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宁未醒的时候,荣王府里来人问了好几次话,李氏奇怪,但又不敢阻拦,就日日回禀,接连几次,被人看在眼里,京城渐渐流传出了一些不入耳的话。
李氏私下里打点了来问话的人,□□王府中来的下人口风严的很,什么都不说。
直到陈宁将醒的这天早上,李氏愁云满面,刚起身不久,突然听到院外面一阵嘈杂,伴随着一阵阵的惊呼。
府前。
“荣王专门遣人来问的,”来的人是当今大理寺少卿的妇人哲阳氏,下了马车站在慌忙迎出来的李氏身前,脸上没什么笑意。
李氏一时心绪复杂,这荣王竟是对自己女儿……
“并非是你想的那样,”哲阳氏眼底闪过一丝鄙薄,转身慢条斯理的朝里走,“我是来替礼部侍郎家的长子王程做媒的。”
李氏大脑空了一刻。
哲阳氏面上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身边的侍女把手里的名册递了过来,“这是礼部侍郎家呈上的礼单,荣王着意又给贵府小姐添了足足一倍。”
不行六礼,不提名分,就如此把彩礼送了过来,这哪里是提亲,分明是逼嫁。
李氏一时气急,又不知如何回绝,脸色青白难看,久久无语。
哲阳氏就当没看到,嘴角有一丝冷笑,声音低了下来,“你这女儿身上有什么事,你不是不知道,听闻你膝下还有一个儿子,好歹宁阳侯的爵位还在,你就没有别的打算?”
“让你女儿嫁给荣王身边的人,那王程定会扶持你们陈家,只有让你儿子进了纳学,才有希望救的了你丈夫。”
李氏瞳孔一缩,刚要说什么,被哲阳氏起身打断,“你自己思忖好,事有轻重,做好决定后便将陈小姐的生辰八字送到礼部侍郎府上。”
说完,转身出了门,接着有人鱼贯而入,将一箱箱的东西抬进来。
只剩李氏愣愣的坐在前厅里。
陈宁平下来心绪,静静的听着母亲说,半晌后紧紧的盯着她。
“您就不动心吗?”
李氏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半刻,起身把榻上的要端了过来,示意陈宁张嘴。
“你父亲看重你比你弟弟还甚,你弟弟出生后他没看过几眼,你的功课是他一点点教的,若不是因为你是个女儿家,你父亲用了全力也要将你送进官场。”
“他说你聪颖至极,皇子都不及你一二。”
“我不求陈家可以再有什么功勋,甚至都不求你父亲可以回来,只要这一家子保的住……”
陈宁感觉听到母亲哽咽了下,但细看好像又没有。
“你弟弟有没有功名,都不重要。”
“那王程我听你父亲说过,府里十几个小妾,甚至还有受宠生下儿子的良妾,你没有家事,怎么受得了……”
陈宁半晌没有说话。
李氏转身放下手里的药碗,刚转身,就看见女儿的眼泪顺着素白的小脸一颗颗的往下掉,死死咬着下唇忍住声音,眼底是铺天盖地的执拗和溃不成军。
看的她心一疼。
陈宁恍惚间想起来前世,王程串通旁人将陈家的几个下人带走,严刑拷打之后拿到的口供竟是陈家在走卖私盐,这可是一纸呈到皇上面前可以诛九族的死罪。
陈焯已经被贬黜,陈家再受不了这种罪。
王程把供词送到府上,同时送来的就是一纸聘书。
母亲看到之后什么都没说,把自己关到祠堂整整一天一夜,出来后便让下人去找人把陈宁的生辰八字送到了礼部侍郎的府上。
可是那王程并没有收。
不过是抬进府去一个妾,哪里值得合八字,那是正妻才有的六礼。
这一切陈宁一清二楚,她不怨,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护不住家人。
可上一世的逆来顺受,也不过换来了苟活几年。
她不知道这一世因为何事,送来的竟然是正妻的身份,她更不知荣王插手此事是为何,但那王程是皇后亲弟弟的儿子,皇后曾私下许下自己弟弟要为王程求一个郡主为正妻。
眼下她若是嫁过去,日后无论是那个郡主进府,她一个罪臣之女,都必须退位自甘为妾,不然就是大不敬。
绝对不可以。
李氏把她抱在怀里好一会,陈宁挣都挣不开,反正京城中的流言已经人尽皆知,最坏已经这样了,大不了给女儿找一个富足老实的商户,安此一生。
但是可有人不这么想。
陈宁醒过来第二日,李氏收到了二房的信。
陈家官运还好的时候,陈焯袭了宁阳侯的爵位,陈徵是陈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因此事生分后,后被外派到江宁任职,每年只有寥寥几封信。
之前李氏如何递信都没有回应,这下突然却回京了。
信上的内容言简意赅,陈徵回京诉职,另有要事在身,不日到京。
写信时间是三天前,如此一算,应该马上就到了。
陈宁被青璇伺候着勉强起身走了几步,陈宁漫不经心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正想些什么,忽然听青璇疑惑出声。
“小姐那个亲造的步摇呢,奴婢这几天都没看见,怕不是让小姐放在哪了?”
陈宁瞥了一眼身前的妆匣,脑海仿佛掠过什么,转瞬又记不得了,皱了皱眉,“怕是掉哪儿了,无妨,换别的吧。”
入夜,陈府后门悄然驶出一辆马车,很快隐入沉沉夜色。
青璇神色有些紧张的看着陈宁,“小姐,我们不跟夫人说,直接如此出去好吗。”
陈宁一身黑色素衣打扮,用黑袍紧实的挡住了身子,单梳了一个高发髻,用一个玉色的笄簪住,露出一张脸,女子的柔媚和少年的冷清融在一起,眸光流转间似春寒料峭,直看的人移不开眼。
“小姐你真好看……”
陈宁扶额,把手里的东西收好,“一会除了我教你的,一字不许多说。”
“是。”青璇仔细的帮陈宁束好腰带,还是忍不住问,“小姐和中丞大人毫不相识,为何如此贸然上门……”
陈宁眯眼不语,眼底闪过一丝不确定。
中丞李常翎,三年前科举一举越过当时皇上大为看好的几个试子,高中状元后,短短两年不停擢升,两个月前被升为中丞,手握三省官员调令。
最重要的是,他是唯一一个陈宁知道的,跟自己父亲之事毫无关系,并且与朱明卓从未有过联系的高位臣子。
她也愿意拿出他感兴趣的东西来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位中丞大人的府邸非常偏远,即使在擢升后皇上曾说过要给他重新划府,但都被他拒绝了。
陈宁运气很好,在中丞府前正好碰上外出回来的李常翎。
李常翎有些急,一路疾驰到了府前,翻身下马就要往里冲,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
“李大人。”
他回头,是个一身黑色的人,看不清脸,李常翎有些警惕,挑了挑眉,“哪位同僚?”
眼前的人闻言,突然抬手把眼前挡着脸的裳帽掀开,露出来一张白瓷般的脸,让李长翎猛的愣住。
“女人?”
陈宁抿唇一笑,眉梢无端的一种娇媚美意,“李大人,我有要事相商。”
“我并无别的目的,来跟你做个交易。”
内室灯下,李常翎目光复杂的看着她,这个女人跟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室,竟目光坦荡的让他汗颜。
听她开口,李常翎瞬间警惕起来。
“我从不做交易。”
陈宁看着男人的目光开始冷静起来,便干脆直接的抛出砝码,“我知道你在查当年你父亲被锦衣卫带走之后的踪迹,我可以跟你说他在哪,这些年所为何事。”
“当然,我只是来卖消息,我也是来买我想要的东西,这笔生意做与不做,全看你。”
“你觉着我会信?”李长翎的目光开始不善,他语气有些寒意,“我不知道你如何知道这些事,但我劝你,不要干涉。”
不要碰。
陈宁但笑不语,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上面写了所有她上一世从王程那里知道的东西,虽然她知道李常翎很可能无能为力,但这样更好。
李常翎接过。
半柱香后,陈宁从书房出来,李常翎眼神有些凝重,两人行礼后,有人带着陈宁出府了。
书房旁边的凉亭二层,一玄衣男子负手而立,身影修长,接着身后过来一个人影,是李常翎。
“她都知道,但我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听到了,”朱明肖淡淡开口,把手里的剑扔到一边,“让她闹,到底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
男人眯眼看着她的背影,夜色中,细腰盈盈一握,胸前隐隐起伏。
她真以为别人都是瞎子不成,这种打扮,到底哪里她觉着自己像个男人?
不知为何,朱明肖的眼神有些晦暗,声音也沉了几分,“她求你何事?”
“啊,”李常翎才想起来,语气有些奇怪,“她让我帮忙给她找一个朝中适龄未娶妻的普通官员,她说要提亲嫁人,这人还必须是我来做媒。”
“啪”的一声,朱明肖手里的玉笔猛的这段,他回身盯着李常翎,一字一句,意味深长,“提亲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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