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红军留下的女人们(全本)

红军留下的女人们(全本)第15部分阅读

    主席。

    蔡畅,是妇女运动德高望重的创始人,一到中央苏区,她便着手培养了十几个重要的妇女干部,李美群是其中之一。

    蔡畅年纪不大,却像朴素、贴心的大姐,聊着家常就与人融洽了。她经常同李美群在一起,同路下乡访贫问苦,调查研究,手把手地教李美群如何动、组织妇女,如何开展各项活动。

    不久,蔡畅现李美群有文化,工作积极,上进心强,是棵很好的干部苗子。便积极进行培养教育,严格要求。蔡畅还搬到李美群家住了二三个月,夜夜与她同床而眠,无所不谈。闲暇时,讲得最多的是人生境遇,讲述自己在法国、苏联留学时,听到、见到的革命斗争况、妇女运动道理,还给她讲自己“一家三代,祖孙同学”的故事。

    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这简直是另一片天地、另一个世界。李美群闻所未闻,百听不厌。她由衷地对蔡畅崇敬、爱戴,将其当作大姐、知音和行动的榜样。

    有一次,蔡大姐针对性地讲了一件真实的故事:在白色恐怖中,她曾目睹无数革命者被杀害的景,她的两个哥哥、一个嫂嫂(向警予)在这场血雨腥风中相继被杀……她承受着失去亲人的巨大痛苦。但反动派的暴行,非但未能吓倒她,反而使她锻炼得更加坚强。

    有所追求的人生,历来就是这样坎坷。

    平实的蔡大姐,一次次引她心灵的震撼。李美群深感内疚,意识到自己因为失去亲人,痛苦的绪持续得太久了,是一种柔弱表现。从此,她精神振奋,思想更加成熟,对敌斗争更加坚强勇敢。

    1932年4月,江西省委命令,调李美群担任少共江西省委组织部长。

    接到调令,李美群有些茫然,深感自己经验少、能力差、不胜任。她知道,蔡大姐的爱人李富春是江西省委书记,就央求蔡大姐出面,给李富春说说,把调令拿回去。

    5巾帼英雄马前托孤(5)

    蔡畅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嘱告李美群:这可不是夫妻间的事,而是组织与个人的事。革命,先要正确处理好组织与个人的关系,员要不讲价钱地服从组织的决定……听着听着,李美群的认识又提高了一步:对党组织的决定,要百分之百地执行,执行中思想不能打任何折扣。于是,她收拾行李出,前往座落在博生县的少共江西省委工作。

    几个月后,她又调任江西省妇女部长。这一次是随调随动,毫无难色。

    春风化雨。在蔡大姐的直接培育下,李美群经风雨,见世面,在复杂的斗争中茁壮成长,她的工作能力有了很大提高,还时而表文章指导全面的工作。

    1931年4月《青年实话》第三卷第21号,表了她的文章《如何建立青年妇女工作》。

    火热的生活中,她对革命、对工作、对人生有了更成熟的认识……后来,她在工作中与省委组织部干部倪志善恋爱,征得原家婆同意后,与倪志善结婚。

    1933年春,中央出了扩大一百万红军的号召。那时,由于旷日持久的战争消耗,兵源相对紧张。设身处地,李美群深知妇女在扩红运动中的作用和地位。

    在一次省委干部会上,她第一个站起来,动员自己的新婚丈夫倪志善参加红军。

    这一行动,感动了在场的每个人。

    不久,大规模的扩红运动开始,省委派李美群到兴国巡视并指导扩红工作。

    那时,李美群已经怀孕,妊娠反应时时马蚤扰,她没有吭声,打好背包立即出前往兴国。

    回到阔别的故乡,李美群先动员前夫的弟弟钟延输,自己唯一的弟弟、也是父母最疼爱的独苗苗李启焕去参军(后编入红三军团第六师十六团团部特务连,作战牺牲)。然后,组织妇女,特别是红军的家属,成立扩红宣传队,进行鼓动宣传。

    她是本地人,熟悉况,工作周密细致,又能以身作则,尤其善于团结干部、依靠群众,因而,兴国县迅速掀起了扩红热潮。

    “当红军最光荣”,父送子、妻送郎,兄弟争相上前方的动人景处处可见。这年红五月,5161名青年集体报名,著名的“兴国模范师”加入了主力红军,在整个中央苏区引起了轰动,成为中国工农红军展史上最壮观的纪录。

    随着时日流淌,扩红工作深入开展,李美群的肚子也一天天凸了起来。抚摸着日渐凸大的肚子,细读丈夫从前线寄来的家信,是她解除疲惫的最好办法。

    那天,她又得到了丈夫的来信,工工整整,仅一行字:“要照料好孩子。”这是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搁置着就变成了遗书。泪水默默流淌,濡湿了衣襟,透润着未出世的遗腹子……她把噩耗埋藏心里,仍然起早摸黑,翻山越岭,去区、乡、村布置扩红。有时,开一次会要呕吐两次,她跑到屋外呕吐,吐完了再回去讲话。

    由于“兴国模范师”的表率作用,这一年,兴国县80的青壮年加入红军,人数达2万余,成为中央苏区扩大红军的模范县,获江西全省第一次女工农妇代表大会(1933年12月6日)评定的“妇女工作模范县”称号,在江西省第二次工农兵代表大会上,被授予“全省第一模范”奖旗,并受到江西省委、少共中央、中央政府、苏区中央局、红一、三、五军团及、朱德、周恩来、王家祥等领导同志的通电嘉奖。李美群也因此被评为江西省模范工作者,选为江西省苏维埃政府第二届执行委员会委员,及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正式代表。

    在1934年初召开的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上,她被授予“扩红模范”的光荣称号和奖章,并被选为中央候补执委。1934年2月3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机关报《红色中华》,“第二次全苏大会特刊”第七期第一版,公布大会选举产生了170名正式中央执行委员会和36名中央候补执委名单。在候补执委中,李美群和罗荣桓、邓子恢、康克清、张爱萍、李克农、李一氓等人的名字排列在一起。

    6巾帼英雄马前托孤(6)

    上世纪60年代,蔡畅回忆当年的扩红工作,对李美群的贡献,依然如数家珍,赞赏有加。

    四、李美群“扑通”跪在婆婆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对得起革命就会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家庭小全列的啼哭,把李美群从回忆中唤醒。

    她汲取教训,克服极大的困难,终于为第二个丈夫倪志善传了一个“后”,现在却感到大谬不然。多了一个人,就多了一串串新的麻烦、新的痛苦。

    作为一个农村女人,李美群完全可以理解婆婆的责备,知道婆婆的责备是对自己好。然而,正因为从一个农村女人,脱颖成为苏区干部,李美群更对比出两者的生活意义。

    这是不同的人生呀!她几次要开口辩论几句,却欲又止。

    这个世界上,李美群可以从容面对任何人,却无法从容面对婆婆。她的伶牙利齿可以说服许多人,面对婆婆,她却无法说服自己。

    她给婆婆造成的灾难太重了。

    婆婆是寡妇带子,经历了千辛万苦。她的两个儿子,都被自己动员当兵,相继牺牲。眨眼间,婆婆变成了孤寡人。李美群再婚怀孕,按本地习俗,不能回娘家生育,倪志善是外地人,尴尬之际,又是年老体弱的婆婆接纳了她,日里夜里,汤汤水水,照料她生产、坐月子。婆婆的辛苦还没告一段落,自己又怎么开口,请她带孩子呢!婆婆骂自己是应该的,只要她想骂,她就有权骂。她骂,也是为了自己好,为了孩子好呀!即便如此,李美群却不能回头了。如婆婆所说,她已经被“迷”了心窍。

    许多天来,她都在审视自己,审视这块土地。

    一个农民,一旦参加了革命,就无法回到从前的蒙昧。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好不容易睡着的孩子被吓醒,又“哇哇”哭起来,李美群解开衣襟,把奶头塞进孩子的口中,走出屋来。

    省委通信员牵着马,走进院子,大声喊道:“李部长,李部长!”美群见是通讯员,让进屋,婆婆闻声赶紧出来让座倒茶。

    通讯员说:“部长,形势相当紧急,李书记派我来接你回去。”此时,拴在院子里树下的枣红马,振起红鬃,出萧萧长鸣。李美群亢奋起来,热血在心中激荡,她对通讯员说:“走,现在就走!”说着背起孩子,提起包袱。谁知,还没跨上马背,她背上的孩子就大声啼哭起来。

    通讯员:“李部长,这怎么行?”婆婆接腔:“是啊,孩子太小,小同志,请你回去向李书记解释,让美群在家里多住些日子。”“伯母,李书记和蔡部长也上前线去了……”通讯员欲又止。

    婆婆难以置信地问:“就是在我家住过,叫医生来给我治风湿的蔡部长?”通讯员拎着棉被、行李,对李美群说:“李部长,你来驮棉被、行李,我来背小孩,我会背,我6岁就背过小孩。”婆婆一见,急得跺脚,长叹一声,说:“天呵,造孽哟,把孩子交给我吧!”远天掠过敌机的轰鸣,院子里的马踢着前蹄,引颈长嘶。李美群不再犹豫,“扑通”一声跪在婆婆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哽声喊道:“妈,你多保重,媳妇不孝,不能照顾你老人家了。全列就托付给你,请你把她送给厚道人家吧!”婆婆含泪接过孩子,还未满月的中全列,哇的一声啼哭起来,似乎知道这是她们母女的生死诀别,声声啼哭似刀割心肝。

    李美群不由自主地转回身,想再给孩子喂一次奶,再亲亲孩子的小脸,但她怕动摇自己的决心,挣扎着虚弱的身子转身上马。她狠心地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飞驰而去……

    她上路了。

    尘烟滚滚,这一去,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五、李美群领导近百人的游击队,在宁都山区与敌战斗两个多月她的生命走向了尽头,那是一条不归路。

    铁桶般的白军围剿,围住了留守的地方红军及赤卫队。

    1934年10月,红军主力长征。项英、陈毅等直接领导的中央机关和地方党政机关,以及少数武装,坚持游击战争。

    7巾帼英雄马前托孤(7)

    李美群因患肺病,没有参加长征。她与江西省委代理书记曾山、省苏维埃主席刘启耀、江西军区司令员李赐凡等,随红军游击队,辗转于宁都县以北的崇山密林,与白军展开游击战。

    局势越来越危急,10月7日石城失守,10月10日古龙岗失守,10月14日兴国失守,10月28日宁都失守,11月1日长汀失守,11月10日瑞金失守,11月17日于都失守。中央苏区主要地域均被敌占领。省委决定,主要领导干部分散到各营团去。

    李美群领导近百人的游击队,在宁都北部山区被国民党第94师围困达两个多月,敌人到处筑堡,布设明岗暗哨,纵火烧山,日夜搜剿。

    形势日益艰险,李美群沉着镇定,召开党团员、干部会议,鼓励大家保持革命者、员的气节,战斗到底,宁死不屈。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群众送粮、菜上山日渐困难。战友们在李美群的带领下,忍受着气候寒冷,缺医少药,粮菜断绝,疾病蔓延的困难,坚守在崇山峻岭之中。1935年1月,白军以数十倍的兵力,猛攻游击队营地。经激烈拼搏,游击队终因弹尽粮绝,孤立无援而失败。

    艰苦的环境中,李美群的肺病加重,日夜煎熬着她的身体,已经无力搏敌。

    面对包抄上来的白军,她被捕的前几分钟,还向战友们喊话,鼓励大家英勇战斗。

    被捕后,她被押至江西省第一监狱。在长期的审讯、羁押期间,李美群机智勇敢地开展狱中斗争。她有胆有识,能力超群,使敌人不得不叹服。

    1935年3月22日,《江西民国日报》在“三女匪俘”一文中披露道:

    “……李美群则为较有地位之女子,年不过20。闻李本不识字,但办事能力甚强,自经共匪训练后,已能写若干普通信矣。”李美群被捕后,叛徒供出了其真实身份,被敌人作为重要政治犯,戴上手铐脚镣,解送到南昌江西省第一监狱。睡的是潮湿的光地板。

    一天,李美群被看守员传去过堂,敌法官先问了她的机关、姓名、年龄之后,接着厉声喝问:“你在内担任什么工作?”“推翻欺压工农的反动政府,打倒吸穷人血汗的官僚地主。”既然暴露了身份,李美群索性硬碰硬回答,像一把利剑,锋芒毕露,毫不留。

    法官勃然大怒,站起来,拍着桌子,气势汹汹道:“老实点,谁要你说这些!”李无所畏惧,毫不示弱,大声回答说:“我一向很老实,做了什么就讲什么,我干的工作就是这些。”“我问你,留下了多少人?有哪些领导人?现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在你面前,就是我,我就是领导。”李美群回答得十分干脆。

    “放肆!”法官双手撑在桌面上,大声吼叫起来,“不怕死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李美群冷笑一声说:“若是怕死,就不革命。你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知道,这是地狱。”敌人原来以为,李美群是个年轻软弱女子,用不着花多少功夫,一切都会招供。其实不然,她却刚强无比、视死如归,弄得法官十分狼狈。

    法官被她的美貌吸引,还不甘心,一时人面,一时鬼相,竟对她说:“李美群,你的名字很好听,你是一个年轻有为、美貌超群的女子,千万不要浪费了自己的美貌。如果能说出真实况来,美好的前途不可估量,不要自作聪明。刑法无,皮肉有痛,到时后悔就晚了。”李美群嘲讽地回答道:“我有我的打算,用不着你担心。”第一次审问算是过去了。这次没有用刑,后来,敌人每审讯一次,就从上折磨一次。毒打、灌辣椒水、踩杠子、手指刺针,但她总是咬紧牙关,从不求饶,表现出一个员的浩然正气与铮铮铁骨。

    当时,监狱犯人成份复杂,思想也复杂。除了彼此熟悉了解的同志,说话都十分谨慎。李美群经常支撑着遍体鳞伤的身子,利用一切机会鼓励难友们:要相信苏维埃会回来,相信,坚持到底。遇到不三不四的犯人,她就一语双关,或严厉斥责,或含蓄地表白着号子里暗无天日,总有一天我们会见到太阳。

    8巾帼英雄马前托孤(8)

    当时,李美群身患肺结核,经常咳血,说话都很吃力。但每次和敌人及叛徒辩驳时,却大义凛然,眼睛里飘闪着仇恨的火焰,话语铿锵,掷地有声。

    据同监狱的难友万香(解放后曾任兴国县委副书记)回忆说:方志敏的爱人缪敏关押在李美群对面,她很悲伤,美群经常安慰她,鼓励她化悲痛为力量。

    有一次,缪敏拿着方志敏罹难时的照片哭泣,大家都很难过。这时,凶恶的女看守,拿着木棒,气势汹汹地要打缪敏,并且大骂“土匪婆,要造反了?”难友们都用愤怒的目光刺向女看守。

    强忍着病痛的折磨,李美群吃力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气愤地反驳:“我们的亲人被杀害了,难道连哭都不允许吗?”女看守十分尴尬,无可答,只好走开了。

    在狱中,美群常主动关心、照顾难友,耐心开导想不开的难友,为受刑难友梳头、擦身。

    有一次,她在7号女牢门口,看见一块“万根秀寄押”的牌子。趁人不注意时,美群关切地对兴国老乡万根秀说:“根秀,你不要怕这些狗东西,要放大胆子同他们斗。这块牌子说明:现在,敌人还没有掌握你的况,你应该先制人,主动向敌人的军法处申诉。问他们,为什么不判刑又不释放,使你坐了两个月的瞎眼班房。”她还帮万根秀代写了起诉书,要求军法处“有罪就判,无罪就放”。果然,不出几天,两个法警把万押送九江“感化院”,到1937年初,国共合作抗日,万被释放回兴国。

    不服硬,也不服软。敌人拿李美群没有办法,最后,判了她12年徒刑。

    频繁地咳血,使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肺结核,当时是不治之症。李美群冷静地面对死亡,她不怕死,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的亲生骨肉中全列。1936年春,由于肺结核与艰苦生活的双重折磨,李美群骨瘦如柴,黑牢终于吞噬了她年轻的生命。是年,她才25岁。

    玉陨香消。狱警把她的尸体扔在高高的狱墙外,尸骨无存。

    六、深山密林中,中全列竟还奇迹般地活着与生俱来的飘泊,伴随着中全列一生。

    中全列的第一个养父,名叫谢远淇,二等残废荣誉军人。家居兴国县塘石乡上甲村,原是红三军团五师一团一营一连的连长,战斗中被打断了一只脚,回家养伤。

    听说李美群“马前托孤”的景,老谢就主动承担了抚养中全列的责任。但因爱人奶水不足,全列长得像个瘦猴。谢远淇急得没法,常抱着她去别人家讨奶吃。五个月后,同村的另一名老红军谢帮仁,又主动把女孩从谢远淇家接过来,让妻子精心料理。

    红军主力撤离苏区,兴国县城于1934年10月14日被白军占领。

    白色恐怖随之而来。为避免敌人追查、迫害,中全列亦改名为“金冬秀”。

    谢帮仁夫妇提心吊胆,忍痛离乡别井,带着全列流落他乡,先后到泰和县彭家岭、马市、柳塘等地,隐姓埋名,依靠佃耕、砍柴度日。风雨飘摇中,吃尽人间苦楚。

    流年逝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值得庆幸的是,中全列竟还奇迹般地活着。

    她跟着养父母,在深山密林、穷乡僻壤中,艰苦而顽强地活下来。

    20岁时,她跟本村一个勤劳、朴实的贫农党员肖生如结婚。

    幼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在她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落下了不能生育的病根。贫贱夫妻百事哀,为给家族延续香火,一家人牛马般地劳作,节衣缩食,年复一年,将可怜巴巴的一点积蓄,全花在她身上,给她治病,却如泥牛入海。

    生命的迷雾重重,中全列完全不了解亲生父母过去的一切。

    解放后,从国民党监狱档案室里,寻找到了李美群在监狱受审时,拍下的一张全身照片。

    狱中的李美群依然很美,瓜子形脸庞异常苍白,微微肿胀,梳着齐耳的短,浓淡相宜的娥眉下,一双丹凤眼明净光亮,端庄从容地正视前方。其目光,有一种特别的穿透力。

    1979年12月,在调查、收集李美群事迹时,兴国县革命烈士纪念馆,辗转找到了这位烈士遗孤――中全列。

    9巾帼英雄马前托孤(9)

    1982年,静静生活近半个世纪后,全列夫妇专程来到兴国县革命烈士纪念馆认亲。在李美群烈士专栏前,看到上海油画雕塑院雕塑家们为烈士精心创作的《马前托孤》雕像,感想万千,悲痛欲绝。

    中全列长跪在母亲遗像面前,仔细端详着初次谋面的慈母仪容,热泪滚滚……

    “送郎当红军,切莫想家庭,家中莫挂记,我郎放宽心。

    安心前方去,勇敢杀敌人,为着胜利呀,哎呀,我送郎当红军……“这曾经流行于赣南的苏区民歌,似五彩云霞,氤氲缭绕着《马前托孤》的雕塑,回响在映山红辉映的兴国红土地。

    历史演绎,风月递嬗,今人与先驱所重,有时真是大相径庭。有些原本认为是本质原则的因素,此时毫无踪影,而另一些在当时认为是附着物的东西,却日益鲜莹起来。耳闻这激的歌声,肯定有人会什么都听不懂;也许有人,会想起那艰难的岁月,有一位名叫李美群的巾帼英雄!

    1痴情的将军(1)

    红军长征老干部顾红征与民间女子肖久久的幽会,算不算偷?争议在乡人中悄悄地,黏黏糊糊地进行,直到那天肖久久的丈夫与顾红征刀枪相见。

    悄悄的议论变成了公开争论:有人说,顾红征与肖久久过去就是夫妻,从来也没有离婚,有有义亦在理之中;也有人说,他们虽然没有离婚,但肖久久又另外结婚,按照法律也算得婚外恋……

    说来,他们的恋确实有几分复杂,几分哀婉,伴随着一场生生死死的革命,绵延了半个多世纪。

    一、梦寐思念的爱妻失约了“嗡――”几只红面绿身的大头苍蝇,翻飞摇摆作飞机状,肆意在空中划着圈子,累了,就降落在大白墙壁上。

    日头斜斜的射线在墙壁上一寸一寸隐去,眼看就要消匿……这一天,回家探亲的顾红征什么也没干,就窝在县委招待所里看日头了。他的神十分专注,目光中流淌着巨大的喜悦,巨大的幸福。

    这种流淌的消耗很大,所以,随着日头慢慢移动,他开始心烦意乱,喜悦和幸福感几乎流尽,巨大的失望一寸一寸弥漫上来,笼罩他全身。

    “肖久久,你怎么还不来呢?!”顾红征嗓子眼里含糊地咕哝一下。肖久久曾是他朝夕相处的妻子,是他日思夜想的恋人,是他并肩战斗的同志。不过,现在她已是别人的老婆。约别人的老婆出来,就有难处。

    晚霞收尽光彩,日头一晃不见了。顾红征像被子弹击中,重重地呻吟了一声,失望的眸子,扫了一下时刻等待的警卫员,什么话也没说。显然,再说什么也是多余。

    这天,顾红征没有吃晚饭。

    辣椒炒鱼干子、腌菜炒肥猪肉……是顾红征亲自点的菜,是他和肖久久最爱吃的菜。这菜深深地浸润了他们过去的爱、甜蜜和永远的回忆。不过,此菜若是一个人来吃,索然无味。

    无人搭理的菜肴独自在桌上散馨香,忙坏了几只嗡嗡的大头苍蝇。

    顾红征想:按说,去传话的人也会注意方式方法,难道,问题出在她现今的老公身上?那就麻烦。

    二、她老公从中作梗不允其见面“老公,红征回来了,喊我去见见面,还给我带了一块布回来。”那日,肖久久一接到口信,立即高兴地告诉老公。

    老公也曾是“苏干”,以前,提到过去的婚姻,他完全理解、同,也是大方的。可是,顾红征真的回来了。老公的脸部不由自主痉挛了一下,隔了一会,他很勉强地,声音像是挤出来似地说:“那你,就去,见一下,面吧。”接下来,老公看不惯她换上了那套过节才穿的衣服,衣服上散着浓浓的樟脑丸子味;看不惯她换了衣服后,竟然显得那么苗条美丽;看不惯她像小鸟一样欢喜地飘飞出门……这么多看不惯使他感到严重的不妙。肖久久会不会一去不返?怅然若失感顷刻间攫住了老公的心。

    必须阻挠肖久久,他不顾一切地冲出门。

    后来的景证明他是对的。平日行动迟缓的肖久久,今日飞得比小鸟还快,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老公像老鹰,展开有力的翅膀,箭一般向县城射去。

    县委招待所已经到了。几十年的爱,几十年的思恋,立即就要见面了,肖久久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就要跳出来。她停住脚步,擦去津津汗珠,理了理散200乱的鬓,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稳定了心绪,这才抬脚往招待所迈。

    “久久,你等等――”这功夫,老公终于赶上来。对着惊诧不己的肖久久,不容置否地说:“我们回去!”“为什么?”“不为什么。”老公的手,铁环一样攥住她的手。

    “那布呢?”“我们有布,不要他的臭布!”……

    数十年呀,生生死死思念数十年,如今终于要见面,人已到了屋门口,近在咫尺,就这么离开,何等残忍……但,从那双充血的眼睛里,她看到了熊熊妒火。妒火也是战火。她实在不愿意,亲人之间爆一场新的战争,所有的欢乐都化作一腔泪水“哗”地一下决堤而流。

    三、生生死死,他也要见上妻子一面肖久久是长冈乡石燕村人,从小担任了儿童团大队长、连长。

    2痴情的将军(2)

    当年,红军打赣州,由于她长得身高体健,15岁便被派去支前慰劳红军,背上背着包袱,肩上还挑50多斤的担子。最恐惧的是白军的飞机,白军的飞机来了,大家就把担子一扔,抱着脑袋钻进稻草丛或树丛里。躲避的时间不短,会东张西望或聊天。有一次,她躲在树丛中看来看去,就看见了顾红征。四只眼珠子对视,骨碌碌转,顾红征张口唱了一支撩歌。

    “哎呀嘞――老妹生得白又白,人貌盖了通天下,十人见到九人爱,哑佬见了开声哇。”那时侯开展妇女解放运动,号召“由婚”(即婚姻自由、自由结婚)。15岁的肖久久不懂恋爱,却十分喜爱唱山歌。她常与人对歌,对来对去,就对得窦初开。

    “哎呀嘞――小小鲤鱼赤红鳃,上江游到下江来;上江食格灵芝草,下江食格苦青菜;不为老妹郎唔来。”“哎呀嘞――妹在屋下织绫罗,哥在门前唱山歌;山歌一唱心头乱,织错几尺花绫罗;你哇要怪哪一个?”“哎呀嘞――阿哥住在江背岗,老妹住在长冈乡;八角开花难得见,露水泡茶难得尝——”“哎呀嘞――糖子好吃甜对甜,自由结合不要钱;车子打线长又长,麻石铺桥万万年——”边唱山歌边“由婚”,窦初开的肖久久15岁“由婚”,嫁给了一名山歌手,这位山歌手就是顾红征。结婚二个来月,他们双双去唱山歌扩红,结果把顾红征也扩进了红军。后来,顾红征便担任了周恩来副主席的警卫员。

    顾红征比肖久久大6岁,是兴国县江背乡来源村人,从小有一个比他大3岁的童养媳。兴国县“赤化”后,山歌中常常带有革命色彩,喜欢唱山歌的顾红征由此明白了许多革命道理,就与童养媳双双去解除了婚姻。

    当兵后,顾红征分在国家政治保卫局,驻扎在于都的银坑乡看守犯人。隔几天,部队就有一次去兴国县高兴乡挑米的任务,每次顾红征都争着去挑米。挑米路过江背乡时,他便弯回家里,小两口赶快关起门来高兴一番。即使是战争,生活依然那么的有滋有味。

    以后,顾红征驻扎在于都县桥头乡。离家更远了,不能经常回家,有人自有办法。那时,肖久久已经担任了模范少年先锋队的连长。逢年过节,肖久久便送点腌菜、辣椒炒鱼干子、土果子、草鞋等去探亲,回来就顺便挑一担石灰。前半程,由送行的顾红征挑几十里。说说笑笑,甜甜蜜蜜,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后半程,肖久久一个人挑回家。

    长征前夕,肖久久又去了一次桥头乡,给远征的丈夫送去了一顶斗笠、一双绣着红五星的布鞋、几双草鞋和一些食物。

    那一段弯弯曲曲的山道,与这一段恩恩爱爱的生活,就永远印在二人脑海里。

    红军长征后,白军占领了兴国。因为肖久久是红军的山歌手,白色政权通知她必须改嫁,否则就要把她卖掉。后来,肖久久与顾红征生的女儿又不幸夭折,她只得改嫁给邻村一个姓李的农户。因为这个农户也曾经是个苏维埃干部,理解、同肖久久。长征期间,顾红征见到那双布鞋便想到肖久久,想到肖久久时便拿出那双布鞋来看一看,对着布鞋上绣着的红五星,深地呼唤着“久久”的名字。爱,也是顾红征的精神支柱呀。坎坷的长征路上,有几次顾红征踢破了脚趾头,鲜血直流,他才把这双布鞋取出来穿两天,然后又拍打干净藏在背包里,赤脚走路。

    这双布鞋,与忠贞不渝的爱凝结一体,完好地保存着。枪林弹雨,戎马倥偬,数十年后,顾红征千里迢迢,兴致勃勃地赶回来团圆时,还珍珍重重揣着这双饱经风霜的布鞋。

    鞋,还是那双鞋;地,还是那方地;人,却是人家的人了。

    不过,既然经历了数十年苦恋,为了夫妻团聚,家庭幸福,身经百战,枪林弹雨都挡不住,顾红征也决不会被一个“老公”拦住,出生入死,无论如何,他也要见肖久久一面。

    四、二人抱头痛哭,几十年的思念、离在哭声中激荡肖久久像往日一样早早地上了后山,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一路巡视。数十年,赶圩、砍柴、捡草菇、摘木梓,甚至没事时也常常在这条山道徜徉,这条山道,犹如她的身体,哪地方,哪旮旯,无比熟悉。茶树坳,有两棵相连的树墩,似设在路旁的两张凳子。不管累不累,她每次到这都要坐下歇息一阵,遥想两人当年挑米、挑石灰的景。巡山,也是寻思旧。那年冬,肖久久兼任了村里的护林员。

    3痴情的将军(3)

    过几天,顾红征又派人去找肖久久,并要送一笔钱给她。

    这回,老公连门都不让肖久久迈出,口气很凶地对来人,也是对肖久久说:

    “我们自己有钱,不要他的臭钱!”难道两人就永远不能相见吗!不,除非是死了。肖久久相信顾红征一定会设法与自己联系。

    第二年,顾红征才与肖久久见面。乡政府的人在山上找到她,告诉说:“顾红征将军回来了,在乡政府等着见你,等了一上午呢。”她一楞,泪水便流了下来。

    何止是等了一上午,我们都等了几十年,等了一生世呵!去,我去,无论如何我都要去,马上就去。

    数十年沧桑,人的变化到底会有多大?离别时一对少年夫妻相见时已经两鬓霜雪。

    顾红征与肖久久相见那一瞬都呆了,他们都不是过去的他们了。无限伤感涌上心头。

    “红征――”“久久――”二人抱头痛哭在一起,哭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静静的乡政府大院内显得十分响亮,无比的凄婉。乡政府里,所有的人都默默退到了一个角落,悄悄地抹泪,侧听他们应有的倾诉。可是,可是二位老人只有哭声、哭声,苍老嘶哑的哭声在苍茫大地上回响,狼嚎一般的哭声在阒无人迹的天空中激荡――那几十年积压在心中的思念、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五、久久仰脸向着红征:我跟他吧,不然,他和几个细仔更会苦死不知是谁泄密,老公怒气冲冲赶到,往乡政府里闯。

    “站住,不要乱闯,你找哪一个?”他被拦在院子口。

    “我找我老婆,我老婆是肖久久,她在里面偷!”老公被阻,似一头急红了眼的狗,又叫又骂,东奔西突推倒了几个人,跳着脚往里窜。但寡不敌众,他仍被阻在了院外。老公无可奈何,骂骂咧咧地走了。大家刚松一口气,没想到,老公腰里挎着一把菜刀,手持一杆上了膛的鸟铳,眼珠子在冒血,像狼一般扑过来。众人见势不妙,立时作鸟兽散。老公如入无人之境,直接闯进办公室。

    “砰”一声,门被一脚踢开,鸟铳直指垂泪而立的顾红征:“嫖客子,滚出去,不要在这里夺我的老婆,不然我就要你的命!。”“肖久久是我的结妻,”顾红征被激怒,转过身,针刺般的目光投向她老公:“我去外面搏命打仗夺天下,你在家里夺我的老婆,偷的人是你,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见面,到这里嗷嗷叫!”“我?”老公被针刺般的目光刺伤,鸟铳点着顾红征的脑门,充血的眼睛瞪得牛卵子般大,恨恨地叫喊:“我和她有结婚证,人民政府的结婚证。”“我和她也有结婚证,苏维埃政权的结婚证。我们的结婚证在先!”先到为君,后到为臣。天经地义!天啊,怎么办哟?!鸟铳低了五寸,老公原也明知道久久与顾红征的婚姻,他求助地望望四周。

    四周拥满围观的人。众人嘁嘁嚓嚓各有评判,就有长者站出来说话。

    “两个老公,按客家人规矩,那就要让久久自己挑一个。”再大的争端,按规矩办事,这是客家人遵循几百年的法律。

    轰——鸟铳重重跌在地上,突然走火,把大地击了个坑。火药味弥漫,又渐渐散去。

    老公哀望着久久。

    顾红征笑望着久久。

    久久松了口气,迈一步走向红征,与红征紧紧地拥在一起。众目睽睽,明摆着的事实:久久与红征是结,与老公是再婚;与红征有爱,与老公无爱;跟红征团圆前程无量,有天大的幸福,跟了老公熬,眼前的苦难还没有吃够么……

    “红征,现在你更有,他更苦,”久久仰脸向着红征:“我跟他吧,不然,他和几个细仔更会苦死。”轻轻数像一个霹雳,震惊了一屋人。

    噗通——老公猛然跪在久久脚下,脑袋频频撞击地面,出孩子似的号啕大哭。

    泪水再度涌流,红征的泪雨,叭达叭达打在久久脸上。

    “久久,你还是那么好,那么善……”四目相对,久久觉得红征额头上多出两道皱纹,一下子苍老了。

    4痴情的将军(4)

    人还是那个人,心还是那颗心,也还是那份,却不再是夫妻,不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