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低喃,“我看你连命都不想要了。”
她话中的怨念让江少卿心底闪过一丝欣喜,可却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只得转开话题,“你爸去上海开会,正在赶回来,爷爷和外公那边,我怕他们担心,暂时把消息压下了,等高教授会诊后再告诉他们。”
他的顾虑很周全,爷爷和外公年岁已高,在她病情不清的情况下,的确没必要让他们操心。
两人正说着话,病房的门被推开,一群穿白大褂的人走进来,很有秩序的围在她床边,走在最前面的老头见着江少卿微微颔首,视线落到她身上时,面色格外和善,“你是楚楚?”
宋楚轻轻点头。
“比小时候更漂亮了,上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6岁,才这点高,一转眼就长成大姑娘,还结了婚。”老头边说边在床边比划着高度,脸上的笑容真挚热烈,甚至带着丝丝幸福和满足感,仿佛他很欣慰宋楚长大成|人一般。
听他提起自己小时候,宋楚便猜到他应该是家里的世交,可怎奈实在想不起对方的身份,正踌躇该怎么接嘴,边上的江少卿及时插-进话来,“高叔叔,我给她喝了点水,没事吧?”
很突兀的问题,让众人觉得好笑,可唯有宋楚明白他是在给自己提示,他终究是最了解她的人,心酸酸的,喉头似乎也发紧得厉害。
被称为高叔叔的人温和的笑了笑,“手术排在明天下午,晚上还可以少量进食。”
宋楚听她提到手术,忙紧张的问,“高叔叔,我的伤得很严重吗?”
“不算严重,只是个小手术。”高时江安慰道。
“真的吗?”宋楚扫了眼床周围白压压的人群,不敢确定的问,“那我还能走?”
“恢复好了,想蹦想跳都行。”高时江开着玩笑。
“可我的腿很软,根本动不了。”
高时江了然的点点头,再从另一个医生手中拿过胶片举到宋楚面前,耐心地指了指一处阴影,“这里有个小碎片,看到了吗?”
等宋楚嗯了一声后,他又继续说,“就是这个小东西压到你的神经,所以你的腿会酸软无力。”
“可我的腰也很疼。”她补充道。
“严格意义上那不是腰,而是尾骨。”高时江将片子还给助手,然后掀开宋楚的被子,一边将她轻轻侧翻过来,一边说道,“我还要给你做个检查,会有点疼。”
他还没说完,宋楚就哇哇叫起来,钻心刺骨的疼从尾骨处蔓延至全身,冷汗倏地就密布额头。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紧了她,“乖,再忍一忍。”江少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握她的手里也有薄薄的汗。
尽管高时江已极尽轻柔,但宋楚还是疼得浑身冒汗。凝视着那张苍白的脸,江少卿觉得心被狠狠揪起,不由紧蹙眉头问道,“高叔,还要多久?”
高时江侧头睨了眼面色凝重的他,嘴角轻轻扬起,调侃道,“不错,知道心疼老婆。”
看他轻松戏谑,江少卿脸色愈加难看,“您快点,她最怕疼。”
“我看你比她还疼。”高时江揶揄道。
江少卿还想反驳,左手却被扯了一下,低头就看到宋楚满脸泛白的望着他,“我忍得住,你别打扰医生工作。”
拢起的眉头挑得更高,他目光锁着她,更加用力的回握她的手,脸上的痛楚丝毫不比她少半分。
高时江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唇角露出欣慰的笑容。检查结束,他并没有将宋楚翻回去平躺,而是吩咐一旁的护士长,“多拿些枕头垫住背,尽量让她侧睡。”
说完转头对江少卿说,“晚上你留下吧,她不会睡得太安稳。”
16谁比谁傻
如医生所言,宋楚睡得极不安稳,持续侧躺的睡姿让她很不习惯,止疼药效果又并不明显,前半夜她还能断断续续勉强睡上一会儿,到后半夜腰间的伤便开始闹腾,锥心的疼络绎不绝的袭击着全身,四肢百骸如凌迟般痛着。
听见那几不可闻的呻-吟,病床旁的江少卿猛地睁开眼睛,探过身子,修长白净的手掌覆上她汗湿的脸颊,“很疼是不是?”
“嗯。”宋楚咬紧唇,低低的应声。
他皱着眉,拇指拨开被她咬得泛青的唇瓣,无比心疼,“疼就咬我,别咬伤自己。”
宋楚别过头,躲开他伸到嘴边的手,可剧烈的疼痛还是令她开口乞求,“你去问问医生,能不能给我再打一针止疼药。”
“乖,你明天要手术,今晚不能用太多止疼药。”他将她的手包进掌心,温柔哄着,“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宋楚的心轻轻颤了一下,他的好再次浮上心间。备战高考的日子,她神经绷得如欲断的弦,所有人都劝她放松,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可高考倒计时牌上日渐缩小的数字、家人的刻意迎合,课桌里那厚厚的练习册……无时不刻都在营造大考逼近的压抑,无处不在的紧迫气息让她开始烦躁、失眠、一戳戳的掉头发。身体疲惫不堪,大脑异常活跃的矛盾让她痛苦不堪,她打电话给江少卿,握着话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只是安静的听着,然后轻轻地说,“我给你讲故事吧?”从格林到安徒生,一夜又一夜,跨越半个地球,在无线电波的传递下,他低沉饱满的嗓音为她恹恹的夏日灌入一丝清凉……
英国与中国时差8小时,江少卿打电话给她时大多是在宿舍,好几次她都能听到那头室友的调侃,“江,你又在做安徒生爷爷吗?”
她曾经问过他,“你怎么总对我那么好?”
他但笑不语,被逼得紧,才沉吟一句,“傻瓜!”
是呀,她就是傻瓜。一个男人对女人这般宠爱,怎么会是单纯的兄妹之情?可他又何尝不是傻瓜?得不到任何回应,却一如既往,甘之如饴。
宋楚抬起眼,在橘黄的床灯下怔怔注视着他,细蓝条纹衬衫外罩着米色v领毛衣,翻出的领口衬着他的脸部线条越发冷峻迷人,下颏因为薄唇抿紧显得曲线有些僵硬,眉头高高的拢起,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疼痛。
细看之下,她才恍觉他似乎比印象中瘦了许多,深邃的眉眼下有浓浓的乌青,眼底的疲惫和憔悴显而易见。他不该是这个样子,记忆中的他总是冷静优雅,跟她在一起时,唇角总是挂着温柔的浅笑,如沐春风般和煦,可如今?宋楚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眼睛越发酸涩,嘴巴也漫出苦味,一种闷钝的痛楚从心口传来,像是巨石缓慢碾过心脏,鬼使神差地她就伸出手覆上了他冷峻的下巴。
江少卿怔住了,呆呆愣在那里不敢动,直到她小手抚上他紧蹙的眉心,作势要熨平整,心中排山倒海的狂喜和悸动才奔泻而出。
他捉过她的手贴在唇边,黑眸认真而虔诚的望着她,颤声重复,“楚楚、楚楚……”
有些事情,你清醒过来都不会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得出来。宋楚被他重复低哑的呢喃惊得心一颤一颤地,像是受了什么牵引,与他静静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竟然拖住他的手枕在脸下,调整脑袋,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后,柔声嗫喏,“我要听海的女儿!”
江少卿目光紧锁她平静的小脸,幽深黑眸里涌动着莹润的光。他清了清发紧的嗓子,徐徐讲出烂熟于心的童话,“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
贪婪地望着呼吸渐渐平顺的小女人,江少卿唇角勾起浅浅的弧线,虽然知道她极有可能是因为受伤脆弱才依恋他,但他觉得已经满足,就像他对宋博彦说的,他等待太久,不在乎继续等下去,只要她尘封的心肯泄漏一丝丝缝隙,属于他的阳光就会照射进去。
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拂开她贴在额前的刘海,夹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他宣誓,“楚楚,我绝不会放开你。”
许是昨晚闹腾得太晚,宋楚这一觉竟睡到了9点。看到头顶灰白的天花板,她怔愣了几秒才记起自己受伤进了医院,就在这一瞬间,背脊的疼痛也随着记忆复苏。咧着嘴苦叹,尼玛,还真是睡觉了就不疼了!
脖子稍转,宋楚一眼就瞧见了立在窗边与高教授低声交谈的江少卿。单人病房里暖气太足,他已经脱下毛衣,只留条纹休闲衬衫,优雅的侧面在晨光下显出几许沉郁,一缕柔软的黑发覆在额际,在眼睫处印下一片阴影。
他专注做事的侧面真的非常好看。从前她最喜欢杵着下巴静静看他全神贯注画图的样子,他总是习惯抿着唇,左边眉毛轻轻挑起,午后的阳光打在脸上,将俊帅的轮廓映照得更加分明。
那时,他常常会抓到她的偷看行为,揉着她的头发揶揄,“淑女是不能这样直勾勾看人的?”
她总是仰起下巴,回答得理直气壮,“切,我才不做淑女,再说,谁叫你长得那么好看?”
属于他们的回忆,随便拉一件出来都有满满的甜意,原来外公和陈媚说的都对,但凡她放下过去,用心去感受,怎么会发现不了江少卿的好,可是……真的能放下吗?
宋楚抬眸望向那个爱他的男人,不期然就撞上他的视线。看到她醒了,江少卿快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还很疼,是不是?”
宋楚望着他乌黑的眉眼,轻轻摇头,“还好,不是特别疼。”
“那饿不饿,高叔说可以现在还可以吃点东西?我叫陈姨给你做了鸡粥,你吃一点?”
“好。”
他似乎因为她爽快的应答心情大好,兴冲冲地从茶几上拎来粥,想要舀给她喝。只是他伤了右手,保温壶的盖子又被拧得太紧,旋了好几下都没打开。宋楚见他欲用右手去抓杯子,下意识就想扑上去阻止,谁知这一动就拉到后背,疼得她“啊”地叫出来。
江少卿吓得扔了保温壶,俯下身焦急的问,“疼?扯到了是不是?”说完带着几分愠怒,“你要做什么叫我就好,我说过你不能动。”
宋楚疼得直冒汗,吸着气等那阵钻心的疼过去才狠狠地瞪了他受伤的手一眼,“好心没好报。”
江少卿愣了一瞬,明白过来后眉眼里全是笑意,“那我让高叔叔帮忙打开?”
站在一旁看戏的高时江这才上前两步,拎过桌上的提篮,用力拧开,鸡粥的清香瞬间四溢。
“好香。”宋楚和高时江不约而同的赞叹。
“高叔,要不你也来一碗?”江少卿倒出一小碗粥递给他。
“不了,我吃过早饭了。”高时江笑笑,抬手看了看表,叮嘱,“隔手术还有4个小时,不要吃太多。”
“就这一小碗,行吗?”江少卿问。
“可以。”高时江点头,“吃完后叫护士,她们会过来给她做术前准备,我先去看看别的病人。”
江少卿起身相送,刚走到门口,病房门就被人推开,风尘仆仆的宋一鸣与他们碰个正着。
江少卿敏锐地察觉到身旁的高时江微微一震,刚才还温煦的表情瞬间化为彻骨的寒冷。
“哼。”他从鼻子轻蔑地冷哼一声,“宋部长可真是日理万机,女儿受伤入院一整晚才来看她,你怎么不干脆等她出院时才来接呢?”
“高医生真是医者仁心,连家属探不探病这种小事都要过问。”宋一鸣毫不客气的顶驳回来。
“小事?”高时江嗓门一高,“楚楚的事怎么会是小事?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可以把女儿的事当作小事?”
“我与女儿怎么相处是我的家事,用不着高医生操心,你要是有这个闲心,不如去研究研究怎么治病救人。”
“你……”
病房里的其他人都嗅到了浓浓的火药味,高时江还想骂回去,就被跟在宋一鸣身后的宋博彦挽住胳膊,“高教授,我有个病例正想跟你请教呢。”
“你是心胸外科,有什么病例能跟我神经外科探讨?”高时江不留情面戳穿宋博彦蹩脚的谎言。
“还是、有的。”宋博彦干干的笑着,灵机一动,手指着宋楚,“喏,就我姐的手术方案,想学习学习。”
很神奇,提到宋楚,高时江的情绪迅速缓和下来,他不屑地斜睨宋一鸣,负手走出房门。走了两步,看宋博彦没跟上来,他转过身不悦的低吼,“不是要看方案吗?还不过来?”
“哦!”宋博彦朝江少卿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快步跟上去。不过,当他两眼放光地看着那近乎完美的手术方案时,他立即改变了刚才壮士负义的想法,由衷感慨,高时江不愧为神经外科的权威。
高时江走后,宋一鸣也恢复如常,他信步走至床前,睨了一眼宋楚背后的几个枕头,问道,“就这么侧躺睡了一宿?”
见宋楚有吭声,江少卿赶紧接过话,“嗯,医生说侧躺对尾骨压力最小。”
宋一鸣似乎也不恼火女儿的沉默,兀自坐下来,端起床头柜上的粥,舀了一勺递到宋楚嘴边,“少吃点,术后很久都不能吃东西。”
宋楚别开头,不屑父亲难得的温情和慈爱。从5岁起,她就离开宋家,父亲对她而言是个陌生又痛恨的词,她没有忘记他对母亲的背叛,也没有忘记她对自己的欺骗,他说过得不会给她找新妈妈,可是还是娶了伤害母亲的那个女人进门;他说过无论她在哪里长大,都是她最疼爱的小公主,可是他却狠狠地闪她巴掌,怒骂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女儿?”
那一年她16岁,因为江少卿的劝阻决定尝试去接受父亲,接受那个女人,可是……
高时江说得对,他根本不配做自己的父亲。
江少卿望着宋一鸣滞在半空的手,无力的摇摇头,他的楚楚有最柔软善良的心,却也有最执拗强硬的性子。
“爸,我来喂吧。”他拿过宋一鸣手中的碗,放在柜上,再舀起一小勺,轻声哄道,“张嘴。”
看女儿乖觉地启开双唇,吞下江少卿喂过去的粥,宋一鸣惊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他知道楚楚恨自己,对江少卿更是过犹不及,这三年,他们糟糕的夫妻关系他是一清二楚的,他也找江少卿谈过,请他放彼此自由,可江少卿却斩钉截铁,“不,我会让她原谅我。”
看来,滴水能穿石,楚楚这傻丫头总算不是铁做的心。屈指轻触鼻翼,宋一鸣凝视着两人,唇角漾起浅浅的弧度。
手术定在下午一点半。一点时,宋楚便被接走。江少卿一路握着她的手从病房跟到手术室门口,直到护士提醒该进去了,他才眷念不舍地放开她,轻轻俯下-身,在额上印下一个吻,“别怕,我在外面等你。”
手术室的门打开又合上,过了一会儿,门上的灯啪的亮起。宋一鸣拍了拍直直立在门前的江少卿,“坐会儿吧,没那么快结束。”
“我知道。”江少卿呢喃,“我只是想隔她近一些。”
宋一鸣没再劝阻,而是跟他一样,垂手紧贴手术门站着,半晌后他才徐徐地问,“你们都没有告诉她实情?”
17复杂手术
“楚楚胆子小,又爱胡思乱想,不确定的事情,我不想让她太担心。”江少卿侧眸睨望宋一鸣,“爸,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我的妻子。”
宋一鸣颔首扶住他的肩头,长长叹口气,“少卿,我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把楚楚嫁给你到底是对还是错,但今天,我坚信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希望她能平安出来,你们也能冰释前嫌,重新开始。”
“一定能。”江少卿答得斩钉截铁,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一定会让它实现。昨晚,望着宋楚惨白的睡颜,他一夜未眠。静谧的病房太适合思考,也让他体会了什么是人生太无常。的确,他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消弭隔阂,去乞求她的原谅,可是他不愿意再浪费时光去虚耗。她是他遗失的肋骨,今生今世他们必须在一起,即使代价是她的恨,他绝不会放开她。
注视着他凝重的脸,宋一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高时江在里面,不会让她出事的。”
宋楚曾在电视上看过无数次手术室的场景,可真进来才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儿。也不知是近视看不清的关系,还是过道的灯光太昏暗,长长无菌通道竟有种深宫景深的晦暗,令她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护工将她推进一间房,宋楚待了一会儿,才发现里面竟全是等候手术的患者,有跟她一样躺床上的,还有没事儿人一般拉着边上的病友天南海北神侃的。护士似乎见惯不怪,但笑不语地忙碌着,只是在核对她手上的名字牌时,惊讶地叫了声,“宋楚?你就是宋楚?”
那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呼让宋楚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礼貌回答,“对,我就是。”
听到她的回答,护士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甜,替她扎针的动作也格外轻柔,“这个针比普通针要粗,会有点疼,忍着点。”
挂上点滴,宋楚才被推进了真正的手术室。转动脑袋看了看四周,的确跟tvb医生剧里的场景一样,医生还没有来,只有几个护士和助手在忙碌着,当冰凉的心电检测仪贴上她胸口时,宋楚不禁抖了一下。
“害怕?”正在给她接仪器的护士温柔的问。
宋楚尬尴地点头承认,“嗯,我没做过手术。”
“不用怕,只是一个小手术。”护士将她的长发挽起,塞进无菌帽里,玩笑道,“今天这台手术不仅汇聚了我全院最好的人马,高教授还请来外院的专家做二刀、三刀,你这待遇比部级领导还高。”
宋楚偷偷翻了个白眼,干呵呵笑了两声。这护士,不就暗示她杀鸡焉用宰牛刀吗?
护士准备就绪后打电话麻药师,“罗主任,您可以下来了。”
宋楚听到给她麻药的也是个主任,也同意了护士的话,她这待遇的确好。哎,话说她这种算不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对,准确来说,他们家得道的人可多了,她这只小麻雀随便沾点光都能安逸享福。
这罗主任是个50多岁的女人,见到宋楚时满脸慈和,“楚楚是吧?长得真快,一晃都这么大了。”
这开场白让宋楚愣了一瞬,无比好奇,她自小也没怎么跑过医院啊,可这医院里怎么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熟人?
罗主任也不再多言,转而解释麻醉过程,“待会儿,我会给你做全身麻醉,手术期间,你不会有任何知觉,另外手术结束后我会给你用止疼泵,这样你会睡得好一些。”
“手术要多久?”宋楚抓紧时间问。
“这个得问金教授。”罗主任晃了晃手中的针筒,笑道,“我只管麻倒你。”
正说话间,就听到护士们恭敬地叫,“金教授”。宋楚趴在床上,看不到门边的情况,但听脚步声好像进来了好多人,过了几秒,戴着口罩的高时江便蹲在她面前,笑盈盈的问,“怎么样,怕不怕?”
“他们说这儿全是高手,我没必要怕。”宋楚用护士的话回答他。
高时江哈哈大笑起来,大手揉了揉她的头,感慨道,“楚楚,这是咱们第二次在手术室见面。”
“第二次?”宋楚诧异的瞪大眼睛,她不记得自己做过手术。
“你是我看着出生的。”说完这话,高时江的眸色忽然晦暗,仿佛陷进了痛苦不堪的记忆里抽不出身。
这一次宋楚没问,倒是边上的小医生好奇了,“高教授,您以前还做过妇产科?”
噗,罗主任没品的笑出来。她看了看高时江,意味深长地说,“他那次既是医生,又是家属。”
一些奇妙的想法快速划过宋楚脑袋,她怔怔地凝视高时江,小心试探,“你认识我妈妈对不对?”
这个问题似乎让高时江更痛苦,只见他久久地垂着头,呼吸缓重得宋楚想忽略都难。正想说点挽回的话,高时江倏地抬起头,没事儿人一般,笑眯眯地望着她,“我们的故事很长,你想听吗?”
宋楚忙不迭点头,清幽的眸子里写满渴望和期盼。丝毫没注意到高时江与罗主任的眼神交流。
手臂突地刺疼,一股液体缓缓注入她的血管,不消几秒,浑身就疲软下来,进入黑暗前,她听到高时江在她耳畔低语,“故事太长,等你醒来慢慢讲给你听。”
无影灯啪地亮起来,一切准备就绪,高时江握着手术刀却迟迟没有落下,手术室内不知情的小年轻们都面面相觑,这场景绝对千年难见,高医生是外科界有名的快刀手,动作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今儿怎么迟疑了?
“老高,要不还是我来主刀吧?”与他对面的李斌开口道。
“不用,我想亲自给她做。”他的话语极轻,可任谁都能听出里面蕴含的坚定。
李斌在口罩后悄悄叹气,尔后故作轻松地调侃,“怎么,怕我技术不如你?”
“师兄你见笑了。”高时江真挚地说,“你这个院长同意给我做助手,我感激不敬。”
“我们何必谈这些。”李斌垂眸瞥了一眼已经消毒完毕的手术位置,喟叹,“我就是怕你关心则乱。”
“不会。”高时江低下头,宣布,“手术开始。”
银色手术刀缓缓落下的瞬间,李斌也听清了高时江呢喃的承诺,“25年前我救不了你,今天我一定会救楚楚。”
在手术镜下看到碎骨时,高时江和两位副刀不约而同的抬起头。
“我们判断得没错。”李斌的话里没有猜到病情的欣喜,反而隐约含着烦扰与叹息。
高时江没有接话,只是转头吩咐护士,“叫外面通知病人家属,手术时间将延长。”
接到消息时,江少卿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身后的宋博彦忙走过来扶住他的肩膀,“二哥,你去坐一会儿吧。”
“对呀,楚楚出来还要你照顾,别把自己累垮了。”闻讯赶来的周延也加入劝解。
见他还是不动,宋博彦又劝道,“别太担心,手术虽然复杂,但是高叔、李院长、林教授都在里面,他们是国内最顶尖的神经外科医生,一定不会让我姐出事的。”
宋博彦说得异常坚定,但作为一个医生,他却知道这样的安慰多立不住脚。师傅曾表扬过他是注定的医生料,并不是他医术多高明而是他对病情的研判非常敏锐。
当初他赶到医院看见片子时就直觉压住神经的碎骨绝不是主治大夫说的那么简单,因此,他坚持放弃黄金手术时间,将宋楚转院到301,并请来高时江来诊治。结果,高时江的诊断与他不谋而合,那块碎骨不是一块完整的骨片,而是由众多骨粒组合而成。
昨晚他看过高时江的手术方案,一套是怀抱期望,希望他们判断错误,碎片是完整的,那取出的时间不会太长;而另一套则需要漫无止尽的等待。现在高时江请人通知他们手术时间将延长,无疑是情况不乐观。要知道与神经相比,再小的骨粒都是致命伤害,而且碎粒过多,每吸取一次都极有可能碰上神经,后果难以想象。
想到这里,宋博彦的心更沉重了。抬眼看着立在手术室前面的江少卿,那笔直的身躯给人有天塌下来还有他扛住的安全感。
宋博彦还记得自己委婉地告诉他,“二哥,我姐的伤可能会让她以后都不能走路”后他的答案。
他说,“走不了,还有我。我会背她走一辈子。”
他曾以为学医学得心脏早已麻木,可江少卿的话竟结结实实地让他为之一振,心脏某个位置轻轻悸动。他没谈过恋爱,但他觉得一定不能比对方爱得深,否则太疼了!
凌晨,手术室的灯还未熄灭。等候的人却越来越多,同样从外地赶回来的江母盯着一动不动的儿子心疼得直叹气,“少卿,你站了这么久,去坐一会儿吧。”
江少卿呆了两秒,回头扫了眼椅子上疲倦的几位长辈,说道:“妈,我没事,你们别等了,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我通知你们。”
“我们没关系。”江母拍拍儿子的肩膀,叹息,“倒是你,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别楚楚没出来你先倒下了。”
“你妈说得对,去坐一下,吃点东西。”江韵武凑上来,语气不容置喙。
接着,所有人都加入了劝说行列,仿佛他才是最让人担心的那个。
于是在站了10多个小时后,江少卿终于坐下来。
江母赶紧把蛋糕塞到他手上,“多少吃点,你还得留力气照顾楚楚。”
江少卿木然地咬下一口蛋糕,视线丝毫没偏离手术室的红灯。嘴巴里的蛋糕如同嚼蜡,毫无味道,他把蛋糕还给母亲,表示实在吃不下去。接过父亲递来的水,他仰头灌下一口,干涩的喉头终于得到润泽,冰凉的液体滑过食道进入体内,仿佛心也被浸在寒流涌动的水中,隐隐发胀发疼,他从不怕她瘫痪,只怕她出不来。
噔,红灯熄灭的瞬间,江少卿猛地站起来,蹿到手术室门口,其他人也围上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道紧闭了12个多小时的门才缓缓启开,一群医生相约而出,为首的正是高时江。
“高叔,怎么样?”江少卿一个箭步上前,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高时江摘下口罩,脸上是重重的疲色,“手术很成功,所有碎粒全部取出,神经也没受到影响。”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江少卿又问。
“麻药过后就能醒。”一旁的李斌看高时江已有气无力,忙接过话来。
“李院长、林教授,谢谢你们能赶过来给楚楚做手术,辛苦你们了。”宋一鸣上前一步,握住两人的手道谢。
“老高是主刀,他最辛苦,亏得他心细胆大,手术才能这么成功。”林教授如实说。
宋一鸣抿抿唇,转过身子朝着高时江,诚恳地说,“老高,谢谢你。”
高时江白了他一眼,“别谢,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小菁。”
宋一鸣被呛得脸微白,不过终究是官场上的人,眨眼的功夫就恢复如常,唇角一勾,呕气的话也冒出来,“那我替小菁谢谢你。”
眼看两人又要顶上,江韵武忙上前一步巧妙地横在他们之间。“时江他们也很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站了十几个小时,高时江确实累得够呛,便不再跟宋一鸣纠缠,带着众人乘电梯离去。
他们前脚走,后脚宋楚就被推出来,麻药还没过,她又是趴伏着,看不到脸。直到过床时,江少卿才看清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小脸,心也如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疼。
护士将宋楚安顿好后,低声交待,“麻药的药效晚上就会过,但用了止痛泵,应该不会太疼。”说完转头看了看把病床围得严严实实的家属,建议,“她应该不会那么早醒,你们可以先回去休息,留下一个人就好。”
“你们都先回去吧,我留下来陪她。”江少卿说。
江母刚想劝儿子,却被老公拉住,“随他吧,劝不走的。”
等大伙儿都走光了,江少卿才端张凳子坐在床边,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宋楚柔软的长发,黑眸中慢慢逸出一丝笑意。
他的宝贝,安然无恙,真好!
18从头开始
宋楚中途醒过一次,但在江少卿的安抚下,很快又睡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俯卧的姿势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不过伤口倒是疼得不算厉害。
试着转动了下脑袋,江少卿低沉的声音便从上方传来,“醒了?”
“几点了?”听到那破锣嗓子般的声音,宋楚不悦地蹙起眉。
只是一个细微的举动,已让江少卿紧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伤口很疼吗?”
他一连串提问让宋楚眉头拧得更紧。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桌上的水瓶,“我想喝水。”
江少卿闻言立即在水杯里插上吸管,再将吸管递到她唇边,叮嘱,“慢慢喝,别呛着。”
连着喝了几口,直到嗓子眼没那么干燥,宋楚才放掉吸管,将头往里挪了挪,“够了,不要了。”
江少卿放下水杯,伸手将她的长发理到耳后,轻声说,“手术很成功,也没有后遗症,医生说过一周左右,你就可以出院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躺着睡?”宋楚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不怪她,实在是这趴着太难受,再说她胸本就不大,别趴更平了。
“伤口在腰上,躺着容易裂,再过两天等伤口愈合了,才能让你平躺。”
“那还要多久,我趴得快投不过气来了。”宋楚抱怨道。
她眉心间深深的折皱让江少卿的眉头也打起结,但出口的话仍是耐心十足,“我叫小六去给你买那种俯卧的枕头,晚点换上就不会难受了。”
他边说边用手梳理她略显凌乱的头发,温柔的动作就像在抚触初生的婴儿,令她焦躁的情绪渐渐得到平复。
看她安静下来,江少卿情难自禁地俯下头在她发顶落下一个吻,感觉到她身子明显一僵,他眼底闪过苦涩,埋在她的头发里,贪婪地汲取属于她的味道。
宋楚被头顶热热的呼吸扰得心烦意乱,“你在干嘛?快起来,压到我了。”
江少卿没有依言抬头,反而是将脑袋埋到她颈间,沉缓的气息带着隐忍的压抑叩击她的耳膜,“楚楚……我不求你马上接受我,但求你别抗拒我。”
这样谦卑的语调,这样沙哑的嗓音,让宋楚心口某一处好像被人偷偷扎了一下,刺心之悸!她惊慌地别过头,留给他一个后脑勺,不是铁石心肠,她也希望自己能理智清醒,不挣扎不矛盾,放下过去接受他,可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天堑,岂会是说放下就放下。
江少卿迟疑着掰过那倔强的脑袋,不顾她的僵持生硬与她额头相抵,沉沉的目光带着几分乞求,“楚楚,离三年之约还有5个月,我们能不能在这5个月里好好相处,从头开始?请你给我、也给我们一个机会。”
宋楚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他的目光担心却又坚定,亦带着永不退缩的勇气,那样的勇气险些诱惑她爽快的答应,可最后还是迈不过那道坎,选择了漠视——不拒绝,不接受是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决定。
不过,在江少卿看来,她没有直接拒绝就是默认同意,接下来的日子他似乎得到应允般,真正把“从头开始”解释得淋漓尽致:第一天,他战战兢兢地亲她的额头;第二天,他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脸;第三天,他大着胆子将她的手指含进嘴里,羞得她只差没一枕头将他拍死……宋楚不是没反抗过,怎奈人躺在床上用不上力,偏偏他还“看不懂”她的怒气腾腾的眼神和明显的拒绝,开口骂他,却被他死盯着红唇,一副急欲扑上来啃咬的急色样。
相识多年,宋楚从不知道江少卿还有这么无赖痞性的一面,反正就是脸皮比城墙厚,任你明示暗示他照做不误。
不过,当他拿着便盆要给她接小便时,宋楚忍无可忍了,“你出去,叫护士来。”
“乖,护士都在忙。”江少卿撒谎不打草稿。
“那我等她忙完。”宋楚咬着牙,死死拽着被子不撒手。
“憋着不好。”江少卿唇角含笑,“再说,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正在气头上的宋楚完全忽略掉“夫妻”这个词,狠狠地剐他一眼,“我不管,我要护士。”
见她对夫妻二字既不反驳又不生气,江少卿笑意更深,也顺了她的意思,去叫护士来帮她。
看她别扭地命令他转过头去才肯让护士脱下裤子,江少卿露出狡黠的笑。没事,他有的是时间让自己再次成为她的习惯。
宋楚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术后10天,高时江给她做完检查便批准出院。她还惦记着手术室内他的承诺,便趁其他人都出去后,拖着他的医生袖袍,小声提醒,“高叔叔,你答应过给我讲你和妈妈的故事。”
“很想听?”高时江问。
“嗯。”宋楚用力点头,只差没把脖子点下来。
高时江敛起笑意,自嘲地说出开场白,“很老土的故事,我爱你妈妈,可你妈妈爱宋一鸣……”
果真是老土的故事,他爱她,她却爱着别人,简单到没有辜负,因为她于他连半分承诺都不曾给予,但他却愿意为她默默守候,孑然一身,至今未娶。
宋楚被高时江的深情感动得泪水涟涟,她忽然觉得母亲很笨,怎么想不明白嫁给一个他爱你胜过你爱他的男人会更幸福,如果当年母亲不是那么任性、不是那样死心眼地守着父亲这个初恋,那她一定会看清高时江的心,看清这才是辣文她、最会珍惜她的男人,也就不会为了要给有外遇的丈夫一个孩子,丢了性命。
宋楚红着眼仰头望着高时江,这个从没有得到许诺的男人可以为母亲生死守候,而反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