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我除了待在寝宫,还能做些什么?我不想就这么干等着啊。”
“干等着也无妨,”轩辕哀目光闪烁,“静观其变吧,”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表情,“说不定有你喜闻乐见的事情要发生也说不定。”
大理司的天牢中,正进行着惨无人道的拷问,凡是当天出入过云央宫的宫女太监全都被带来这里逐个盘查,稍有嫌疑的就大刑伺候。
大刑之下必有懦夫。好多宫女太监都招供了,但是大理卿蒋宏仔细查对之下,那些招供全都是牛头不对马嘴,根本是屈服于刑罚而招的假供。正在摇头之际,一个被上竹刑的小宫女又被带到他面前。
蒋宏打了个哈欠,这已经是第十六个说自己是凶手的可怜人了。
“你说是你放的毒?那你怎么放的?说来听听。”
“趁人不注意的功夫,把断肠草的汁液混到陛下的茶杯里。”
听到断肠草三字,蒋宏捂着嘴巴的手兀的停住,眼中放出光来,轩辕旦所中之毒,毒症正合断肠草!
蒋宏忙低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宝珠。”宫女流泪道。
“平时在宫中所司何职?”
“常年在寝宫中侍候陛下的衣着吃度。”
“隶属何人管辖?”
“云央宫阳明监大宫女绛萍。”
蒋宏忙叫属下拿来阳明监的迁事簿,从里面可以找到宝珠的出身、入宫时间,在宫中受到的奖惩,但是,阳明监的迁事簿上只有短短一行记载,蒋宏皱眉,这个宝珠入云央宫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于是又问,“你是三个月前刚刚入宫的?”
“不是,奴婢在宫中有三年了,”宝珠回到,“之前一直在太子东宫。”
蒋宏闻言浑身一震,太子东宫?一拍桌子,蒋宏大喝道,“是谁指使你的,还不从实招来!”
宝珠哭道,“大人,没有人指使宝珠,宝珠是自己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还请大人明鉴。”
“胡说!”蒋宏怒道,“拖下去给我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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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宫变(下)
云央宫寝殿里,一片寒气缭绕,寝殿中央的大床周围,放了几十个铜盆,铜盆里盛满了冰块,过半天就有人进来换上新的冰块。大床中央,轩辕旦依然横躺在那儿,双手放于胸前,双目紧闭。
轩辕凉一声不吭的坐在冰块环绕的床边,呆呆望着眼前熟悉而又安详的睡颜,时不时伸手抚摸一下轩辕旦的鬓发或是衣袖,似乎床上的人还会醒来一般。
一个主事太监来报,“人都来了。”轩辕凉蓦的转身,脸上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沉沉阴气,像是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人,却仍然凄厉的注视着人间的一切。“全都带进来!”
来了很多人,大理卿蒋宏、茂王轩辕诚、皇世子轩辕哀、太子轩辕善、二皇子轩辕昙,还有宰辅、刑部尚书,甚至司徒风都被迫前来参加这次提刑,人犯宝珠是最后一个被押进来的。
凡是进到大殿里的人,无不被整个大殿里的森冷阴气给冻了个激灵,为防寒气外泄,殿门和窗口都挂上了厚厚的棉帘,年纪比较大、身体又比较弱的宰辅已经开始打喷嚏。
轩辕凉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用那种旁人根本无法看懂的古怪的眼神盯着宝珠。
“是你,就是你毒死朕的爱,”轩辕凉强忍着悲痛,硬生生的把人字换成卿字,“爱卿。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谁,是谁主使你的!”
宝珠进得殿来,也被眼前诡异的情景给吓呆了,被冰块围绕的大床、僵硬的尸体、绝望凶狠的帝王、还有一众哆哆嗦嗦、被冻的不轻的重臣。
毕竟年纪还小,听见轩辕凉大声问话,宝珠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游移的目光无助的向四处张望,偶尔掠过轩辕哀所在的方向时,露出了一丝求助的神情。轩辕哀也在看她,似乎和其他人一样,是用一种冷淡的目光,但是发现宝珠似乎也在看他时,轩辕哀目中寒光一闪,而后把双眼一闭。
宝珠没有再发出那种求助的眼神,低下头,似乎下定了决心,才开口道,“万岁,没有人指使奴婢,奴婢完全是一时糊涂。”
“蒋宏!”轩辕凉暴怒,“你这个大理卿到底是怎么当的!”
蒋宏吓得扑通一声跪倒,连连道,“陛下,她就是死不开口,下官已经用了很多方法,但是因为陛下说要亲自审问,因此还不敢动用真正的大刑,怕污了陛下的视听。”
“那这个贱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你不要也跟朕说不知道!”
“宝珠之父是一个普通的小官吏,早就死了,她三年前入宫,一直在东宫侍奉,三个月前调到云央宫,就是这样了。”蒋宏抹着额上的冷汗道。
“太子!”轩辕凉此时完全处于狂躁状态,听见东宫二字立刻转头对着轩辕善,“你认识这个贱人?!”
太子轩辕善本来只是来旁听的,谁知平地起了这等无妄之灾,好好的怎么说到自己头上来了!本就胆小怕事的太子立刻吓得双股直打战,“我不认识她啊父皇!东宫中那么多人,儿臣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
“哎呀陛下,这女子只是在太芓宫中待过一段时间而已,请陛下息怒。”一边的宰辅也吓了一大跳,下毒谋逆,毒害皇帝,这等大罪若是和太子牵连上那可就真的不得了了,朝堂上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波。
轩辕哀坐在那儿,把手上的玉扳指取了下来。
宝珠眼角的余光瞥到轩辕哀的这个动作,人忽然往前一扑,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戴着镣枷的宝珠还有这等力气,只听她口中凄惨的叫了一声,“太子。”整个人就倒在地上,嘴里的鲜血汩汩而出,竟是咬舌自尽了!
这一变故令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猝不及防,押着宝珠的人吓得连忙把她翻过来,拼命想给她止血,但是没有用,宝珠很快气绝身亡。
阴森的大殿顿时变得更为阴森。
大家的目光直愣愣的盯着地上的宝珠,太子是吓呆了,半晌轩辕凉暴跳起来,“来人!把东宫给我封了!搜!”
“父皇!”太子听到轩辕凉的声音才如梦初醒,“不关儿臣的事啊父皇!”
“皇上!请听老臣一言!”宰辅不顾被冻得直打颤,上前来就要为太子求情。
“谁都别说了!”轩辕凉喝道,“你们干什么?!朕不能搜查东宫吗?!”
此话一出,大殿上鸦雀无声。
轩辕凉大踏步走了出去,这也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踏出这个大殿,大队的禁卫军跟在他身后,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
整个东宫已经被禁卫军包围起来,水泄不通,飞鸟难进,搜查从太子的寝殿开始,几乎不放过每一个角落,轩辕凉亲自坐镇在东宫大殿等候消息。
现在无论谁想要说什么都已没有用了,茂王、二皇子和一干重臣只能个个面无表情的等待结果。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禁卫军统领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那盒子是在太子书房一副画后面的暗格中找到的,里面是一个浅蓝色的小瓶,十几个太医被叫到一旁,颤颤巍巍的当场验了瓶里的东西。
“是断肠草汁。”最终大家面面相觑,不得不报上这句话。
轩辕凉回头狠狠瞪着此时已经腿软到抽筋的太子轩辕善,“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我,我从来没有,从来没见过——”
“把他给我拿下!”随着轩辕凉的一声怒喝,轩辕善整个人都委顿到地上。
“这个逆子,这个逆子!”轩辕凉气得说不出话来。
“皇上!”“皇上三思啊!”“父皇!”“父皇!”
轩辕凉面前顿时跪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太子哥哥可能是被人陷害的,请皇上明察。”轩辕哀第一个向轩辕凉求情。
轩辕凉原本想冲求情的人发怒,但一看是轩辕哀,不由得闭上眼睛,“唉,哀儿你别再说了,我现在很累。太子就先关在东宫,其他的事,先交给大理司。”说完轩辕凉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只留给众人一个踉跄而又孤单的背影。
太子谋逆之事,大理司查了整整一个月,一无所获,本来如此重大的事情,已不能当成一般的命案来处理,朝堂上下更是炸开了锅,有终日向皇宫奔走的,有见风驶舵立刻倒戈投靠二皇子的,也有力挺太子的嫡系,但是大势已去,此等弑父弑君的罪名,谁又敢轻易为太子推托。
一个月后,太子轩辕善被贬为庶人,流配到遥远的锡山郡。沸沸扬扬的一场宫廷政变终于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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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合眠
皇都郊外有一处陵地,是轩辕凉为自己择好的皇陵。现在,这处空荡荡的皇陵里,俨然垒起了一座圆墓,那便是惹人非议的承恩侯墓。朝中人一再劝阻轩辕凉,承恩侯墓不能入皇陵,真是成何体统。可是轩辕凉一意孤行,他借口帝王也可以由臣子陪葬,古来有先例。结果,已故的周皇后陵离开轩辕凉的皇陵倒有二里地远,承恩侯墓则不伦不类的矗在皇陵中心。
皇陵周围松散的布置了一些卫兵,此时,夜入深更,除了远处有几个巡行的兵士之外,整个皇陵都显得万分寂寥。
人影鬼魅般穿过空旷的皇陵,来到人踪全无的承恩侯墓前。
人影在墓前缓缓跪下,伸手慢慢抚摸着墓碑,“父亲,您不会白白死了的。很快,整个轩辕朝都会来给您陪葬!”
来者正是皇世子轩辕哀,年纪小小的他在月光下呈现出一张与平时迥然不同的脸,看不到任何的天真欢快或是年轻人应有的轻松神情,嘴抿的紧紧的,目光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怨毒和复杂的感情。
“以前我一直恨您,恨您不争气,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您的懦弱给我带来屈辱的荣耀,我会把荣耀留下来,把屈辱还给他们。原本想杀了轩辕凉,就远远离开皇都,去寻找我们司徒氏自己的大军,然后趁他驾崩时的混乱夺得先机。这样也好,您知道吗?轩辕凉现在根本无心朝政,我看天下大乱不过迟早而已。到时我会建立功勋,把以前那些蔑视我们、侮辱我们的人通通杀光!”
轩辕哀似乎是平时得不到发泄,又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心事,此时在已故父亲的墓前一开口就滔滔不绝,怎么也收不住。
“我根本没想到会误杀了您,不过,您不也得偿所愿了吗?这些年来被欺凌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原先我嫁祸给太子的计策只是想给他们添乱,好趁乱逃走而已,没想到皇帝没死,把太子给废了,二皇子不过是我掌心里的傀儡,请您在九泉之下为我庆幸吧,哈哈,实在是天助我也。至于您的遗愿,一定会达成!”
轩辕哀目光中闪烁出兴奋与狂乱,甚至还有一丝难得的腼腆,让他看起来总算有点像个少年人了,“至亲的人就该是一体的!你放心好了,二叔就交给我。”
从身后拿下一个包裹,“这些都是您爱看的书、您喜欢的字画、还有我整理出来的遗物,我不会让那些人的赃手来碰,现在我就烧给您,您拿到之后,要保佑我的大计成功。”
说着说着,轩辕哀开始焚烧包裹里的东西,一团小小的火焰升起在墓碑前。一件又一件遗物被他撕碎了扔进火堆。等拿起一个黑玉匣子时,轩辕哀顿了顿,这个玉匣轩辕旦平时经常枕在脑袋底下睡觉,而且不准任何人碰触,轩辕哀顺手拿了过来。可是玉匣不能烧毁,轩辕哀正在懊恼的想着自己这些天还真是心神不定,拿这劳什子来干吗,却听玉匣移动时里面发出了轻微的悉索声。轩辕哀微微一愣,急忙仔细查看,结果发现玉匣原来竟是可以打开的,有一边的玉板巧妙的镶嵌在缝槽里,稍用巧劲即可开启。
玉匣打开后,从里面掉出一叠厚厚的纸来,轩辕哀好奇的拿起来观看,借着微弱的火光可以看到上面的依稀字样。有些纸上字很多,有些很少,看起来是不同时间写的,像流水帐一样。
最底下的一张纸上写着“缱儿过世,余生无可留恋,但尚余襁褓幼子,何能弃之不顾”写到这儿就断掉了,似乎写的人也觉得难以为继,写不下去了。“哀儿已能扶床而行,尚在轩辕凉宫中,未知何日能接回家中。”“哀儿梦中呼母,余心甚恸。”诸如此类,轩辕哀再怎么狠心,看到这些也不禁潸然泪下,从小到大的一幕幕仿佛重新呈现在眼前。
在一片哀儿如何如何之中,有时也能看到轩辕旦偶尔写点自己和轩辕凉之间的杂事,比如某次轩辕凉在御花园吊到一条罕见的大鱼,吩咐御厨做汤给轩辕旦喝。又如某次两人下棋,轩辕凉眼看要输了就耍赖,把棋子都撸到地上。还有更奇怪的,非常简短的诸如轩辕凉今日又混帐之类的,也没写明原因。轩辕哀心中一动,把这些都收了起来,等遗物烧完之后,轩辕哀回到侯府,进房急忙把玉匣又打开,非常仔细的开始看这些字。
结果令轩辕哀非常失望,轩辕旦没有记下任何可资利用的秘密。都是些琐事,看的他心烦。正当轩辕哀打算先放一放时,一张奇特的信笺引起了他的注意,信笺起始写着:凉。轩辕哀眼皮一跳,急忙往下看,原来这竟是一封轩辕旦写给轩辕凉的信!
看完之后,轩辕哀不禁勃然大怒,当场就要把这信撕毁,但是转念又一想,轩辕哀嘴角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
次日,轩辕哀入宫面见皇帝,说是有遗物呈上,轩辕凉坐在椅子上,神情委顿,见到轩辕哀话也不多,听说是轩辕旦的重要遗物,灰蒙蒙的脸上这才绽放出光彩来。
轩辕哀于是将那封没有送出过的信呈了上来,轩辕凉拿到手里,瞥见开头一个凉字,手都抖了,战战兢兢的把信看完,先是呆愣好久,坐在龙椅上整个人跟傻了似的,接着又跟疯了似的,捧着信笺又哭又笑,嘴里不停念叨着,“‘知卿胸中有厚意,奈何中隔千重恨,宁与相负,不使相知。’呜呜,他知道!原来他真的知道!宁与相负,不使相知。他是宁可他负我也让我负他,也不愿我们彼此相知。‘残生余恨,情何以堪。’若是无情,又何来难堪。‘半世尴尬人’,是,他是做了半世尴尬人,是我拖着他,是我害他尴尬,呜呜——”念着念着轩辕凉竟在龙椅上放声大哭起来,跟个孩子似的嚎啕,“原来他也知道我为他弑兄,为他违逆父皇,只是心意不能收,不能收,只能惧,只能惧,呜呜——”
轩辕凉哭得气绝,“好,好,屈辱不能忘,情意不能生,你也去了,只是奈何桥上,再等等我,呜呜——见了面,一起去喝忘川水——便好了,一切都好了。”
把信笺捧到胸口紧紧抱着,“只是这信,我要当个凭证,人都死了,总能无惧了吧,呜——我要当个凭证——”
那你就当个凭证吧,早日去地府追讨你的情意。轩辕哀见轩辕凉哭哭笑笑的,根本已无视他的存在,遂趁机退出去,到得宫门外闷哼一声。
七日之后,皇宫中传出了轩辕凉驾崩的噩耗。轩辕凉一早下旨,哪些东西一定要随他入葬,入棺之时他胸前古怪的挂着一个香袋,据说里面是一张信笺,至死他都死死攥着这香袋不松手。
轩辕凉葬入了皇陵,大圆墓旁边就是轩辕旦的小圆墓。
国不可一日无君,才过三天,轩辕昙就匆匆宣布即位,但轩辕昙本属无能之辈,又非长子,太子废立不久,朝中人心惶惶,整个轩辕朝顿时风雨飘摇。
只是这些事,长眠于地下的人是再也不会来管、也不用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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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携行
由于皇都发生如此重大的变故,司徒风先是为自己的亲哥哥送殡,又被指名要为皇帝轩辕凉送殡,离京之日时时后延。好不容易尘埃落定,新帝轩辕昙登基,司徒风却忽然收到圣旨,说是先帝驾崩新帝即位,遣司徒风前去西燕国递送官文。
通常这种事都是派个文吏出使通报即可,凤城亭侯虽然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爵位,但好歹是有封疆的世爵,哪有派侯爵出使做通报官的道理?
司徒风皱眉看着手里的圣旨,“白狼你不觉得太巧了吗?西燕国的使者刚说叫我去国都大帐订盟约,这里皇帝又下圣旨叫我出使。好像有人刻意安排的一样。”
“圣旨已下,我们只能去。”白狼道,“主人,你早说过密图之事宫中可能有人知道,看来那人非但是知道,且有一手遮天之能。”
“一手遮天?”司徒风微微一愣,“谁会有这么大的权势能影响轩辕昙,又知道密图的秘密,还和西燕国有勾结?”
“我听说轩辕昙还是二皇子时,跟西燕国就很交好。”
“不可能是皇帝本人,”司徒风陷入了沉思,“我看是轩辕昙身边的人,而且还是个心腹。”忽然,司徒风想起了什么,“哀儿现在是不是被封了个什么都尉?”
“承恩侯的爵位已撤,轩辕哀封了黄门都尉。”
“也就是皇帝的近侍重臣。”司徒风诧异的抬起眉毛,“难道是他?!”
两人面面相觑,若说轩辕哀小小年纪能有这等作为,实在是匪夷所思。但如果是轩辕哀的话,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何朝廷不知道这个秘密,轩辕哀曾再三跟司徒风说过,他憎恶朝廷,想投靠司徒风他们。然而一切只是隐隐的揣度,司徒风根本不敢断定。
“沈醉辞官没有?”这些疑问先放到一边,司徒风现在更关心此事。
白狼脸上抽搐了一下,“没有。”
“咦?”司徒风不悦道,“不是跟他说了不要再待在皇都吗?”
“他说他不听你的了,他要跟你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司徒风笑了出来,“为什么?这次我又没追杀他。”
“他说你是个变态。”白狼漠然回答。
司徒风呆呆的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他还在意那个啊,真是笨蛋!难得我们当一回官差,有圣旨护身,我还想带他去西燕国开开眼界的。”
“不要带他。”白狼最后半晌终于憋出一句。
茂王府里,沈醉正在给习清收拾行李。
“我们先回马场,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沈醉埋头把包裹系好,习清坐在床边发愣,“这么急?”
不急就走不了了,沈醉翻了个白眼,想起早上白狼来找他,居然问他要不要去西燕国,司徒风跟个没事人似的又来支使他。在做出那种恶心变态的事情以后,他怎么还能若无其事的找个人跑来说什么出使西燕国!
“习公子!”
沈醉打包的手一颤,耳边赫然想起了司徒风那恶魔般的声音。
起身皱眉看着司徒风,“你来干什么?”沈醉粗声粗气的问。
司徒风眨了眨眼,一指床边,“我来找习公子。”
“司徒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习清转过脑袋对着司徒风问。
司徒风也不答他,只大声道,“歧黄之术可分为两大门类,中原人多奉典医,而塞外漠北还有极南之地,则盛行巫医。理虽殊途,其用则一。西燕国巫医名傩,以治宿疾而名闻天下。习公子你可曾听说过?”
“傩医之术,我听师父说过,不过,只是听说而已,师父也未曾见过真正的傩医。”习清不明白司徒风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你师父见不到,那是因为在西燕国,傩医只在国君的内廷侍奉,外面是看不到的。而傩医最出名之处,”司徒风顿了顿,“莫过于神奇的复明之术。”
听到复明之术,习清不由得脸色微变,“这个,”
“哎,习公子,别这个那个的,我想你以前肯定也听说过,一般人很难请到傩医,不过这次正好有个机会,我要代表皇帝陛下出使西燕国,习公子可愿与我同行?”
一旁的沈醉这才听明白司徒风想干吗,眼珠子顿时凸出来。
“不行!”沈醉恶声道,“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们跟你,不相干!”
“我没问你,我只问习公子想不想去。”司徒风差点把扇子点到沈醉的鼻子上。
“西燕国?”习清猛然被司徒风这么一提,心里也犹豫起来,沈醉见他面露迟疑之色,忙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他不是好人,别听他胡说。”
“司徒公子并未胡说,”习清忙为司徒风辩解,“傩医之术确有其事,只是……”
司徒风从旁边探过头来,看着沈醉,眼波一转,“哦,原来你不想习公子复明。”
“你说什么?”沈醉跳起来。
“你不想,你这个胆小鬼,”司徒风眨眼道,“因为你自卑,你怕习公子复明之后看到你凶神恶煞的样子就不再理你了。”
“啊?没有的事。”习清忙又为沈醉辩解。
“司、徒、风!”沈醉气得咬牙切齿的,拳头都捏起来了。
“那就算了,”习清眼见沈醉和司徒风似乎要打起来了,立刻转着脑袋道,“其实,以我师父那么高明的医术都没有医好我的眼睛,我也不该抱什么希望……”说着说着垂下头去一阵默然。
沈醉本来被司徒风激得要发飙,忽然看见习清垂着脑袋坐在床边,脸上说不出是伤心还是放弃的神情,心中转念一想,不禁有点丧气。虽然司徒风此人极为不可靠,但是听习清所言,似乎那傩医又确实很有点来历,司徒风若是出使西燕国,也的确是个延请内廷傩医的好机会。这么一想,沈醉忽然觉得自己反对的气势一下子小了很多。
“明日长亭我们出发。”司徒风临走前笑道,“习公子,我会等你来。”
司徒风走后,习清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沈醉,沈醉愣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次日司徒风和白狼一行人走到长亭,远远的就见好几个人影在长亭里晃荡。
司徒风面露笑容,得意的看了白狼一眼,白狼则跟吃了只苍蝇似的,嘀咕着,“晦气。”
原来沈醉带着习清,还有柴刀等几人已经等在那儿了。
“山长水远,我们也不要耽误时辰了。”司徒风走进长亭,十分自然的说着,就像早就跟沈醉他们约好了在这里碰面似的,沈醉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却无可奈何。转头看见习清脸上居然很有些欣欣然之色,不禁叹了口气,看来人还是向往光明的啊。
正当大家准备出发时,远处忽然响起了急匆匆的马蹄声,五六个身穿红袍官服的少年冲到长亭,司徒风不由得一愣,来者为首之人正是轩辕哀。
“二叔!”轩辕哀兴冲冲的翻身下马,一个箭步窜到司徒风身旁,“上次西燕国进贡了上等好马,皇上有礼物回赠,着我给送去,我们可以同行了!”
“礼——物?”司徒风心下愕然,有礼物要带去让他带着不就行了,干吗还派了这五六个看起来像是黄门都尉的人来?
轩辕哀欺身向前,几乎要贴到司徒风身上,“二叔,你不高兴我去吗?我可是向皇上讨了好久的差,才赶来的。”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司徒风,小虎牙在嘴边一闪一闪的。
“高兴?哦,挺高兴的。”司徒风眼睛瞥到轩辕哀身上还戴着的丧服缞带,不禁叹了口气,如今,司徒家也只剩他们两个了,轩辕哀又丧父不久,自己怎么说也该照顾一下这个侄子。但是,不要靠这么近行不行?司徒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轩辕哀把目光向四周一扫,忽然发现沈醉和习清二人,脸色顿时黑了,过了会儿才强打精神,勉强笑道,“咳,习公子和沈副将也去啊,那这一路可真是热闹了。”
沈醉理都没理他,习清听到轩辕哀的声音心下也是一沉,想起轩辕哀之前还威胁过自己,让自己窥测司徒风的一举一动,习清不安的眨了眨眼睛,“世子,”
“我早就不是世子了,以后叫我小哀就行了。”轩辕哀冲他们笑了笑。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西燕国的国都大帐而去。
--【第三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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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有朋
从皇都到大帐,一路要经过几十个驿站,出边塞以后有一段荒地,更是走一天都找不到落脚处。然而这一路没人感到寂寞或是无聊,因为几乎每天都会有令人担心的事情要发生,虽然实际上从来没有发生过。
司徒风显然打定主意不和沈醉纠缠,因此每天只缠住习清喝酒聊天,偏偏习清对沈醉的警告置若罔闻,似乎还很喜欢和司徒风待在一起。
他们聊得投机,从茶道到酒道,从武功到医术,又从山川水文到前朝掌故,可怜沈醉几乎插不上话,只能矗在一边生闷气。插不上话的不止沈醉,轩辕哀几次三番想加入,也是无功而返。他虽也能懂得两人在说些什么,但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轩辕哀心中所想,山川人物才情自然都是为我所用,他也没有这个闲心对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进行研磨。但是习清和司徒风看起来对无关紧要的东西都有很大的兴趣,谈到尽兴处司徒风好几次笑得差点把桌子给拍翻。
不知内情的人若是看到他们这堆人,必定以为是司徒风和习清带着几个少年、一堆莽夫在赶路,而看他俩的情状,不是兄弟也是多年好友。两人站在一起时更是赏心悦目,令路人频频回顾。
习清原本是个清淡之极的人,青衣布鞋、眉目疏秀,从不举止夸张,引人侧目。如今被身边锦衣玉貌、流光溢彩的司徒风给一衬,竟把骨子里一点隐藏的风韵也给衬出来了。司徒风本是太过扎眼,颇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如今被习清的疏淡之气所染,倒显得平和起来。这样一双璧人,看的路人既羡且妒,觉得便是神仙中人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沈醉倍受打击之余,忍不住问习清,“和那只狐狸聊天就那么有趣?”
习清听见沈醉那酸酸的口气,不由得微微一笑,伸出右手握住沈醉的左手,“我从小身边无伴无朋,师父性格孤僻,也从不与人交往。平日略有所思,只能与飞鸟禽兽为语。难得司徒公子与我这个无味的人合得来,你,”顿了顿,“你不用太多担心。”
沈醉不服气的道,“你自认为他跟你合得来而已,司徒这个人,对谁不是笑嘻嘻的!他上一刻还对你好,难保下一刻不暗算你。”
习清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暗算我?为什么?我身无长物,有什么好算计的。”
沈醉闻言顿时臊了个大红脸,原来他听到身无长物,忽然想起自己被司徒给喂迷|药放倒一事,最后只得悻悻,“总之你要当心,哼,要当心。”
沈醉才说要当心,第二天习清端着碗要吃饭时就愣住了,当时一桌上沈醉、司徒风、轩辕哀他们都在,习清忙道,“不要吃!”
大家诧异的看着他,习清凑在碗上闻了闻,“是泻药。”
“泻药?”司徒风大吃一惊,学习清凑到自己碗里闻了半天,闻不出个所以然来,遂把自己的碗递给习清,“这里也有吗?”
习清查探了一下,“没有。”
众人喧哗开来,把饭锅、灶台、各自的碗和桌上的菜都查了个遍,折腾半天,未曾发现异样,结果只有习清碗里有泻药。
“是谁?”沈醉气得满脸通红,“是谁搞的鬼?”
轩辕哀见沈醉瞪着他,忙把头转过去,“又不是我,你瞪我干什么。”
沈醉跳起来,“我看就是你!”轩辕哀吃了一惊,“喂,你不要血口喷人。”
沈醉怒道,“以前在皇都,你这家伙就鬼鬼祟祟的,你还威胁习清,要他当你的探子。你自己做的这些事,别以为都没人知道了!”
“探子?什么探子?”司徒风好奇的问。
“你这个侄子很想知道你的一举一动啊司徒大人!”沈醉拉起习清就往外走。
剩下司徒风愣在那儿半晌,轩辕哀见瞒不过,便摊手勉强笑道,“我只是请习公子打听点消息啦,二叔。”
二皇子、西燕国、探子、威胁、泻药,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司徒风浑身猛然一震,半晌难以置信的看着轩辕哀,“在侯府,是不是你,一直在监视我?”轩辕哀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司徒风倒抽一口冷气,以前他算来算去,思前想后,是谁把他和白狼的举动尽收眼底,怎么把身边这个人给忘了!侯府是轩辕哀自己的居所,在自家捣鬼,岂非易如反掌。
司徒风脸色一沉,正待发作。轩辕哀忙窜到他身边,用哀伤欲绝的口吻道,“二叔你可知道,从小在皇都,我和我爹都是对人欢笑背人愁,那些势利小人,当面奉承,背后什么话不说。还有那根本不管不顾的,当面手指头就戳到脊梁骨上,如何消受得起。我见二叔来,只当一家人团圆,从此有了靠山,谁知二叔被抓起来不说,还整日都不理我,我一急才拜托了习公子去二叔那儿说情,二叔你那时不把我看作一家人,我也不怪你。现在父亲都去了,二叔竟也一点不顾念他的独子吗?”
司徒风听他说一家人,呆愣半天,是啊,他脑子里虽然知道自己和轩辕旦、轩辕哀都是“一家人”,可实际上这只是一种认知而已,并未转化为情感的联系。只有轩辕旦死时司徒风才感到那种骨肉相连的心情。说起来,司徒二字除了复仇,对他来说还意味着什么?他总嫌轩辕哀缠着他,但或许这就是亲情的力量?
司徒风一阵默然,遂对轩辕哀道,“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轩辕哀紧走几步,跟着司徒风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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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宏图
“是你请来的旨,叫我出使西燕国?”一进房门司徒风劈头盖脸的就道。
“二叔,”轩辕哀倒也不否认,上前拉着司徒风的袖子,“我这是为了保护你啊。”
“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司徒风怒极反笑。
“密图地宫之事我确实知道,你听我说啊二叔,”轩辕哀见司徒风坐了下来,索性跪下来扑到司徒风膝上,司徒风本来只是想坐下喝口茶,发现轩辕哀这个动作,一口茶差点全喷出来。
虽然是轩辕哀的长辈,二十一岁的司徒风也不过比轩辕哀大了五岁而已,现在这情形,轩辕哀承欢膝下,倒像他儿子似的。司徒风自忖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此刻也臊了个大红脸。
“你起来。”司徒风有点手足无措的道。心下还想着,如果父母兄弟都还健在的话,大家庭里是不是都这样?一种初为尊长的莫名喜悦油然而生。
轩辕哀不起来,只趴在司徒风膝上,抬头闪着圆圆的大眼睛,“西燕国的人早在五年前就有心与二皇子交好,由于轩辕凉不喜西燕国,太子也就对他们很冷淡,他们见二皇子年幼,遂有心交结。但轩辕昙是个连他哥哥都不如的软骨头,又能有什么作为。那时我遂对他们留了心。可能他们见父亲深得皇帝宠爱,对我也就非常奉迎。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此次二叔进京,西燕国的人也一路跟来了。他们告诉我十八年前,他们的国君格日密就知道了地宫密图之事,让我帮着给找到密图与钥匙——”
“所以你就出卖我?”司徒风气得浑身发抖,“你,你!”
“我不是出卖你啊二叔,我是想促成你和西燕国的缔盟!”轩辕哀说到激动处,脸上绽放出期待的光彩来,“当年轩辕敏之建国时,为防止前朝那种皇都被攻陷,整个国家就沦陷的事情再度发生,把他的一些兄弟儿子还有堂兄弟们都分封到各处,虽然轩辕凉继位时杀了不少,轩辕朝现在各地的王侯还是有很多,他们手上都有各自的勤王军。二叔你若想东山再起,光对付轩辕昙根本没用,这一仗必是艰苦卓绝。既然如此,为何不借助兵强马壮的西燕国?西燕国地僻民穷,但是民风彪悍,当初他们能为了银两攻打司马氏,现在为了银两照样会攻打轩辕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二叔,此次前去西燕,正是我们一展宏图之时!”
司徒风听他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心下蓦的一惊,这么多年来他四处经营奔走,虽也小有创获,但若要和轩辕朝正面对抗,仍无异于以卵击石,轩辕哀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西燕国虎狼之邦,又岂能委以重托?
面对轩辕哀的说辞,司徒风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他不知多少次思考过自己和轩辕朝势力对比的问题,也不知多少次思考过要怎样突破那些层层关卡上的勤王军。之前他不是没想过雇佣一些骁勇善战的边地人,但一来苦无良途,二来司徒风有顾虑,所谓的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他们到时不服管束了怎么办?
正在委决难断之间,低头忽然发现轩辕哀面色发潮、神情古怪,似乎非常难受的样子,司徒风忙问,“你怎么啦?”
轩辕哀咽了口口水,“没,没什么,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手指在司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