,会连几天的缘分都抵不过?他不懂,但那一丝怒意已悄悄在原本雪白如纸的心头上,扎了根。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敲门,你怎么永远都记不住?你的脑袋到底都装了些什么?”白灵君滔滔不绝地骂着,企图藉这件事转移虢国夫人的注意。
“对不起,小姐。”柱头儿低下头,心好疼,而痛楚间,还有某些东西在蔓延。他脑子转得慢,还弄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若白灵君能多花心思仔细注意他一下,便会看出,那东西是──恨。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从来视白灵君如天如地的柱头儿,纯粹的爱情也因为一再受挫,而由爱生恨了。
“你要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夫人。”白灵君道,她骂柱头儿其实也存了几分私心,希望她先骂了,虢国夫人就能高抬贵手,不再与他计较这番莽撞。
否则──她真不知道要如何保住这个只长身体、却不长脑袋的忠心小厮。
虢国夫人要找一个人麻烦的时候,谁也阻挡不了。就像她堂而皇之勾引陛下,白日宣滛,不小心被杨贵妃看见,气得剪了头发,想要出家,来个眼不见为净。
当皇上和杨贵妃吵到几乎不可收拾时,人人都以为这放荡滛浪的虢国夫人要完蛋了。
谁知,皇帝又千方百计哄回杨贵妃,但没多久,他和虢国夫人还不是照样偷情?
在男人心里永远都是这样,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白灵君压着柱头儿给虢国夫人下跪磕头,夫人的心情终于好一点了。
她抬眼细细打量柱头儿一番,胸口忽然微微热了起来。她自信阅遍长安一流男子,但如柱头儿这般强状威武的,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奇怪,以前白灵君常常带着他过府拜访,她怎么就没注意到他?
虢国夫人的心情好了一点。今天白府这一遭,总算没白走。
“都起来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只要你们不要求我赔门板的钱,怎么样都无所谓。”说着,她朝柱头儿使了个媚眼。
但柱头儿一颗心都在白灵君身上,哪里会注意到虢国夫人,所以她的媚眼算是白使了。
虢国夫人不禁暗怒,怎么白家的男人都如此不解风情?!她暗下决定,总有一天,要把这个傻大个儿给勾到手。
白灵君又压着柱头儿给虢国夫人再磕三个响头,才道:“起来,跟夫人道谢,谢谢她的不罪之恩。”
柱头儿茫茫然,像个牵线木偶似地任由白灵君摆布。
“谢夫人不罪之恩。”说是这么说,但他心底根本没底,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依然沉浸在对白灵君的愤怒中,无法自拔。
他越想就越气、越想就越怨,最后,所有的愤怒跟埋怨都成了他心底恨意的部分,让那株小小的幼苗迅速成长。
没有人能知道,这份仇恨什么时候会爆发,因为谁也想不到,素来忠厚老实的柱头儿居然也有这一面。
虢国夫人笑着挥挥手,她才不在意这些无聊小事,她只想知道,要怎么吸引这个威武的大个子的心思。
看他那宽阔的胸膛、粗壮的手臂,想像被他紧紧拥在怀中,那滋味一定很过瘾吧?
虢国夫人想着想着,娇颜兴奋得通红了起来。
“不谢、不谢,一点小事,凭我和你家小姐的交情,难道还会怪罪于你?”她边说,柳腰款摆,半游半走地蹭到他身边,才一凑近,鼻端便窜入一股雄厚的男人味,刺激得她双腿都快酥软了。“听说你叫柱头儿?”
“是!”柱头儿不知道虢国夫人为什么要靠得这么近,他从小就喜欢白灵君,一辈子没跟女人亲密过,而这位夫人……听说她的身份很高贵、手段厉害,尤其……仔细一看,夫人好漂亮,美得就像一颗熟透的桃。
她美丽的凤眼斜睨着他,让他更紧张了。
情不自禁,柱头儿步步后退。
虢国夫人就像调戏一个纯情良家男人般,寸寸进逼,直逼得他脚步一踉跄,跌坐在地。
她仍然不放手,纡尊降贵地蹲在他面前,笑意盈盈、媚眼如丝地问道:“柱头儿,你是哪里人?你的眼睛……不像中原人啊!”
“我……我我我……我不知道……”柱头儿结结巴巴的。他不懂,为什么虢国夫人的气息会让他的身体发烫。
白灵君一看情况不对,像只护崽的母鸡般冲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护住他。
“夫人,柱头儿很小就被人从西域拐卖到中原了,这期间,他生了一场大病,很多事都忘记了,请夫人别见怪,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到于门板──”
虢国夫人挥手打断她的话,“不过是两扇门板而已,有什么了不起,难道白府连两扇门的钱都出不起,那……这样好了,让柱头儿帮我做件事,这门嘛……我请人替你们做新的,你觉得如何?”
第4章(2)
白灵君觉得很想掐死她。这个混帐女人,怎么见到男人就发痴?!尤其还专挑她白府的,怎么,当这里是寻欢之地吗?
“夫人说笑了,你宽宏大量,我们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有其他想法。”白灵君偷偷地扯了下柱头儿的衣袖,示意他见机行事,同时,好几开口说道:“柱头儿,你还不赶快磕个头,向夫人道谢,回去反省一下,为何自己老干蠢事──”
虢国夫人再度打断她。“我都说了,撞破两扇门板而已,也不是啥大事,你就别再骂他了。”说着,丢了记媚眼给柱头儿。“你说是不是啊?大个子。”
这么快就帮柱头儿取绰号了!白灵君快气死。虢国夫人到底当她家是什么地方?勾栏妓寨?她随便看中一个人就可以带回去取乐一番?
但白灵君也不轻易妥协,当年是她一手把柱头儿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现在她也有责任在一头不怀好意的母狼的虎视眈眈之下保护他。
“柱头儿,说说看,到底是发生什么事,让你如此紧张,又忘记敲门,明明我之前才训过你一回啊!你怎就这么不晓事?”
“这个……”柱头儿让两个女人的针锋相对弄得有点傻眼,好半天后,才道:“是老大夫让我来的,那位……华先生忽然吐血不止,恐有性命之忧……”他说到一半,面露厌恶。实在很讨厌提到华少阳的名字。若非这个人,他美好的日子怎么会突然改变?
“什么?!”白为君一听华少阳出事,便什么理智、手段,全都忘光光了。
她跳起来,拉起裙摆便往客房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走的时候,华少阳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工夫,他恶化得如此厉害?
虢国夫人见她跑了,眼珠子一转,也跟在她身后跑,不过临走前,不忘拉着柱头儿一起。
就算白灵君不愿这位威武的小厮与她春风一度又如何?难道还阻止得了?
别忘了,她姓杨,在这大唐国土上,还没有哪个人可以违背杨家人的意思,哪怕这个人是高力士、已逝的相国李林甫,甚至是东宫太子……全部一样。
白灵君……哼!她也不会例外。
现在她就是看中这小厮了,要他服侍自己快乐,她倒要看看,白灵君凭什么、又有何本事阻止?
但是,一个柱头儿是满足不了她的,若那位华先生真是惊才绝艳、神仙下凡般的人物,她也想一起带回家,欢乐一番。
她觉得白灵君真傻,其实她只喜欢玩,又不会真抢她的,借玩一下会怎样?即便是玉环,发现她和陛下在御书房里调情,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事情过了就算。
白灵君这么机敏的人物,何苦为几个男人跟她硬杠,反正等她玩完,就会还她了嘛!她又不是刘备借荆州,一借永不还。
男女之间只求开心,到于礼教啥的,让它们见鬼去吧!
倘使那华先生真是个妙人儿,虢国夫人准备再跟白灵君谈一次,也算谢谢她为自己的马球队做出贡献。
可白灵君若再不识相,哼……别忘了,太子李亨见了她都要绕边走,何况是她?
白灵君来到客房,入眼的就是一床的血,鲜红的色泽像柄匕首,笔直刺入她心窝。
华少阳躺在床上,面如白纸,口鼻间还不停地溢出血沫,分明命不久矣。
她揪住老大夫的衣领摇晃。“为什么会这样?我出去前他明明还好好的,病情怎会突然恶化得如此之快?”
“这个……”老大夫被摇得全身骨头快散了。“小老儿也不知道啊……咳咳咳……小姐可不可以放开老夫,老夫一定尽力救治华公子……”
“救他!一定要给我救回来!”她撕心裂肺地叫道:“我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绝不要他死!”
她没发现,那句话一出口,床上的华少阳身子狠狠一震,说不出胸口那痛彻心肺的感受是什么。
他们认识明明没多久,做得最多的是争吵,为帐册上的每一笔帐目吵和不可开交。
可她现在却为了他,什么也不顾了,只求他平安无事。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关心他?
他孑然一身,难道还有值得她图谋的地方?或者,她是个外表强悍,内心却如他师父一般滥好人的女子?再不然她……他们……
即使不可思议,但他仍不得不怀疑,一对陌生的男女可不可能就为几日的相处,产生深厚的情谊?
他不知道,但他已经开始后悔接下崔大少的这椿生意,他已变得不像自己了。
而“后悔”这滋味,他至少十年不曾尝过了。自从师父死后,他的一部分也随之逝去,再寻不回那纯粹干净的心。
但认识白灵君之后,她好像无时无该洗涤了他的心,他说不清,可那正在心底发芽生根的感情却是真正地透如羊脂白玉、明胜琉璃珍珠。
这种感情让他既快乐又畏惧,莫非……这就是喜欢,一种单纯的、没有任何目的的爱恋?
他不知道,脑子里很乱,一时是清风师父的身影、一时是白灵君的温情娇笑,他们偶尔重叠在一起,一会儿又分开。
不多时,清风师父的身影渐渐淡去了,剩下的白灵君的喜、她的怒、她的忧、她的乐……她完全没有通知一声,便进了他心里,先是占据一角,渐渐地蔓延开来。而他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任由这份温情柔软了他坚实多年的心,并且心甘情愿,为她奉献出自己那很少很少、仅剩的单纯真心。
爱可以来得这样迅速、如此急迫、毫不讲道理吗?
他不懂,这道课题师父没教过,他只能在迷茫中自己摸索。
如今,他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只知道虢国夫人找上门,必有图谋。那蛇蝎女人想要什么?金钱?权势?名利?
开玩笑,身为杨家人,那些东西她已经多到有剩了。
那么,她找上白灵君又为何事?
他想到虢国夫人放荡风流的风评,莫非……她是听见了谣言,鼎鼎有名的白灵君突然为一个男人神魂颠倒,连霓裳坊都不顾了,便起了好奇,想来分杯羹?
那么,她的来意就昭然若揭了。她是为他华少阳而来。
华少阳极有信心──虽然他不知道这份信心打哪儿来,但他就是晓得,白灵君不会屈服于虢国夫人的威胁将他交出去。
可跟虢国夫人硬杠,吃亏的一定是白灵君。
为此,他不惜运功震伤自己的心脉,让本已快痊愈的病体再添内伤,才会造成现下奄奄一息的可怕情况。
他为了她,不惜自残己身。
运功的时候,他没有想得太多,只顾着要尽快为白灵君解围,但真的让病痛缠身后,他便有些后悔了,她只是他一椿任务的目标,有必要为她做到这种程度吗?
可一听见她的悲泣,他又喜又后悔,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悔的是,这本是件简单的任务,如今弄成这样,将来该如何收手?
他不知道,心里既迷惘又酸涩,一丝苦笑逸出唇角。原来爱情并百世人传颂的那般美丽甘甜,还有更多的千滋百味,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
至于虢国夫人,一进客房,见到满床鲜血,转身就走。
杨家初始并不富裕,若非杨玉环得到君王宠爱,杨家人不会在一夕间飞上高枝,傲视天下。
而客房内的一切,却让她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往,早逝的爹娘、身弱的前夫、那捉襟见肘的讨厌日子。
她讨厌死那些东西了,永远不愿再回忆,所以她连华少阳的脸都没看,掉头便离开。
临走前,她拖着柱头儿,硬要他送她出去。
一路上,如花媚眼将这威武大汉迷得三魂差点丢了七魄,若非他对白灵君的依恋太深,早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拐走了。
但虢国夫人还是看出来了,这男子不是对她无意,他已心动,只是暂时不敢行动。
她虽然喜欢那种刺激的情潮欲火,但偶而品尝一下这类调情的小情小爱,也别有一番滋味。
因此她也不催逼柱头儿,只在被扶上轿前,伸出那柔软如绵的手指,在他掌心轻扣了一下。
柱头儿大吃一惊,猛地往后跳,不小心一屁股坐倒在地。
虢国夫人看得娇笑不已。
“小冤家,”如丝媚眼抛去,再加一记飞吻。“下回本夫人再来,你可别说不认得我哦!”然后,她上轿离去。
留下柱头儿呆坐地面。夫人真的好美好美,她那意思……是喜欢他吗?
他爱白灵君,爱到可以为她死,可她却视他的心如敝徙,满心满眼只有那来路不明的病书生。
他不知道华少阳到底哪里好,但白灵君的绝情却深深伤害了他。
而这时,虢国夫人的柔情却像水般一点一滴渗入他的心。
也许一时间,他还是爱白灵君胜过虢国夫人,但以后……他又想起刚才受过的喝骂,心生一丝仇怨。
或者某一天之后,他的爱会完全消逝在白灵君的不知珍惜中,而虢国夫人的情则占据他心底吧?
这种事,谁知道呢?
只是他从没想过,以虢国夫人的身份,怎么可能真心爱上一名小厮?她喜欢的是玩,而非这种真心诚意、一世不变的真情。
第5章(1)
因为老大夫说,华少阳病体沈重,随时都可能归天。
所以白灵君排开所有的事务,连续三天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她现在已经明白了,她喜欢这个男人,也许是因为他刚进霓裳坊便发现问题的聪明才智,也可能是他敢于和她据理力争的勇气,还有他教她计算时飞扬夺目的神采,他在白府养伤期间,她愿为他亲自熬药……
其实她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手艺真的很烂,汤药常熬得糊了,汤也煮的怪味,但他总是眼露感概地将那些东西涓滴不剩吞入肚内……
他的种种行为让她见识了他的机敏,果断,和最打动她芳心的温柔大度。
所有的人都说她白灵君剽悍蛮横,在商场上,她就像嗜血的母虎,凡是与她对上的敌人,她绝对不折手段,将人打永难翻身为止。
但没有人知道,她心底的一角藏着的柔软。
只要是女人,谁不憧憬一份真情挚爱?
可接近她的人通常不是想利用她,就是别有目的,时日渐久,她对男人便抱持浓厚的警戒,等闲不与人亲近。
就连崔家数度派人来提亲,她也让爹爹多做拖延,等她调查了崔大少,确定这个男人不是太差劲之后,再谈婚嫁。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不嫁,除非她身有残疾或者靠山坚实,再不然便要出家,否则年龄到了,就算她再不愿意,官府也会为她安排亲事逼她嫁人,这是唐律的规定。
她不想让自己的一生任由他人安排,就要想办法在一堆烂果子中,挑出一颗比较不烂的,将自己嫁出去。
而这时,华少阳出现了。
他的特殊先是引起她的心思,紧接着是欣赏,然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爱苗滋长,让她心底那点柔软蔓延开来。
直到现在,她想,她是喜欢他的。
就在她的警觉尚未作用之前,芳心已陷。
她不知道这是好事或坏事,然而,是他病体沈痾,却让她心痛如绞。
她这才发现,爱情原来如此沉重,重得可压垮一个人的身和心,而她……她已泥足深陷。
她握紧他的手,感觉那掌心的厚茧。这个人以前的日子过得必定很苦,但那么多艰辛他都熬过来了,所以……
“华先生,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不管是为她、还是为他自己,请给他俩一个机会吧!
无论这段情能不能开花结果,她都希望此生至少能真心爱一回,才不枉红尘俗世走了一遭。
华少阳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状似昏迷。
但其实,他一直在运功疗伤,她说的话、她做的事,他也没错过。
他很开心,却也很担忧。
他高兴他和白灵君是两情相悦,这种不为任何目的、单纯地互相依偎着关心,让他仿佛回到童年在师父身边的时刻。
如今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依恋、喜爱这种单纯的心意。
师父死后,他封闭了自己,直到现在,白灵君打开了他的心门,爱便如潮水般涌出,让他几度难以自己。
可他接近白灵君是为了一桩任务啊,万一她发现了他卑劣的啥目的,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心一意眷恋他?
他很忧虑,一桩单纯的任务搞成这样,该如何收场?
他不知道。
华少阳一边运功,一边想着,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既得到白灵君的原谅,又不影响他们的感情?
几回,他想得太认真,运功除了岔子,险些走火入魔,又呕出几口鲜血,总是惹得她珠泪涟涟。
灼热的泪滴在他脸上,如一根烙铁般炽烫着他的皮肤,教他痛彻心肺。
他在心里发誓,无论他们之间能不能有好结果,他都一定要护着她,哪怕是要与所有人为敌,只要她过得好,他不在乎。
“怎么又吐血了?”白灵君忧心地擦拭他嘴边的血。“华先生,我这就叫人找大夫来,你一定要撑住啊!柱头儿、柱头儿──”她连声高喊。
叩叩叩,门敲三响,柱头儿才走进来。他终于记住要敲门了,可往昔那憨实、一双眼睛除了白灵君,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的深情却又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越来越浓的怨。
“小姐有何吩咐?”
“去请老大夫──”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不对,老大夫治了华少阳这么久,不仅没把他治好,反而越治越糟,是不是他根本治不了华少阳?“你去将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请来,不管要花多少钱,一定要找出一个真正厉害的大夫,治好他。”
“是。”柱头儿低垂着头退出去了。
白灵君满腹心思都在华少阳身上,所以没注意到柱头儿听完她说的话后,眼神已经由怨转成恨了。
柱头儿自后门出去,没看见正在从这廊走过来的白老爷。
可白老爷却见着了他,很是讶异。这一向憨厚到有些蠢笨的汉子,什么时候也有这样的神情?
如此深浓的怨,他恨的又是谁?白老爷的目光最后转向客房,那里最近住进了一位娇客,人人都说是他女儿的入幕之宾,但他知道不是。
他女儿的武艺是遗传了他去世的妻子,但个性却遗传了他,对经商之事精准敏锐、敢冲敢拼,但说到感情却退缩又迟钝……当然,那是跟白灵君的娘相比,若是与其他姑娘较量,她算是厉害了。
他走向客房,见女儿泪流满脸,紧抓着床上人的手,喃喃细语着什么,分明情根深种的样子。
只不知床上这小子,是不是也有一份真心诚意,对得起女儿无怨无悔的付出?
白灵君听见脚步声,以为是柱头儿请来大夫了,兴高采烈地转过身来,一见是爹爹,脸上浮起明显的失望。
白父见了女儿脸色,心头五味杂陈,人说女儿外向,果然不假。
“君儿,我好歹是你爹,你给点开心的表情好不好?”白老爷虽然年近五旬,但因保养得宜,依然风度翩翩,端正的五官可看出年轻时必也是美男子,否则怎么生得出白灵君如此艳美如花的女儿?
“又没有什么天大喜事,兴奋什么?”白灵君无精打采。华少阳正在生死关头前,现在就算有人要请她做女皇,她也不会高兴。
“哪儿没有喜事?我照你的计划做,果然搜出大掌柜贪污受贿的罪证,如今已将他送交法办,一干与他狼狈为j的帐房亦一并交出由官府──嗯,等一下,这账册有问题,你怎么会叫我去查大掌柜?”白老爷此刻才发现事有怪异。
“爹,你是不是每天在家里养鸟种菜、修养太久了?那些帐房都是爹退休后,我重新聘请的,在霓裳坊里并无深厚根基,再厉害,污个几十、上百贯就算很乐不起了,但我们损失的五百贯,若没一个根基深厚的元老撑腰,谁能干的出来?”
“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他以为女儿的天赋遗传了自己,心思大胆又八面玲珑,独独缺乏细致、周详与谨慎,想不到女儿这回的计划不仅大胆,更是细密到让人落网都不自知。
这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让他非常开心。
白灵君沈默了一会儿,温柔的视线转向榻上那昏迷不醒的男子,才多久,他整个人又瘦了一圈,那凹陷的脸庞看得她不知多心疼。
白老爷见女儿神色,心里便有了积分猜测。“难不成你给我的计划都是床上那小子告诉你的?”
白灵君长叹口气,才道:“也不是。那夜,我们为账目的事吵了很久,我其实对坊里的人是很信任的,但不能盲目,有时,必要的防备是保护自己和自己看重的人的手段,所以我才想出了那计划。”
原来如此。白老爷懂了,女儿为何会如此迅速地坠落情网,无法自拔。
女儿不仅是他的,也遗传了她娘李氏的血脉,李氏一脉的女子都是这种个性,敢爱敢恨,尤其钦佩比自己强悍的人,若让她们看上,霸王硬上弓这种事都干的出来。
想当初,白老爷忆起自己早逝的妻子,那娇艳欲滴、仿佛风大一点就会被吹折的小女子,对他一见钟情后,不也是这样,不管不顾、一心一意只看着自己,得知自己有意仕途,她便回家收拾包袱,连夜跑到自己住的客栈,言明今生今世跟定他了。
那时,他差点吓死,还误会她是花痴,见一个爱一个,恨不能将她甩之而后快。
直到有一回,他们半遇强盗,那群盗贼言语轻浮调戏她,她愤而拔剑与众贼拼命,身中十余剑,半身浴血亦不就范,直到将那群强盗全部杀死,才不支倒地。
那时他方知,她不是什么人都好的,除了他,谁敢逼迫她,她不惜玉石俱焚。
后来他背她去看大夫,照顾她,看护了一年有余,待她恢复健康,他的考试也过了。
但他没有后悔,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悔,尤其是这样一个多情贴心的红粉知己,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没多久,他们便成了亲,期间没有父母之命,亦无媒妁之言,只是点了喜烛,拜了天地,便成夫妻。
及后,他带她回家,向岳父、岳母大人请罪,却也没有受到刁难,反而备受疼宠,他才知道这一家人……唉,原来他们就是李靖与红拂女的后代,当年辅佐李世民平定天下,封为国公,死后赐陪葬昭陵。
李靖性稳,红拂性烈,可很奇怪,他们家的男子多肖爹爹,女儿则如娘亲般艳美娇丽,却敢爱敢恨,当她们爱上一名男子,便认定了一生一世,至死不悔。
而今,白灵君即使不姓李,但这为了爱情、可以抛尽天下的性子依然不变。
白老爷不知道这该欣慰还是遗憾,虽然女儿平时待人处事极像他,但骨子里……他不得不感叹,李家的血脉确实强悍。
如今女儿也认定了华少阳,也许她还没搞清楚这强烈的感受是什么,但她的心已替自己做了选择。
白老爷只能祈祷,女儿能跟从前李家的每一代人一样幸运,一眼看中,便是命定中人,可以一生一世,恩爱逾恒。
“原来是这小子出的主意,够损!”老掌柜知道事发时还以为他在开玩笑,要他别闹呢!
可人证、物证俱全,岂容老掌柜狡辩,老掌柜很快被官差带走,可他恐怕到死也想不到,自己精明一世,最后会裁在两个小辈手中。
“爹!”白灵君不乐意了。“人家好心帮咱们家除了颗毒瘤,你不感谢他,怎么反而骂人呢?”
“他让我的宝贝女儿吃睡不宁,怎么,我念几句都不行?”
“你说到哪儿去了?”白灵君翻了个白眼,不理她爹了。
白老爷委屈的嘀咕。“难怪人说女生外向,果然一点也没错。”
“爹──”白灵君发誓,爹爹再吵,她一定翻脸。
女生外向?哼,他可以去大门吼给七里八邻、各等过路人听,她才不在乎。
但是他不能在这里讲,万一吵着了华少阳,或者不小心被他听见怎么办?
她的脸庞悄悄地红了一下。对于自己,不知他是什么看法?会不会觉得她太强势、太剽悍了点?
她想,她应该多学习一些温柔之道,还有,怎么获取男人的心?
可惜娘不在了,而这种事又不好四处问,搞得她现下真有点心慌慌的。
第5章(2)
“嘿!”白老爷突然像鬼一样,贴到了白灵君的背。“女儿啊……”
“啊──”白灵君吓一跳,本要尖叫,又硬生生将叫声闷回肚子里。她忍得都要咳出来了,但不能咳,千万要忍住,绝不能吵到华少阳。
她深吸口气,才转过头,恨恨瞪着故意吓人的白老爷。
“爹。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如果想玩人吓人的游戏,麻烦出大门左转,那里有个集市,自有几十、数百人陪他玩个够。
这间客房,除了大夫,她不欢迎任何无聊之人。
“来看女儿,和传闻中把我的心肝宝贝拐跑的男人啊!”白老爷说道。敢情霓裳坊那件事,他还是顺道提的,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你不要随便听信别人的谣言。”她受够了那些莫名其妙的鬼话,居然连虢国夫人都被惊动,要和她争抢。
拜托,她和华少阳八字都还没一撇……说得再白一点,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得到他的注意,还谈什么情、道哪门子爱?
“意思是,你还没把他弄到手?”白老爷很八卦。
白灵君忍不住怀疑爹爹是不是吃错药了,自娘走了后,爹爹就寡言少语的,以前在经商行事呼风唤雨的白大老板,突然在家养年种菜,自己的左手跟右手下棋,十天半个月难得见他一面,更别提听他说话了。
即便有老友登门拜访,白父也表示自己如今是在家修行的居士,有诸般不便,敬请见谅,久而久之,连朋友也很少了。
白灵君知道,爹爹是因为爱妻亡故,受打击太深,才会变成这样子,所以她也不吵爹爹,默默地扛起白家事业,那时,人人说白氏商行要倒了,可至今五、六年过去,白家越发风光,大家反道白老爷命好,生了个精明的乖女儿。
她的才能连那些世家大族都眼红,因此崔家才会派人来提亲,人家其实是看中了她的本事,而不是她这个人。
幸好她爹以白家暂时少不了女儿,先行推托过去了,但崔家并未死心。她知道,崔家曾对外放话,白灵君是崔家看中的媳妇,而崔家现在投靠杨党,声势正旺,谁敢抢他们看中的人?这等于断了白灵君其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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