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峥嵘[金玉王朝第五部]

第2节

    峥嵘[金玉王朝第五部] 作者:风弄

    第2节

    年亮富板着脸说,“明天还有抽检的船要扣下,你看看这码头,还有空位吗?不懂就少多嘴。”

    他是货真价实的处长,这些扣押船只,稽查的事,按理也归他管的。

    那看守头子哪里又知道别的。

    更不知道衙门里头释放扣押船只,有哪些公文,做哪些手续。

    看年亮富的脸色,知道他今晚心情是不好的,谁也不敢惹这个大人物,赶紧地按照他的吩咐去办,把船员都放出来,又叫他们开船停回西边商行惯用的码头去。

    船长不想今晚就可以走,喜得对年亮富道谢,又说奉承话。

    年亮富不耐烦地挥袖,说,“叫你们少东家还人情?这话可说差了。本处长向来不徇私,公事公办,你们是通过检查的,所以才叫你们开走。别在这碍着我们做事的地方。走罢,走罢。再不走真扣下了。”

    他下船,站在岸边,看着洪福号上水手们忙活一阵,起锚鸣笛,缓缓开走,自己才上了汽车。

    想起电话里头,绿芙蓉吓得那般模样,不能不去慰藉一番。

    反正和宣代云吵了嘴,做丈夫的负气出来,一个晚上不回家,也没什么说不过去。

    这是既慰藉美人,又振作夫纲的两全之计。

    年亮富便吩咐司机,“去小公馆。”

    到了小公馆,绿芙蓉的妈,莫大娘听见汽车喇叭响,知道是年亮富来了,忙忙地过来给他开院门。

    年亮富见着她就问,“你家姑娘睡了吗?”

    莫大娘说,“哎呀,哪里能睡?本来已经坐在餐桌子旁边,要吃晚饭的,谁知道忽然来了一个电话,她接了电话,就给年大爷您打电话了。后来就推说没有胃口,不要吃饭了。我又见她哭。幸亏年大爷您来了,她也只听您的话。”

    说着,把年亮富往里头让。

    年亮富在这里,俨然已是半个主人,也没什么可客气的,掀了门帘,径直进了绿芙蓉的房里,见她坐在梳妆镜前,手里攥这一把梳子,正在发呆,便走上去说,“这样可不好,你要梳头化妆,对着镜子也没什么,怎么呆坐着照它?小心魔怔了。老人们说这东西摄魂,大概有一点根据。”

    若是宣代云在,必要大大吃一惊。

    她是许久未见过自己冷心冷意的丈夫,对女人这般体贴温存的。

    绿芙蓉在镜子里瞧见他,轻声说,“呀,你总算来了,看我这样的担心。”

    把手里的梳子放到桌上,站起来对年亮富说,“你早这样说,我就不在镜子前坐着了。我听你的,我们到沙发上坐吧。”

    她先就坐在软软的沙发里,把背舒缓着,轻轻挨着沙发靠背,扭着半边身子,低低地说,“你过来呀。”

    这一扭,腰线极美,是无比的动人。

    年亮富半夜里跑了一趟码头,他的为人很少经这样重大的事,到了小公馆,仍有点心跳眉颤,此刻见着自己的情人,倒有一种男人的保护欲油然而生,觉得自己非要从容镇定才好,于是微笑着问,“你怎么不问我今晚的事情办成了没有?”

    矜持地慢慢走到沙发边上,两手轻按着绿芙蓉的香肩。

    绿芙蓉说,“我还要问么?你是做大事的人,我看做天大的事,你恐怕也只是弹弹手指就能办成。对你的能力,我一百个放心。”

    年亮富的笑容,带了一丝骄傲,故作沉着地说,“海关的事,也不像你想的这样简单,我只是先叫他们把船放了,我是有这个权力的。但还有一些手续,明天要去补办。放在别人,是没有能力这样做的。不过,总之我还是替你把事情办成了,不让你担一点心。”

    绿芙蓉听着点头,脸上只淡淡的。

    年亮富打量着她问,“我以为你会高兴的,怎么好像心事更多了?”

    绿芙蓉说,“你别总站着,坐在我身边罢。我和你说几句话。”

    年亮富绕过沙发,走去坐在绿芙蓉身边。

    绿芙蓉便把他的手握住了,想了想,又改了小动作,把一只白皙温软的柔荑,塞在年亮富掌里,仿佛有恳求年亮富用掌心给自己温暖的意味。

    这是任何男人都会心动的楚楚可怜。

    纵是这位年处长,也凭空泛起保护的欲望,温柔地问,“你要和我说什么呢?我仔细听着。”

    绿芙蓉说,“你知道,我这辈子,进了这泥潭,原是不再指望什么的。可天教我遇上了你,我又生了一点半点对人生的希望来。我想问一问,你是真的要和我一块过下去吗?”

    年亮富正容道,“这问的什么话?到如今你还怀疑我吗?当然我是不会和你分开的。就是我家里那一位,要不是看她大着肚子,我不忍心作出伤害她的事情,不然,我早……”

    绿芙蓉忙说,“先不谈你的家庭,我知道你那些难处。再说,你的家庭,还不是我们最大的难题。”

    年亮富问,“那你说我们最大的难题,是什么?”

    绿芙蓉幽幽扫他一眼,说,“你经历今天的事情,心里还不清楚?如今不但我,连你也受着宣怀抿的挟制。这吃白面的祸害,我现在是彻底的领教到了,只恨挣脱不了。连着我家里的人,也是这样地受煎熬。”

    年亮富想起宣怀抿在电话里那态度,也感同身受,叹道,“往常你说他厉害,我总看不出来,今天这使唤人的口气,算是露出来了。他想着我们吃他的白面,就要当他的奴隶,我今天帮着他一遭,算是帮自己。但长此以往,我是不能受这种龌龊气的。”

    绿芙蓉说,“都是我的错,不该拉着你吃白面。我是猪油蒙了心,自己受苦也就罢了,那是我的命,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为了我受人折磨。”

    说着,又掉起眼泪来。

    年亮富急着要帮她擦,可恨出来急了,外套口袋里没装手绢,只好拿袖子在她脸上拙拙地碰了碰,劝她说,“你如今就是哭死,也哭不掉我身上这白面的瘾头,不要哭了。明天你还要上台唱戏呢,小心顶着一双肿眼睛,叫戏迷们看笑话。”

    绿芙蓉抽泣道,“我也不想哭,只想起我这般苦命,又是不祥的人,忍不住落泪。总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求你,这瘾头,你快戒了罢。从前你总说,有毅力的人,都是可以戒掉的。不但你,我也要戒。总不能被人挟制一辈子,做人有什么意思?”

    年亮富说,“就是你说的,确实要戒。我这就答应你,明天开始,我不抽白面了,如何?”

    竖起一只手来,就要发誓。

    绿芙蓉连忙抓着他的手说,“别。你吃这个,宣怀抿日日供应着你,从没有断过,你是不知道那断瘾的痛苦的。要是说不抽,就能不抽,天底下能有这么多上瘾的人?硬是停下,一来人太痛苦,二来,恐怕反而伤了性命。你不知道,有人戒这个,是活活难受死的。我不要你冒这种险。”

    年亮富也听过,戒大烟尚且辗转哀嚎,要死要活,那戒白面的痛苦,更在戒大烟之上,怕是不容易熬的。

    他向来不是什么心志坚定的人,刚才要发誓,不过是在情人面前一时激愤。

    仔细想想那苦处,倒是心惊。

    年亮富便道,“既这样,我就慢慢和他们周旋吧,一边抽他们的白面,一边想办法。其实,这白面也有它的好处,只是为了它,要受人控制,这不好。”

    绿芙蓉看他有退却的意思,从他怀里坐直起来,严肃着脸庞说,“你把我的话,听错了意思。我只告诉你,今天晚上,我是想清楚了,非要挣脱锁链不可。白面哪里有一点好处,我抽的日子比你长,你看我这浑身的病,嗓子也没从前好了,可不都是白面的错?你不要以为抽了它,身上有一些舒服,那便是好。岂不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些让你舒服的东西,反而就是要你命的。”

    年亮富鲜少见她如此认真,简直是板起脸来教训了,但绿芙蓉就算板着脸,也是娇俏迷人的,何况她的本意,也是为着他着想。

    年亮富先是一诧,然后失笑道,“你的话,听起来句句都是真理。但是连在一起,又叫人迷惑。我发誓不再抽了,你拦着,说不要冒险。我说先周旋着,以后再看,你又说我听错了你的意思。究竟怎么样,你何不说个明白话?”

    绿芙蓉说,“我们方才说来说去,不就是说戒毒的事吗?你想一想,如今说戒毒,有什么又好又保险的方法?”

    年亮富问,“什么方法?”

    绿芙蓉提醒他道,“你只往你老婆那边的亲戚去想。”

    年亮富方恍然,哦了一声,说,“我听说海关那戒毒院,现在就是怀风管着,那是他一个人忙活的事,我平时也不大过问。你要不说,仓促间还真的想不起来。怎么?是要我们去戒毒院戒毒吗?这恐怕不行。一则这太丢脸面,二则还关碍我的差事,堂堂一个处长,吃了白面去戒毒,我还能留在海关吗?到时候一穷二白,只剩个抽白面的坏名声。”

    绿芙蓉说,“你说的,我也细细思量过了。当然不能就这样进去,但也要试着投石问路。”

    年亮富不理解地问,“投石问路?”

    绿芙蓉说,“你看我家里人,我娘还有姐妹,都是抽白面的。就算不管我的死活,总要管她们的死活。既然有这么一条戒毒的路子,我很想试试,不如先让我姐妹和我娘去戒一戒。也不知道那戒毒院是不是真有用。要是无用,只好回来依旧地抽罢,倘或有用,天可怜她们没了白面瘾,我们也有一条路子可走了。你这几个月给我的钱,还有我的包月银子,我都攒着,给戒毒院的费用应是够的,但有一个很大的难处,若不解决这难处,我这方法还是不能用的。”

    年亮富问,“什么难处?”

    绿芙蓉说,“如今我们这番商议,不能让宣怀抿知道,像你说的,没把握之前,好歹要周旋,别让他断了我们的白面。我把家里人送戒毒院里,他如果知道了,岂有不知道我们的心思,不和我们翻脸的?所以这住院的事,必须保密才行。”

    年亮富无需多想,拍着胸口道,“这事好办。我找怀风谈一谈,就说我朋友家里的亲戚,又是脸皮薄的女子,想戒白面,又怕公开。他看我份上,总能把这件事办好的。我们又不差他戒毒院的费用,该要多少,就给他多少罢。可你也要叮嘱你家里那几位,要是进入了,不要乱开口说话。你要知道,你我现在的关系,那边屋里,又是他亲姐姐,让他知道了你家里人的身份,那可不妙。”

    绿芙蓉说,“知道了,我娘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哪能这样嘴巴乱放风?”

    商量得差不多了,绿芙蓉脸上严肃的表情早一丝不存,再度地柔情似水,主动靠到年亮富怀里。

    年亮富打个哈欠,推着她的肩膀问,“东西还有吗?你拿些来。”

    绿芙蓉说,“方才还要发誓说戒,这么一会子就忍不住了?你的毅力呢?”

    年亮富说,“毅力这玩意儿,要存着,等要紧关头才拿出来使。现在一不和宣怀抿翻脸,二要继续周旋,三又不是没有东西,我何必强忍呢?倒是要多抽,让宣怀抿多多供应,费他的钱货,也免得他剩下东西,拿去害别人。”

    绿芙蓉嗤地一笑,问,“你还想可着意地抽呀?抽太多了,他舍不得,不给你,那又怎么办。”

    年亮富微笑道,“量他也没这胆子。既知道他用大兴洋行的货走私,得罪了我,大兴洋行的船还不天天都被检查吗?他少不了许多求着我的地方。别唠叨了,拿东西来帮我点上,过足了瘾,我们好好耍一耍。”

    在绿芙蓉细腰上淫邪地捏了捏。

    绿芙蓉便真的起来,从抽屉里拿了一包白面出来,其实年亮富下了水,对她也有好处,至少现在宣怀抿供应白面,比从前大方了许多,也不用绿芙蓉去央求,总是按时送来。

    她打开手帕,露出那又贵又害人,又让人欲生欲死的玩意儿,睐着年亮富问,“你是要抽烟卷呢?还是烤锡纸上闻着?”

    年亮富说,“这两个常用的,不大有意思。我最近,听闻了一样有趣的,不如试试。”

    对绿芙蓉附耳说了几句。

    绿芙蓉双颊飞红,赧然道,“是哪个作死的,想出这样下流的花招?这东西也能抹在这种地方吗?怪脏的。”

    年亮富嘿嘿笑道,“能不能抹,试试不就知道了。我那朋友既然能这样说,大概是可行的,这白面既然能用嘴巴抽,用鼻子吸,为什么就不能用在更快活的地方呢?只他学过几年西医,说要用在什么黏膜的地方,抹了上去,不能干待着,还要揉揉擦擦,吸到皮肤里头去才好。这不正妙了,我本来就要和你揉揉擦擦,恩恩爱爱的。来,我们用这新鲜方法,快乐快乐。”

    绿芙蓉禁不住他催促,只说,“要不是看你今晚辛苦奔走,我才不和你合作这种羞死人的事。”

    轻啐了一口。

    才顺着年亮富的意思,除了衣裳,露出充满曲线美的白皙身体,慢慢行动起来。

    第四章

    其实年亮富对宣怀抿,也或多或少有了一些误会。

    因为宣怀抿那通电话,实在未曾存心要让年亮富难堪,只因展露昭在医院里总算睁开眼,宣怀抿惊而又喜下,哪里舍得挪开半步。

    偏偏遇上这洪福号的事,林奇骏又与他对峙着,宣怀抿想着这事是展露昭交予他照看的,若是办砸了,无法向展露昭交代。

    他便只能祭出年亮富这张暗藏了许久的牌来,匆匆向年宅打了一个电话。

    若在平时,年亮富多问两句,宣怀抿定会敷衍两句。

    但他拿着话筒,心早飞到展露昭那里去了,因此年亮富稍多说一点,他就嫌累赘,也不解释,直接挂了电话,再拨一个去给绿芙蓉,要绿芙蓉督促年亮富去办事。

    这两个电话打完,宣怀抿别的都不管,忙忙地回病房去看展露昭,只是走开一会,已觉得像走开了两辈子,在医院的走廊上,恍恍惚惚,又不禁担心刚才展露昭那一睁眼,是不是自己太过焦切,看走了眼?或是自己这一走开,他又把眼睛闭上,昏睡过去了,可怎么好?

    宣怀抿想着,在走廊上竟是飞一样地奔跑起来。

    旁边看守的大兵们见了,都不由吃惊,还以为军长的伤情又反复了。

    回到病房,宣怀抿把门一开,首先就往病床那头看。

    床边站着两三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有两个女护士在旁边,不知道忙活什么。

    宣怀抿看见展露昭躺在床上,眼睛还是睁着的,暗中松了一口气,对宣怀抿来说,这就像忽然从梦里醒过来一般,天大的喜事,都成真了。

    他竟忽然畏惧起来,生怕自己打搅了医生们治疗,待要出去在外头等,却又舍不得走。

    就这般握着门把,站了半日。

    等见着医生们散了,往门口来,他还退了一步,给他们让路,只下一刻醒悟过来,忙拉了其中一人问,“怎么样?他总该好了?”

    医生说,“中的枪伤,哪有这样容易就好。但这一位的身体真是很强壮的,如今醒过来了,算是过了危险期。只千万的小心照看吧。”

    宣怀抿把要问的问完,才松了那医生的白大褂,走进病房里,在病床边坐下,瞪着眼睛,目光有些直勾勾的。

    展露昭头靠在枕上,手腕接着吊针,不耐烦地问,“傻了吗?就这样干坐,给老子弄点水来。”

    他才醒过来,嗓子沙哑得不象话,说得含糊,换了别人,十成里听不懂九成。

    宣怀抿却是眼圈一红,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展露昭恼道,“老子还没死,你嚎得什么丧?滚!”

    宣怀抿揉着眼睛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来,用药用棉签沾了水,在他唇上手忙脚乱地滋润着,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我守了你几天……吓死人……你醒了,好不容易的……”

    展露昭说,“你是恨不得我死。”

    宣怀抿说,“哪能?我恨不得替你去死。”

    展露昭无力地呸了一声,说,“本军长逢凶化吉,偏你死呀活呀,专坏我彩头。刚才我听见大兴洋行的船怎么了,你处置好了?”

    宣怀抿说,“你刚醒来,不要劳神,养好身子要紧。万事我都能处置好。”

    他给展露昭润了润嘴唇,喂了他一小口清水,把玻璃杯忙不迭放下,也不坐回椅子,径直往床边坐了,抓着展露昭的手,只管痴痴凝视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时间,两颗眼珠子亮晶晶的。

    展露昭被他握着左手,握了一两分锺,也不见他有松手的意思,浓眉皱了皱,说,“不许哭。你也不嫌热?一手的汗,腻歪。”

    宣怀抿这两天只怕展露昭再醒不过来,现在被他骂着瞪着,也是满心欢喜,怕他不高兴,连忙把手松了,讨好地问,“躺了几天,你身上一定有汗,我帮你擦一擦身?”

    展露昭说,“去!老子这次伤得不轻,要养几天才有心思喂你。”

    宣怀抿还想撒个娇,尚未开口,门忽然就开了。

    那不速之客塔一样的,人没敲门就闯了进来,到床前居高临下扫了两眼,嗓门很大地说,“好家伙,我以为你这臭小子这次要见阎王爷了!到底阎王爷嫌弃你,把你赶了回来。这神嫌鬼厌的,好!哈哈,这才是我们展家的种!哈哈!他娘的!”

    展露昭躺在床上,脸朝上仰着,笑了笑,说,“叔,你甭担心。”

    展司令说,“担心个屁!买卖没做成,还中了人家的黑枪,我瞧着替你臊!等你好了,这场子你要自个找回来,别他娘的给你叔丢人现眼。”

    他忽然一转头,瞪着宣怀抿说,“站在这里等赏钱啊?去去去!这里没你的事,到外头等着。”

    司令开口,宣怀抿是不得不遵命的。

    但他对展露昭,现在是一刻也舍不得把眼光挪开,勉勉强强地后退,一步一回头。

    磨蹭到门边,听见展司令喝着说,“关门!谁偷听老子毙了谁!”

    宣怀抿只好咬牙把门关了。

    展露昭在病房里头,对他叔叔说,“我的副官怎么得罪你了,这样不待见他?”

    展司令道,“就是不待见。整个一条骚狐狸,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偏要和这人搅上,要说好看的男人,还不如把上次那个唱戏的叫来玩,叫白什么飞的,不是挺好?给一两个钱,睡了就睡了,下床就两清。干嘛非弄个骚货当副官,让底下那些给你玩命的兵看着也不象话。再说,这次你怎么就挨了枪子?”

    展露昭眼神一厉,想了一会,问,“叔是怀疑他通风报信?”

    展司令狠狠地哼了一声,说,“这次丢货又丢人,本司令谁都怀疑。我笃定自己人里面有虫子,只不知是哪一个,等查出来,瞧我怎么弄死他!你现在这浑样,就不要想东想西了,老老实实躺两天。你那副官,你防着点,和洋人的交易走了风,我瞧那小子可疑。大兴洋行的船早不扣晚不扣,就在送这批最大的货时扣下了,你说有鬼没鬼?”

    展露昭慢慢地说,“刚才林奇骏来了,扣船的事我听见了,要是海关抽查,问题不大。海关有一个处长在我们手上攥着呢,让他出面,放行是一句话的事。宣怀抿已经处置过了。”

    展司令问,“你笃定他能办好?”

    展露昭说,“他再不好,这点本事还是有的。我看他对别人不怎样,对我还算忠心。”

    展司令嘿了一声,笑骂道,“放你娘的屁!我看你是骑骡子骑得舒坦,眼睛都闭上了。小兔崽子!本司令先给你提个醒,叛徒这件事,本司令亲自来查,万一查到是他,不许你给他说情。”

    宣怀抿守在门外,没来由地一阵心惊肉跳。

    旁边许多护兵看着,也不敢当着他们的面贴着房门偷听。

    忐忑不安地等了半日,房门开了,展司令大步走出来,只当没瞧见他似的从他身边过去,风光赫赫地领着张副官和几个护兵走了。

    宣怀抿立即回到病房里,又坐了床边,低头问,“刚才司令和你说什么呢?”

    展露昭说,“我们叔侄说话,轮不到你管。狗拿耗子。”

    说完,把眼睛冷冷闭上。

    隔一会,又睁开眼睛,瞪着宣怀抿问,“你到白雪岚的公馆去闹事了?”

    宣怀抿说,“没亲自去,叫范大傻子去的。警察厅不是东西,在里头拦着。”

    展露昭问,“范大傻子去闹的时候,见着你哥哥没有?”

    宣怀抿脸一绷,说,“你问这话什么意思?他见没见着我哥哥,和你有什么相干?就算他见着了,也不是你见着,你也没得可以得意的。”

    展露昭说,“老子就得意,少他妈的和老子顶嘴。”

    宣怀抿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砍了几刀,鼻子直冒出一股浓烈的酸味来。

    他忍耐了一会,语气平静了些,低声说,“你受伤了,我不惹你。我给你擦身吧。”

    展露昭说,“不擦身,老子兴致来了,你给老子吹一吹。”

    宣怀抿怔了一下,猛地脸色大变,霍然站起来,说,“你是想着那个人,你下面就……就……”

    他气得不轻,后面的话竟说不下去,一张脸庞,气成了紫红色,几乎渗出血来。

    心里对他那哥哥的恨,已非世间之语可以形容。

    若有什么法子可以把宣怀风这虚伪可恶的人给毁了,他是宁愿付出自己的性命,也要去做到的!

    第五章

    洪福号终于当夜释放,回了西码头,林奇骏闻讯赶来,总算松了一口气,见着船长,和他说了两句,又问,“这一趟,没出什么特别的事吧。”

    船长抹着汗说,“这是倒霉,让海关抽中咱们的船。一离开北码头,我就亲自下货仓看过了,这些海关的人都是雁过拔毛的,我检查到箱柜外封木条是松的,里面空了一处,估计他们顺走了不少东西,那普朗牌子的闹锺也少了几个。”

    林奇骏说,“闹锺值什么,随他们拿吧。”

    这时大副到甲板上来向船长请示,林奇骏对船长说,“你去忙你的吧。”

    自己则下了货仓,找到了七十三号箱柜。

    看着箱柜外观完好,应该是未被海关检查的人注意到的,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虽然帮那些人的忙,运了不少次东西,但从来没有亲自见过,盯着那七十三号箱柜,眼睛闪烁着,忽然涌起一阵要打开来瞧瞧里面的冲动。

    骤然背后铛地一声,吓得他心脏一停。

    转过头去,却是一个水手提着一个铁桶下来,不小心撞在楼梯的铁扶手上,见少东家瞪着自己,赶紧下来把铁桶往角落一放,讪笑着赶紧走了。

    受了一下虚惊,林奇骏那打开箱柜的冲动,已不翼而飞。

    眼不见,心不烦,他和那些人的关系,恨不得立即砍断才好,如果打开了,看见了,和看见赃证有什么两样?日后有什么意外,不好推卸。

    再说了,展露昭那样凶恶,他一定不喜欢自己碰他的货物的,没必要为了一点好奇,冒被这恶军阀往脑袋上打枪的风险。

    林奇骏便把那七十三号箱柜抛之脑后,上了甲板,自去做自己的事。

    广东军来人提货,自然就把那箱要命的东西提走了。

    这时候展露昭刚醒,宣怀抿寸步不离,展司令又兴冲冲地跑医院去了,上头的人通通不在,倒也没有什么不便利的地方,因为这接货的事情,都由知道规矩的手下去办,分装、贩卖等,也早就知道如何进行了,无须赘言。

    宣怀风夜里和白雪岚“微服”了一番,回到公馆里,心情好不沉重,一时间想到姐姐,十月怀胎,将为人母,本该是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无奈姐夫如此的不争气,日后这件丑事总要发作的,让他怎么忍心看他姐姐伤心?

    一时间,又想起林奇骏,少年时那样温柔而有风度,有气量的人,怎么几年不见,就堕落到和毒贩勾结的地步?

    回忆起从小同窗,游戏,家里装了电话,两人惊奇得很,一辈子第一通电话,就是彼此你听我的声音,我听你的声音,当时以为这真是千山万水,近如咫尺了。

    偶尔又想,洪福号上亲眼所见,那一箱柜的海洛因是不用怀疑的了,但是否就确定林奇骏知情呢?只怕未必。

    那远洋的船上,多少罅隙可寻,船上的船长、大副、二副,甚至水手,都是可能挟私的。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奇骏不知情,既是他的船,总少不了他的干系。

    再说,那不是一小袋子东西,是整整一个箱柜,他做船主人,又有货物的记录,难道还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把一个箱柜都换了?

    如果奇骏真是知情,那于国法,是无可饶恕的了。

    宣怀风在汽车上,是打定了铁石心肠的主意的,犯了这样的事,没什么可犹豫,但人心毕竟不是铁石,纵有了主意,也免不了悲伤凝郁,躺到床上,更是思绪起伏,想了这样,又想那样,一颗心仿佛被谁用五指攥紧了。

    白雪岚拉了电灯,看宣怀风两只幽黑明亮的眼睛,在枕边睁得大大的,一只胳膊搂了宣怀风,低声说,“别多想了,早知道你这样,我也不带你去码头。听话,闭上眼睛睡吧。”

    这总长大人做贼心虚,满怀里抱了软香,却罕见的老实,没提出任何令人脸红的要求,规规矩矩地睡了。

    次日起来,白雪岚搬着枕边人下巴一看,宣怀风眼皮微肿,不大精神,皱眉问,“你昨晚没睡好吗?”

    宣怀风说,“睡一会,醒一会。无妨,我今晚早点睡吧。”

    白雪岚听他声音,竟也有些沙哑,吃惊道,“不好,恐怕是生病了。我叫医生来。”

    宣怀风勉强笑道,“睡不好,也是人之常情,你别太大惊小怪,不必叫医生。”

    白雪岚说,“宁可大惊小怪。”

    摇铃叫了一个听差来,要他打电话,要金德尔医生立即就来。

    不一会,听差回来,向白雪岚请示说,“总长,你说的那位金德尔医生,刚好出诊去了,不能当下就来。不过他们说,金德尔医生有一位诊所的伙伴,也是一个洋医生,名字叫纳普的,医术很高明,他是现在就能坐汽车过来的。是否请他过来呢?”

    白雪岚思忖着,能和金德尔同开诊所的人,想必不太差,说,“那就请这一位。”

    听差仍站着不动,报告说,“这位纳普医生,出诊一趟,诊金是六十块,另要给五块钱的车马费。”

    白雪岚气笑道,“我还在乎这几十块钱?你这胡涂虫,快请他来。”

    过了大半个锺头,那位纳普医生便坐着漂亮的小汽车到了,被管家领到屋里头来。

    宣怀风已经下床洗漱,换了家常衣服,他本不想无端去请个医生来家里,只是拗不过白雪岚,既然医生到了,也只能礼貌招呼着。

    纳普医生和他们风度翩翩地握了手,用生硬的中国话问,“哪一个?不舒服?”

    白雪岚指着宣怀风说,“这一位,宣副官。”

    纳普医生和金德尔医生是一个诊所的,早听过金德尔医生许多讲述,听见是海关总长的公馆的,也猜到又是那位俊美的中国副官要看医生了,这位白总长,外貌很有气质,但人很霸道,而且非常的大惊小怪,总疑神疑鬼,有时候几乎是不讲道理的。

    医生得了伙伴这一番经验,再一看宣怀风,只是神色里有一点疲惫,心里先就有了定论。

    如果在其它病人那里,他一般是直说无碍,收了诊金和车马费走人。

    不过根据金德尔所述,纳普医生明白这站在一旁的白总长,是需要好好敷衍的,心里虽不以为然,却还是作出一副认真严肃而小心翼翼的态度来,请宣怀风坐下,装模作样地给他检查了好大一番,又询问近况,“最近,忙吗?”

    白雪岚插进来说,“很忙,昨天还吹了夜风。”

    纳普医生说,“这不好。”

    白雪岚说,“是,很不好。他是不是生病了?”

    纳普医生很庄重地沉吟了片刻,说,“生病,没有。不过,要好好保养,不要劳累。”

    他见白雪岚似乎不满意,赶紧咳嗽一声,加了一句,“我,要给他开一点保养的药。一定要吃。”

    白雪岚这才点头,正要说什么,一个听差走了来,对他说,“总长,有您的电话。”

    白雪岚出去接电话,纳普医生和宣怀风都暗中松了一口气,也不再说别的,纳普医生从带过来的药箱里取出一些小药片来,递给宣怀风。

    宣怀风问,“是维生素吗?”

    纳普医生一笑,回答说,“喜欢,就吃。不喜欢,就不吃。”

    宣怀风说了一声多谢,就站起来送客了,管家自去账房里领钱给诊金。

    等白雪岚回来,发现洋医生已经办完了事。

    白雪岚问吃了药没,宣怀风不想他唠叨,就说已经吃了,便问刚才电话是谁打来的。

    白雪岚说,“总理的电话,说有事和我商量,恐怕我要过去一趟。”

    宣怀风说,“正事要紧,不要耽搁了。你这就去吧。”

    白雪岚说,“我过去瞧瞧。你病了,就留在公馆里休息,今天不要上班。”

    宣怀风想说自己没有病,不过他知道一开口,必定争不过白雪岚,要是惹得白雪岚的脾气出来,说不定还要被按到床上躺着,所以,他只是微笑着。

    陪白雪岚吃了早饭,等白雪岚走了,他也去屏风后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领着宋壬就往戒毒院去了。

    因为早上看病这一耽搁,宣怀风到戒毒院的时间比平日要晚,到了他的办公室,桌面上已经放了五六份文件,他坐下来看文件,遇到有人进来问事,也要一一问明答复。

    忙起来时间是过得特别快的。

    似乎只是转眼工夫,已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戒毒院下面是有小食堂的,宣怀风就下去拿着饭盒,要了一些寻常饭菜,和承平他们一道坐着吃,他眼睛往四周一扫,随口问,“怎么不见万山的妹妹?”

    承平说,“她的学校总算把那些先生给哄好了,要开课了。”

    有人笑道,“玉珊回去上学,你可就伤心了。”

    承平脸上一红,忙撇清道,“阿弥陀佛,我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想学乡下老妈子那样烧高香呢。幸亏她上课去了,平时在这里,不知道多调皮捣蛋。前两天说要学当护士,把一盘刚消毒好的针头都给我撒地上了,还没骂她,她倒先掉眼泪哭起来。”

    那好事者说,“难怪呢,我头几天恍惚看她对着你哭,我还想你把人家怎么了。”

    承平大臊,说,“我……我能把她怎么了?我还能欺负她?”

    周围人见他这样脸红,不由都露出愉快友善的微笑来。

    宣怀风一边埋头吃饭,一边听朋友们打趣承平,倒也有点意思,一顿饭吃得倒也香甜,昨夜里的烦愁,算是暂时抛开了。

    吃过饭,仍旧是回办公室里工作。

    不料到了下午四五点锺的模样,听差进来问,“海关的一位年处长,说是您的亲戚,想要见您。您是现在见吗?”

    宣怀风大为诧异。

    姓年的处长,又是亲戚,必定是年亮富无疑。

    这位姐夫对戒毒院,一向是没有任何兴趣的,从筹备到开张,再到现在,从没登过一次门,怎么今天忽然找过来了?

    宣怀风暗忖,难道他已经得到消息,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暴露了?

    要是专门过来向我求情,我有什么话可说,可恨这个人,却娶了我唯一的姐姐,他是要把我姐姐的心都要撕碎了。

    听差看他的脸色,实在有点难看,想着这位年处长想必与那位查特斯先生一样,是很不受这一位欢迎的,试探着问,“那我告诉他您正开会,请他先回去?”

    宣怀风叹了一口气,说,“你还是请他进来吧。”

    听差请了年亮富进来,宣怀风已经站起来,在门前等着,见了他,先轻轻叫了一声,“姐夫。”

    他估计年亮富怕是过来说一些让他为难的事,见面过于热情了,等一下要公事公办,反而拉不下脸,所以口里称呼着,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但他天生俊俏,就算没有笑容,也不见得如何凶恶难看,多少就是眉间有点令人怜惜不忍的愁闷罢了。

    年亮富却不曾注意到小舅子的异常,进来坐在沙发上,东看看,西看看,笑着说,“怀风,你现在可更威风了,这么大一个地方,都听你的指挥。”

    宣怀风一肚子烦恼,想着这人干的好事,真想把他痛打一顿,给他几个耳光,问他怎么能这样辜负姐姐;或是再狠心一点,叫几个护兵来,捆起来送到牢里去。

    宣怀风勉强地一笑,问,“姐夫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年亮富说,“我今天过来,是有事求你的。这件事,你可看在你姐姐的面上,千万要帮我的忙。”

    宣怀风心里猛地一刺,想着,他果然是过来要我徇私包庇的,这万万不能!冷笑道,“你是我姐夫,有事我自然会帮忙。不过,你知道我这人,就算大家是亲戚,我只帮合法的忙,违法的事,我绝不做。”

    年亮富愕然,打量了宣怀风两眼,复又笑起来,“那是当然,难道我有什么违法的事要你去做不成?原是我有一个朋友,家里有亲戚吃了海洛因,被害苦了。他很想送这亲戚到戒毒院来,把毒瘾戒了,但因为这人是有社会地位的,担心家里有人吃海洛因的消息走漏出去,会损害他的名声。所以央求了我,来问一问你,能不能找一个秘密的方法,把他的亲戚送到戒毒院来做治疗。自然,费用一分钱不差你的,或者要加收,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宣怀风有些惊讶。

    他未想到年亮富过来,竟是要照顾戒毒院的生意。

    如果姐夫要秘密送毒品的受害者来戒毒,那可见他对于毒品,还是持不赞成的态度。

    这总比和毒贩子沆瀣一气要好。

    宣怀风原本对他失望之极,到了这时,生出隐隐的一丝希望来,在他来说,当然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怀孕的姐姐没了丈夫。

    年亮富若有悔意,把犯法的事向政府坦白,戴罪立功,虽不能保住职位,但也有望保住一条性命。

    他想到这里,极想和年亮富说一番话,给他一些劝告,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

    心忖,看昨晚的事,可见白雪岚谋定而后动,现在自己一时冲动,揭开了谜底,若他改邪归正也就罢了,万一他不但不改,反而暗中和坏人通消息,不就是坏了白雪岚的大事?

    扫荡毒贩子一事,自己就算帮不上大忙,至少不能帮倒忙。

    宣怀风便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年亮富看他半日不做声,只是把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盯着自己不住地瞅,未免有些心虚,笑着问,“怎么?你今日的脸色很不好,大概你是累了。或者你姐姐又对你说了什么,让你对我生气了?我这几天,公务上原本就有些忙。你也是海关的,自然知道这里头千头万绪的事。话说回来,我求你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呢?”才说了几句话,就忍不住拿手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宣怀风昨晚见他跑去码头,只猜是他忙了一个晚上,倒没怀疑到吸毒上面去,缓缓道,“这是好事,而且是分内的,哪有不帮忙的道理。我先把你说的登记起来,叫他们去做准备。”

    说着,从文件柜里抽了一张病人的登记表来,一边填写一边问,“你这位朋友的亲戚,是什么姓名?”

    年亮富啧道,“不就是说要秘密嘛,我把姓名说了,还算什么秘密?难道不说就不能住院?”

    宣怀风思考了一下,说,“国人要面子,是有这方面的顾虑,我们也不拘泥了。可是总要登记一下名字,你随口说一个也行。好歹有一个化名,不然到了这里,医生看诊,护士送药,难道就阿三阿四的乱叫?”

    年亮富说,“那是一个母亲和她两个女儿,母亲叫莫华,女儿呢,一个叫赵芙,一个叫赵蓉罢。”

    他就帮莫大娘取了夫家的姓。

    另在百家姓里,捏了头一个赵字,并了芙蓉二字,做绿芙蓉两个妹妹的化名。

    宣怀风便一一登记起来,待写到年龄,看那两个女孩子,都不过十几的光景,已受了海洛因的毒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年亮富说,“姐夫,你看这些海洛因,真是害死人的东西。”

    年亮富因为和绿芙蓉曾有过那一番商量,自己上了海洛因的瘾,算是受害者了,即使感受到吃了它之后的快乐,但对于它,还是带着受挟持的恨,便觉得这一句合自己的意思,点头说,“不错,真真是害人的东西,卖这些东西给人的那些畜生,真该枪毙了才是。”

    宣怀风听得一怔。

    瞧姐夫的意思,竟不像是随口敷衍。

    如果不是昨晚自己亲眼看他到码头,上了洪福号,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参与到海洛因走私里面来的。

    但连他也亲口说了,那些毒贩子应该枪毙,可见他不但有悔过之心,更有羞耻愧疚之心。

    他原是铁石心肠的,见了年亮富这样的表示,想想自己那可怜的姐姐,不知不觉,心肠软了一分,把登记表填完,叫听差来送到医生那里去,做好接待病人的准备,他坐下来,和年亮富又说了几句闲话,颜色就没有刚见面时那样冷淡了。

    和年亮富告辞时,宣怀风亲自送他到汽车前,恳切地说,“姐夫,你和姐姐快有自己的儿女了,为人父是很大的责任。你为着妻儿,千万要把自己照顾好,别做出危险的事来。”

    年亮富有求于他,口里自然应是,满脑门子想的,却是去向绿芙蓉请安,顺便享受海洛因和美人肉体的快乐,哪里把这些话真听进耳里。

    随口敷衍一句,就上车走了。

    第六章

    宣怀风回到办公室,又忙了一会子,把一迭文件都整理好了,忽然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承平毛毛躁躁地领着一个穿着工人服的男人进来,指着说,“就是这里。”

    承平看宣怀风望着他,笑道,“喔,早说了你这办公室,应该装一个单独的电话,不然偌大一个戒毒院,就一个电话间,来来回回,办事不利索。磨蹭到如今,趁着如今院里病人不多,还没到忙乱的时候,赶紧装上。”

    正说着,一个听差从他后面进了门,手里抱着一份纸,放到宣怀风桌面上说,“这是费医生给您的,说请您尽快批经费,这东西他们急着要用。”

    又说,“刚才白总长电话打电话到前面,问您是不是过来坐班了,我答他说你正忙呢。他就挂了。”

    宣怀风正忙着应付眼前许多事,忽然听见说白雪岚打了电话来,倒把别的放在一边,问听差说,“白总长说了什么没有?”

    听差说,“就说您做完了事,早点回去。”

    他们正说话,那电话局的人已经开始动起手来,要在墙上架电话线,拿出锤子来,砰砰地敲。

    这样吵,办公室顿时坐不得人了。

    宣怀风只好抱着桌面的文件和承平都站在门外去。

    承平和他站得近,仔细端详了一下,忽然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不大好。”

    宣怀风随口问,“是吗?”

    承平说,“你最近是太累了。我前两天才和万山说,现在戒毒院算是开了个小小的局面,凡事都要谨慎小心地做,盼着将来真能成一番事业。你一手管着钱,一手又管着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千万不要病倒了。你要是倒了,那真是树倒猢狲散。”

    宣怀风哭笑不得,摇头说,“幸亏黄玉珊不在,不然叫她听见,她真会骂你一顿。什么叫树倒猢狲散?我一倒,别人都变猢狲了?你也是一只猢狲?”

    承平也知道自己用错了典,讪讪地笑着,“好了,大家都是熟人,何苦抓这字面上的毛病。我是说的真话,从前你当教书先生,那也只是钱少,不曾比现在这样忙。人总不是铁打的,你别把自己忙坏了,批钱的单子你要核对,批药的单子你要核,各处用料耗费表,你总要亲自来对过一遍。各衙门里需要的公文,都是你去跑动,医生有个打算,又是和你商量,这样下去,你就算有十个身体,也不够用。”

    宣怀风说,“我知道的,将来总要放手,让大家帮我分担。现在不是因为刚刚开始?万事开头难,我们这个戒毒院,摆出旗帜和大烟馆海洛因贩子对着干,你别看现在没动静,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们呢。不得不凡事小心。”

    承平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

    里头的砰砰声停了一下,似乎那人正在拉电话线,不一会,又再响起来。

    宣怀风想起白雪岚的那通电话,虽然轻描淡写,但想必那一位心里是很不高兴的,他早上下了命令叫宣怀风在家休养,被忤逆了意思,不知道回家见面后要怎么耍小脾气。

    如果白雪岚回到家了,还不见自己,那更要再气三分。

    现在办公室是不能用的了,不如先回去,让白雪岚一进门就见到自己,倒还好哄一些。

    宣怀风就对承平说,“就你刚才说的那番话,那我今天就早点回去歇息了,办公室这边,劳驾你留下来帮我看一看,等电话装好了,帮我锁门。这些文件,我带回去看。”

    承平叹道,“不是说歇息吗?带文件回去干什么?这些明天再看,天也不会塌下来。”

    宣怀风说,“你知道我的脾气,总要都做好了,我才能安心睡。”

    他和承平告别,抱着文件下楼,把司机叫了来。

    坐车回白公馆去了。

    他有些担心自己回去,也许要撞见白雪岚老猫蹲老鼠似的,在房里等他。

    在门房一问,知道总长还没有回来,略略放心。

    回到房里,把文件放到桌上,打算一边看,一边等白雪岚回来,正看到费风那份要采购若干名贵中草药的说明,忽然觉得眼前模模糊糊,脑子竟是有些发昏。

    第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