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得闻太子召唤，明莺先往花园去了一遭，原是秦云霏要吃新制的果脯。太子宠美心切，即刻吩咐人替秦小姐做去，此事也就没怎么耽搁。待办妥了主子的吩咐，明莺劳急急转入膳房，心中只道沈小姐缺个帮手……不料甫迈进屋内，她就傻眼了。
沈袖卿站在砧板前，一手执刀，一手按着香葱，正切得嚓嚓作响。她腰上系了个围裙兜子，两条袖管利落地卷起，现出一双皎如白月的纤臂。
手边炉灶上，一锅高汤业已沸腾，乳白的汤汁浓香四溢，汤里不时翻起面条来。切好了葱末，面条也熟透了，沈袖卿取长箸与木勺捞起面条，盛入事先已备好的汤碗内。她的动作格外小心，连一滴汤水也未漏出。
末了，将一把葱末撒上去，再丢些碎花生和豌豆粒子，这碗面才算是大功告成。明莺探头瞧去，只见豆粒如金面条如雪，绿油油的葱衬着红油面汤，当真是秀色可餐。
“沈小姐可真是……”明莺眨眨眼，一时不知当说什么好。
听见身后的人声，沈袖卿回头：“咦？……哦，是明姑姑来了。”
“让沈小姐久候了。”明莺苦笑着吩咐女侍取来食盒，“这碗面，可是要送去天茗斋的？”
沈袖卿微微颔首，粉颊上竟有淡红的霞色晕开，她垂下羽睫：“今儿个我没法捧场，银子宝贝什么的他又不喜，只好亲自下厨做碗面……别的点心我也不大会……”
犹豫片刻，又将面碗从食盒内取出来，“算了，不送了。”
明莺讪讪一笑，上前拦住她的手：“怎么不送？都说君子远庖厨，可没想到沈小姐这样金贵清高的人儿，竟愿意为一个戏子下厨……您这份心要就这么埋没了，连婢子都觉着可惜呢。”
沈袖卿红着脸悄悄扬眸：“……真要送？”
“送，当然要送了。”明莺拢着她的手，将面碗重新搁回食盒里，“婢子这就给您送去。”
沈袖卿抿了抿唇，怯生生道：“那、那就有劳明姑姑了。”
……
及至迈出刺史府大门，明莺面上的笑容才慢慢敛下。
先前还用那么凌厉的目光审视她，一转眼就变成姑娘家的娇羞模样了？……这沈小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看看手里的红木描金食盒，明莺略一蹙眉，摇摇头，遂大步往天茗斋方向去了。
待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一名女侍打扮的姑娘自刺史府后门潜出，悄悄绕入另一条小巷。
*****
一曲唱毕，琴瑟绝音，锣鼓俱寂。
转瞬间，堂下爆发出如雷掌声，看官们纷纷起身喝彩，叫好不绝。
雁公子便在这一片欢腾中施施谢幕，退场。
“雁哥哥，雁哥哥！如锦回来了！”
刚解下头冠，就听一把清亮的女声自门边快速靠近。宋司雁并不回头，直到背后啪地拍来一双细嫩小手，小姑娘带笑的嗓音逼近他：“雁哥哥，如锦回来了。”
“嗯，如锦乖。”宋司雁弯唇莞尔，仍不回头，只径自拆解起包在发上的布巾来。
见状，宋如锦慢慢松开按在他肩头的双手，脸上挂起不悦：“如锦好不容易才完成任务，还指望着雁哥哥你夸奖如锦一番，你倒好，干脆就不理人。”
宋司雁笑出声来：“怎么没理？我不都说你乖了么，嫌不够？”
“不够不够，如锦要雁哥哥抱抱，再对如锦说‘你做得很好’！”方才还垮着脸，一见宋司雁开口，立马就笑出了花来。小姑娘揽住宋司雁的胳膊，“快点快点！”
“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了，跑来跑去的没个形状，还敢跟男人说抱抱？呵，要给师父听去，你又得挨骂。”宋司雁转过头来，脸上的戏妆煞是好看：“好了如锦，放开我，我得去洗脸了。”
“放心，爹这会还在外面跟人说话呢，里头什么的，他听不到也看不到。”宋如锦眨巴着两只乌黑水亮的美目，“就小小抱一下嘛。”
话音刚落，小姑娘的脑袋上就挨了一记敲，紧接着有人叹气道：“这丫头，果然是越大越不害臊……我说司雁，你是白糖还是什么的，怎么老招苍蝇？”
“宋舞鸿，你说谁是苍蝇？”宋如锦阴恻恻扭过头来。
白衣公子缓摇折扇，俊俏的脸上笑得一派温文：“谁应声谁就是。”
宋如锦、宋舞鸿，与雁公子一样，都是凤兰班的成员。
宋司雁趁机将胳膊抽出来，起身：“要吵就去外头吵，别杵在里头，我跟这听着头疼。”说着就脱下外层戏服，往外间走去。
“司雁，”宋舞鸿忽然唤住他，手中收起折扇，语带调侃：“听说那位住在刺史府里的大小姐——对你不错？”
“嗯。”
顿了顿，宋司雁稍稍侧过身：“怎么？”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手脚挺快的。”白衣公子笑道。
“呵，不好么？”柔和的天光落在侧颜上，宋司雁别开头去，“这一切都是我想要的。”
宋如锦双手叉腰，已不见先前撒娇的表情：“……我说啊，雁哥哥你这招走得太险太露，你就不怕被那位大小姐瞧出端倪来吗？”
宋司雁微笑：“我还担心她瞧不出呢。”
闻言，身后的两人一道陷入沉默。
宋司雁亦是沉吟片刻，正欲开口，却见班主迎面走来了。
而与此同时，院中一抹翠色身影随即离去。
“司雁，沈小姐又给你送吃的来了。”班主笑嘻嘻亮出手里的食盒，立马招来宋舞鸿和宋如锦一通怪叫：“哟——这也送得太勤了吧？”
“还好，不算很勤。”宋司雁倒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伸手接过食盒。
揭开盒盖，一股浓香扑鼻而至。
“是沈大小姐亲手做的。”班主拈着烟杆，一脸没来由的得意：“司雁，怎样啊？”
碗中满当当的深红辣油，喷香不说，还在灯光下泛着滋润的光泽。
宋司雁挑起一侧唇角，笑影冷冽：
“很好，她果然起疑了。”
*****
明莺在厢房门外轻敲两记：“沈小姐，明莺求见。”
“进来吧。”
转入碧纱橱内，一名翠衣小婢正捧着两三样点心，伺候沈袖卿用茶。
明莺端起笑容：“婢子已照沈小姐的吩咐，将食盒送去天茗斋。婢子还告诉雁公子，这碗面是沈小姐亲手所做，雁公子听后十分欢喜，托婢子向沈小姐道谢。”
“唔，明姑姑辛苦了。”
沈袖卿懒洋洋地应了声，雪亮精光尽数掩于眸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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