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峥嵘[金玉王朝第五部]

第4节

    峥嵘[金玉王朝第五部] 作者:风弄

    第4节

    费风朝他看了看。

    宣怀风脸色不好,他是看出来了,不过经过这样忙碌的一夜,戒毒院里有谁是脸色好的。因此费风也没有太在意,心里想着,他不接话,大概是这个事不想让人知道。

    也对。

    抽海洛因的人会中毒,为什么他会事先知道呢?

    这里头恐怕有些外人不该知道的蹊跷。

    我不是政府里头的人,不必要去管这些了。

    费风便说,“你累了,是不是回去休息一下?我这边的事也差不多了,再巡一下,我也想请假回家里一趟。昨晚吃了饭就赶过来,一晚上身上都是汗。”

    看宣怀风苍白着脸,点了点头,他就站起来走了。

    宣怀风在办公室里歇了一会,感到力气恢复了一些,他心忖昨晚的事,始终要问白雪岚才能明白的,便站起来,勉强带着微笑在各处走了一趟,看着情况都算稳定,便打算回公馆去。

    也不知道怎么着,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胸膛烧热,脊背却一阵阵地冷,往下走时,掌心扶着楼梯扶手,湿漉漉地沾着满掌冷汗。

    有人经过和他打招呼,明明近在眼前,却连人家的话也听不清楚,宣怀风勉强地点点头,就只管继续走。

    别人都以为他这一夜太累了,也没有在意。

    好不容易,咬牙支撑到车上。

    司机在前头问,“宣副官,是回公馆吗?”

    宣怀风轻轻说,“回去。”

    汽车就朝着白公馆的方向开去了。

    眼看就要到地方了,在街口拐角的地方,却见迎面开过来一辆林肯汽车,倒是很巧,白雪岚也正好回来了。

    白雪岚可说是得胜归来。

    他在展露昭的白面里下药,昨晚正是猛力一击,一石三鸟。

    通过对警察厅的暗示,把掺药进白面的罪名,推到了毒贩子头上,一鸟也。

    送了一批病人给宣怀风,讨情人一笑,二鸟也。

    借此机会让抽白面者痛恨毒贩,吐露买卖内情,三鸟也。

    三只鸟儿之中,又以第三只为重。

    他根据得来的线索,连夜出动,指挥抓捕城中的小毒贩子。

    广东军不能动,那些城里这些给广东军做事的小虫小蚂蚁,总可以动得。

    八月这一个美好的清风朗月下,白雪岚谋定后动,伸出利爪,一夜间,已不知有多少人被掀了被窝,丢进了监狱。

    亏他身体好,劳碌了一夜,双目连红丝都找不到一丝,精神奕奕,神清气爽。

    正思忖着回去怎么向宣怀风报告这个好消息,讨点什么小便宜,忽然觉得汽车速度减慢了,他就问,“怎么了?”

    司机说,“总长,刚好和我们公馆另一辆车对上呢,也是刚回来。要不要叫他让开?”

    白雪岚探头往窗外一看,认清楚是宣怀风常坐的那一辆,有点愕然。

    倒不知他出门去了?

    这个锺点,难道也和自己一样,昨晚出去,熬了一个通宵才回来?

    昨夜去总理府开过会后,还打了电话来问,管家不是说他睡了吗?怎么又跑了出去?

    宋壬和白雪岚是坐在同一辆车上的。

    昨晚白雪岚做大事,要抓人动粗,自然宋壬是个好帮手,所以他就跟着白雪岚忙去了。

    他在白雪岚身后,也歪着头看了看,哎呀叫道,“那像是宣副官的汽车,怎么他出门了?如今这城里不太平,总长,您要说一说他,还是我在的时候,他才出门罢。”

    白雪岚暗里既悬心,又磨牙,面上没表情地说,“我说?我说他就听?”

    对面那汽车,也认出是总长的汽车对上了,自动自觉地让了路,先让白雪岚的汽车开过,自己跟在后面走。

    白雪岚原本是想叫自己的车让道的,但想起宣怀风晚上又偷溜了出去,不用问,恐怕就是到戒毒院去忙了,这样只要工作不顾身体的行径,必定要好好罚一罚才行。

    所以他也不吩咐司机让道了,就让自己的车走在前头,等一下自己先下车,自然可以守株待兔。

    不一会到了公馆,白雪岚不等护兵给他开门,自己就扭开门下了车,站在原地,眼看着宣怀风的汽车慢慢开过来停下,他就亲自去给宣怀风开车门,嘴里调侃道,“宣副官还真是一心为公,昨晚什么时候你瞒着我……”

    视线探进车里,猛地一震。

    宣怀风闭着眼睛,大半个身子歪在汽车后座上,脸泛潮红。

    他一向着装严整,一丝不苟的,现在的衬衣上面却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迷人的锁骨和一点点胸膛,那胸膛在白衣料下,一上一下地起伏。

    白雪岚叫了一声,“怀风?”

    进车里抱他,手一碰,像被烫到一样。

    白雪岚顿时慌了神,手颤着把他抱紧了,转头朝着前头的司机蓦地一吼,“怎么回事!”

    司机只管开车的,哪里知道怎么回事。

    宣副官上车时还没怎么样,怎么到了公馆门口,就歪下了?

    被总长一吼,脸刷的比纸还白,完全吓呆了。

    宋壬听了白雪岚的声音,霍地冲上来,探头往车里一看,推着石化一般的白雪岚说,“总长,这是急病!快送医院!”

    白雪岚如梦初醒一般,说,“对,快送医院!快开车!”

    司机还在瞪着白眼睛,不知所措。

    宋壬一把将司机拽了下车,自己坐上司机位置,踩了油门。

    后面跟着的一辆车,上面的护兵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总长和宣副官,还有宋老大走了,不用问,自然也跟了上来。

    白雪岚在车后座里,抱着宣怀风,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炭,刚才要好好罚一罚的心思,早丢到了爪哇国。

    自己不过出去了一个晚上,怎么就这样了?

    离开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还吃了黄瓜和鸡丁。

    他五脏几乎要碎了,忽见宣怀风发出一点声息,很轻地说,“热……”

    一听见这声音,白雪岚散去的魂魄簌地收回来了,情人在需要他的时候,他这个保护者,绝不能自乱阵脚。

    白雪岚柔声说,“热吗?你是发烧了。不要怕,这就送你去医院。”

    轻轻抚着他的额头。

    宣怀风原本在车上,就是看见他的汽车,知道他在车上,那口一直强撑着的气就忽然松了,所以才歪倒在后座。

    这时候被白雪岚抚着额头,烧得模模糊糊的脑子里,只觉得他那手指,实在修长有力,带着一点凉意,让人万分舒服。

    宣怀风像病了的猫一样,无力而慵懒地享受着他的抚摸,那可以安抚可怕的燥热感。

    但最痛苦的燥热感,却不在额头上。

    他半闭着眼睛,勉强把手缓缓地摸索,握住白雪岚的手腕,低低喘着气说,“这里……”

    白雪岚不敢拂逆,手腕不放一点力气,由宣怀风抓着移到了胸膛上。

    他明白了,便用手掌潜到打开纽扣的衣襟下,轻轻摩挲他的胸膛。

    薄薄肌肉下覆盖着一点肌肉,触感很滑腻,很嫩美。

    白雪岚一阵心猿意马,暗骂自己一声,把这此时不该有的绮念狠狠掐灭了,关切地问,“是这样吗?舒服了一些?”

    宣怀风发出一点声音,大概是个“嗯”的意思。

    白雪岚不禁微笑,说,“你还是第一次这样要我……”

    蓦地遏然而止。

    微笑僵在脸上,像冻裂的面具般可怖。

    白雪岚抽了一口气,低下头,把脸几乎贴住宣怀风的脸,感到那股逼人的热度,不安地问,“怀风,你是肺里烧热吗?”

    宣怀风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白雪岚摇着他的身子,他只勉强把眼皮微微掀了一下。

    汽车在地面嘎地擦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宋壬跳下车,把后面的车门打开,报告说,“总长,医院到了!”

    第九章

    白雪岚顾不得别的,把宣怀风打横抱在怀里就往医院里奔,宋壬追在后面,撞见一个穿白袍子的人,就揪着人家的衣领说,“把你们最好的医生叫来!”

    他个头比一般男人高了半个头,瞪着铜铃大眼,后面乒乒乓乓的一阵响,原来另一辆车上的护兵也赶过来了。

    见着这个阵势,被他拽住的人哪敢抱怨,嘴里结结巴巴敷衍道,“去叫,这就去找。”

    白雪岚把宣怀风小心翼翼地放在雪白床单上,快步到门口,探出半边铁青的俊脸,低喝道,“这边的医生先来一个,病人烧得厉害。宋壬,你亲自走一趟,把金德尔医生请来,要快!就算打断他的腿,抬也要抬过来!”

    宋壬应了一声,赶紧地冲到楼下,自己开着汽车,一路飞沙走石,差点撞到人。

    金德尔医生曾给宣怀风看过一阵子病,那诊所的地址宋壬是知道的,径直把车开到诊所门口,进到小客厅里,坐着四五个衣着华丽的等着看病的人。

    一个接待的漂亮护士站起来拦着他说,“这里看病是要预约……”

    宋壬手一抬,那护士就往一边踉跄了。

    他大步走进里头一个房间里,把大大的白幕帘一掀,里头一个坐着把胸口露出的男病人和一个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医生同时吓了一跳,都转头惊讶地看着他。

    但那洋医生却并不是金德尔。

    洋医生呵斥道,“你干什么?看病在外面等。”

    宋壬问,“我找金德尔医生。”

    这时,金德尔已经听见诊所里的骚动,从自己的诊室里走出来,在走廊上问,“出了什么事?”

    宋壬过去说,“我们宣副官病厉害了,请你立即走一趟。”

    金德尔医生说,“我这里正有病人……”

    宋壬脸黑如锅底,硬邦邦地说,“你一万个病人,也比不上这一个。”

    说完,把手往腰间的枪匣子上用力一拍,便把金德尔医生拽了一个回旋,再一推,把他推到小客厅那头。

    刚要走,他忽然又转回头来,问屋子里那个洋医生,“你是不是叫什么普?”

    那洋医生从未见过这样蛮横的大老粗,早看呆了,不自觉地答道,“纳普。”

    宋壬呲着牙一笑,“原来昨天给宣副官看病的就是你,看的好高明!你小子也跟老子走一趟。”

    便横过来,一手拎了纳普白大褂的后领。

    诊所两个洋医生不得不上了他的车,都坐在后座上。

    等他把汽车开到医院,金德尔医生已经在后座和纳普做了一番交流,震惊地用英语说,“乔治,你疯了吗?你只是一个实习医生,竟然瞒着我出去接诊!这个病人的情人,是一个有偏执症的疯子!”

    宋壬听不懂英语,只听见洋鬼子在后面叽里咕噜地说鬼话。

    他把车门打开,将两个人都拽了出来,进到楼里,先把纳普医生交给了一个手下,吩咐说,“看好。”

    正要带着金德尔医生去见宣怀风,忽然那个叫张大胜的护兵走过来叫住他,凑近了,把下巴朝走廊另一头一扬,和宋壬说,“宋哥,广东军的人,占了这里半栋房子。他们人多,是不是要总长打个电话,从公馆叫些弟兄过来?”

    宋壬眯起眼睛一看。

    果然是的。

    开始太急没注意,现在一看,那一边影影绰绰,光是明眼见到的,就至少七八个,穿着土不拉几军装,背着枪靠墙打哈欠,盯着自己这头窃窃私语,嘀嘀咕咕,不正是广东军?

    宋壬问,“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张大胜已查了消息来,说,“他们的军长不是挨了子弹吗?就在这医院养伤。”

    宋壬啐了一口,“娘的,和这王八蛋撞一处了,晦气!先别管他,我要带这洋医生去见总长。总长现在也没工夫打电话,你去,就说我说的,把公馆里的兄弟叫一半过来,都带好家伙。”

    吩咐完,便抓着金德尔医生到病房里去。

    宣怀风那边,已经有这医院里的一个中国医生过来了,给他挂了吊针,此刻忙前忙后给宣怀风做检查,白雪岚在一旁监督,脸上虽镇定从容,但眸底偶尔一掠的精光,那是带杀气的,那医生被盯得脊背汗毛尽倒竖起来,看见来了洋医生,如见了救星。

    给这种达官贵人看病,会诊总是保险一些,就是万一有个意外,也好分担责任。

    金德尔医生拿着听诊器靠在宣怀风前胸,仔细听了一会,脸色白了白。

    白雪岚已经站在他身后,低声问,“是肺炎吗?”

    金德尔点了点头。

    一瞬间,他察觉到白雪岚那噬人的目光霍然一利,差点以为自己要被这英俊阴沉的中国人伸手拧断脖子了。

    然后白雪岚只是瞅了他一眼,就收敛了所有威势,还是用唯恐惊吓到病人般的温和声音说,“拜托你。他不能死。”

    一瞬间,又让人简直觉得他在低声下气了。

    金德尔医生说,“我会尽力。请你出去,不要,妨碍。”

    他知道白雪岚对着医生是很霸道的,本以为他会不肯走,但白雪岚只把手放在宣怀风烧成通红的脸上,怜爱地抚了抚,然后转过头,乞求地看了医生一眼,就转身默默地走了开去。

    白雪岚走到病房外,正听见宋壬在对着几个跟过来的护兵,劈头劈脑地数落,“……半夜出门,你们也不拦着。不会打洋电话报告总长?放屁!不会打洋电话,那你们连话都不会说了?连手也断了?拦住!拦人懂不懂?我不在,宣副官哪都不能去!他奶奶的耳朵都聋了?宣副官有一丁点事,看总长把你们的肉抽烂!等我回去……”

    他见几个手下一起看着自己后面,便停下来,转头去看。

    见是白雪岚出来,便迎了过去问,“总长,宣副官怎么样?”

    白雪岚低声说了一句。

    宋壬原只是奉白雪岚的命令保护宣怀风的,但最近常常随身保护宣怀风,尤其是戒毒院的事情上,更见识了宣怀风的风骨,对他很有好感,听了会是肺炎,也愣了一下,半晌小声说,“总长,你也不要太担心,不是说洋医生治这个很厉害。宣副官是个好人,一定吉人天相。”

    白雪岚却只是沉默。

    宣怀风这病,恐怕就是前夜在码头上查洪福号,晚上受了风所致。

    白雪岚这阵子借着枪伤,一有机会就狠狠地压榨宣怀风,因为怀风心软,总心疼着受伤的人,每次都迁就着。

    床笫之事过甚,他底子又不如白雪岚厚实,难免就有些血亏气虚之症。

    再一吹夜风,加之心事沉重,病就起了个头。

    那个纳普医生是个庸医,没看出病症来,可恨自己也是个混蛋,昨晚吃饭时发现他脸色不对,怎么就以为是年亮富的事让他忧心,一时疏忽过去了呢?

    白面掺药的事,偏偏又在昨晚发作。

    他一定是强撑着在戒毒院忙了一个通宵。

    宋壬不太会巧词安慰人,便故意提起别的事情来,把广东军的事低低地说了。

    白雪岚回过神来,脸上逸出一丝危险,冷笑着说,“这才叫冤家路窄。”

    展露昭受伤后住在这家大德医院,他是早就知道的。只是开汽车到这里是宋壬,白雪岚又悬挂着宣怀风的病,一时未醒悟过来,宋壬一说,他就明白了。

    其实他不但知道展露昭住在这里,还得到了消息,展露昭已经醒过来了。

    可惜白雪岚那电光火石的一枪,大约浸醋浸得久了,准头歪了一丁点。

    这狗东西,命倒是很硬!

    第十章

    如今文明时代,这一夜的波诡云谲,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加之夜幕之下,自有躁动,许多消息是早就打点好了的。

    次日清晨的报纸,便有许多精彩新闻,好几份小报的记者,仿佛亲眼目睹到一般,把昨夜的事件,写成了波澜起伏、精彩绝伦的,揭出种种内幕。

    例如一篇名叫《毒中毒》的,便绘声绘色,说毒贩子如何为着多赚钱,而在白面中掺东西,那掺进去的东西,本是带毒的,若吃得少,还不立见伤害,偏生这次贪心不足,不小心掺多了,自然吃出毛病,就酿出昨日的惨祸来。

    文章的后面,少不了写着那些老生常谈,也就是那十二个政府提倡的大字,吸毒可耻,害人害己,及早回头。

    戒毒院凭着一夜的表现,很获得了些表扬。那也是情理之中,戒毒院大门前,患者堵拥其道,众人垂死哀哭,终得戒毒院妙手回春,力可回天,整个的故事,何等酣畅淋漓,凭谁读了也要拍案叫好。

    黄万山躬逢盛事,也于其中赚了一个大彩头。

    他腿伤好了许多,因和报社主编有点友谊,便讨了个客席记者的名头,昨夜戒毒院里的情况,他问着承平和自己的妹妹,光这两个人的讲述,就是一篇很好的新闻。

    于是他绞尽脑汁,下足笔头功夫,早上四五点锺就认认真真撰写在稿纸上,送到报社来,那主编看了,章名是“毒中掺毒害国民,戒毒勇士奋相救”,很符合当下的风向,立即就拍板,给印成了加红边框的重要新闻,领了一笔六十块钱的丰厚稿费。

    城里的百姓,只是看着热闹。

    早起在茶楼里,叫一笼小笼包子,一壶香茶,边看报纸,骂一声毒贩可恶,赞一声这戒毒院有点真本事,夸夸这一届政府,似乎有点刚硬的气度。

    他们却不知道,这里头的刀光剑影,余波未止。

    例如警察厅的周厅长,不但一夜未睡好,凌晨时候,又和别人在电话里闹了老大一个不痛快。

    广东军的展司令亲自打电话来,语气很不好。

    他不高兴,周厅长又能高兴到哪里去,拿着话筒说,“昨晚总理府开会,白总理一锤定音,把事情交给了白雪岚,警察厅这边,只是一个协办的名义。用抽白面的那些人举报的线索,到处抓人的,都是海关派的兵。我的手下,也就是去医院维持秩序,做些记录。人都关在海关里,如今你要我放人,我到哪里放人?”

    展司令说,“老周,你别说老子埋汰你,你他娘的一个警察厅长,怎么老让海关骑在你头上拉屎?上次咱们喝花酒,你搂着那个叫粉蝶的婊子,是怎么拍着胸脯答应老子的?每月的孝敬,下头那些小子们可没少你一个大子,把你当他祖宗一样供着。你总要想想办法,姓白的是个畜生,人让他抓了去,他真能当小鸡崽一样一只只捏死喽!”

    周厅长叹了一口气,说,“得了。难道这件事,还是我对不住你?自你们广东军到了城里,能包容的,我没有不包容的。我得到的消息,海关那边颇抓了几个人,审出了一些消息来,如今政府对于白面,是下大力度打击的。你们还在要里头掺毒药……”

    展司令在电话那一头,野兽一样气愤地吼道,“谁掺毒了?我他娘的吃饱了撑着,在自己的货里面掺毒,杀下金蛋的母鸡?抽白面的都死了,老子的白面卖给谁?”

    周厅长听他直接说出白面这两个字来,暗骂这粗人不知道掩饰,虽然彼此心里明白,怎么好对着警察厅的厅长说得这样明白,忙止着他说,“好了,好了,我不知道你们里头的事。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那些生意,少不得要受一些打击。我和你先提个醒,接下来几日,政府是要做几件实在事给民众看的。你叫你下头的人收敛一些,最近不要太出风头。”

    展司令问,“那我的人呢?”

    周厅长猛地冒出一把火来,恶狠狠道,“人在海关手里,别问我!”

    咔地一下,便把电话挂了。

    展司令在行馆里听见电话断了,也用力把话筒一摔,喘着气站在原地叉腰。

    张副官走进来,看他这模样,一时不敢说话,静静地垂手站在一边。

    展司令喘了片刻,把眼睛朝副官瞪过去,粗声粗气地说,“把人都叫过来,开会!商量对策!”

    张副官问,“军长要参加吗?他的身体,医生说了,现在不好移动的。”

    展司令举着手,在肉呼呼的光头上摸了摸,说,“这事是他的手尾,不能把他撇开。这样,就在他病房里开会,你打电话,把人都叫到医院去!”

    手用力一摆,就这样决定了。

    宣怀抿在医院里陪着展露昭,也是下半夜就得了消息。

    一听下面报告上来,买了他们的白面的,许多人都得了急病,被送到戒毒院,宣怀抿的脸哗地一下白了。

    广东军白面的买卖,展司令早已交给最相信的展露昭来办,这次展露昭中枪住院,不能理事,便是宣怀抿按照平日的规矩去周旋处理。

    按照宣怀抿的想法,这是一个机会,一定要把事情做好,让那些平素瞧不起自己的人,都瞧瞧自己的本事,也让展露昭看看,自己是堪为他一个臂膀的。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

    先前洪福号被扣,他亮出年亮富这张准备多时的安排,漂亮地把事情解决了,还觉得有几分得意。

    但拿回来的白面里,怎么会掺了东西?

    宣怀抿把过来报告的人叫到隔壁休息室里,一张年轻的脸沉下来,显得十分阴鸷,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是白面里掺了东西?”

    那人说,“我手底下一个叫刘六福的,在柳巷一带做买卖,都是卖给熟人。这次新到的货,他拿了二十份,刚卖了七份,那七个都上吐下泻,送到医院去了。要说凑巧,绝没有这样巧到这种地步的,还能不是货里有蹊跷?”

    宣怀抿半晌没做声,心里凉浸浸的。

    那人说,“宣副官,这次可是砸饭碗的祸事。那起子狗娘养的白面鬼,平时跪着求着要买,现在吃了一遭,闹了肚子,以为是我在里面掺了药,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不少人向政府举报,我底下那十七八个人,至少抓了十一二个。往后这买卖,买的不敢向我们买,卖的怕被举报,这不是要绝我们的生路吗?”

    宣怀抿不耐烦道,“知道了!现在说这些,能顶个屁用。等我看看情况再说,你先回去罢。”

    他把人打发走,回到病房悄悄一看,展露昭还在睡着。

    他知道天一大亮,展露昭醒了,这件事是必须有个交代的,便交代了一下外头的护兵,自己叫了一辆汽车,直至林公馆门口。

    宣怀抿到林公馆时,六点锺刚过一刻,林奇骏刚刚起床,还没看报纸,压根不知道吹了一夜的大王之风,风云已经变幻,见听差过来说,“有一位姓宣的先生,说有急事要见您。”

    林奇骏一怔,然后一喜,对听差叮嘱,“你把他悄悄请到二楼小花厅里,小心一点,不要吵醒了老太太。”

    赶紧到盥洗室,洗漱梳头,对着镜子照了照,又把一只未用过的美国刮脸膏打开,认真地把脸刮了一道。

    换上一套烫得笔直的西装,把一条白色的手绢,漂亮地塞在上衣口袋里,露出一点白边,又对着穿衣镜,前后看看。

    镜里一个年轻时髦的男子,斯文俊雅,风度翩翩,从头发到衣装,找不出一点毛病。

    他满意地点头,这才走出了房间。

    到了小花厅,林奇骏在门外矜持地咳了一声,才伸手扭着门把打开,笑道,“怀风,对不住,让你等……”

    目光一触到站在里面的人,顿时噎住了。

    宣怀抿冷笑道,“林少爷,好高的兴致。命都快丢了,还记挂着怀风,日后我帮你知会一声,叫他念着这点情分,在你坟头撒一把土,怎么样?”

    金玉第五部《峥嵘》目前写到十八万字,还有三万字就满三本了,挠头,首先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匍匐趴下!五体朝天认罪!爆了啊!

    根据剧情来看,果断是会有第六部了。

    弄弄也觉得很对不起 大家,篇幅估算一向是我的致命点。文文里要写的剧情,要交代的人物结局,我心里有数,但是写出来真的字数很多。真的不想因为篇幅限制而把想好的内容给删减了。

    有读者说,只想看小白和怀风,这个想法可以理解。

    可是作为作者 ,我想在文章中加入更多的关于人生的内容。对我而言,文章不管是主角还是配角,都有他们的爱恨和存在的意义。

    这是弄弄的第一个民国文,希望不仅仅写了一对情侣恩恩爱爱,ooxx的故事,而是写出那个时代的一角风景。

    这也是选择民国作为背景的主要原因。

    希望大家原谅弄弄的任性,和爆字数……

    我会尽快更新,因为挺心虚的 ,对不起大家,拖了好久。三百六十度翻滚后落地鞠躬道歉!

    林奇骏大不自在,忙忙地把门关了,走过来,压着声音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吗,有事打电话到洋行,这阵子我母亲都在这里。”

    宣怀抿说,“咦?老太太在吗?那正好,请她老人家出来,正有一个事情,请她评一评。”

    说到后面,嗓门扬起来。

    林奇骏慌得简直要伸手去捂他的嘴,触到宣怀抿狠厉的眼神,又松了手,十分懊悔沾了这干煞星,跺着脚叹气,“你又有什么要求?你说吧。”

    宣怀抿说,“我不是来提要求的,我问你,洪福号上面那批货里头,掺了什么药?”

    林奇骏一愣,问,“什么掺了药?”

    宣怀抿把夜里的事说了,又打量着他问,“你不知道?”

    林奇骏从他的话里听出险恶的风险来,额头冷汗直渗,惊疑不定地看着宣怀抿说,“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你们那些白面,我从来没打开过,更不要说往里面掺东西。我是做正经生意的,做什么要往你的货里掺药,和你结这个死仇?”

    宣怀抿冷冷地说,“这也未必。你帮我们运白面,估计也有些不服气,害我们绝了生意,你也就不用帮我们的忙了,是不是这道理?也说不定,你是要讨我那管戒毒的哥哥的好,不是心心念念想着他吗,正好用我的东西,让他乐一乐。他这戒毒院,昨天可是收了许多病人。”

    林奇骏把手在桌子上懊恼地一拍,只一脸苦楚地叹气,“唉,真冤死我了。”

    宣怀抿问,“这批货是你运过来的,经过你的手。不是你,会是谁?”

    林奇骏说,“怎么只经过我的手,这批货被海关扣过,不是你找人弄回来的吗?洪福号的船长和我说,船在西码头,是海关的年处长来叫释放的,你是不是让年亮富来办的事?他还是怀风的亲姐夫,怎么就不是他干的?”

    宣怀抿说,“不会是年亮富。”

    林奇骏问,“你怎么知道?”

    宣怀抿哼了一声。

    年亮富心爱的绿芙蓉被他捏在手心里,自己又染了白面瘾,绝不可能有胆子做这样的事。

    宣怀抿心里笃定,但碍不着定要说给林奇骏听。

    林奇骏沉默着,心脏怦怦乱跳,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在白面里掺药,但那些广东军是蛮不讲理的,万一展露昭怀疑到自己头上,无法辨明,那可真是冤杀自己了。

    这要紧关头,倒是先做宣怀抿的工作才好。

    他便缓缓地抬头,往宣怀抿这一边看着,半晌,带着一点哀求地说,“怀抿,真的不是我。你知道我的个性,连杀一只鸡的胆子都没有,怎么可能在白面里放药?”

    宣怀抿说,“你这是求我吗?”

    林奇骏说,“你帮一帮我。”

    宣怀抿脸上看不出表情,撇着嘴角问,“就当不是你做的,我为什么要帮你?”

    林奇骏尴尬地站着,后来低声说,“我们两家也算世交,你父亲和母亲,我都是很尊敬的。”

    宣怀抿忽然把那嘴角,大大地扬起来,拉出一个难看的冷笑。

    林奇骏更尴尬了,把目光避了开去,转身颓坐在一张椅子上,怔怔地说,“这世道真不让活了,我得罪了谁,要受这样的冤枉。你们要钱,不管多少,我都甘愿给;你们要我帮忙运白面,我咬着牙也做了。到了现在,诬赖我在里头做手脚,我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宣怀抿站着,目光斜下地瞅他,从乌黑的头发,看到笔挺漂亮的西装领子,不知想到什么,慢慢的把脸上的讥讽收了,说,“你不要伤感,我们小时候,也算做过朋友。只是你想想,当初你是怎么和我做朋友的?我这个朋友,在你心里,只怕连我哥哥一根头发也不值。你枉在他身上花这些心血,今日又如何?他是联合着白雪岚,把你往死里整。你要帮忙,却又来求我。我是个做冤大头的了。”

    林奇骏听他话里的意思,竟是念着情分的,不由生出一丝希望,忙说,“从前的事情,我也有心里懊悔。你今天帮了我,我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宣怀抿便笑了,说,“我不是不能帮,不过,我帮了你,你也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林奇骏说,“行,行!”

    宣怀抿说,“要你帮的忙,以后再和你说。你可不要忘记自己的话,不然,我受了骗,是一定要找人报仇的。今天的事,我的麻烦也很大,等我回去看看怎么兜转吧。我也只能敲边鼓,究竟要怎样,还是要看军长的意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我帮不成这个忙,你不要怨恨。”

    林奇骏已站了起来,说,“不,有你帮忙,我是一定无可忧虑的了。我知道你在展军长心目里,是很重要的人,你说的话,他多半是很重视的。”

    这顶帽子送在宣怀抿头上,正合了宣怀抿的意。

    虽然知道林奇骏是奉承,但得展露昭重视,正是宣怀抿最在意的,是以听了,心里很乐。

    往下也没有别的可谈,宣怀抿提出要走,林奇骏赶紧地带路,亲热地把他送到大门。

    看着瘟神的汽车开得远远,才松了一口气。

    林奇骏转回来,到了饭厅里,听差送上一杯热咖啡和煎鸡蛋、热面包,他刚吃了一口,就见管家从门里进来,叫听差冲一壶香片。

    林奇骏问,“母亲才刚起来,就要喝茶吗?这对胃不好。”

    管家笑道,“也不是刚起来就喝茶,老太太早两个锺头就起来了,她不习惯首都的天气,总说气闷,要去小花厅歇着。我知道她每次起来后大概两个锺头,是会叫茶的,所以先预备下来,免得临时叫起来又忙乱。”

    林奇骏拿着银叉的手一顿,强笑道,“哪里是小花厅?我看你是弄错了。刚才是我和一位客人在小花厅里说话,你是看着门关着,里头有人,就乱猜是母亲在里面。”

    管家也不和他强辩,只笑了笑,说,“在您面前,我还敢空口说白话吗?到底我一大早是看见老太太进了小花厅的。小花厅连着的露台,老太太说那里雅致,这几日常歪在长软椅里纳凉。只那角落不注意看,瞧不见躺着个人呢。”

    话才说完,林奇骏脸色已经刷地白透了。

    管家问,“您怎么了?”

    林奇骏把刀叉放下,脖子上的白餐巾丢到桌上,失了魂似的,直着眼睛走出饭厅。

    上了二楼,把小花厅的门推开,那露台的设计很别致,是一道深紫帘子遮挡着的,掀开了,才看见一个长软椅摆在角落,软椅的靠背很高,挡住了视线。

    他绕到露台一头,一边幽魂似的摇摇晃晃到动着步子,一边见视线里移过去,渐渐不被高高的靠背遮住了,一点点露出椅子上一个人影来。

    那人蜷在又宽又长的软椅里,越发显得瘦小干瘪。

    林奇骏却仿佛见了阎王一样,觉得身上的血猛地被抽干了。

    他倒抽一口气,踉踉跄跄地往后栽,后背撞在露台涂了白油漆的栏杆上,呆了一会,哆哆嗦嗦地过来跪下,抽着气地唤,“母亲。”

    林老太太原是死了一般,把脸藏在软椅里的,这时忽然坐直了,又霍地站起来,沙哑地说,“我不是你母亲,我没生这样的畜生!百年干干净净的基业,都沾了别人的血!”

    林奇骏看她动了,料想自己是要挨耳光的,闭着眼睛等着,不料脸上却没挨一下。

    身边仿佛一阵风刮过。

    林老太太冲过去,砰地一下,头冲在露台的石栏上,撞得头破血流。

    第十一章

    宣怀抿和林奇骏见了一面,察言观色,料想不是林奇骏动的手脚,又要挟着林奇骏许了自己一诺,算是有些成果,便坐在汽车上,一面思量着,一面回医院来。

    到了楼里,却有几个碍眼的服色,宣怀抿多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回来他那一头,问走廊上站着的一个广东兵,“怎么我瞧见三楼那里,像是海关的人?”

    那广东兵在这里站着岗位,除了小解,老老实实地没有走远过,不知道宣怀抿问的什么,浑浑噩噩地说,“我才听一个漂亮护士说,昨晚医院里出了大事,很多人得了疫症,还有警察厅的人来查问过,不是海关。”

    宣怀抿说,“牛头不对马嘴。”

    扭身就走了过去,找了一个展露昭警卫营的兵,叫崔大明的,平时做事还算机灵,吩咐他说,“楼下有几个海关的人,你去打听一下,是不是来查什么案子的?”

    崔大明答应了一声,正要走,宣怀抿又把他叫住了,指点他说,“你别打草惊蛇,把这身军装脱了,随便哪儿找一件白褂子套上,挨近了去听听就回来。”

    崔大明心领神会,点点头去了。

    宣怀抿走到病房外面,看见门口多了一群兵,虽然穿着都是同样的军服,但脸生,可见不是展露昭警卫营里的,就知道有人来探病了。

    他问其中一个兵,“里头是哪个过来探望军长了?”

    那兵打量他一眼,知道是个长官,回答说,“是司令叫着我们旅长一起过来开会呢。旅长叫我们在门口守着,别让闲杂人进去。”

    宣怀抿问,“连我也不许进吗?你知道我是谁?”

    便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

    那兵说,“长官,我能知道什么,左不过咱们旅长怎么说,我就怎么守着。我是不敢擅自让你进去的,你稍等,我给你进去问问。”

    宣怀抿这几日,直把展露昭的病房当成自己的家一样,时时刻刻守着。

    没想到不过出去一趟,回来自己就变成外人了,不怒反笑,故作大度地一掸衣服,朝房门指着说,“好,你到里头去,和军长说,我回来了,被你们挡在外头,看他怎么说。我就在这等着。”

    那当兵的果然进去,不一会,从房里出来。

    宣怀抿笑着问,“怎么样?”

    当兵的脸上讪笑着,“长官,里面在说正经事,你要在外头等一等。”

    宣怀抿的笑凝住了,冷笑着说,“是魏旅长这样说的?”

    当兵的说,“不是我们旅长说的,这是司令的话。”

    宣怀抿脸猛地一红,刹那又转了灰白色,强做不在意地问,“军长怎么说?”

    当兵的说,“军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没说话。”

    他是跟着自己上司过来的,还是头一次见宣怀抿,听他说是军长副官,原以为他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后来看司令的意思,是很嫌弃他的,开会的时候连门也不让入,算什么体面长官,所以也不太巴结,说完了话,便把脊背往墙上一靠,百无聊聊的颠着脚。

    第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