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在明莞浓道出萧昱珩受伤的那一瞬间就凝固起来,而后好似一根被拉紧的弦,更是绷紧了,一触即发,就连那风声都仿佛沉静下来。
萧昱珩安抚的捏着她的手,对被暗卫抓着后领带过来的德医说“朕现在有些晕,等等无论如何,莫要乱说。”他眼睛里含着警告,看得德医着急的同时还是瑟缩了一下。
“是,陛下。”
萧昱珩眼前一阵阵发晕,他尽力稳住自己。他担心的不是诊不好有问题,甚至没想到北境的战事,现在他唯一担心的便是浓浓,就这么晕过去不知何时醒来,浓浓要怎么办
明莞浓一直压抑着哭泣,温润的小脸板正严肃,甚至带了点点从未有过的冷厉气息。她连连深吸几口气,嗓音里还带着哽咽,“你睡一会儿,睡一会儿。”
“乖,不哭。”萧昱珩硬撑着对她勾唇一笑,眉眼一松,头压向她的肩膀,昏睡过去。
德医冲上前给他把脉,一抬眼就瞧见皇后娘娘泪眼朦胧的难过模样,沉下心来诊脉后立马安抚她说“娘娘莫急,晕过去也好,这样他体内的毒会动的缓慢些。”
“你看看,”明莞浓哽着嗓子,一说话鼻子就是一酸,闭了闭眼,她继续说道,“你看看有何种办法,是什么毒,要什么药材尽管说。现在,他能移动吗”
德医沉吟几息,“臣给陛下扎一针,便可动了。”
小半个时辰后,偌大的客栈静悄悄的,客栈里的店家住客都聚集在大堂,包括何氏兄妹和他们身边的一个刚刚入住的男人。二楼他们原先住的客房内,明莞浓环着肩膀站在外间,内室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即便是夏萤也不敢多看,可明莞浓却是死死盯着那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娘娘,您别看了。”夏萤看着她的这幅模样担心不已,柔声劝道。
明莞浓手指攥得紧紧的,她声音轻的仿佛能被一阵风吹散,然说得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我看着,我看着那些人是如何伤害他的。”然后,死死地记在心里,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后悔今日做下的事情。
内室忙乱了一个多时辰后,渐渐平静下来,明莞浓僵站了许久,终于瞧见德医从内里踉踉跄跄的跑出来,满脸喜色,“娘娘,陛下无事了,只要这几日小心养着,不过两三个月就能好了。”
“你说的是真的”明莞浓动了动,因为站得太久了,一个没站稳被夏萤扶住了。
德医满头都是汗,他咧嘴道“这天底下,还没有我德医解不了的毒”
“好、好极了”明莞浓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下来,不过没多久她就抹掉眼泪,转身问元业,“人抓着了”
元业也一直心急如焚的等着,听闻德医的话才落下心来,闻言忙应道“回娘娘,抓了两人,其中一个人当场咬毒自尽了。”
“客栈里安全吗”明莞浓挪到内室门口,透过隐隐绰绰的屏风往床上看。
元业闻言皱起眉,“不安全,暗探来消息说,客栈里有探子就在客栈里,只是客栈人太多了,来自天南海北,一一盘查需要时辰。”
“另外,娘娘,您与陛下需尽快换离此处。”这次暗卫出其不意的刺杀,说明他们已经被暴露了,而眼下麻烦的不仅是陛下中毒,还有暗处的敌人未知,不知是覃城的皇亲贵胄,还是溯月国的暗影,无论怎样,尽快离开此处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德医为难道“陛下的身子需要四五日调养才能上路,不过娘娘不必着急,乾安郡守已经带人将客栈保护起来,短时间内,当不会有事。”
“元业公公说得没错,这里是是非之地,早早离开方是正道。本宫先去看看外面。”明莞浓嘴里说着,眼神就还是不舍的看向内室。
“娘娘,您先净面。”一听说她要出门,夏萤慌忙拦住她。
明莞浓这才想起,自戏园子时,她就满脸都是眼泪,回了客栈又一心扑在萧昱珩身上,就连净面也未,这一路上好在夏萤还记得为她戴上面纱。
净了面,绿枝还要为她上遮挡容颜的妆时,被明莞浓拦住了,她说“无需,就这般吧,把面纱取来。”
“娘娘,您小心些,这客栈里也并不太平。”夏萤着实是被戏台子猝不及防发生的一幕吓着了,不是为着自己,而是为了陛下和娘娘的安危感到担心,他们毕竟是隐瞒身份一路北行,就连她也清楚的知晓,他们身边并未带太多兵力。
明莞浓勉强对她笑了笑,“以前无论何事,都是他护着我,现在,也该我护着他了。”
“那您也小心着身子,不然等陛下醒来,若是您又出了什么事儿”绿枝也跟着劝道,她们都不想明莞浓就这般踏出房门,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大堂众人面前。
“无事,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明莞浓说完,移开了眼神,朝门外行去。
大堂里挤挤挨挨或坐或站了许多人,周围是身穿黑色紧袖衣的兵士暗卫,每个人脸上皆是肃杀之气,站如青松。
即便大堂里的人们并不知为何就把他们围住,但光是看着这些人的打扮和那腰间闪着寒光的刀,就无人敢言语。客栈掌柜先前去找一位看起来是头领的人说了几句,而后就老老实实的坐在柜台后面,只是满面绝望和惶恐。
一连坐了两个时辰,何朝泽有些坐不住了,他挠了挠头发,壮起胆子走到门边的人面前,色厉内荏地说道“你们是谁官兵堵着我们想做什么就算你们是官兵,也不能让我们在这儿干巴巴坐了这么久吧你们是哑巴吗问你们话也不说你们可知道小爷是谁,敢让小爷坐这么久冷板凳,不想好好过了”
许是被他说烦了,亦或许是瞧不起他的态度,他面前的暗卫手腕一动,刀鞘里的刀划出一截,反射出的光正对着何朝泽的眼睛。
“啧。”何朝泽被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又坐回原地去。
他身侧一身黑衣的男人看着何朝泽和暗卫先前的言语动作,眼睛里掠过一丝轻蔑,嘴巴微动,那口型赫然是蠢货二字。
“您慢些。”二楼的走廊后忽然出现了几人,其中两人抬着一张宽椅过来,放置在正中央。
明莞浓缓缓走出房间,坐到宽椅上,被面纱遮了一大半后留下的明眸看着大堂的众人,视线从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面上滑过。
就在她出现的那一瞬,何朝泽身边的黑衣男子直起身子,神态也认真起来。
“你们其中,有一个特殊的人,正是因为他,你们才会被困在此处这么久,”明莞浓瞧着大堂神色各异的众人,俯视着他们,轻浅的话在寂静的客栈大堂里回荡,“他是谁我不知晓,但你们肯定有人知晓,或者说,你们一定觉得哪个人有可疑之处,铄休,他们中间若是有谁愿意说了,且说的有道理,那便放走他们,其他的人,就这么关着吧。”
“你、你是谁啊,你这么做,官老爷不会放过你的”人群中有胆子大些的人终于忍不了了,扯着嗓子嚎道。
明莞浓轻轻一笑,认真的对他说“此时此刻,在这里,除了老老实实的说,你们没有别的法子出去,什么官老爷也不管用。也奉劝各位,莫要想着念着如何偷跑出去。”
进了房间,明莞浓敛起笑,闭了闭眼,哑声说“他们现在,想必很着急皇上的死活,好带消息出去,那就把他们堵在这客栈,谁也别想出去,谁想别想带着任何消息到旁人那里。”
“娘娘安心,客栈内有铄休照应着,那帮子歹人撑不了多久的。”元业低声道。
“娘娘,您歇会儿,现在时辰也晚了。”夏萤怕她的身子受不住,劝着她道。
明莞浓摇头,“我进去瞧瞧他,你们都不要进来。”
夏萤、绿枝和元业站在原地看着明莞浓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内室,元业小声道“奴才一直提心吊胆着,生怕娘娘受不住,未料到娘娘才是最镇定的。”
“好在有娘娘,只是出了这事儿,若是太皇太后知晓了”夏萤抚着心口,还在为戏台子那时候发生的事感到后怕。
内室忽然宁静下来,无人再开口言语,他们都听见了从内室传来的哭声。他们方才才说过的镇定的皇后娘娘,这时候却在昏睡的陛下面前,哭泣的宛如一个寻不到家的小姑娘。
“你快点醒吧,我我是真的害怕”在她不及十五年的日月里,无论大事小事,几乎都有这个男人的身影,然现在,却需要她一人面对,她趴在景元帝的胳膊边压抑着哭声哭了一刻,才缓缓停歇下来。
夜渐渐深了,客栈的门关着,窗户却是大开着,清寒的风从窗户吹进来,直让大堂原本昏昏欲睡的人冻得清醒过来,可饶是如此,也无人敢去关上竹窗。
未过多久就有人受不住了,缩着身子到铄休面前,胡说八道一通,还未说完就被铄休命人赶了回去。
“大哥,咱们怎么办啊”何朝雅拽过何朝泽,用口型说话问他,眼神还朝何朝泽那边示意了下。
何朝泽也是烦躁不已,“我怎么知道,那女人说得不清不楚的,难道连老子小时候尿在父亲床上的事儿也要说”
“大哥,一定是出事了,你没看出来,刚刚带着面纱说话的女人,就是霍蘅大哥的夫人容绾。”
“我说怎么有些面熟,格老子的,看来还是涉猎官场的大人物。”
何朝雅默了几息,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没看到霍蘅大哥,会不会是霍蘅大哥出了什么事儿”
“白日里我还见着他们小夫妻两在一块儿,可现在你这么一说倒真是可能。”何朝泽觉得事有蹊跷,有些后悔昨日约那位到客栈来。
最后还是先前被抓到暗卫忍不住铄休手下人的逼供,率先说是要招了。明莞浓一杯茶还未喝完,又提着裙摆匆匆往临时改成大牢的柴房行去。
这家客栈是十里八地最好的客栈,也是最大的客栈,所以柴房也比其他客栈大了许多。只是现在,柴房里并不是放久了的柴火的味道,而是一股不轻不重的血腥味。
“娘娘,您金贵之躯,无需来此处。”烁由阻止她道。
“无事,让开,”明莞浓裹着披风,淡声说道,“你们用刑了”
烁由和行刑的人对视一眼,躬身道“回禀娘娘,只是些能让他清醒的小刑罚,您还是莫要在这粗鄙的地儿多待。”
“本宫听听他说什么,”明莞浓不慌不忙的坐到宽椅上,看着那个被锁链锁住的男人,“说罢,谁派你来的”
男人已经被针扎得血珠不断,舌头也被烫过,不过好在还能说话。他有气无力的看了眼面前的人,突然笑着说“我一个小小的卖身奴,今日竟能让皇后娘娘赏脸过来,真是死而无憾了。”
“本宫来瞧瞧,您所谓的坦白,能说多少。”明莞浓坐到大椅上,抬眼看向男人。
男人哼笑一声,道“你们从我这儿得不到什么消息的,我们今晚只接到命令,要求刺杀皇上,于是便做了。”
“你们有几人”
“三人。”
三人可元业不是说有两人,其中一人当场咬毒自尽了,还有一人应当就是面前的这个人。
明莞浓拧眉对元业说“去查查,若真的还有一人在客栈,恐有事情发生。”
“本宫问你,你们背后的人,是谁”明莞浓没多少心思与他弯弯绕绕,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
男人仰头笑了几声,晃动着铁链,等笑够了,才慢慢说出这个守了许久的秘密。
“我也不知他是谁,身为最低级的卖身奴,这些事向来不会允许我们过问。不过偶有一次,我听见了旁人唤他玉箫公子”话音刚落,男人的脸和身体猛然扭曲起来,显得狰狞无比。
男人缩倒在地面上不断挣扎着,血水从他的鼻耳中涌出,他张了张嘴,却是呕出了一大口血,他奋力吐出几个字,“杀了我,你们答应的”
烁由朝震惊了的明莞浓拱了拱手,抽出腰间的刀,手起刀落后的那一瞬,倒在地面上的男人露出释然的一笑。
明莞浓攥着手,在夏萤的搀扶下走出柴房,耳边是烁由的禀报,她的思绪却被天际皎洁的月亮带到了萧昱珩那儿。她忽而觉得很疲惫,迫切的需要见到萧昱珩,希望他能够如往常一般抱抱她,安抚她的情绪。
只是萧昱珩未醒的时候,一切都是奢望。
“真是个坏人,比谁都坏。”明莞浓眨眨眼睛,两滴热泪落在她的手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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