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英豪终极篇 作者:醉雨倾城
第39节
霍普中将的指挥车小心翼翼地蹭过一处塌陷的路基,绕过陡峭的山坡,近在咫尺的雪伦山脉因大雨而显得那样朦胧,甚至平时那些巍峨的线条都变得非常温柔。霍普中将像个他这个年龄的老人那样叹了口气,他还记得,四十余年前这里那场惨烈的血战,记得还是少年的自己,是如何为眼前修罗地狱般的战场吓得几乎挪不动腿脚。
雪伦山那一侧的指挥官,正是当年战役中以少胜多重挫纳斯主力精锐的江兆琅元帅的嫡长孙,今年应该才满三十岁吧?是否也像那个战神般的男人那样,有著扭转乾坤的惊人力量呢?
这样想著,霍普中将走进了纳斯军本部的前线指挥中心。
江扬在前线指挥中心只逗留了不足四十八小时。在他离开四小时以後,来自西南基地的二十辆油罐车就运来了第一批基地急需的航空燃油,特别行动队浩浩荡荡的摩托化机动护卫部队则让这件事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传遍了整条战线,真实程度几乎瞒过了飞航大队的任海鹏上校,後者心急火燎地去找了负责调配供给物资的副总参谋长程亦涵上校,正巧彭耀也在,狼崽子客客气气地请他坐,然後说:“还有事要请您帮忙……”
这样的大事当然不可能瞒过纳斯帝国的指挥官,在进行了超过两天的详细调查并且验证了输油管道被关闭的真实性之後,纳斯帝国此次战争的总指挥官、今年刚满四十岁的少壮派军官肯尼肖恩中将决定出击,不过在战备会上,他的计划却遭到了副手霍普中将的强烈反对。
“恕下官不能同意。”霍普中将双眉紧锁,凝视著房间中心巨大的沙盘一字一句。那里,预定的狙击路线已被插上了象征纳斯帝国的玫瑰鹰爪旗──肖恩中将是帝国最著名的猛将,骁勇善战,威名赫赫,因此,尽管之前有匿名信举报他麾下的军饷账务不清或者男女关系混乱,但还是毫无争议地成为了本次战役的总指挥官。目前为止,他没有犯下任何大的错误,几乎所有的命令,都堪称得体。
肖恩中将危险地眯起双眼,高深莫测地“唔”了一声,对於霍普中将这名後勤官出身、一辈子的都在做支援型工作并且心思缜密的副手,他一向怀著相当复杂的情绪。一方面,他认为这样头发都白了的老人家应该回家带孙子而不是在战场上拖後腿,另一方面,又相当倚重他的经验和处理事务性工作的能力,此时听到对方毫不犹豫地反对自己的作战计划,实在是不爽透了,却又不好发作,只能耐著性子用银勺搅著咖啡,等待下文。
霍普中将斟酌了一下词句:“依这段时间的交手看来,敌人绝对可以算得上是最好的对手,缜密、细致、攻击有力、针对性强,几乎没有弱点;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也是最坏的对手。下官认为,即使燃油短缺的情报是真的,那麽对方也一定做好了被我军狙击拦截的准备,所以谨慎用兵才是上策。我军目前在阵地战并无不利,或许应该静观其变。”
“够了!”肖恩那双淡绿色的眼睛里闪著狂怒的光:“并无不利?您真的看过战报吗,阁下?我必须提醒您,我军在过去两周内从未取得任何胜利,同时,作为远征军,我军的补给远比对方吃力,我国政府亦不希望将整个国家拖入战争的泥潭从而影响经济发展──战争的目的从来是为了赚钱,我们在做什麽,啊?”
“但是袭击对方的能源车这样的计划,也过於冒险……”霍普中将退了半步,负隅顽抗。
肖恩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勾起嘴角微笑:“怎麽会?我军成功的狙击战将迫使对方放弃这条运输线路,从而大幅增加对方燃油运输成本。於己,不过是派两个特种中队,打不过还可以跑,於敌,却是釜底抽薪的大事,这样的买卖,划算!同时,考虑到年初布津帝国自损长城的‘裁军计划’,再加上江家已经失势,江扬绝对撑不了多久。因此,我们就很有可能通过控制燃油夺取制空权,不要忘了,我军的任务是在十月底降雪季节来临之前,将战线推过雪伦山区。”
可是,总觉得有阴谋,霍普中将欲言又止,但他却无法说清楚自己不安的根源。毕竟,看起来,肖恩就是真理本人,他的计划非常有理,非常合理,同样无懈可击。
肖恩给自己烧了根上好的雪茄,抽了一口缓缓总结:“油罐车正好可以拖回来,数百吨高能航空燃油,爆破的话,实在可惜。”
烟雾缭绕中,那眯起眼睛的笑容,真像一条贪婪的蛇,霍普中将知道这背後巨大的利润空间已经蒙蔽了指挥官所有的警惕,於是他深深吸了口气,僵硬地点了点头。肖恩满意的一笑,弹弹烟灰:“我会派特种中队办,回来以後,请您帮忙安排,好麽?”
如果是二十年前年轻气盛的时代,抑或是再过些年行将就木什麽也不在乎的时代,霍普中将也许都会抓起桌上那半杯冷了的咖啡摔到肖恩脸上,可是此时此刻,他丧失了所有的勇气,退了半步,终於点头。
肖恩在那云雾之後凝视著他的眼睛,暧昧地勾起嘴角:“那麽,事成之後,我再好好谢您。”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44
关於派哪个部队哪些人承担最危险的运油工作这件事,苏朝宇差点和彭耀打起来。彭耀像所有他这个级别的指挥官一样,能够跳出个人感情和世俗的善恶好坏,精确地运用和配置兵力,因此他准备让第四军最不济的一个汽车兵团来承担运油任务,并且不打算告诉他们,这次看似普通的任务,死亡率其实跟交火线上的敢死队差不多。
苏朝宇则认为,如果继续用特别行动队的机械化摩托分队护卫,一方面可以增加真实性,另一方面则可以在纳斯军狙击开始的时候迅速撤离己方人员,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对此,在他面前早已很温顺的彭耀一反常态,跟他大发脾气,摔了好几个杯子,几乎闹到江扬那里去:“开什麽玩笑,一个特种兵要用十个二十个年限兵去换,你懂吗?这趟任务敌暗我明,就算是特种兵对特种兵,我们的战损也很有可能超过百分之二十,这是不能接受的,明白吗,苏朝宇?”
苏朝宇那双蓝眼睛里很平静:“那麽良心呢?另外,我很好奇,你怎麽知道对方的指挥官一定会把我们的运输车开回基地,而不是采用简单的当场爆破呢?”
彭耀跌回他柔软的大转椅里面,转来转去十分焦躁,沈默了差不多三十秒才狠狠把手边的一个文件夹掼在地上:“肯尼肖恩,本次战役的纳斯总指挥,哼,跟彭燕戎做过四次生意,流水帐上走的钱,足够买下整个狼牙,其中一大半都买了名酒、雪茄或者女人用的奢侈品。这样的人,会放过数百吨高能军用燃油?苏朝宇,你知道我们的飞机飞一小时需要多少钱买燃油吗?”
苏朝宇当然知道。他早年被江扬送去飞航大队实习的时候,就知道军用战斗机飞行一小时用的燃油费用可以雇佣至少十个帝都的大学生没日没夜地干两个月的办公室工作。海蓝色头发的年轻师长抽了口气──不是傻或者幼稚,而是因为内心太过纯粹干净──利用职权为自己牟利、发国难财什麽的,不用说去做,简直连想都不会去想。他凝眉看那沙盘,飞快地划出了七八个最适合敌方伏击的点,然後开始一个一个地琢磨撤退路线。
这样的执著让彭耀泄气。他按铃把程亦涵叫进来,没想到最冷静的黑发副总参谋长竟然赞同苏朝宇的意见:“很有可能负责执行这个任务的副指挥官霍普中将是个非常缜密的人,我们不演得像一点,他也许会违反指挥官的命令,就地爆破。”说著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抽出两张打印好钉在一起的标准文件纸递给彭耀:“这个人官名不错,相当正直,又对纳斯国防部长的职位心有不甘,应该不至於与肖恩毫无芥蒂地同流合污,所以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苏朝宇把打印好的地图抽出来一一划出撤退路线准备给彭耀看,同时头也不抬地说:“要是他们真想把油拖回去,安全的方法一定是少开火甚至不开火,免得造成爆炸。这种情况下,我认为值得一试。”
彭耀狠狠咬笔杆:“行,一旦有情况,机械化摩托队必须优先撤离,另外……”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露出凶狠的狼光:“苏朝宇你要敢去,我就和江扬合作,一起打断你的腿!”
蓝头发的师长优雅地把地图交给彭耀,微笑敬礼:“这是不可能的,请您放心。具体作战计划和建议人选我会在四小时内提交,另外,也许应该请飞豹的山地侦查小队接应,以保安全。”
彭耀真想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指的是“跟江扬合作打断你的腿”还是“亲自带队护卫油罐车”,可惜苏朝宇转身就走,还彬彬有礼地带上了指挥官室的大门。
程亦涵戴上护目的防辐射平光眼镜开始将苏朝宇的作战图和彭耀的计划分项输入系统,同时幽幽地评价:“今时不同往日,长官,您明白。”
彭耀多麽想把早晨剩的半罐可乐摔到程亦涵那里去啊,可是考虑到那昂贵的模拟终端以及程亦涵温文尔雅中隐含著凌厉的眼光,他狠狠地拎起那早已没了刺激感的液体灌了一口,然後狠狠呸在地上:“好好说话会死啊?明白你妹!”
程亦涵侧头看他,勾起嘴角:“哦?让您失望了,我家并没有一个或很多个妹妹。至於苏朝宇上校,他绝对不会冲动的,您明白。”
彭耀瞪著程亦涵,稳准狠地戳中了彭耀痛脚的副总参无辜地回过头去继续飞快地敲打键盘。彭耀又呸了一声,腾地站起来:“我睡觉去,四小时以後战备会,请林师长和任队长。”说完,也不等程亦涵回答那句永远不变的“长官放心”就大步走了出去,程亦涵望著他的背影微笑。他怎麽会不知道呢,从一年前或者很久以前,彭耀就已经明白──苏朝宇已不再像当年杜利达花树间的少年那样冲动和任性,哪怕他仍然过分骄傲,仍然过分天真,仍然有著不合时宜的柔软和悲悯,却已经不再会“伤人伤己犹不自知”。现在的他,有了他的幸福、他的羁绊、他的不能放下。苏朝宇比任何人都了解这场战斗的残酷和重要,比任何人都知道作为狼牙的师长,他绝不可能像当年那样冲在最前线,他会好好保护自己,而需要的时候,又绝对可以不顾性命地去战斗。
这就是苏朝宇,最动人最迷人的苏朝宇,只爱江扬的苏朝宇。
那是个晴朗的午後,彭耀站在临时操场上,凝视远方永远美丽却又变幻莫测的、藏在云端的雪山,凝视那澄澈碧蓝的天空和朵朵流云,像大人那样长长地叹了口气──今时今日,他只想立刻结束了这里的一切,千里之外的朱雀王城堡里,有他最牵挂的亲人,正在殷殷盼他归来。
苏朝宇不知道什麽时候也走了出来,递上一瓶鲜榨的冰镇西瓜汁,轻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会好的,裴王会好,就像元帅和首相也都会没事,自古邪不侵正,我一直相信。”
彭耀觉得温暖,苏朝宇搂住他的肩膀,狠狠拍了两下:“去睡一会儿,又超二十四小时了,会老得快哟。”
彭耀一拳砸在苏朝宇胃上,却徒具形貌没有力度。小狼崽子睥睨向他,恶声质问:“有你老吗?有这麽跟你‘爸爸’说话的吗?”
苏朝宇大笑,那一刻天空无比湛蓝,空气里都是青草的气息,远方若有若无地传来和谐的马达嗡嗡声,彭耀也笑著。他们的手握在一处,或者不只他们两个,还有指挥中心的江扬、苏暮宇,西南军区的江立、秦月朗,首都凌寒,这里的程亦涵、林砚臣、任海鹏,狼牙的兄弟,飞豹的同袍。所有人性格迥异信仰相同,他们知道他们一定会赢,不仅仅是眼前的战斗,他们坚信邪不侵正并且始终会为正义而付出全部努力,因此,他们的人生永远赢。
这是冠军最大的秘密,苏朝宇那双璀璨的蓝眼睛笑得弯起来,他用力拥抱彭耀,悄悄地说,连江扬都不知道哟。
彭耀舔舔嘴唇,用一个字回答:“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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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周里,来自西南基地的高能军用飞航燃油以每天一次、每次二十四辆油罐车的速度,自雪伦山脉的东段沿山公路输送至边境主战场。已经并入狼牙很久的特别行动队下属的摩托小分队承担了护卫任务,苏朝宇最器重的下属吴小京和肖海则是此次行动的指挥官。
当任海鹏下属的飞航大队的无人侦察机第三次拍摄到广袤的雪伦山区林场里不大自然的风吹草动的时候,在指挥中心的苏朝宇和彭耀都可以确定,时辰已到,决战在即。
在收到苏朝宇保密命令前五分锺,吴小京和肖海还在闲扯些有的没的。为了迷惑对手,整条路线他们俩已经带著车队往返走了近二十次,除了某个清晨偶尔出现在公路中心的一只硕大斑斓的山鸡吓了他们一跳以外,从没遇到过任何其他意外,以至於虽然知道这趟任务非常危险,吴小京还是在进入大乌嘴山口的时候,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向来非常谨慎的肖海用枪托狠狠戳了他的腰。他们俩现在乘同一辆军用三轮驱动的越野摩托车,吴小京是驾驶员,肖海是射击手,旁边的车斗空著,里面放著必要的防护面具、伪装得很好的投掷型烟雾弹,以及备份的子弹和枪。
运油车队跟以前一样,有二十四辆大型油罐车,每辆车的驾驶室里都有一正一副两名驾驶员,车子的两侧各配置一辆护卫摩托车。这种车是去年开始配装部队的新型军用越野摩托,三轮驱动,马力强劲,自重则相对较轻。苏朝宇又和特别行动队的相关技术人员、战斗人员一道,对车体进行了大规模的适应性改装,改进了抓地性和悬架的稳定,同时还更新了驱动系统,让它更好地适应基地特有的地形和特殊的战斗任务,之前参与过几次边境警卫队的联合行动,所有人都对它赞不绝口。这一次,开车的是特别行动队精心训练的摩托高手,而他们的身後,则无一例外地坐著一名端著枪时刻警戒著的神枪手。
大乌嘴山口是最适合打狙击战的地方,山路的一侧是茂密的山林,另一侧是高达数十米的悬崖峭壁,柏油路是年初才修的,路况十分好,路面也相对宽阔,只要驾驶员的技术足够好,时间最够从容,硕大笨重的油罐车也能完成掉头的动作,向西南方向开不到五公里,就可以经由一条国道穿过雪伦山区,进入纳斯或者纳斯建於雪伦山南麓查克达达山谷中的驻扎地。
收到苏朝宇的命令以後,吴小京立刻停止了向肖海表达对苏朝宇冰箱里那些元帅府特制清汤面的爱慕之情,先要肖海提高警惕,接著拉起对讲机联系自己放在整个队伍最前面的副队长甄连杰一级士官。他是吴小京武术体校里的小师弟,去年迪卡斯战役之後调入特别行动队,因其不逊於吴小京的武术技能和缜密的性格,很快就被提升为吴小京所属一分队的副队长,苏朝宇甚至已经将他的名字提前写入了本年度提干的报告里面。对於他的能力,吴小京十分放心,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甄连杰开路,吴小京断後,配合十分默契。
只是这一次竟然失策,吴小京只听见他含混地说了句:“撤!”对讲机便发出滋啦啦惨烈的声音,爆炸声瞬间响起,车队尽头烟尘滚滚、碎石四射,不知发生了什麽。
身後肖海的枪也响了,准确的四次点射使最先向前冲的纳斯特种兵瞬间失去了生命,吴小京没时间确定师弟的生死安危,立刻俯下身子通讯频道全开:“全体战斗员佩戴防毒面具,向侧方山林投掷烟雾弹,护卫车射手掩护,运输车驾驶员迅速撤离至对应护卫车。尽快依次撤离现场。”
幸好他们事先有所准备,投掷型烟雾弹和神枪手们精准的点射延缓了纳斯军进攻的速度──何况为了带回战利品,敌人几乎不敢向油罐车的方向开火,只是躲在茂密的森林里,以神经毒气弹回击。
五分锺後,吴小京得到甄连杰所在护卫车射手的通讯:“爆炸源距离我方车辆目测距离四十五米,爆炸造成的塌陷应不足六米,可以飞渡。”
吴小京为师弟的凶多吉少狠狠地咬下嘴唇,腥咸的液体瞬间就流了下来,毫不犹豫地命令:“全单位立刻依次全速撤离!”
为了防止区域温度过高引发油罐车爆炸,纳斯使用的是一种新型的哑火炸药。这种东西事先已被安置於路基之上,引爆之後只产生巨大的烟尘和超量的碎石,震动大概持续十到二十秒,此时已经平息。在自己的烟雾弹的掩护下,摩托小队开始两辆一组飞跃断路──六米的距离对於这种自重较轻而马力强劲的摩托车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仅仅用了一分二十秒,吴小京之前的四十六辆摩托车都已经平安越过断路,向基地疾驰而去。可技术不逊於摩托分队里任何一名队员的吴小京却出了点状况──他的飞跃看似完美,落地的瞬间後轮却微微一斜,若不是武术冠军超出常人的身体反应速度先於大脑,指挥他的脚狠狠踩了一脚油门,或许他和肖海以及那个坐在挎斗里的汽车兵,都会因此坠入路基的断层,被蜂涌而出的纳斯特种兵击毙,或者,他们会因为车子失控而侧翻摔下高高的山崖。尸骨无存。
汽车兵的脸都吓白了,肖海却没有一句埋怨的话。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多年出生入死的默契,更因为他了解吴小京飞跃瞬间的犹豫和不由自主地回眸。
就在一号车旁边的柏油路面上,散落著一只人类的断臂,血流满地,肘部以上已被飞驰的摩托车碾得粉碎,可是那腕上,却戴著一串闪闪发光的茶水晶。擦身而过的瞬间,狙击手肖海看得清清楚楚──那正是两个月前甄连杰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师哥吴小京为他挑选的礼物。美丽的导购小姐说,茶晶代表稳定、健康、平安和泰然。吴小京立刻掏钱了:“当兵的,不就最需要这些麽!”
摩托车一口气飙出近百公里,纳斯军只是最初象征性地开了几枪表达由衷的“欢送”,肖海知道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终於长长地叹了口气,俯身拉开通讯器问一号护卫摩托:“甄士官怎样了?”
一号车的射手哽咽:“不好,我已替他做了基础止血,但是只怕伤了动脉,实在是……”
肖海直起身子,一只手拉掉吴小京脸上的防毒面具。不出意外的,向来活泼如同猴子的吴小京面无表情,脸颊上满是水痕,死咬著嘴唇从嗓子里说:“闷了这麽久,一头汗。”
肖海并不戳穿,只是从後面,给了他一个最温暖的兄弟的拥抱,同时代替他向全队下命令:“全速前进,目标,s7号阵地医院。”以後的事情如同那些恶俗的电视剧──吴小京在阵地医院简陋的走廊里坐了很久,终於手术室的灯熄灭,年轻的主刀医生摘下淡绿色的口罩,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们尽力了……”
这跟战场上目睹战友的死不一样,彼时彼此都在异常紧张惨烈的战斗中,往往对鲜血和死亡相对麻木,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敌人或者自己的任务上面,而不会像这样,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期盼希望之後,才陷入真正的绝望。吴小京愣了半晌,等到肖海忍不住抱住他的时候,才轻轻叹了口气:“他才二十三岁,前天晚上跟我说,等战争结束之後提了干,就把女朋友接到基地……她刚满二十岁,是学剑舞的,漂亮极了。我以为……他们……”他几乎咬碎自己的牙,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肖海後背的迷彩服上,留下分明的圈,却强自说完:“他们本来会那麽幸福。”
肖海跟甄连杰也算很熟的兄弟,刚刚甚至已经悄悄去看过遗体,左侧锁骨以下完全断裂,伤及动脉和内脏,失血过多,已经救不成。他没有办法安慰从小看著甄连杰长大的吴小京,只有用他永远稳定的右手,轻抚吴小京的後背。
隔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我们该走了,还有任务,这是战场。”
吴小京说好,接著,他走出去,用野战营房的临时水管大力地将自己从头冲到脚,洗净了一身征尘和血迹。他换了身衣服,然後扬起头,镇静地下命令给他的队员:“全体集合,返程。”
到达前线指挥部的时候,夕阳正在落下,事先已经收到伤亡情况的苏朝宇迎出来,吴小京抱著头盔大步走到他的面前,敬礼,那双灵动的黑眼睛里尽是红丝,可是声音依旧稳定洪亮:“报告队长,任务圆满完成,轻伤三人,阵亡一人……”
没等他报告完毕,海蓝色头发的师长已经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那个坚硬挺拔如同一杆枪的身影,吴小京没有再掉眼泪,甚至强自勾起嘴角:“没事……班长……我要去吃晚饭了……”
这麽多年过去,苏朝宇太了解这个平时总是太过活泼的青年,知道他的真性情,知道他内心的每一处柔软和感伤,知道他会自己舔伤口,因为他们这群人,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於是苏朝宇微笑,掏出自己房间的钥匙扔给身边的肖海,仿佛十分不屑地指吴小京:“带这个伤心的小男孩去我房间,元帅府的手工清汤面,管够!”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46
彭耀也在吃面,狼吞虎咽,狼牙大锅煮的,用冰凉的地下水过了好几遍,加打得很香的芝麻花生酱拌了,再铺满黄瓜丝和萝卜丝,最神奇的不仅仅是海碗边上的那两瓣大蒜,而是彭耀居然一边吃一边紧盯著七八个作战屏幕,以至於一些酱汁都滴答到指挥台上了,实在是太不像贵公子或者朱雀王殿下。苏朝宇忍不住笑起来,从消毒橱里拎了副碗筷出来,特不客气地坐到他身边:“喂,我的晚饭呢?”
彭耀瞪了他一眼,磨著牙从自己碗里挑了几筷子拨给他,十分不舍的样子,然後又转头去看他的屏幕,直到苏朝宇去拿了罐可乐开好了放在他面前,才哼了一声,又拨了几筷子过去算作答谢,实在是别扭得可爱。苏朝宇几口吃完这顿潦草的晚饭,才问:“进展如何?”
“相当不错。”彭耀也吃完了,非常自然地把空碗摞在苏朝宇的碗上,扯张纸巾擦了擦嘴又擦擦指挥台,然後啜著可乐指给苏朝宇看:“这条红色的轨迹就是纳斯军运输油罐车的路线,大概半小时後就会进入主力部队的驻地,我已经通知任上校集结轰炸机部队待命了。”
“非常准确的追踪,可以问问怎麽做到的吗?”这麽长时间的相处下来,苏朝宇已经对彭耀在战场上的能力非常信服。这个有双灰蓝色的狼眼的小孩儿总能非常从容地调配一切,用出乎意料或者堪比江扬的、教科书般经典的方式:“据我所知,为了防止被敌方探测扫描,油罐车内完全没有安装任何遥控或者传感装备。”
“当然,如果我发现我的车在不停地跟别人联络发发信号什麽的,我还敢把它开回家吗?”彭耀非常不屑一顾地灌了一大口可乐,然後拉开抽屉,使劲翻了一阵子,扔出一只饼干盒子:“本来算机密,不过告诉你也没什麽,靠这个。”
苏朝宇怀著对知识的无限虔诚好奇地打开盒子,仔细一看,差点没把盒子扔出去:“你的饼干放了多久!”
有机玻璃的内盒里,密密麻麻地爬著无数灰黑色的甲虫,腿脚都毛绒绒的,十分丑陋可怖,而且其中大部分都已经死了,只有少数还在乱爬。彭耀显然也不待见看它,指指屏幕的轨迹说:“昆虫信息素听说过麽,就是虫子谈恋爱的时候散发的化学信号,所以公蛾子公蝴蝶什麽的,能飞好几周到几十公里外找媳妇。这种甲虫是零计划的生化组生产的基因产品,雄虫繁殖季节尾部会产生特定频率的不可见光,我在每辆车的油罐顶部、车底盘下面都涂了一些雌虫激素,然後把雄虫放出去,它们自己会找到位置并且停在那里,风雨无阻地找媳妇直到死去。同时,叫无人机搭载特殊的传感装置,跟踪这种特定频率的不可见光,感应半径是一百公里,精确度极高。所以,马上,我们就可以定位他们的燃油补给仓库了……”
苏朝宇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真心实意的钦佩。他知道,零计划这个本来将大幅度提高布津帝国军防水准的工程因为当年的泄密问题,被肢解得乱七八糟,程非中将曾经心痛地说,短时间内都无法再度组织科研。相应的,零计划相关的实验室在这几年几乎没有出产过任何产品用来配装部队。程亦涵还是指挥官副官的时候,经常凭借科学方面不可复制的天分,挑选了一些半成品和实验资料回来,丢给综合情报处研究,其中很多东西甚至没有人知道应该如何在实际的战场上应用。虽然飞豹团和狼牙因此得到了不少“好玩的道具”,但是生化产品对於他们来说实在是“想玩却不会玩”的,大概只有彭耀这样不按常理出牌却充满胆识和创造力的长官才会运用得如此娴熟巧妙。彭耀侧头微笑,声音温柔挑衅:“不用拿本子抄下来,事後我会叫程亦涵写进报告里,并且给你复印一份的!”
苏朝宇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站起来退後一步,特正经地给彭耀敬礼:“谢谢长官。”
彭耀抱头,明显被气到了,像个委屈的小狗那样哼唧了一会儿,才因为屏幕上的变动振作起来:“通知任队长立刻起航,轰炸坐标麽……”他“唰”地从指挥台侧面抽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地图,对照另一张地质坐标图上的标记,用马克笔嗖嗖圈了七八处,递给苏朝宇,又看看了精确的电子锺:“务必在十五分锺内到达预定地点,保持通讯线路畅通,我会下达轰炸命令,如果到时通讯出现任何问题,就在地面爆炸发生之时,立刻开始。”
苏朝宇不敢耽搁,立刻快步跑了出去,仅仅一分三十七秒以後,飞航大队的第一架飞机驶离指挥中心。此时,夕阳已经落下,却仍有漫天余晖,西方的天幕金红如血,苏朝宇小心翼翼地推开指挥室的大门,只见彭耀站在高大的窗前,沈默地看那晚霞,隔了许久终於转过身,却没想到会见苏朝宇站在面前,满脸落寞和歉疚来不及收起,勉强吼道:“进来不知道喊报告敲门也就算了,吱一声不行啊!”
那表情实在是显得非常扭曲,弄得苏朝宇又笑了,他给彭耀泡茶,微笑说:“吱。”
彭耀气得软在座位上,狠狠一拍指挥桌:“严肃点儿,打仗呢!”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47
纳斯驻扎的山谷布津方面一般称为查克达达山谷,“查克达达”在边境山民部落语中,是“凤凰栖息之地”的意思。这里本来是个上有冰川天堑、下有流水山林、物产丰饶、气候宜人的世外桃源,距离四十多年前雪伦山战役的前线仅有不足三十公里。它原本属於布津领土,但是自从百年战争结束之後,国力大幅削弱的布津帝国对於边境地区的控制便渐渐减弱,於是,从十几年前开始,纳斯帝国的边境军团就开始在这里修建永固工事,希望以此为据点,逐渐侵入蚕食布津领土。前年更是甚至越过了雪伦山区,入驻了布津境内。到那时,布津帝国才终於忍无可忍,由江扬军团出击,全歼敌军。那时被无情的雪暴封存的地狱般的战场,距离这里,还不到两百公里。
纳斯的副总指挥霍普中将坐在指挥车里,前面就是刚刚从布津方面缴获的二十四辆油罐车。雪伦山区天气变化无常,布津驻军北麓始终是大晴天,而纳斯营地这里,大雨却已断断续续下了近一周,多处路基开始坍塌,路面的积水程度也远远超过预期,霍普看著车辆溅起的羽状水花几乎高过车身,便下达命令:“注意积水,减低车速百分之三十。”或许应该细致检查一下布津这些运油车的性能,万一要是在这样的大雨里进水短路,那麻烦就大了。
跟霍普中将同行的詹姆怀特少校却不以为然。这位身材魁梧的黑皮肤壮汉是总指挥肖恩中将的贴身警卫队长,头脑不算灵光,对於肖恩中将却最是忠心耿耿,让他陪著霍普中将护送“战利品”入库,某种程度上也有监督监视的作用。霍普中将心里明白,却不能发作,只能强忍著,用鼻子哼了一声。
怀特敲敲指挥车的车窗,大嗓门地说:“布津虽然讨厌,但那也好歹是军用车,这麽点雨就能熄火的话,也太他妈的面了。”
霍普中将对於他嘴里那些不干不净的零碎十分不满,只能皱紧眉头转到另一边去,假装闭目养神,一心只盼著赶快到燃油库,赶快把相关的文件开给这个大老粗。至於之後肖恩要怎麽做手脚,他一概不想管更不想知道,此役结束以後,他一定要解甲归田,做个含饴弄孙的小老头,再不趟这些浑水。
想到这里,霍普中将打开了自己的钱夹,全家福上面有张刚收到的心形照片,刚满月的小孙子顶著一头金色的小卷毛,笑得正欢呢。
一小时以後,整个车队以非常缓慢的速度驶入了纳斯帝国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在山体内部建设的巨大军需战备工事。在可容纳十二台油罐车同时装卸燃油的兵站,早已在此待命的工兵立刻开始了卸载重装、计量入库的工作,而剩下的十二辆则依次泊在不到五米之外的等待区。
霍普中将走下指挥车,手里拿著钢笔印章以及早已准备好的相关文档,准备计量结果出炉之後,填上数字便签字交给怀特。怀特一脸轻松地跟相熟的兵站长聊天,後者刚刚收到了妻子生产的消息,正盼著战争结束回家探亲,怀特也十分理解:“我家大小子九月份就要上小学啦,我还答应了他要去参加开学典礼呢!见鬼的──”
他正要抱怨几句,声音却生生断住。仿佛是幻觉,他听见了一种可疑的、类似於摩擦玻璃的尖锐刺响,接著,眼前火光一闪。兵站里多数经历过无数训练和长时间实战考验的官兵立刻做出卧倒的动作,可惜怀特那大嗓门的“他奶奶的这怎麽回事”吼声断在一半,一次自油罐车内部开始爆炸引发的冲击波便将这个魁梧的大个子狠狠甩向了七八米外的墙壁上,身边的兵站长早已不知所踪。霍普中将脸色灰败,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负责执行任务的中队长说了,高精度的探测仪表明整个油罐车队没有任何可疑装置,绝不可能被遥控;至於定时则更不可能,任务中途因为担心雨水引发发动机熄火而大幅度减低了车速,绝对可以打乱布津方面所有最初的设想。难道这样的爆炸,仅仅是因为兵站操作员的失误吗?
电光火石的瞬间,他已不能再犹豫,下意识地攥紧了装有全家福的钱夹,用手绢掩住口鼻,在一波一波的爆炸中,从所在的兵站装卸区和待命区交界处尽力往外冲。他跌跌撞撞地跑进应急掩体内,看见了怀特──他被爆炸拦腰截断,上半身仍在努力向这里爬行,散落在外的大肠上沾满泥土和血迹。霍普俯下身子把他扯进来的瞬间,整座兵站轰然倒塌,包括这个小小的应急掩体。霍普的左腿被巨大的水泥构件砸中,再也动弹不得。那个痞气粗暴的怀特满眼泪水,拼命挣扎想要逃生,到死都在念叨著:“杰克还在等爸爸……”霍普听到更多接连不断的爆炸,刺耳震耳,接著,一切都安静下来,疼痛消失。他的最後一个想法是:“居然可以借由‘阵亡’直升两级而成为元帅,可是,真不想要哪……”
霍普中将永远不会知道,有夹层的那十二辆油罐车在发动机熄火超过四十五分锺或者油罐内液压变化超过三分之一的时候,就会自动点火。这时,连锁反应式的爆炸在几秒锺内就波及了休息区的其余车辆以及装卸站内数倍於车载量的燃油储备,大火顺著电线和刚刚因为车辆进入而打开的隔离闸门在整座军事要塞中蔓延,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一个又一个弹药仓库被引爆。所有人都在奔跑,却没有人真正知道发生了什麽,而布津帝国的王牌飞行大队就选在这时,开始空袭。
数千枚的高穿透性特种弹被精确地投入一直隐藏得非常好的山体要塞中,与此同时,同样数量的高爆破性炸弹以同样的精准度地炸毁了纳斯设在半山腰的防山洪堤坝。内外夹击之下,整座雪山几乎都在颤抖,那些一周来因大雨形成的小股山洪迅速沿著被毁的堤坝汇集在一起,在某次恐怖的震动後,终於化作出洞的巨蟒,携千军万马之势,倾泻而下。
那如同凤凰羽冠的山峦仿佛从中部折断,大量的土石、树木残段以及因爆炸暴露出来的大量地下工事混凝土块,不断地被搅拌进流速极快的洪水中。这条狰狞的巨蟒不断长大、变长,终究化作传说中的恶龙,獠牙和巨爪已经准备妥帖,马上就会撕裂这山谷中所有的生命,并且掩埋一切。
此次战役的纳斯帝国最高指挥官肖恩中将甚至来不及下令让全单位不计代价地迅速撤离就上了自己的飞机,试图带著副官和偷偷带到前线来的情人逃走,不料被因为不放心队员们冒雨绕雪山而亲自带飞的任海鹏抓个正著。陆战特种飞航大队当时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投弹任务正要返航,看到这种混蛋指挥官当然不必压著火气,任海鹏利用远胜对方飞行员的技术和大雨的掩护,很快就追了过去,对投弹手下命令:“对准左翼来一下,别直接命中主舱,要是连写遗嘱的时间不给他们,就显得过於不厚道了,是吧?”
投弹手欢乐地一只手调整瞄准镜一只手按动电钮,然後敬了个礼说:“任务完成,老大!”
仿佛注解似的,一枚最普通的火箭弹划出一道漂亮的轨迹,完美地命中了肖恩飞机的左翼。那架倒霉的飞机立刻像发了羊癫疯的病人一样开始剧烈地颤抖,飞快地坠落。任海鹏目视他们降到不可能跳伞或者迫降的高度,然後镇静地转了个弯,沈稳命令:“各单位分次返航。”
身後,“凤凰栖息之地”的那条灰褐色巨龙已经完全苏醒。
胜负已分。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48
在野战指挥中心的大厅里,包括程亦涵、苏朝宇、林砚臣、齐音、高淮南、王准、黎祁、陈书强等人在内的第四军、第十三军高级干部都通过搭载在作战飞机及无人侦察机上的高清摄像头看到了战场上发生的一切。
十二辆改装过的油罐车内搭载的数十吨高能炸药、数百吨高能燃油以及之後被连锁反应引燃、引爆的纳斯军弹药库中的储备,再加上飞航大队在诸如防洪堤、地下工事以及专家圈出的地质薄弱点等关键位置的密集投弹,产生了几乎相当於五级地震的震动水准,撼动了本来就因为纳斯方面依山体修筑永固要塞而变得脆弱的地质结构。再加上连日的大雨和年初洪水对植被的破坏,这场泥石流的剧烈程度远远超过策划者彭耀的预料。
那条灰褐色的泥石流带势如破竹地冲下高山,像是用刀背碾碎豆腐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就摧毁了纳斯军引以为傲的防空营房、停机坪、指挥楼。不止於此,山崩地裂产生的土石方甚至掩埋了一切痕迹,泥石流通过之後的山谷被抬高近十米,只有位於边缘位置的一栋通讯塔冒了个尖在外面,依稀可见一面残破肮脏的纳斯国旗,无力地缠绕在铁架子上。尽管无人机并没有搭载拾音设备,但那偶尔震动的画面已足够让人想象现场人类的悲惨无助。
刚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作战计划的成功而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的指挥大厅已经完全沈默下来──这场惨烈的自然灾难足以让人摒弃国家和敌对的概念,单纯从同类的角度感到悲悯,并且为之深深难过。
隔了很久,终於是最冷静的副总参谋长程亦涵站起来,敬礼:“长官,大局已定,应该向指挥中心正式报捷。”
彭耀保持那个昂头凝视屏幕的姿势,哪怕那里早已看不出敌军的踪迹、程亦涵只得看向最德高望重的齐音中将,後者叹了口气,颔首表示同意:“後续工作仍未结束,大家这就散了,各就各位吧。”
林砚臣和高淮南这两位一线军官最先走出去,接著是程亦涵,黎祁和陈书强,齐音拍了拍彭耀的肩膀也离开了,只剩苏朝宇。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指挥台,将最急的几件事叫传令兵送出,然後走到彭耀身边,张开手臂。
彭耀没有拒绝这个拥抱,苏朝宇揉著他的头安慰他:“呐,看来我们真的跟那件东西紧紧缠绕在一起了,连江扬都不能分享。”
彭耀把头扎进他的怀里,良久,终於闷闷地说:“那不是什麽好东西,杀戮的罪,我一人拥有便已足够,苏朝宇,我收回我之前的话,我,不愿与你分享。”
苏朝宇哪里会理会这麽幼稚的宣言,狠狠地在彭耀的後背上拍了几巴掌:“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去?真没出息!你又不是三岁半!”
凌晨三点半,基地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和前线的指挥官一样,已经近二十四小时没有合过眼,第一副官苏暮宇中尉也是。不到五分锺之前,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带著刚刚煮好的养胃茶、美味的酥皮点心和正式的报捷文件走进指挥官办公室,并以为江扬会立刻给前线发去贺电,因此甚至准备好了措辞得体的文本和相关的通讯设备,可是没有想到,江扬只是很认真地读那捷报,表情十分凝重。
苏暮宇又等了五分锺,终於忍不住问:“有问题?要立刻发贺电麽?”
江扬放下那几页薄薄的纸,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这是个奇迹,我应该亲自去前线而不是仅仅发贺电。我方仅仅牺牲了一名士官,却换到了对方经营建设十数年的查克达达山谷,虽然我们也许永远无法精确估算纳斯的战损,但是粗略算来,常驻军不会少於四个师,设施设备几乎相当於一个微缩版的基地。而宣战之後,肖恩又从本土调来了至少三个加强师。”
苏暮宇是到达基地之後,在一次对当年冬衣配给的例行抽检之後,才对师团级单位到底有多少人这件事有了直观感受的──当时负责的军官带他走进一间巨大的仓库,指著顶天立地的货架上分门别类整齐码著的不计其数的大包说,这都是飞豹师的,狼牙的在隔壁。
简直太惊悚了!苏暮宇想象了一下,第十三军和第四军所有的冬衣对应的实体的人被瞬间全灭、连痕迹都不留下的场景,立刻觉得非常不真实,长长地叹了口气:“很不好听,说实话,这像是电影中的情节那样,难以置信。”
江扬点头:“非常残忍,但是非常有效。一方面,我们重创了纳斯主力,至少十年,他们无力再次犯境;而另一方面,泥石流这样的自然灾害是哑巴亏,关於这次‘特大泥石流袭卷布津帝国无人区查克达达山谷’的消息,此刻已传遍网络,纳斯政府没有足够的借口发动报复性的战争。若是为了‘携胜和谈’,这已足够。”
“‘战争是政治交往的继续’?”苏暮宇回忆起之前江扬让他看过的一些基础读物,想到在这场战争中无辜丧命的数万纳斯军人,无限怅然:“纳斯和布津很快就会恢复友好关系,继续争取最大限度的共同利益,是吧?”
江扬唰唰地写好了亲笔的贺电,交给苏暮宇:“先发过去,告诉程亦涵,我这就赶过去;另外帮我打个电话给苏朝宇,裴王那里情况不大好,叫他多留意彭耀。”他一一吩咐完,身体慢慢沈入大扶手椅里,仰视站在面前的苏暮宇:“《战争论》的第一卷第一页就告诉我们,‘战争是强迫敌人接受自己意志的暴力行为’,就算用再美好的借口去粉饰,事实仍然是事实。我们是军人,苏暮宇,被选出承担这一切的人。”
苏暮宇凝视江扬身後,窗外夜色沈沈,只有些星星点点的街灯的光芒,可是这里却比灯火璀璨的首都带给他更多温暖。苏暮宇那双绝美的蓝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勾起嘴角缓缓说:“真是惭愧,作为暴力的使用者那麽多年,这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49
或许是情人间的心有灵犀,苏暮宇刚刚离开江扬的办公室,苏朝宇就把电话拨进来,假装有正经事需要汇报,可是不出三句话,万能的指挥官就听出他的合法伴侣根本就是来索要心理疏导、美好的许诺以及最重要的晚安吻的。如果说还有任何其他的目的,那一定是让江扬跟儿子说,他蓝头发的爸爸在前线十分平安,不要担心。
江扬忍不住笑起来,知道他最爱的人可以处理好前线的一切,从军政到情感,但是却只愿意跟自己分享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这个认知,让他在这微凉的凌晨时分觉得温暖,不禁十分动情地说:“我天亮前赶过去,要给秘书处留时间安排劳军物资。”
苏朝宇毫不压抑狂喜,不怀好意地问江扬会停留多久,後者明白他的坏心眼却不点破,只是问了问前线的扫尾工作,又嘱咐:“凌寒下午跟我通过电话,裴王那边情形不好,裴纬广和裴纬达控制了白虎王室的私人卫队,总数约有五千,装备非常精良。”
苏朝宇皱起鼻子哼了一声,充分表达了一个民主环境下长大的草根对於贵族特权的不屑一顾和嗤之以鼻之後,才认认真真地回答:“我这就搬著被子去彭耀房间,吃醋的是小狗,哈?”
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才不会那麽幼稚,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这样最好不过,明天早晨我会亲自跟他谈。”
苏朝宇悻悻地挂断电话,一面慢吞吞地打包必要品一面腹诽长官爱人的这种过分的放心和过分的波澜不惊,磨蹭了快十五分锺才打著哈欠去敲彭耀的门。又过了十五分锺,刚刚决定浅眠半小时的江扬接到苏朝宇的保密简讯:“彭耀跑了。”年轻的指挥官立刻睡意全无,拨过去的前一瞬间,他下意识地下拉信息,才发现,在整整两屏的空白之後,还有一句话:“但我把他抓回来了!”
江扬气得笑出声来──真是坏透了的小兵!真应该被按在膝盖上狠狠揍屁股!他想了一下,抓起椅背上的军服外套边走边穿,直接去副官办公室门口敲门:“苏暮宇?安排直升机,我们立刻去前线。到达之後我要立刻和齐音中将面谈。还有,查朱雀王城附近可以起降大型军用飞机的机场,以及分管军区的负责人和地方行政负责人,立刻办。”
近一年的副官生活已经让苏暮宇可以非常从容地应对这一切,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跟著江扬往外走,等到达专用机场的时候,飞机和飞行员都已准备就绪。江扬坐稳并且吃了半杯温暖的蛋羹之後,苏暮宇便把他要的所有资料微笑著递过去:“齐音中将会在前线指挥中心恭候,从现在到明天早晨,想谈多久都没问题。”
江扬赞许地点了点头,飞快地翻完那简明扼要的几页纸,在其中一页上写了几行字,签名、盖章,交给苏暮宇:“立刻传给林砚臣,叫他马上办,顺便叫凌寒跟我说话。”苏暮宇瞥了一眼,下意识地抽了口凉气,那是一条非正式的军令──江扬命令林砚臣率飞豹师精锐小队,於八小时之内攻占距离朱雀王城最近的大型民用机场红枫湖机场,并且实行军事管制,直到下一条命令到达。
江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犹豫,从容地接过刚刚连通的凌寒的保密线路,语调轻松甚至有点调侃的意味:“我这就派林砚臣过去帮你们,怎麽样?”凌寒睡眼朦胧,像老和尚打坐那样披著被子跪坐在床上,闻言差点没栽下去:“啊?”
江扬敛去笑容:“我要用红枫湖机场,名单上的人也许会不大愿意,所以你派人去跟他们说说,当然,我也会给他们打电话。”国安部的前最佳特工当然明白,他跳下床,侧头用肩膀夹著通讯器,一面穿衬衫准备出门一面笑:“这是威胁,长官。”江扬居然默认了:“安吉娜和月宁远的事暂时放一放,朱雀王的事,才是重中之重。无论如何,必须保护彭耀平安无事,不计成本。”
凌寒还不知道前线的战局已经发生了那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却从这寥寥数语中听出了危机。他刚要开口,门忽然开了,头发上挂著夜露的孟帆闯了进来,顾不得凌寒正在打电话,直接把一张叠得很小的纸塞了过去。凌寒打开一看,脸色就变了:“江扬,已经确认,朱雀王世子裴伟正的真实死因是──稀有放射性元素中毒引发急性造血功能障碍。”
意料之内,江扬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事已至此,不必留情。”
凌寒心下一凛。时至今日,朱雀王室内的倾轧死斗已经不仅仅是裴家甚至彭耀的事,江扬、江家、卓家甚至布津皇室也许都牵涉其中,做特工作军人这麽多年,这一刻凌寒忽然觉得无比沈重──或许就是现在,他们这一代人,正在重写这个国家的历史,或者,至少,他们正在阻止另外一些人对於历史进行的不负责任的修改。他站得很直,望向穿衣镜里的自己,对他的长官说:“保证完成任务,请放心!”
江扬的飞机在前线机场降落的时候,天色将亮而未亮,启明星在遥远的淡灰色天幕里闪闪发光,齐音中将竟然站在舷梯旁等他,远处,飞豹师的精锐正在师长林砚臣上校的亲自率领下,依次走上军用直升机。
而在千里之外的朱雀王城,正有数个三五人的小队,悄悄接近。
江扬见到彭耀的时候,狼崽子是被捆著的,用狼牙统一配发的质量超好的黑色行李绳牢牢地绑在行军床上,一点也动弹不得。彭耀一直在用最高分贝的声音问候很多人的祖宗十八代,勤务兵都吓得不敢接近,只有吴小京近距离地守在旁边,左手一把枪,右手一根哨棒,表情十分严肃淡定,丝毫不为所动,看到江扬进来,点头敬礼之後就沈默地退了出去,到门口终於如释重负地挖出耳朵里消音耳塞,擦擦额头的冷汗暗自感叹:“要是没有这玩意儿,真是完蛋了!指挥官和老大,你们是超人,自求多福……”
被祝福的苏朝宇很快出现,手里还端著刚从前线临时食堂拿来的油饼豆浆咸菜,草草给了他无奈的爱人一个带甜豆浆味儿的热乎乎的吻,然後走到彭耀床前,居高临下地问:“喂,你是边吃边跟他谈谈,还是边跟他谈谈边吃?”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50
彭耀快气炸了,但是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什麽更好的选择,於是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侧头骂道:“吃你妹!”
苏朝宇一点也不生气,捏捏他的脸,笑道:“弟弟这儿倒有一个,油饼豆浆都在这儿呢,你干嘛要吃自己?”说完就从床底下抽出一个军人宿舍常见的床用小桌板,啪啪地打开支好,一面蹲下身子给他解绳子一面悄悄在彭耀耳边用江扬能听到的声音说:“要是江扬平不了你家的事,我带你吃他妹去!”说著,还特别恶趣味地眨了眨眼睛。
彭耀恶狠狠地活动著刚刚能动的手腕,磨著牙说:“这可你说的!”
苏朝宇假惺惺作体贴状给他摆好了一桌子早点,又给他揉手腕:“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八架幻影战斗机也追不上,放心吧!”
江扬差点被他气乐了,无奈地勾勾手指,苏朝宇立刻像小狗那样欢乐地凑过去,假正经地立正敬礼:“长官!”
“林砚臣我派出去办事了,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後续战场扫尾的事就交给你了,还有飞豹的事,你也给我管起来,程亦涵会帮你,别去麻烦齐老爷子,去吧!”江扬相当严肃地吩咐完,就一挥手,苏朝宇敬礼从他身边出去的瞬间,一巴掌拍在屁股上,不太重却还挺疼的,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浑身一紧,刚要横眉立目质问一下,却被江扬狠狠威胁了:“要是出一点纰漏,你就完蛋了,苏朝宇,上校!”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射出冷冰冰肃杀的长官之光,让苏朝宇立刻有种穿越的幻觉,在理智回来之前,身体已经自作主张地退出去两步,立正敬礼,大声回答:“是,长官!”
江扬砰地把他关在门外,嘴角露出一丝孩子气的、报复得逞的那种狡猾的笑容来,可是再转过身面对彭耀的时候,却又是神一样的长官了。吃完最後一个油饼後正在小口小口喝著滚烫的豆浆的彭耀不屑一顾:“切,没出息的!”
江扬当然不会追究这句话说的是“妻管严”的苏朝宇还是吓唬老婆的自己,他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神情相当严肃:“战局已定,是时候处理国内的事了,不能再拖。”彭耀点点头,从贴身的口袋里丢出一个锦囊给江扬看:“我得回趟裴家,你不同意也没用。”
云锦织的丝囊里有半块羊脂玉佩,依稀能看出雕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洛兰花,彭耀把最後一口豆浆一饮而尽:“这是我五舅的遗物,刚出生的时候姥爷叫人给他打的,‘佩玉保平安’麽,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死了以後我姥爷一直贴身藏著,算是个念想吧,一向当命根子似的。昨天下午,有人给我送过来的,送口信的人还说,带著朱雀王令回去,对大家都好。哼,还想你好我好大家好吗?我偏要他们统统不好!”
江扬微微皱眉,这事果然越来越蹊跷,军中竟还有裴家的人?他表面上却不露声色:“你是该回去,不过不能一个人回去,我听说裴家人已经掌握了王城卫队。”彭耀露出看白痴那种神情:“那又怎样?我又不是被吓大的!”他顿了一下,深呼吸,努力克制自己,缓和了语调又说:“这是我的家务事,我会平了他们,你放心。”
怎麽可能放心?江扬凝眉想了想,然後说:“查克达达山谷的胜利是个奇迹,从总体上说,我军付出的代价远远低於常规,这都是因为你。”
对於这种突然的话锋一转,彭耀显得十分不耐烦,像赶苍蝇那样挥了挥手:“我没工夫跟你一起回忆往事,如果对於未来你没有什麽建设性的意见,那麽我要走了,再见!”江扬一点也不生气,微笑著继续说下去:“既然你用你的天才解决了这场战斗,那麽本该投入战场的战力,拿给你解决家务事,似乎也不是很过分,嗯?”
彭耀一开始没明白他在说什麽,想了一下终於恍然大悟,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他挖挖耳朵,难以置信地看著江扬:“你让我带军队去朱雀王城?这是不可能的!而且,尊敬的指挥官,难道要程亦涵上校来提醒您吗,这是假公济私,公器私用!”
琥珀色头发的年轻指挥官真想像苏朝宇那样狠狠揉彭耀的头。他站起身拉开窗帘,此时天已大亮,朝阳正在东方升起,漫天金红色的朝霞。江扬畅然地呼吸著早晨清新的空气,一字一句:“时至今日,私事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做这样的决定,是深思熟虑过的,而且……”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飞豹师的精锐部队已经出动,我军会在四小时内占领距离朱雀王城不过七公里的红枫湖机场,并且实行军事管制,同时,凌寒的特别分队也会分批潜入,协助你们的任何行动。”
彭耀不是一个会拖泥带水说漂亮话客气推脱的人,更不是一个只喜欢逞个人英雄主义的人,他点了点头,立刻开始在心里飞快地算计。江扬接著说:“几小时以前,我调动了基地的运输机部队,去年开始配装的那种最新款的大型武装运输机,我给你三十架。此外还有其他型号二十架,也都已在第十三军军部机场待命。”
彭耀用眼神表示感激,江扬胸有成竹:“十年前中部省大地震,我军曾经创造了二十四小时内空运一万五千官兵进入灾区救灾的奇迹,当时的运输机远不如现在,所以我相信整个第四军可以在四十八小时内从容完成集结。齐音中将和陈书强准将正在进行集结的前期准备,最快两小时以後,第一批士兵就可以出发。任上校会亲自带战斗机部队护航,至於沿途的西部军区和江北军区,他们的防空能力很差,不需要担心。”
这种安排非常周到,彭耀撇嘴,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说实话,你什麽时候回首都?让我把整个第四军带回距离首都不过一百五十公里的朱雀王城,不仅仅是为了我家的事吧?”
狐狸之间当然没有相互隐瞒的必要,江扬大笑,像苏朝宇那样伸手揽过彭耀的肩膀,然後低声说:“当然!所以,我们现在,必须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51
当日午後一点,飞豹师的师长林砚臣在红枫湖机场的航站楼办公室里接待了刚刚下飞机的彭耀。这座专为红枫湖景区建设的大型现代化机场因为整个帝国的风声鹤唳和几个月前实行的出行管制令而变得非常萧条,每周只有一趟航班,江扬只打了两个电话就让相关的负责人放弃了这个地方的控制权──中部军区司令瞿信中将本来是个强硬的人,但是当他在自家足不出户的宠物猫项圈上发现了一枚刻著江家标志的空弹壳之後,就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本省的省长张福莱更是出名的爱钱财爱生命,凌寒派去的特工出示了一张他在本年度水坝建设工程中的贪污明细之後,他就立刻在“租借红枫湖机场九十天”的文书上签了字,并且收下了一枚空弹壳作为租金。
就这样,林砚臣和他带领的一千人飞豹精英从从容容地接管了整座机场,取消了每周一次的空无一人的航班,腾空了所有跑道,配齐了技术调度人员,专等彭耀过来。
出乎意料的,彭耀不在最先到达的任何一架运输机里,反倒从一架战斗机的後座中走了出来,主驾驶员是任海鹏。由於後者一路上恶趣味的突然加速、速降速升、奇怪的爬坡以及特技般的侧滚,彭耀虽然还能维持那种冷冰冰的表情并没有难堪地吐一地,但是那苍白的脸色却证明了他的极度不舒服,任海鹏笑嘻嘻地拍著他的肩膀说:“不错,比江扬也不差麽!等你回来,我亲自教你,怎麽样?”
彭耀理解这位非常值得尊敬的长辈是在婉转地祝福自己这一次的行动平安顺遂,活著回去,他努力勾起嘴角:“呸!学就学,我还能输给小花猫吗?”
“好,我等著你。”任海鹏跟他掰了一下腕子,两个人相视一笑,然後任海鹏转身回去,林砚臣则迎著彭耀上楼,狼崽子知道他有许多疑惑,压低声音说:“本来我应该坐a3580,但是齐中将坚持我坐任上校的飞机,真酷,可是真他妈难受!”
林砚臣微微凝眉:“3579和3581都到了,我刚刚还在担心。”
彭耀冷笑:“我三哥五哥都在那上面,看来真要出事,小心准备吧。”
作为实战经验非常丰富的飞豹师长,林砚臣向来并不需要长官把命令说得很细,一般而言,只需要告诉他任务目标,他便会完美完成。这一点,已经作了他半年直属上司的彭耀当然也知道,他吩咐完便快步离开:“我睡一会儿,除了江扬或者我那些舅舅们,谁的电话也不接,呃,苏朝宇的话,酌情。”
林砚臣微笑敬礼:“长官放心。”
a3580刚降落就立刻被荷枪实弹的飞豹师反恐分队包围,舷梯安置好以後,最先走下来的就是齐音中将。他的脸色在午後灼热的空气中仍然显得过分苍白,左手的袖扣没有系,依稀可以看见绷带从手掌一直缠到手腕,似乎微微渗血。接著,有两个人并排从舱门内挤了出来,林砚臣认出其中的一个是特别行动队的第一分队长、最擅长搏击的吴小京,他的一只手用一种相当残暴的姿势拧著身边那个男人,而另一只手则将对方的头压得很低。在他们身後,跟著两名荷枪实弹的队员。
齐音中将从容走到林砚臣身边,说:“彭焰和彭熙,大概需要一个单独的安全的房间。”飞豹师的师长听过这些名字,知道他们都是彭燕戎弟弟的儿子,彭耀的三堂哥和五堂哥,一直在第四军供职。他不想也不能掺和彭家的“家务事”,於是公事公办地点点头:“机场有隔离调查室,我立刻叫人准备。”
齐音客气微笑,转回身看著吴小京和他的分队员们压著彭焰和彭熙上车:“我需要跟少帅安静地谈谈,林师可以代为安排麽?”
“当然,彭帅在最上面的办公室,本来吩咐了要休息一下,不过……”後面的话林砚臣没有说下去,他微微一笑,侧身拉开自己的指挥车的门,作了个“请”的手势,“我这就送您上去。”
刚刚在前线创造了无与伦比的奇迹的少年像只跑累了的大狗一样,蜷著睡在机场主管办公室的大沙发上,身上盖著自己的野战服外套和一张深蓝色的飞机毛毯──自从开战以来,彭耀从未睡过四小时以上。昨夜报捷之後,本来可以有一夕安枕,却因为接到裴家人送来的货真价实的恐吓而心乱如麻,差点打个飞机直接回来,後来虽然被苏朝宇绑在床上哄著睡了一会儿,到底没能真正恢复体力。不过,现在回到了这朱雀王城,本来因为担心姥爷而食不甘味寝不安枕的彭耀反倒平静多了,他知道,大战在即,必须养精蓄锐。
齐音隔著玻璃窗看了几分锺,便和林砚臣一道下楼,路上简简单单地说,彭焰和彭熙谋害彭耀,已被当场拿下,因此暂时必须限制他们的行动自由,同时,注意保密。
林砚臣应下来:“当然,两位只是长途劳顿,身体不适,我自然派人好好照顾,请您放心。”
齐音与林砚臣在这次的战斗中通力合作,彼此已有相当的了解和默契,因此只是用微笑表达感谢,林砚臣指了指他的手掌:“您的伤?”
“不妨事,老三老五不争气,看到少帅并未按原计划登机的时候,便知道结果,负隅顽抗而已。”齐音勾起嘴角,凝视远方的天空,神情十分落寞,林砚臣猜想他或许是想起了彭燕戎的托付,百感交集,於是也不再问,只是悄悄地叫了医务兵过来。
那刀伤深可及骨,十分狰狞,齐音自嘲笑道:“可见掌纹命理都是骗钱的勾当,这一刀,将生命线断得彻底。”
从不迷信的林砚臣莫名地有点儿头皮发麻,说不出的难受,勉强地微笑想说些什麽,却又找不出话来,好在副官解围:“保密通讯设备已经架设完毕,长官要不要过去验收?”
当然要,必须要,林砚臣逃一样匆匆走了出去。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52
彭耀一直睡到傍晚,肚子咕咕叫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透过巨大的隔音玻璃,他看了一会儿机场上来来去去的飞机──那些钢铁巨兽就像是科幻世界里的外星飞船,精准而高效率地向这里运输兵员和补给。彭耀知道,尽管江扬会无条件地支持自己在这里的行动,但是留给他的时间仍然算不上充裕,也许,至多不过三天。彭耀在卫生间放水的时候都在计算,可是这不同於他擅长的野战战场。此时此刻,主动权抓在王城里的裴纬广和裴伟达手里,他所能做的,只有见招拆招而已。
所以小狼崽子干脆提上裤子,大咧咧地走出去觅食。吴小京和他的几个队员就挤在大办公室外的秘书室里吃野战罐头,原来这里的主人肯定是个年轻姑娘,一切布置都井井有条,招待客人用的茶几上铺著干干净净的米色亚麻桌巾,正中间一朵嫣红的枫叶。只可惜狼牙的风格很不懂得欣赏,他们把桌巾塞到沙发底下,席地而坐,在铺了几张报纸的茶几上摆上七八种不同的罐头,用军用水壶互相干杯──泡的是招待室的菊花茶,但是吴小京在茶叶罐下面压了一些零钱作为补偿。彭耀毫不客气地加入进去,抄起吴小京递给他的一次性筷子开始吃一罐还冒著热气的菜肉罐头。如果最高军事委员会的那些干部看到这样尊卑不分的情形,一定会惊讶地挑起眉,不屑一顾地摇著头走开,但是在狼牙,跟“彭少将一起吃饭”根本算不上值得炫耀的谈资,其他队员最大的反应不过是往旁边挪了挪屁股,给彭耀移出一块勉强可以坐稳的面积而已。
很快,从来不讲究餐桌礼仪的队员大多数喂饱了自己,准备抽支烟就回到岗位上去,然而吴小京挥了挥手,於是他们就知道队长和老大有事情要谈,五分锺内,连还没来得及吃完的队员都端著罐头离开了秘书室。彭耀啃著味道很差的压缩口粮问:“什麽事?”
吴小京压低声音,把彭耀的三哥彭焰、五哥彭熙的事情说了,又简单报告了一下目前的状况:“林师长已经派人三班轮流看守,就是齐中将的伤相当严重,当然他自己不会说。”
彭耀点头,知道吴小京指的必然不止是刀伤,而是内心深处因为没有完成彭燕戎的托付而产生的愧疚和难过,哪怕彭焰和彭熙会变成这样,其实与齐音完全无关。对於如何安抚一个像齐音这样年龄的人,彭耀毫无心得,只能默默地啃他的压缩口粮,一时焦躁起来吞得急了些,噎得眼泪都掉下来了。目睹一夜之间屠尽纳斯精锐的老大露出这样可怜巴巴的神情,吴小京觉得惊悚,赶快给彭耀倒了一大杯菊花茶。彭耀也觉得十分丢脸,一口气灌下所有茶水,把压缩饼干的口袋捏成一个小团,恨恨地说:“不管了,开解人之类娘们儿唧唧的事儿,回头让苏朝宇办!办不好就让他老婆办!我可没那种耐心!”
吴小京退後一步,唰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是,长官!”
正这时,林砚臣出现在门口,规规矩矩敲门喊报告,然後进来说是裴家的老大裴纬广发了个快递来。彭耀凝眉,随手拽过旁边的茶巾抹了抹脸,呸地吐出嚼烂了的花瓣,伸手接过。
普通的快递口袋已经被飞豹师专业的安检人员查过,里面是一个印有金色洛兰花的黑信封。彭耀脸色微微一变,冷笑道:“居然敢用报丧的规格,大概是活得过於不耐烦了?”
林砚臣和吴小京都不敢接口,彭耀没耐心地撕开信封,倒转过来使劲磕了两下,里面掉下两片红色的东西,并一张字条。
彭耀眯著眼睛看了看,暴怒一拍身边的茶几,糖化玻璃表面立刻哢嚓碎成无数小块,那些吃剩的马口铁罐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狼崽子咬牙骂道:“混蛋玩意儿!掀女人的指甲、拿老人的性命勒索我!还‘一个人带著朱雀王令去’!操!他妈的是不是男人!我姥爷怎麽生出这种畜生来!”吴小京和林砚臣对视一眼,由於裴家老大的妹妹之一就是彭耀的亲妈,这话实在让人有种微妙的违和感,可是前面的话却绝对是怎样也笑不出来的──是谁的指甲?彭耀的姥爷,朱雀王裴坤山殿下到底出了什麽事?
彭耀踹了几个马口铁罐以後平静多了,做个手势让吴小京出去:“帮我把齐中将请过来。”林砚臣本来也想跟著走,彭耀却站起来,推开大办公室的门点手叫他:“林师,我有事要交代你。”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的机场却明亮如同白昼,各种型号的运输机、战斗机依旧繁忙起降,各种命令广播此起彼伏。彭耀便不开灯,外面的灯光透过窗子照亮了他半边脸庞,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更是闪闪发光,让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少将平添几分神秘。
彭耀开门见山:“你是凌寒的男人,江扬最信任的将官,所以我认为你不算外人,我要把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从前年的雪伦山战役开始就在彭耀手下服役的林砚臣还是被这样的过分直白的话给震住了──虽然江扬有时候也爱说点儿感性的──在一片黑暗里,他能感觉到有一片火从脸颊烧到了耳朵根,就因为那句“你是凌寒的男人”。
彭耀才不管他们这些“娘们儿唧唧”的小情怀呢,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用餐巾纸包著的东西递给林砚臣:“朱雀王令,如果我回不来,你交给江扬,他会妥善处理。”
林砚臣觉得这东西挺烫手挺沈,却忍不住担心:“可是那信上说……”彭耀又露出看白痴的神情,在颈间一扯,一个朱红色的东西晃了一下又消失在紧身t恤里面了。他哼道:“苏朝宇他弟介绍了一个珠宝匠给我,仿得天衣无缝,我那些傻舅舅根本没见过实物,能分出来才有鬼!”
林砚臣对於苏暮宇和苏朝宇换用波塞冬令的事情隐约有所耳闻,若不是这样的时刻,一定会笑出声来。他当下珍重地塞进怀里,敬礼说:“是,长官,请您放心。”彭耀摆手:“如果我回不来,便等江扬的命令,第四军和第十三军的事,我自有安排。”
林砚臣知道他不能问得更多,於是再次敬礼:“长官保重!”
彭耀靠在窗台上,侧头望著窗外,似乎在找隐匿在夜色中的朱雀王城又似乎只是在思念远方的人,灰蓝色的眼睛显得非常温柔,他点头:“当然,我还没等到苏朝宇休了江扬,怎麽舍得死?”
林砚臣彻底丧失了语言能力。他无法祝福现在的长官“心想事成”,因为这等同於诅咒过去的长官家庭破裂,於是只能傻兮兮地又重复了一遍:“长官保重。”
彭耀摆手,他退出去,齐音中将就在门口,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鼓励又像是感谢:“你的副官在找你,似乎来了个小夥子,有凌队长的要紧事。”
林砚臣目光一凛,立刻道谢,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离开。齐音推开大办公室的门,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微笑,说出一句与平素完全不同、颇有狼牙气的话:“如果你敢像你爸爸那样对我托孤,我就去死,老子不伺候了!”坐在大办公桌後面的彭耀打开了面前的一盏散发著温暖橙色光芒的台灯,昂首一笑:“这是遗传的任性,我以为您已经习惯了呢。”
齐音觉得难过,扭过头去看墙角的飞机模型,隔了半晌才拉张椅子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吧,但是我希望我能够尽量不执行。”
彭耀知道这就是这位长辈郑重的承诺了。他把压在左手下的那张信纸折了三次,然後递给齐音:“如果我活著回来,您就烧了它。”
齐音展开,不出意料的,这是提名苏朝宇为第四军新军长的一张几乎相当於委任令的命令。彭耀接著说:“还有,我如果不能活著回来,三哥和五哥一定不能留,否则第四军大权必然旁落。并不是我心狠手辣,只因他们骨头太软,一旦掌权必然成为别有用心者的傀儡,无论是之前炮灰团的事情还是这回预谋杀我,他们俩是主谋才见鬼。彭家的队伍,交给苏朝宇,不合适,但是他和江扬不会毁了第四军,不会让兄弟们去给别人当炮灰,我始终相信,就算老头子活著,也会同意我的决定。”
这一点齐音也是明白的,但是第四军毕竟是彭家的,他一时有些不能接受,彭耀笑笑:“这事不用写下来,你告诉苏朝宇就好:‘二哥彭烈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兄弟间最是正直宽厚,脑子也清楚。他有几个儿子,若是将来成器,就挑一个继承这份产业;若是不成,就给苏晨。’哼,要是谁闹起来,你不妨告诉他们,苏朝宇可是在光明神面前给我磕过头认过干爹的,第四军给他,名正言顺!”
看过江扬和苏朝宇盛大婚礼的齐音当然知道,作为主婚家长,彭耀确实享受过新人的跪拜,可是“认干爹”的说法就太牵强太搞笑了,尤其是那个蓝头发的当事人,简直一定会嗷嗷叫著反驳的。
可是事到如今,如果彭耀真有任何意外,除了苏朝宇之外,确实无人可以统领第四军。他这样想著,不由抬头注视彭耀,露出求恳的神色来,彭耀明白,上前一步拥抱这个在自己整个军旅生涯中如父亲般的长辈:“对不起,我不能不管姥爷,大舅四舅三番两次的威胁,不对劲,我只怕迟一步就会遗憾一辈子。”
齐音只能拍他的背。彭家的人一旦做出决定,就算是地球爆炸也绝对不会改变,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眼前的狼崽子虽然真性情又十分冲动却绝不愚蠢莽撞,虽然做了最坏的安排,却也一定有了应对之策:他会赌运气,却绝不会让敌方有作弊的机会。
彭耀在那温暖的橙色灯光中微微一笑:“一定没事的,您放心,没有给愚蠢的老头子报仇之前,我绝对不会去瞧他,那太逊!”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53
三小时後,彭耀轻松地开著一辆从红枫湖机场里找到的鲜红色敞篷吉普车进入朱雀王城。他是一个人,却又不是,因为就在他离开以前,那个“找林师长有要紧事”的小夥子跟他谈了半小时,那个人是孟帆,他说,凌寒和其他十名z小队成员已经成功混入了朱雀王城。
“那麽,我怎麽找到他们?”
“易容的特征连我都不知道,”孟帆笑得非常神秘,却在彭耀发飙之前成功地用手势说服林砚臣向左转头,指著他右耳後面那颗红痣说,“凌队长会在左边的同一位置,做相同的记号。”颇看过一些古书的林砚臣脸又红了,相思痣是前世的记号什麽的,凌寒原来一直记在心里呢。
日出之前,彭耀遥望晨雾中那熟悉的朱雀王城堡慢慢清晰起来,酸溜溜地叹了口气。四下无人,寂静得连声鸟叫都没有,他狠狠踩了一脚刹车,在微凉的晨雾中大吼:“苏朝宇,老子还是喜欢你啊!”
群鸟惊飞,一辆两辆三辆四辆十数辆重型摩托从密林中出现,荷枪实弹的士兵们都戴著印有洛兰花标识的头盔,彭耀悻悻地举起手,接著,有四个人上了车。他们把彭耀架到後座,套了个一样的全黑的头盔,然後车子再次发动。有人低声联络城内:“人已找到了,正在返回。”
呸,通讯真他妈不专业,废话太多!彭耀这样想著,梗了一下脖子,却被身边的人狠狠地按了下去──喂,你们以为蒙著头我就能在这儿迷路吗?老子四岁就满林子乱跑了好不好!
行驶了差不多半小时以後,彭耀被带下了车,扑鼻而来的桂花香呛得他直打喷嚏,因此不用看也知道这就是朱雀王城堡的核心主楼前面。身边的守卫似乎也很清楚,於是干脆替他摘掉头盔,让他能够畅然呼吸。
由於朱雀王室凌驾於其他三位法王的特殊地位,王城的占地面积极大,传承数百年的城堡巍然雄踞在山水之间。彭耀纵然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却仍然有可能在某些偏僻的角落迷路。不过朱雀王本人生活的主楼及两翼近亲们的居所却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地方,这条路上的桂花树花粉简直就是他最讨厌的东西,没有之一!
彭耀又打了好几个喷嚏,因此没听清出身边的守卫和门口的那些人说些什麽,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些人全都是生面孔:朱雀王裴坤山的卫队长、管家、私人秘书、参谋、助理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楼门口配枪的守卫让开一条路,彭耀便无所畏惧地走了进去,身边那些负责押解的人看上去倒像他的保镖。他轻车熟路地乘上私人电梯,一直上到顶层,穿过一样挤满了守卫的走廊,沿著高高的旋转楼梯走进三角形办公室。
这个房间完全违背科学的建筑准则或者迷信的风水秘术,整体看来像是在一个三棱柱上面摞了一个三棱锥,最高的尖顶高度超过五米,而普通墙面却不超过两米,超过两百平方米的地面面积呈完美三角形,和两侧的墙壁、尖顶一样都是钢骨嵌大块的高强度防弹玻璃,地板下面是与王城大湖相连通的一池碧水,总会有一些黑色或者红色的鱼游来游去。
完美三角形的中心点上设玻璃钢的高台,上面摆一张极大的原木桌和配套的大椅子。彭耀每次来,都觉得姥爷这间办公室与朱雀王城古雅奢华的风格太过不符,简直就像是从古老的中世纪一步走进了超现实的科幻世界。
这次事件的主谋、裴坤山的大儿子裴纬广并没有坐到老爷子的位子上去,而是在高台下面设了一张小多了的办公桌,旁边站著一直在处理文书工作的四儿子裴纬达。而跟老大一样是卓妃生的二儿子裴纬明则十分懒洋洋地歪在一把从楼下搬来的扶手椅里面,公然啜著酒用平板电脑看激情视频,忘情时还会淫笑两声,作为同谋而言,实在太不敬业。
彭耀环视房间,对於三个舅舅一点也不感兴趣,目光反倒停留在高台正对面的一架非常漂亮的古董立锺上──这东西是新来的。这个对於高台上面的权威者来说视野最好的地方,原本挂著一幅画,跟真人一样大小的、裴坤山最宠爱的早夭的幼子裴纬正的画像。
狼崽子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精光一闪,神情却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淡定自若。他拉过一张扶手椅坐在裴纬广的对面:“早啊,三位舅舅。”
去年刑讯苏朝宇的案子算是裴家人和彭耀的第一次正面交手,结果是二十出头的小狼崽子完胜,背後固然有江家借力,却决不可否认彭耀本身的能力。这一次前线的完胜以及红枫湖地区最近二十四小时毫不掩饰地火线增兵更是压在裴纬广心里的一块大石。哪怕这个还没自己儿子大的小子一个人随随便便地站在面前,裴纬广仍然非常紧张,尤其是被那双酷似父亲的灰蓝色眼眸盯著的时候,简直头皮都在发麻。
像以往一样,裴纬广只是用点头来回应彭耀的问候,然後他身边站著的那个有一张颠倒众生的美丽脸孔的弟弟裴纬达冷淡地开口:“朱雀王室姓裴,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老头子或许是被什麽人蛊惑了蒙骗了,才会做出不合规矩的行为。作为裴家的正统继承人,我们要求你交出朱雀王令,帮助我们纠正这个错误。这样的话,对大家都好,毕竟血浓於水,家和万事兴。”
彭耀忍住不爆粗口──去你妈的血浓於水,毒杀亲弟弟又企图害死亲爹,还好意思在这里这样的话!真他妈的是一群畜生!对,就是他妈生的畜生!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必须收敛自己的火爆脾气,勾起嘴角邪邪一笑:“行啊,我本来就不耐烦管。”他指指高台上裴家兄弟们想得要死的王座:“那椅子有条腿不稳,左手边的投影遥控器还快坏了,翻页特费劲,你们喜欢,随意拿去。”
裴纬广和裴纬达对视一眼,这不是预料中的台词,彭耀怎麽会答应得如此轻而易举?
彭耀翘起二郎腿,一根手指敲著扶手十分不耐烦:“朱雀王令我给你们,你们把姥爷和颜小姐给我带走,这破房子破桌子破椅子我一样也没兴趣,今後我管我的彭家,你们管你们的裴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也没那麽多闲工夫跟你们扯皮。”
裴纬广摇头,皮笑肉不笑地说:“给父王养老送终是儿子的责任,我们几个的家事。你只要交出王令就好,其他的,与你有什麽相关?”
彭耀差点蹦起来扭断他大舅的脖子:如今这情势,他们这些人肯定惦记著“送终”呢,简直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送终”!彭耀把他们这件事的急迫、敏感和些许的心虚都看在眼里,继续完美地隐藏自己焦急的情绪,假装淡定地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拎出那个超高仿真度的朱雀王令:“就它。但是如果你们不知道秘密,就算拿到手,也毫无价值。”
裴纬广和裴纬达同时露出贪婪的神色,裴纬明却跟没听见一样,仍然像一坨扶不起来的烂泥那样躺著看激情小电影,表情十分淫荡。
彭耀故意用食指一颗一颗划过上面的宝石,声音笃定而冷漠:“除了朱雀王本人和他亲自选定的继承人,旁人甚至连知晓秘密的存在都是不被允许的。”
想了几十年、从未近距离看过、连梦里都渴望摸两下的朱雀王令闪耀著夺目的金红光芒,让对面的两个男人看得眼睛都直了,裴纬广吞吞口水:“把王令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活著离开。”
彭耀淡淡一笑:“我命由天不由你,这条件毫无吸引力,我要见到姥爷,立刻马上,不然的话……对於一个像我这麽牛掰的指挥官来说,纳斯好几个正规师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就这小小的朱雀王城堡,还不够塞牙缝。”
心平气和的态度和泰然自若的语气让裴家老大和老四又毛了一下。只身回来的彭耀几乎已经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了,可是依然扎手,他们并不敢杀掉他──红枫湖集结的第四军绝不是摆著看热闹的,而他们也不能放了他,表外甥卓缜的建议是:“长留。”只要彭耀一直完好无损地留在朱雀王城,外面的第四军就不会妄动,从而令边境的江扬军团失去强力的外援而不能威胁首都。卓家会经营一切,等到时机成熟,一举平定“叛乱”,那时候裴家就可以夺回朱雀王室的统治权,恢复旧有的特权。至於彭耀是生是死,完全可以凭心情。
彭耀保持嘴角那个邪邪的弧度过久,咬肌都僵硬了,十分难受。同时,对他来说,像江扬那样说七拐八绕文绉绉的话也实在太过消耗体力,以至於他又困、又饿、还累了,心里不由地开始玩命问候裴老大和裴老四的亲属──鉴於他们的父亲跟自己的关系过於密切,彭耀的火力主要集中在他们的母亲方面。在他诅咒完卓淳卓缜,开始骂月宁远那个变态小姐的时候,裴纬广终於做出决定:“可以,不过你要先交出王令。”
彭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行,送我到门口我就交给你们。”
裴纬达到底谨慎,绕过桌子微笑著说:“你这一路也累了,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父王身体不适,一般要到中午才能起身。”
彭耀扬眉,却没表示出任何反对意见,跟著裴纬达去楼下的温泉浴室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朱雀王室的传统黑色长袍,区别於世子的洛兰花绣纹,这上面绣的是简单的红色飞鸟。彭耀那双有钢钉的靴子不知所踪,换来的是一双连鞋底都是软布的绸子鞋。这种过分的谨小慎微充分显示了对方的紧张和慌乱,彭耀怀著极大的鄙夷接受所有安排,折腾到午饭时间,裴纬达才终於亲自送他去见裴坤山。
望洋阁门口同样围著许多不认识的守卫,彭耀遥遥看见姥爷在临风的露台上,便将朱雀王令扔给裴纬达,翻过新添的铁栅栏,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进去。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54
千里之外的雪伦山边境,一切收尾工作正在忙碌而有序地进行,但是指挥总部只有忙得团团转的程亦涵和原来狼牙的总参谋长、现在跟程亦涵一样是第十三军副总参谋长的黎祁准将。好在纳斯军被全线击溃,山体滑坡和数百万立方米的泥石流几乎掩埋了整座查克达达山谷,断绝了纳斯军从此处入侵布津境内的全部可能。因此,对於布津方面而言,打扫战场也只能变成“用侦察机反复扫描现状”而已,更没有必要继续据守此处。彭耀离开以前,便已下令撤军。
尽管这些任务并不危险,却十分庞杂,尤其是整个第十三军的四个师长居然一个也不在,於是程亦涵和黎祁不得不担负全部的职责,工作量因此呈几何级数地增加了。程亦涵仰望堆积如山的文件,想起那些一直排到半夜的视察、检查、督导以及其他活动,就觉得头都大了,简直想打个电话回指挥中心向江扬抗议──这个时候急著把合法伴侣叫回去,太过分了!
当然,黑发的前指挥官第一副官绝对不会真的这麽做,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江扬急调苏朝宇回去,和调走凌寒、林砚臣、任海鹏的性质应该没有什麽不同,只怕是首都或者朱雀王城……程亦涵拧起眉头,下意识地翻了一下桌上的万年历──果然,四天之後就是迷你巧克力别墅谋杀案的二审判决日。
之前送来的情报让江扬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味。据程亦涵的爱人、综合情报处老大慕昭白分析,那条重复了三十多遍的“秦月翔在我手里”的消息,不是为了引导他们找到秦月翔,否则,身为一个合格的、敢於把秦月翔这麽显眼的目标带著身边的内线,他或者她,至少应该留一点儿追踪线索。什麽有营养的内容都没有,又假装自己是个垃圾消息,如果说这个怪象背後有什麽复杂的目的,那麽除了这个人以外,几乎没人能推测出来。因此,慕昭白那天把头撞疼的瞬间反应过来:对方这条消息的含义就是消息本身,它告诉所有人,秦月翔还活著。
仅此而已。但是没有人相信。江扬打开自己的私密名单,挨个翻查还没有暴露的卓家阵营内的情报人员。之前一段时间,卓家和江氏集团军都进行了内部的大清洗,相互扫出了多名卧底,但是大家还都比较客气,并没有下杀手,只是礼貌地请他们滚出自己的队伍而已。现在不一样了,二审判决在即,结果是什麽,不用想都能知道,江扬早就令综合情报处知会身份未暴露的情报员,严守阵地,不要轻举妄动,保全自己在敌营的身份和生命才是最关键的,因此,现在的江扬根本无法分辨到底是哪条线的哪个人,真的带著秦月翔流落在外。况且,江扬跟早期组建情报科的程亦涵谈过一次,两人都觉得,己方阵营里根本没有人可以做到这点。如果要假设卓家有人希望投诚,那麽,秦月翔确实是个很好很重的砝码,但是二审在即,若要翻案就是这一两天的功夫,那个人为什麽反而无动静了?
这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题,慕昭白对这条消息始终抱著“一定要相信,但是不太相信”的准则,放任它在情报网络里流传,为了逼真和掩人耳目,还加发了一些诸如“秦月翔的保姆才是真凶”之类的荒唐消息,大大降低了真相的辨识度。可是……程亦涵凝视万年历,内心叹气:直到今天,江扬也没有收到任何可以扭转局势的情报。
难道,随著真相的离去,内战就会这样开始吗?
苏朝宇乘飞机回基地指挥中心,到达的时候天色将亮未亮,山崩地裂的查克达达歼灭战已经结束了超过七十二小时,千里之外的彭耀正要孤身走进朱雀王城。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正在小会议室里参加首都军部的视频会议,於是又困又饿的苏朝宇只能跑到苏暮宇的办公室去,超级恶劣的弟弟不但仅用速溶咖啡和一碟吃剩的酥皮点心打发他,而且塞了一张加密存储卡过去:“长官要你细看,散会交功课。”附送的那个暧昧的眼神那麽像当年的程亦涵,实在太令人抓狂了,苏朝宇耳朵都热了,却不好意思在办公室里追打弟弟,只能愤愤地坐到角落的沙发里面,一面啃著完全不足量的早饭一面将存储卡插入便携式办公终端。
这张存储卡里装的是关於四大法王已知的一切,江扬整合了自家所知道的、乔王郁王落网後发现的、数据库解密得到的、从彭耀那里得知的、关於裴王的以及从各种渠道搜集到的卓家的各种消息。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就算是程亦涵或者凌寒这样在布津帝国权贵圈子里长大的人都会觉得胆颤心惊,何况是苏朝宇这种向来对於特权阶层根本没什麽兴趣没什麽了解的平民。他越看越觉得浑身发冷,抬眼再看弟弟,後者显然也已经读过,正无奈地耸肩:“我本来以为我是史上最善良的波塞冬,没想到,居然是最糊涂的那个,如果波塞冬也能上谥号,肯定是‘荒’之类最难听的那种……”话未说完就被苏朝宇用便签本砸了头,做哥哥那个相当凶悍地骂道:“没文化!活得好好说什麽‘谥号’!先篡位然後被颠覆了又从良了的波塞冬,还想混在恐怖分子的队伍里?呸!你这辈子,只能安心用户口本军官证!”
苏暮宇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本来想假装哀怨地抱怨一阵子,结果桌上的通讯灯却亮了起来,江扬的一秘唐风少校说:“会议已经结束,指挥官希望苏朝宇上校立刻到办公室报到。”
苏暮宇挂断通讯,相当严肃地转达了长官的命令,末了特恶趣味地开始掐表:“家法是按秒计算的,苏朝宇上校。”苏朝宇磨著牙虚踹了一脚,人却不敢耽误,大步冲了出去,果然看到江扬刚刚走出小会议室,正笑眯眯地对他招手呢。
两个人刚进门,苏暮宇就带著送早餐的勤务兵来了──刚出炉的红枣核桃吐司、垫著荷叶蒸的蟹肉包、红豆粥和热豆浆,还有四碟色香味都十分诱人的小菜,那美好的味道简直让被剩点心打发掉的苏朝宇抓狂。他哀怨地瞪了弟弟一眼,後者十分假正经地视而不见,一面送上今天必须处理的文件一面著重强调:“为了您的胃,必须把这些都吃下去,长官。”
面对明显两人份的早餐和苏朝宇磨著牙想要殴打弟弟的神情,江扬忍不住莞尔,他一面飞快地签著文件一面轻松开口:“刚刚,军部命令我回首都述职,接受表彰。”此言一出,苏朝宇立刻就忘记了美味的小笼包,非常关切地看著江扬,脱口而出:“去他大爷的!”
苏暮宇忍笑忍得十分辛苦,江扬镇静地扬眉,用长官式的眼神瞪了他的合法伴侣一眼,意味深长:“苏朝宇上校……”後面的话苏朝宇已经知道了。他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抿紧嘴唇,假装刚刚什麽也没说过,还立正敬礼,十分正经地重新表达观点:“报告长官,虽然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但是下官认为,在这个时候,只带少量随从返回首都,是非常不理智的愚忠行为。”江扬愉快地笑出声来,点点头:“是,因为後续事务庞杂,所以我得到许可暂缓五天。”
那神情十分正经,怎麽看都是正直无私准备服从命令的样子,苏朝宇非常疑惑地挑起眉。毕竟江扬不是彭耀,神一样的指挥官很少会冲动,固然有许多顾忌许多不能做,却绝对不是一个会被世俗的看法和准则束缚的人。横竖房间里没有外人,苏朝宇干脆抛掉上下级之间所有装出来的高深莫测,直截了当地问:“老混蛋,你算计什麽呢?”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55
江扬殷勤地给他盛了一碗红豆粥,又给递上筷子,笑吟吟地说:“当然是算计著尽快把你喂饱好干活。”
老子又不是骡子!苏朝宇恨恨地磨牙,可是安敏煮的红豆粥又香又软,指挥中心的点心师傅做的蟹肉包子实在过於鲜美,於是蓝头发的冠军决定被收买一次,接受贿赂,一面享受美味一面欣赏阳光下的爱人,後者居然还有意无意地解开了军服的第一颗纽扣,那闪著健康光泽的小麦色肌肤若隐若现,真想狠狠地咬上去……哼,还色诱呢,真丢脸!
江扬假装没察觉他的小兵正用眼睛吃豆腐这种没出息的行为,开始跟苏朝宇说正经事。正如程亦涵之前所预料的那样,江扬相当担心四天以後的庭审,同时,从朱雀王城来的各种情报也全都是坏消息。“裴王殿下的身体,比想象中恶化得更快,大概,拖不过两星期。”江扬打开投影,给苏朝宇看一组相当清楚的偷拍照片,朱雀王裴坤山那双闪耀著睿智光芒的灰蓝色眼眸十分黯淡,眼白浑浊,两腮深深下陷,身体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臂内侧竟密密麻麻遍布针孔。苏朝宇倒吸一口冷气。他与裴坤山从未正面见过,却太了解彭耀对姥爷真挚的依恋之情,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喃喃道:“不好……彭耀怎麽受得了这个!”
江扬从後面拥抱苏朝宇,吻他的鬓角:“是,我已经决定让你带飞豹和狼牙过去接应。旁边基地的赵少将早已砺兵秣马,你知道,他那老丈人所在的前进党,是第一拨跟定卓家的人,我只怕那边早晚一场恶战。”苏朝宇听完第一句就差点跳起来:“你还是要回首都?为了那个倒霉的命令?”
“当然不,”江扬安抚地拍了拍苏朝宇的头,“前线这种压倒性的胜利之後,纳斯方面据说已经开始游说联合国从中斡旋,要与我们停战。”
苏朝宇气鼓鼓地瞪视他的合法伴侣:“我都知道,卓家一直想借由这边的战事牵制你的力量,他们才能在首都乱搞。没准那群变态以为这场战争也得拖上一百年,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的手掌竖起然後“哗”的摊开,做了个表示天崩地裂的手势:“大概老神仙都想不到我们居然胜得这麽干脆利落,而且纳斯看来也并不打算动用核武器引发全人类的灾难,换句话说,他们这是认输了吧?”
江扬点点头,轻吻苏朝宇的脸颊:“是,所以这也许是个机会,据可靠情报,纳斯有可能派来‘访问洽谈’试水深的人,正是陆明贤。”
苏朝宇一震,陆明贤,就是纳斯陆家现任的掌门人,庄奕的公公,陆林的父亲,做了苏晨很多年爷爷的那个人。江扬并不愿提起一年多以前发生的惨事,他轻抚苏朝宇的後背:“那件事至今并没有得到陆家认可的官方报告,陆家甚至并不确定苏晨还活著,我们也一直刻意不让你牵扯到整个事件当中,但是我现在有理由相信,陆家的调查人员被首都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误导,也许会得出错误的结论,那麽,他们就很有可能被卓家所挑拨收买。此外,我其实更担心他们一不做二不休杀死陆明贤,那麽整个国家真有可能被拖入大规模的战争,那时候……”後面的话不必说下去,苏朝宇知道,双方一旦开始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那麽或许整个世界,都会因此毁灭。
“除了这次必须的会面以及妈妈的事情,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跟爸爸见一面,关於安吉娜,也就是黛丝,我们有了一些新的发现,”江扬知道苏朝宇对这件事的关注和敏感,仔细地斟酌词句,然後把一个文件夹推给苏朝宇,“我们在首都的特工搞到了一点她的血液样本,dna检测基本排除了她与卓家存在亲缘关系的可能。但是有一点很有趣,她的血型是rh阴性的o型血,你知道,在我们国家,rh阴性的比例还不到百分之一。”
苏朝宇迷惘地看著江扬:“所以?”
江扬揽著苏朝宇的肩膀,轻吻他的额头:“这是非常稀有的血型,恰巧,又是皇帝陛下家族的血型。”和大多数国家一样,最高领导人及其家族的健康状况都是保密的,在零计划行动之前,苏朝宇甚至不知道江扬的真实血型。不过皇室什麽血型实在跟他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方珊珊的拍卖师说过,她就像一位‘真正的公主’,真是神一样的拍卖师!”江扬使劲在苏朝宇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假装生气:“苏朝宇上校!”後者其实一点也不疼,却做出痛苦地龇牙咧嘴的样子,抽著凉气回答:“对不起,长官!好吧,安吉娜真的是公主吗?”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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