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埋,一身血迹润心怀,一笔仇恨不忘掉,连夜唱歌我登台。”沙哑的嗓音,在夜空飘荡。几盏雪亮的汽灯、马灯辉映下,曾子贞泪水涟涟,似一串串银珠滴落。唱着唱着,她失声痛哭起来……
台上台下一片唏嘘,老营盘夜风呜咽,号啕不息,那是个泪流成河之夜。
哪里打仗,山歌队就被调往哪里。与战争相处久了,曾子贞锻炼得从容不迫。数十年后还有人讲她的笑话,说她叫男人往她裙子下躲的故事。
那是1932年初,部队前往于都县围攻马鞍石上堡的土匪,消灭张修贤的靖卫团。
当时,白军的武器要数飞机最厉害,每次打仗都炸死不少红军。红军只知道飞机厉害,还不太懂飞机的道理,对其有点谈虎色变。
那天行军,来了一架白军的飞机,有位新参加战斗的同志胆怯,吓得要命,缩头乱钻,到处找地方躲避,却找不到,曾子贞见了又好笑又好气,就喊:
“喂,怕死的男子汉,躲到我的裙围下面来吧!”一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那位同志也跟着嘿嘿嘿笑,不好意思再躲了。其实,那是白军的运输机,不会丢炸弹。
在战争中,兴国山歌,不但鼓舞红军的斗志,也确实起到了瓦解白军的作用。
1931年春夏,国民党60师、61师侵占了兴国县。
由于苏区人民坚壁清野,弄得白军被围困在城里,有钱买不到蔬菜、粮食,常常挨饿,完全靠飞机空投。有了粮食又缺少蔬菜,小股白军就偷偷出城来抢劫。
有一天,驻县城的白军劳排长,率一班士兵,武装涉过潋江河出县城,到对岸的邯武、长冈一带抢粮食、蔬菜。
不料,他们刚要踏进村庄,就被曾子贞的山歌队现了。
一曲曲山歌,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白军官兵要听清,切莫来打自家人,放下武器来归降,确保生命得安宁。”“白军官兵要听清,欢迎你们投红军,投红以后好待遇,红军说话唔骗人。”“白军官兵要听清,由你投诚唔投诚,你会投诚很欢迎,你唔投降唔留。”听到这一阵阵山歌声,白军进退两难。进则怕遇上红军游击队打排枪,退则回城要挨长官的臭骂。因为他们折腾了半天,连根鸡毛都没有找到一根,谷壳也没有找到一颗。
又困又乏,白军们索性坐在树荫下歇息听山歌。
“哎呀嘞——白军士兵好可怜,衫裤烂了没人连(补),日里饿了没茶饭,想起父母夜难眠……”他们都是广东兵,熟悉客家口音。听着、想着,思念家中的老小,不由自主地都动了感,一个个长吁短叹起来。
突然,劳排长一摔手:“他妈的,反正回去也是死,走——”竟然带领着一班兄弟反水,投奔了红军。
说到红军的政治攻心,前线的白军官长对唱山歌是恨之又恨。
1931年夏,国民党占领兴国后,一个白军团长,派部下专门捕捉红军的女山歌队员,他在兴国的牛坑塘,亲自指挥杀害了毛伲俚等十来个女山歌手。
举世闻名的“宁都兵暴”胜利后,兴国县组织了一支声势浩大的慰劳队去瑞金、石城慰问,慰问品很多,光生猪就有一百多头。红军山歌队去了二十三人,其中有谢昌宝、钟梅生等人,由于路远,大家是骑马去的。
7首席红军女歌手(7)
临行前,领导单独叫开她们,悄悄地叮嘱:
“你们姑娘人家要小心一点,五军团是刚刚从白军那边改编过来,还有点军阀的野蛮习气,没有红军那么规矩,看见了妹崽子,抱住就走……”姑娘们一听吓得要命,都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去慰劳他们了。那领导赶紧说,慰劳还是要慰劳,能注意的尽量注意一下,注意不到也没有办法,打仗还会有牺牲呢?!唱山歌也是打仗。没办法,她们带着牺牲的精神准备去了瑞金、石城。
“宁都兵暴”,国民党26路军一万多人,组成了红五军团,驻扎在石城秋溪整编。
红五军团都是北方人,身材高大,武器装备好,威风凛凛,当地群众戏称他们为“北牯佬”。
“北牯佬”也很喜欢看山歌队的演出。他们看戏与当地人不同,当地人看得高兴时,会站起来打吆喝叫喊喝彩,他们看戏,看得高兴时习惯鼓掌,声音很大,雷鸣一般。
初始,姑娘们看见“北牯佬”来了,心里就忐忐忑忑,可见人家“北牯佬”说话和悦,行为文明得很,也就放心了。
从石城回来又到瑞金,那里也有部分“北牯佬”。山歌队住在瑞金一个叫官仓下的祠堂里,前后共演出20多天才返回兴国。从来没有生过“北牯佬”抱女人的事。
后来,曾子贞还挂了省委巡视员的职务,带山歌队多次去那里演唱、慰问过。
有些歌曲,曾子贞一生都记得。
“哎呀嘞——我们兴国模范县,扩大红军都自愿;妇女学会犁耙田,二犁三耙都做到……”在采访中,曾子贞说:“蔡畅大姐当时是江西省委的部长,也分管妇女工作,听了我唱歌,喜欢得很,跑到后台来,把我抱起来打旋。她的年纪比我大,跟我们很有话说,聊个不停。说到女人生孩子生不出,她说可以剖腹产。我们不懂什么是剖腹产,她解释说是医生用刀把女人的肚子破开来,取出小孩后再缝回去。就像补衣服那样缝补肚皮?当时我们都不相信,蔡大姐就撩起衣服把她开刀的伤痕给我们看。我们果然看到一条用针线缝补过的痕迹,大家想不透都不吭声,还是半信半疑。”曾子贞唱山歌有两个最佳“搭挡”。
其中一个名叫谢昌宝。谢昌宝个子不高,脸上有点麻子,一化装就看不见麻,漂亮得很。他口齿伶俐,擅长演说,煽动性特别强,唱起歌来就像小河流水,从来不嘶哑嗓子。他与曾子贞一上台常常下不了台,一支歌接一支歌地唱。
那天,二人在陈家祠堂的台上又被“粘”住了,唱山歌唱了一夜,天快亮了,战士们、群众们还不让他们下台。
在红军、群众心目中,曾子贞与谢昌宝的山歌对唱,是最好听的节目。所以经常点名,要他们到前线去唱。一次,战斗正打得激烈,曾子贞与谢昌宝来到了火线,一见红军这边已经很有些吃紧,二人亮开嗓子就唱起了山歌。
“炮火声来军号声,打只山歌红军听,快与敌人决死战,十万草鞋送你们。”“军号声来炮火声,大举进攻已到临,捏紧铁拳去粉碎,军民一心杀敌人。”他们忘地唱啊唱啊,谁知,这次唱山歌却不灵了。白军越打越多,越打越猛,继尔动了大规模的反冲锋。
曾子贞、谢昌宝冒着敌人的炮火,仍然唱啊唱啊。忽然,听得一阵刮风般的声音,几梭机枪子弹横扫过来。曾子贞觉得脸上、脖颈上一阵热呼呼地烫,顺手一摸,满头满脸是红的血白的脑浆。
“哇,我受伤了。”她活动了一下,手、脚还能动弹,再一看旁边,歌伴谢昌宝的脑袋开了花,倒在地上像小鸡一般抽搐着往土里钻,然后一动不动了。
红军吃了败仗,曾子贞一连几天都不开声。
战争中,牺牲与失败都是很正常的事,过几天她又唱起来了。第五次反围剿时,红军的兵员已经很枯竭了,征兵征到了难处。有的年青人去当红军就提条件,特别点名要曾子贞给他们唱山歌,他才肯爽快去当兵。
几十年后,曾子贞还记得:“澄塘的李顺达等人就是这样。还有我的小弟弟也是这样。小弟弟刚结婚不久,舍不得新娘子,上级动员他当红军,他说要听姐姐唱山歌才去。我从外地慰劳回来,特地给他们唱歌。听了山歌,他们果然去了当红军。在我的歌声中,不知有多少人去当了红军,我的4个兄弟,都先后去当红军了,4个人,一去不复返,去了就再也没有任何音讯。”那一次,她一个人扩红扩了一个连的新兵。
8首席红军女歌手(8)
四、白军来了,她成了两边的仇人,躲在黑暗里生活1933年11月中旬,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前夕,为准备大会讲稿,特意去了长冈乡作调查。
“哎呀嘞――茶子开花满山香,高山打锣响四方。
十字街口搭歌台,同志哥,赛出了兴国山歌王。”带着秘书谢觉哉,警卫员陈昌奉、吴吉清一行数人,牵着马匹,驮着铺盖,暮宿朝行,行了3天,一路说说笑笑,来到兴国敛江河边,刚在古樟树下的渡口歇脚,贴着江面就飘来一支悠扬的山歌。大家噤声听歌,直到渡船靠岸。
船上下来一群姑娘,嘻嘻哈哈地跳上岸。谢觉哉兴致盎然地上前招呼:“同志嫂,请问你们哪个是山歌大王?”姑娘们又是一阵嘻嘻哈哈,推出了一位瓜子脸的秀丽姑娘,说:“她,她就是山歌比赛第一名的山歌大王,名叫曾子贞。”曾子贞站在谢觉哉面前,腼腆一笑,美丽的脸庞显出一对酒窝。她拢了拢乌黑的头,亮开嗓子唱了起来。
“哎呀嘞――兴国山歌年久长,山满歌来歌满乡。
婴儿落地歌当奶,肚子饿了歌当粮;有了病痛歌当药,唱歌当得人参汤;郎恋老妹歌做媒,一路山歌是嫁妆;兴国是个山歌国,哪个敢称山歌王?”谢觉哉刚到中央苏区不久,屡屡听到人们传唱兴国山歌,如今听到真传,乐不可支,连连啧叹:“哎呀呀,这下总算听到了原汁原味的兴国山歌,果然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几年耳闻目睹,对兴国山歌感颇深,不自禁地说:“唱起歌来像画眉子叫,难怪她们称你是山歌大王。”没有认出曾子贞,曾子贞却认出了,她记得原先对兴国山歌有误解的事。就故意唱道:
“哎呀嘞――山歌不是考声音,全靠革命感深。
宣传扩红支前线,山歌大王找上门;讲事实来摆道理,一山歌一个兵。
山歌唱了半个月,同志哥,送走新兵一连人。”哈哈大笑:“好哇,山歌大王真有本事,用山歌作宣传,一下子就扩大了一个连的红军?!”曾子贞说:“扩大一个连的红军没有假,表面上是我唱歌的本事,实际上是乡里干部平时工作做得好,关心群众周到,工作方法灵活,让当红军的人没有顾虑,放心去当红军,上前线打白狗子,保卫苏区,保卫土地革命果实。”“你看看,你看看,”谢觉哉兴奋不已,“这位山歌大王确实不简单,唱得好听,说得比唱得还更好听,有当政治部主任的水平。”问:“请问同志嫂,你们是哪个乡的?”曾子贞:“上社区长冈乡。”暗暗叫绝,真个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打瞌睡碰上了枕头。他不露声色地说:“山歌大王,你说乡干部工作做得好,能不能用山歌唱出来?”“这个有什么难。”曾子贞张口就唱:
“哎呀嘞――花篮里选花朵朵好,乡干部做事真周到:
动员妇女学犁耙,打破封建旧礼教;优待军属搞代耕,帮助建房捐木料。
群众说真正好,什么事都替我想到了!组织扫盲识字班,办起列宁小学校。
度夏荒,济米来;生了病,送草药;油盐柴米都过问,样样事都操劳。
报答干部一片心,当红军真心实意把国保……”问:“山歌大王,你唱的可都是真的事?”曾子贞答:“鼻子底下有嘴,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好,”道,“我们就是来问问的。”“哎,”一位姑娘警惕起来了,问,“请问你们几个同志哪里来的?”陈昌奉抢着答:“我们是瑞……”接过话头:“我们是累了,能不能带我们去长冈乡休息一下?”“要休息很方便,”那姑娘盯紧不放,“你们到底是哪个部门的?”:“我们是《红色中华》报社的。报纸登了好多表扬兴国、长冈的文章,有的人不太相信,我们特地来查访、核实一下。”“要核实也容易,我来带你们去吧。”曾子贞拦住那个姑娘的盘问,故意不揭穿其中奥妙,又跳到船上。
9首席红军女歌手(9)
过河几里,远远地几个青年妇女在犁田,一行看见挺奇怪,按赣南风俗:女子是不能下田的。这里的女子怎么下田,竟然还操犁呢?问:“妇女犁田,人家不会笑话?”曾子贞也不答话。朝田间喊:“玉英姐,有人问你事。”李玉英“吁――”一声,把牛吆住,过来答话:“开始,女人犁田不但会有人笑,而且会指着后背骂,说妇娘子犁田遭雷打,播种不芽。我们才不怕呢,晚上,几个人偷偷地到河边沙滩上学犁耙,犁头都打坏了好几个,现在,我们女子代耕队,天天为红军家属犁田,也不见雷公打哪个。”人们都和着她笑了起来。笑着问:“你们代耕一亩田,要多少工钱?”“要什么钱哟。”李玉英说:“红军在前线打仗,我们帮人家做点事还会收钱?连茶饭都是各人自己带得来。”一行人进了村,来到火叉塘屋场,迎面一幢新房子。路过新屋时,现,新屋的梁椽间夹有火烧的旧料,驻足观看。屋主马海荣就说:“不久前失火,烧了一间半屋。乡互济会救济我六吊钱,大家帮工、捐木料、捐砖瓦,几天工夫又把房子盖起来了。”边看屋子边问:“有没有村干部来帮忙?”马海荣笑容可掬:“乡干部都来了,村干部更来了,村干部做了工都回自己家里吃饭。你看,那根大梁是村代表主任捐的,他会做木匠,量了尺寸,做好了扛过来直接上梁。”隔壁不远,邻居是军属刘长秀,家里贴了好几张立功喜报。等人就进屋去看,问刘长秀:“当红军立功的是你家什么人呀?”刘长秀一边端凳,一边答:“一个是我老公,在一军团,一个是我儿子,在三军团。”谢觉哉竖起大拇指:“呱呱叫,呱呱叫,父子双双立大功!”曾子贞趁机说:“我唱山歌里的事,有几件是这家的。长秀婶,你把政府关心你们家的事,讲给上面来的同志听一下……”边问边记,不久,写下了著名的《长冈乡调查》一文。号召:
“每个乡苏维埃都要学习长冈乡的文化教育工作!”1934年1月27日,在“二苏大”会上,赞扬说:“兴国的同志们创造了第一等的工作,值得我们称赞他们为模范工作者”,并出号召“要造成几千个长冈乡,几十个兴国县。”长冈乡的名气越来越大,兴国山歌越传越远。
日也唱,夜也唱,那些日子,山歌成为了曾子贞生命的全部。她在山歌中咀嚼过悲痛,也在山歌中品尝了爱和欢乐。
就象今日的明星,山歌大王曾子贞身边也有不少追星族。
有一个崇拜者,名叫赖明山。赖明山是个复员的红军伤兵。赖明山很年轻,比曾子贞还小两岁,是个打矮炉子的小铁匠。所谓打矮炉子的铁匠,就是那种挑着炉子四处游走,上户串门寻活干的铁匠。赖明山出生贫苦家庭,自小没有文化,却最喜欢听,喜欢唱山歌。
赖明山特别喜欢听曾子贞唱山歌,听得入迷,经常挑着矮炉子,跟着红军山歌队这山转那山走。
到一个新地方,白天,他吆喝着打铁,晚上,占一个位子听歌看戏。有时,山歌队人手不够就到后台去,找机会上前,帮一把手或者帮一下腔。
当过红军,又不是外人。大家对他也像队里人看待,唤来唤去支使他。他叫唱就唱,叫演就演,一来二去,越唱越好,就能够顶一个角色唱山歌。
一个人,真正投注感唱歌,歌声是会感动人的。
虽然,赖明山的声音不宏亮,但歌声很富有感,给人一种特别的震撼。当谢昌宝在战场上被打死后,赖明山丢掉了小矮炉子,正式成了曾子贞唱山歌的第二个搭挡。
两个人,都是全身心投入地唱山歌,唱来唱去,唱出了爱。
1934年,二人唱成了一对山歌夫妻。
红军长征离开兴国的时候,曾子贞带着山歌队的同志,在五塘桥头搭台子,流着泪水,唱了三天《十送红军》等歌曲。嗓子唱哑了,嘴巴唱出了血。
“新做斗笠圆丁当,送给哥哥上前方,保佑哥哥打胜仗;打败敌人回家乡。”“送郎送到筲箕窝,眼睛流泪嘴唱歌,愿郎革命革到底;等你十年不算多!”一步一流泪,三步一回头。朝夕相处的红军兄弟,一队队开走,她们唱着唱着,就唱不下去。红军战士也是无限眷恋,泪眼汪汪……
10首席红军女歌手(10)
以后的日子里,千百次地,曾子贞回忆这送别的场面,只见红军千千万万列队而去,翘盼望,却不见几人能够走回来……
红军长征离开兴国后,日子就苦了。曾子贞夫妻跟着县委打游击,当时,她已怀孕8个月,整天挺着个大肚子,在山上转悠,步履一天比一天艰难。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在均村乡大山上,一个无遮无拦的山洞里,曾子贞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荷英。
天寒地冻,衣衫单薄,冻得牙齿打架。可是,荒山上,除了呼啸的北风什么也没有。有一位游击队员,寻找了一天终于找到了一箩筐砻糠,他把砻糠撒在曾子贞和婴儿身上御寒。砻糠又怎么能够御寒呢!不几天,荷英就被冻死了。
坐月子,连饭也没得吃。每天,跟着游击队们一起吃野菜苦熬,硬撑着跟游击队翻山越岭转移,有一次,在桥头岗遇见了打游击的曾山。曾山当时是江西省委代理书记,领导全省的对敌斗争,但他们也没饭吃,没衣穿,斗争十分艰苦。
1935年春,曾子贞等人在兴国县方太乡的方山岭休整时,整座山都被白军包围了。她与赖明山,还有一个叫柏翠的女干部,一起突围下山。
辗转的山道上,一伙白军冲上来,先抓住了曾子贞。
“喂,你是红军吧?”当时,曾子贞手里,牵着一个男孩子。连忙随机应变:“我一个女人家,哪里是什么红军,我是一个富农婆,被逼得逃上山来的。”白军就放掉了曾子贞,一会儿,又抓住赖明山,问他是不是红军。赖明山顺口说自己是富农也就没事。可他太老实,说话不会转弯子,竟然说:“是。”就被白军抓起来关进了监狱。
赖明山在监狱里,做了两个月的苦力才回家。
赖明山是个大老实人,他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山歌手,却不能成为一个很好的革命者。
提到赖明山,曾子贞说:“老实人,就该老老实实地过活,没有那个本事,就不要去惹麻烦。”出狱后平静了一年。就有一个人来,叫赖明山去做地下党的工作。不久,那人叛变,把赖明山供出去,又被国民党抓到高兴乡的竹篙山集中营,打得皮开肉绽,差点儿送命。
好不容易,熬过那段流血的日子。“文化大革命”,赖明山又成了叛徒,被揪斗,整得死去活来,一辈子吃尽了苦头。
红军北上后,曾子贞夫妻像没娘的孩子一样,感觉低人一等。因为她原先到处唱歌,名气太大,认识她的人不知有多少,随时都可能有灾祸降临。
那段日子,是曾子贞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光。由于白军的搜捕,曾子贞有四五年不敢上街抛头露面。后来,风声不紧了,曾子贞曾悄悄地上过一次街。
来到县城筲箕窝,这原是红军送兵的地方。
睹物思,正怀念红军,冷不防,有个摆盐摊子的女人窜出来,一把揪住曾子贞的头扭打起来。
原来,此人就是蕃薯婆,她的小老公被曾子贞唱歌扩了红。
蕃薯婆一边揪打,还一边哭骂:“打死你去,打死你去,就是你,宣传我的老公去当红军,弄得我现在当寡妇婆。弄得我的小孩没有爸爸……”此女人是个有名的泼辣婆。曾子贞挣扎着要走脱,不意,又有几个妇女,闻声扑过来扭打曾子贞,有的用手指拧,有的用指甲掐,有的用牙齿咬,蕃薯婆脱下鞋子用鞋底打她的脸。片刻间,打得她鼻青脸肿,鲜血直流……
当街受辱,给曾子贞带来极大的刺激。伴随着尖叫声,那拼命的掐、拧、咬,凝聚多少暗怨、夙恨呀!如果是白军,或者地主还乡团打骂自己,理所当然,完全可以理解。但,却偏偏是自家姐妹、红军家属,用自心灵深处的怨恨,殴打自己,要与自己拼命。
无意之中,自己竟成了两边的仇人。
那些个无尽的朝朝暮暮,曾子贞生活在黑暗之中,时时反省自己的革命生涯:
一方面,曾子贞认为自己没有错。为了革命,她不但先后把自己的两个丈夫送上前线,还把自己四个兄弟,都动员上前线,全部英勇牺牲。作为一个女人家,自己还拼命上前线,虽然没有阵亡,那是白军的炮火没有瞄准自己,但是,自己至今仍在承受着最大的牺牲。
11首席红军女歌手(11)
另一方面,曾子贞又觉得,自己确实给别人带来了悲剧和痛苦,正是因为自己的动员,人家的丈夫才告妻别子,毅然走上前线,最后牺牲,为世界留下了一群孤儿寡妇,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所有射向她的目光都带着棘刺――充满了哀怨、责备、仇恨。
她陷入了一种无法避免的凶残之中。在那社会现状的压迫下,她绝望了。一切希望都荡然无存,只有山歌无声地在她心间运行。
1937年10月3日,国共合作,陈毅从赣州往南昌谈判,途经兴国。曾子贞与陈毅见面,痛哭流涕,叙述了自己的不幸。陈毅告诉她:“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要相信革命一定会成功。”默默地坚持,默默地等待。
由于沉重的内疚感压迫着,从此以后,曾子贞再也不敢上街了。担惊受怕,每天以泪洗面,提心吊胆,像老鼠一样地活在黑暗里。
五、她的山歌唱进了北京,唱进了中南海怀仁堂建国初期,当年的红军陆续回乡,带回来一批又一批消息:某某人牺牲了,某某人当了大官,某某人怎么怎么的……兴国县,经常漾溢着欢喜的泪水,也到处流淌着失声的痛哭。
那是些大喜大悲的日子。
蕃薯婆突然找到曾子贞家里,来赔礼道歉:“对不起呀,实在对不起,我家老公当了大官呢,明天就回来。要不是那年你唱歌扩红,他就不会去当兵,哪里当得到大官呢!对不起,我不但没有感谢你,还在街上打了你……”曾子贞正为蕃薯婆高兴时,第二天,蕃薯婆哭哭涕涕又来了。曾子贞心里一沉:“怎么,蕃薯婆,你家老公没有回来?”“那个打短命的,回是回来了。”蕃薯婆一边哭一边骂:“他又带回来了一个年青的老婆,他当了大官就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当年的红军回来了,曾子贞重新获得自由和快乐。从隐居的山村出来,终于又能放声歌唱。
似一只脱笼的百灵鸟,曾子贞一天到晚不停地唱呵唱呵。她的歌声在县广播站经常播放,并被省广播电台请去录音,成为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
1953年,当年的席红军女歌手――曾子贞被选到北京去唱山歌。
穿一件赣南客家的石扣蓝大面襟衫,曾子贞来到省会南昌集中。一到南昌,组织上马上给她换了一套时髦的新衣服。曾子贞出席了全国民间文艺会演,受到了与会音乐家们的高度评价。会后,曾子贞等人还被专门请到中南海怀仁堂里,演唱兴国山歌。
站在昔日皇帝的宫殿里,曾子贞感受到一生最大的荣誉。面对一大片中央长和老红军,不由得悲喜交集热泪盈眶。这是曾子贞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50岁的曾子贞,用凝聚了一生的深纵声放歌。当时正是抗美援朝时期,她唱道:
“哎呀嘞——中国人民志愿军,联合朝鲜人民军;打倒走狗李承晚,拥护将军金日成,最后胜利属人民。”每唱完一段,台下就鼓掌。
如此亲切,如此熟悉的歌声,漫卷着赣南的山岚,携带着昔日硝烟。
台下,那些曾经在中央苏区战斗过的老革命们,思绪又回到戎马倥偬的年月。当时的中央最高领导主席、朱德总司令、主席、周恩来总理等人,都观赏了这次演出。那动人的兴国山歌,令领袖们激动不已,眼噙泪花,一个劲地鼓掌。
演出结束,中央领导们接见了曾子贞等人,与他们一一握手。
六、山歌是她生命中的火焰建国后,在审干运动中,也有人对曾子贞的历史提出怀疑。为此,曾子贞又寻了陈毅,当年的“山歌大王”在陈毅脑海里还是有印象,他亲自写了书面证明材料,使其免遭新一轮磨难。
有陈毅证明,还她公正。后来,她担任了兴国县城关镇副镇长。
“文革”期间,她一方面是红军山歌手,受到过等国家领导人接见,一方面又是走资派、叛徒的老婆,不可避免地要遭受种种冲击。
1968年,曾子贞退休。
她与孙子住在一起,颐养天年。每天,步行在潋江河边的菜市场,与二贩子讨价还价,买菜、做饭、带孩子、散步。没事,也经常与愁苦零仃的蕃薯婆,与鳏寡孤独的烈属们,凑在一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怀念亡灵;也常见到当年唱山歌扩红扩到的红军战士,如今做了将军,威风凛凛地荣归故里……
山歌是她生命中的火焰,也使她出烛天照地之光。回想起那火红的年代,恍如隔世,便生出对人生的无限感叹。
1992年中秋节这天,子孙们团聚一堂,为曾子贞做了九十大寿。1993年元月1日,距春节仅21天。90岁高龄的曾子贞老人,告别了她钟一生的兴国山歌,静静地病故在兴国县城。
1被卖5次的女“中执”委员(1)
一、拿过一支毛笔,一笔一划教她写字银盘似的月亮,如天灯挂在树梢,很大很亮。月光投在地上,像蒙了一层翳,那字迹却不甚明显。
她点燃一根篾子火,插在地上,地上的字迹一下子清晰起来。火光摇曳,“黄长娇”三个字,歪歪扭扭,伸胳膊缩腿,像在跳舞。
“说:这是我的名字,写好了,就能当红色的‘小知识分子’。写不好,就永远是睁眼瞎。”她握着一根小棍,嘴里念念有词,一笔一划,又拙笨地在地上画。画得那么专注,那么投入,满心要当个红色“小知”的劲头,势不可挡。
说来,真是主席,一笔一划教她写字,鼓励她学文化,当个红色的“小知识分子”。
可别小看黄长娇,虽然才23岁,却身居要职。不久前,她出席了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并当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二届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兼任中央工农检察委员会委员。
普通人眼里,黄长娇,一个年少的靓妹子,当了大官哩!二、长征出时被留下,她被告知怀孕3个月了黄长娇,是作为江西省工人代表,参加“二苏大”的。
严格说,她一天也没有进过工厂做工。不过,她确实又是自小打工,这种“打工”的苦,相比那种“做工”的苦,有过之而无不及。
1911年,她出生在赣县田村一户雇农的茅棚里。家里没有一寸土地,父母靠为地主铲茶山,做长工糊口。为了减少一张吃饭的口,黄长娇从小就抱养出去,给一户姓林的人家做童养媳。
婆家也苦不堪,13岁,让她到地主家打工。洗衣、做饭,干了3年,只糊了一张嘴,没有得到半分工钱。
16岁的黄长娇长得高高大大,觉得继续给地主白干划不来,就跟着父亲回家。
田村是个大镇,主产稻米,但河流较小,交通不便,粮食运出,食盐、日用品运入,全靠肩挑手提。农闲时,许多农民就出来挑担,用脚力换点盐钱,天长日久,镇子里就有了一帮专业挑夫。
挑担虽苦,但一天能赚几毛钱,是作田收入的10倍。反正做什么都脱不了苦,人生就是吃苦的,黄长娇一咬牙,干起了挑夫。天下大苦,赚钱的事,再苦再累,也有人愿干,挑肩担的人愈来愈多,脚力钱下跌,市面物价却上涨。为了活命,她还是整日整月去挑。
3年挑担,历尽坎坷,她吃尽苦头,也增长了不少见识。
担重、肩痛、路远,过了一山又一山,无边的山岭无边的苦难。那么长的路,挑夫们就爱说些下流话打时间。一个妹子夹在众挑夫间,十分惹眼。她总是埋头疾走,有时整天一不。毕竟肩膀还嫩,有时跟不上阵。这时,就有一位姓赖的大哥,有意无意停下脚,在不远处等她。
原来,大革命失败后,员逃避乡村,隐蔽活动。挑夫中,也混有员,赖大哥就是一个。长途跋涉中,他常找人聊天,困难时帮人一把,团结了不少人,建立了地下党组织。
1928年,黄长娇加入了少年青年团,生活中有了信仰,不显山不露水,秘密参加了党的地下工作。
1929年,红军来到了赣县。领导群众打士豪,分田地,她一家分到了土地,伸直了腰杆。
红军天天开会,宣传革命道理。当时她19岁,3年的挑担生活,走南闯北,添了不少胆。地下党团组织公开身份,带领群众造反,她同男人一起,打士豪分田地。呼呼喊喊,劲头十足!没有文化,道理懂得不多。但黄长娇爱说,懂一点就到处去说,影响也不小。
乡里人胆小,被长期的苦难浸得木呆呆,特别缺少敢出头、会宣传的妇女干部。很快,黄长娇调到江西省妇委工作。
江西省妇女部长蔡畅,待人和蔼,平易近人,特别善于在实践中培养干部。
黄长娇奉调不久,进步很快,入了党。介绍人是李富春、蔡畅。
1933年3月间,黄长娇调到江西省总工会,担任了女工部长。这年冬天,她出席了全省职工代表大会,这次大会的目的之一,就是筹备召开全国职工代表大会,黄长娇又当选为代表,出席了全国职工代表大会。翌年1月,她以江西省工人代表的身份,出席“二苏大”。“二苏大”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175人,妇女委员不到10人,她则是其中之一。
2被卖5次的女“中执”委员(2)
“二苏大”,是在沙洲坝新茶亭,新建的中央大礼堂召开,会后,黄长娇兼了中央工农检察委员会委员,就留在工农检察委员会工作。
检察委员会办公地,就设在沙洲坝的新茶亭,距离苏维埃中央的住地很近,工作、生活在一起。各部门人员,来来往往,日日与共和国的脑们见面。不久,黄长娇熟识了。那时,已失去对红军的指挥权,专职从事政府工作,对人态度特别和蔼。
工农检察委员会的主席是项英,主要工作是检察、处理各地的案子。有一次,委员会里派黄长娇、朱招娣二人去于都县巡视。临行前一天,她去办事,又见到了,便前来与她握手,听说黄长娇要去于都巡视,热地招呼她到自己办公室坐一坐。得知她是第一次去于都,第一次巡视,便主动地介绍于都县的一些况,详细地交待工作方法。
“去以前,把要办的事记在一个本子上,分清主次前后,一样一样办好,办的过程中,遇到什么况,存在什么问题,也要记在本子上,回来就能一样一样汇报,不至于遗漏什么。时间久了,本子上记的东西多了,也可以找到工作中的规律性……”说了许久,见黄长娇坐着痴,他就问:“怎么样,小黄,有什么困难呀?”“我是穷苦出身,从小当挑夫,只认得扁担,不认得字。”黄长娇说:“我们田村,都是地主家的人才学文化。贫雇农民都不学文化。”“二苏大”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175人,都是资深的老革命,绝大部分文化很高,有许多还到国外留学。真正一字不识,也许仅黄长娇一个。
笑了:“没有文化,就要学嘛!地主学文化是为了剥削,穷人学文化是为了革命,文化越高越好,要争取做个红色知识分子……”“红色知识分子?”黄长娇说,“我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还能学什么呢?”“不要紧,我们的工农干部,大部分都没有文化或者文化不高。只要有决心,有恒心,就能学得到文化。你就从写自己的名字开始吧!”说着,他从桌上拿过一张纸和一支毛笔,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写给她看。“黄长娇”三个字就摆在了她面前。
“这就是你的名字。”把纸递给她。
黄长娇左看右看,觉得很有意思,兴趣高涨,赶紧把纸张收起来,连说:
“谢谢,谢谢,我今天回去,就开始学写字。不懂的字,我就来问你。”很高兴,握着她的手说:“学文化,不要不好意思,学好文化,要做到两条:一要多问,二要不怕条件差。现在条件差点,将来就会好的……”揣着自己的名字,黄长娇很高兴,平生第一次对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