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们每回相聚必然讨论的话题。
「再看看吧……」
「再看看?」璟月低喊,反应激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你懂不懂?况且他对你也有意思,何不加把劲儿?」
淳临默不作声,任她咆哮。
道理她当然懂,只是……他对她有意思?那纯粹是出自兄长的疼爱吧!
她承认自己是有点却步了,尤其在听过璟月的故事后,她是真的听怕了,不敢想像他躲她躲得远远的时候……她该怎么办?
炮轰似的连环训言教淳临听得心有戚戚然,眼前就是个血淋淋又活生生的例子,前车可鉴,她才不要贸然冲出去当炮灰……
「欸,你有在听吗?」眯起丽眸,璟月瞧她眼神恍恍惚惚的,不专心喔。
「有,我在听。」淳临赶紧点头,要是被她知晓了心中所想,不被骂惨才怪。
本想多说些什么,但眼见祺申徐徐步近亭子,璟月只好悻悻噤声。
「申哥哥。」打起笑脸,淳临把汗巾递给祺申,并动手为他倒了杯茶。
接过汗巾,他拭去额际的汗水,怱道:「待会儿,我带你出去走一趟。」
闻言,她讶然抬眉。
他微笑。「不想出去看看?」
每当璟月谈及在外的所见所闻,她总是安静地聆听着,流眄之间尽是一片艳羡,明白长居深宫的她对外间事物有多好奇,下意识地,他想满足她的渴望。
「想呀!」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她双眸灿亮,掩不住的兴奋在她脸上绽放出两道最美丽的红晕。
看见她雀跃,他心里高兴,哄她、宠她,已成了他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你们准备出去呀?」璟月听了也不觉兴奋起来。「咱们一同骑马去!这时分去骑最凉快了,你也可以顺道去狩猎,说不定还有收获喔!」
她的提议教祺申挑起了眉,算算日子……他也有半年没上马鞍了吧?
瞧出祺申感兴趣,璟月添言怂恿道:「去嘛去嘛!咱们就到城外溜一圈,回程经过金陵楼,还能赶上嫣姑娘的演唱时间呢!」
痛快驰骋后,再上戏园欣赏盛名京师的俚曲……她还真懂得享乐。
「想去吗?」他低头,先询问淳临的意愿。
「想。」她点头,能到外面看看一直是她的心愿。
「j极了!」不待祺申点头,璟月率先欢呼。「咱们各自准备装束,备好马,就在城门外等,不见不散喔!」
「好啊。」淳临笑眯了美眸,她终于得偿所愿了呢。
璟月灿笑又道:「祺申,待会儿可要争气点儿,在城外咱们有可能会遇到那个号称第一骑士的赫穆,拜托你可别跑输了他,那家伙嚣张得咧!」
赫穆?乍听此名,祺申心一绷,不觉皱起剑眉。
那是他今后即便化成灰尘也忘不了的名字……他暖煦的目光蓦然转至冷列。
「临儿,我想瞧瞧你整理手简的进度。」
「呃?」淳临一愣,不了解他怎地突然问起这个了?
「改天再带你出去。」出尔反尔并非他的习性,可他就是不允许她看见赫穆。
淳临还没反应过来,璟月便先叫嚷起来。「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地突然变卦了?」
「再费时准备,天都黑了,实在不宜出门。」他沈声道,深邃的眸子仔细凝睇淳临的眉目,想窥视她可有失落之情,毕竟是他食言了。
「你扫兴!」璟月气喊。「临儿都说想去了,你喳呼个啥劲儿?」
「她不会骑马。」
「谁说的?她每年去承德避暑都会上马背!」
「皇上马鞍前的位置吗?」祺申嗤笑。
「娘的!」失控吼出粗话,她气坏了。「你明知道她不会骑马还在那边询问什么意见?答应了又反悔算什么男人?我不管!我要出去!我要骑马!我要——」
「月儿!」淳临扯了扯璟月的衣袖,蹙起的眉心尽是责难。「别这样,申哥哥说的不无道理,现在出去也太晚了。」
怎么啦?现在连她也跟着同他一个鼻孔出气了?气人欸!
「要真晚了他还提什么主意?害我在这边瞎兴奋得跟什么似的!」挑起了她的瘾头却又马上封住她的兴头,可恶!害她白白高兴一场!
「临儿,我想到你那边去。」紧皱的眉头从未松懈过,他又补充了两字。「现在。」
「好、好的。」结巴点首,淳临慌忙起身,隐约感觉到他的怒意。
「让开!临儿要陪我一同骑马去!」璟月立时抓住淳临的手臂,不让她离开。
祺申锁紧了眉峰。「胡闹!两个女子出外准吃亏,出事了你担负得起?」
「笑话!以前我出外骑马,你可瞧见我出事了?」她反驳。
「你吃惯了熊心豹胆,临儿可不像你!」他脸色铁青,直斥其行。
「罗唆!」璟月咬牙,偏不从他。「再怎么样也有赫穆在,真出事了也有他扛着,你少操心!」
真个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是让她知道问题出在赫穆身上,她铁定欲哭无泪。
这下,他不仅烦心,更觉刺耳了。
「随你怎么着,但临儿不可能随你一同出去。」他一脸坚决,说得斩钉截铁。
还是不肯让步?
璟月眯起凤眸,突然张臂拥住了淳临,低喊道:「有种就动手抢走她呀!我就是要带她出去!老闷在府里陪你种花画花儿,人都闷坏了呀!你这个大浑蛋!」
本为她这孩子气举动哭笑不得的淳临,乍闻其言,顿然方寸大乱。「月儿你别乱说好吗?我没闷坏呀……」能陪他种花画花儿,她那是求之不得好不好?
「听见没?」祺申挑眉,愠色中掺了丝得意。
「你这见色忘友的小东西!」附在淳临耳边压声道,璟月骂得咬牙切齿。
「呃……」她两面不是人,方才紧急澄清是怕被祺申误会,如今却落得被璟月数落她没义气……
「听见了、听见了!」投降似地放开淳临,她口气发晦,柳眉拧得死紧。「你们夫妻情深、夫唱妇随!两人都爱扫人兴致!」
「月儿……」
「碍手碍脚的,待会儿我自己出去!」谁希罕你们呀?哼。
「走吧。」祺申牵起淳临的手,恨不得将她藏起来,教谁都抢不走她。
狭窄的心胸,却裹着庞大的占有欲,她尚未明了他的自私和霸道,便已成了他心坎深处的海棠花,一朵在他眼中,更为娇艳殷红的美丽海棠。
「你出门要小心,明儿个有空再来。」柔声叮嘱,她真怕璟月跟她生气。
明儿个她得上太医院,谁有空再来呀?璟月不理她,迳自生着闷气。
施力握紧了掌中柔荑,他无声催促她的脚步,如此急于带离她,就怕璟月又对她动歪念。
顾不了她的倔气,淳临只好随祺申而去。
「抱歉。」
戛然止步,淳临抬首望向身旁的祺申。
「我食言了。」他沈声道,眼中带着歉意。
她微笑,眸光柔和。「你的顾虑没有错,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和月儿好。」
「临儿,答应我别乱跟璟月出去,她这冲性子,早晚出事。」
「好,我答应你。」在他面前,她总是乖巧得无可挑剔。
得到她的应允,他顿觉舒心,握紧了掌中小手,他又再迈开脚步。
「真想出去的话,那也得与我同行。」半晌,他不放心地又说了句。
「申哥哥,你好罗唆。」她抿唇在笑,怎地还谈这个?不是已经答应了绝不跟璟月乱跑了吗?
「我只想你一切无恙。」他认真道,心知肚明对她的在乎,投放得比任何人都要多。
闻言抬眉,瞧着他那般诚恳的表情,她心窝一暖,默然垂目,清颜似绯桃。
他的话,让她有种被捧上掌心呵护的错觉……是错觉吗?所有人都知道他疼她、宠她,那是事实,不是错觉。
「申哥哥,今晚留在我那边用膳好吗?」红着脸邀请,她忽然觉得好笑,怎么每日风雨不改地前往他的锦园也不觉害羞,如今脸皮却薄起来了?
「好。」他爽快答允,若说她对他总是千依百顺,那么他待她,亦然。
也只有她,能让他戒掉从前为海棠而废寝忘食的坏习惯,那是连福晋说破了嘴也劝不动的习性,而她只是轻蹙了下眉心,便能令他放下楼犁,依时进膳。
承认心系于她,她的欢颜主宰了他的喜乐,她的愁容左右着他的心绪。当他选择了隐瞒赫穆便是她惦记多年的阿哥,甚至竭力阻挠他们可能相见的机会,出于怎样的心态与情感……
举步至此,他已了然不惑。
第六章 深眄
七月初七,不仅是牛郎和织女的相会之期,更是她乞巧求灵之日。
七夕又名「乞巧节」,诸朝以来,无论于宫廷还是民间,都流行着各种乞巧游戏,其中一项名叫「丢巧针」,这是淳临自六岁开始习针起,便从未错过的游戏。
「格格,水来了。」枫依喊道,拿着一碗水放于园中的椅子上。
闻声步出闺房,淳临手执平日所用的绣花针来到椅前,纤指把针平放掌心上,她双手合十,屈膝跪下。
枫依退至房里,留她一人独跪园中。
紧闭双目,她专心一志地向织女祈愿,不仅祈求织女能赐她一根灵针、一双巧手,她更希望自己能拥有像她那般坚贞而美好的爱情。
祺申……刻骨的名字、铭心的爱慕浮现心头,惹她唇瓣掀起甜涩交错的笑痕。
她一直在期盼着,期盼着他会爱上自己,然后成为那个真正与她偕老之人,她盼望着、祈求着,把幽幽心事诉诸织女。
艳阳高炽,为她洒落了一身皓光,映照着她皎洁无瑕的五官,仙姿般的柔美侧颜,直教那个伫立于园门的男人,怦然心动。
踱至她跟前,他以身遮挡她头上的日阳,免她受这曝晒之苦的同时,也打断了她的全神倾注。
似是感觉到他的靠近,她虔诚的神色掠过犹豫,羽睫轻颤,美眸缓睁,儒雅俊颜映入眼帘时,她不禁怔住了。
「申哥哥?」她不可置信地低喊,一脸讶异。
他不是早就上朝办公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我告病假了。」他微笑道。
闻言,她错愕极了,但见他一副精神奕奕、不显一丝病容的模样,她马上意会过来——
「你、你赶快回去,别让人瞧见了——」她心一急,放下了绣花针便连忙跳起来推着他,直想把他藏起来。
敢欺君装病,那还跑过来做什么?快躲起来才对呀!
她着急,他却悠悠笑开了眉目。「这么急着赶人做什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含笑的嗓音掺着些许戏谑,她却无暇跟他开玩笑,迳自猛推着他的臂膀。「你还笑?要被人发现了你装病——」
「是皇上允的。」温声打断她的重重忧虑,祺申挪过那双急于赶离他的玉手,将之握于掌心,稳住了她的情绪,也让自己感到了安定。
昨儿个她没有前往锦园,教他恍若重返过去独自培花的日子,然而,他的心却失掉了以往的踏实,如今见到她,他的心才又踏实过来。
「皇阿玛?」讶然瞠眸,她不明所以。
「皇上说你最重视七夕了,便着我在这天留在府里陪伴你。」而他,乐于领命奉陪。
她愣住,没想到皇阿玛待她仍有这等心思。
「不高兴?」没有预期中的惊喜,祺申为她的反应戚到疑惑。
「不……」她摇首,淡哂道:「是吓到了,我没想到皇阿玛会作此举……」
「那是皇上的宠爱之心。」
她只是淡然一笑,似不在乎也不希罕这份恩宠。
「我以为你会因此而高兴。」换了任何一个深受圣宠的人,反应都不该像她如此冷漠吧?
「嗯……该怎么说呢?」她沉思着:心里也讶异自己对皇阿玛有着这么直接的漠然。「我老觉得皇阿玛……真正想宠的人不是我。」
「怎么说?」他扬眉,想了解她的想法。
「打我出生起,别说是皇阿玛,就连额娘也不多理睬我,我想……若非出了祥妃的事,淳颐才是皇阿玛最宠爱的公主吧。」
小时候,她不过是个贵人所出的皇女,哪轮得到她获得皇上的恩宠?
祺申默然。知道祥妃的事,更了解淳颐失宠后是如何备受冷落,只是没想到这些会跟淳临扯上关系。
「说白了,我只是个替身。」她不是爱计较,只是明白自己的位置而已。
「是你的孝悌才德赢得了皇宠,别妄自贬损。」他相信皇上宠她是发自真心。
淳临摇头,唇边笑意浅薄。「无所谓了,只要额娘好便行。」
皇阿玛那些复杂的情感,她无法一一说个清楚,别人以为他恨透了祥妃和淳颐,但她明白「爱之深、恨之切」的道理,恨着的同时,他也是爱着的。
「看来,淑妃比皇上更教你在乎。」看着她眼底喟然的眷念,他明白身在宫门内的淑妃比她更需要那份皇宠。
身为宫人,谁都得看天子的脸色过活,淳临侍奉皇阿玛不若额娘那般自在,待在皇阿玛身旁,她总有伴君如伴虎的压力。
「这是当然的。」她扬唇,笑靥凄然。「没有额娘就不会有我……你知道吗?我长到五岁的时候,她才第一回抱我呢。」
祺申讶异。「五岁以前,你都让别宫的嫔妃抚养?」就因为淑妃是半个汉人?
她摇首,目光有隐然的失落。「我一直留在她身旁,由钟粹宫的嬷嬷抚养着,她从不要求我前往请安,而我却常常跑到她那儿,躲在门外偷看她……」
平和的腔调藏着难言的苦涩,他敛容,沉静倾听那些不为他所知的往事。
「那时虽然还小,但我知道她是我的额娘,嬷嬷常常唠叨我,叫我别再那样偷偷摸摸地跑去看额娘,还说额娘不喜欢我,我很难过,她就把我抱起来,附在我耳边叹气,说:『谁叫你不是一个阿哥?』」
深深地记得,当她有机会进房请安,额娘却看也不看她,她连一个正眼都吝啬给予……她并非一个从小就被娘疼大的孩子。
孩子的性别,掌握了女人的命运和前途,这是自古不变的定律,不论贫富都挣不开的桎梏,祺申深明个中道理,却有难以压抑的愤懑窜上心头。
为她不忿,更为她心疼,他无法想像这样乖巧的娃儿,竟遭受到那样无情的嫌弃。
「当时我牢记着嬷嬷的话,一心想变成额娘想要的阿哥,学不了他们剃头打辫子,我就跟着那些阿哥前往上书房,躲在窗外听他们读书的声音,里头的师傅都晓得我的存在,他们也不赶我,只装作看不见我,后来是皇阿玛到上书房巡视,这才让他知道了我,也忆起了额娘。」自此以后,额娘终于苦尽甘来。
皇上在人前总开金口赞许淳临聪慧过人,比所有阿哥都早开窍,他偏爱好学之人,她得之荣宠不无道理,而她额娘,算是沾了她的光而一并得宠。
「别人千方百计想得到的东西,居然让你在无意间得到了。」相比那些拚斗不休只为博皇上迎来一眼的阿哥们,她显然幸运得多。
淳临黯下眼,淡道:「可是在别人眼中,那并非『无意』,而是『心机』。」只要任何一方稍微得势,对本就浅薄的手足亲情来说,也只徒增了流言蜚语。
「心机?」他失笑,她还用不上这两个字吧?比起那些一向玩阴的人,她所做的根本算不了什么。
「只要用在对的地方便行。」
抬头凝视他含笑的眸于,她抿唇,他对别人所说的表示认同,她不戚意外。
「你没真的跟着他们剃头打辫子便行了。」说时,他不忘做出安慰的表情。
听罢,她噗哧笑出声来,那是什么话?她有傻到那个地步吗?
唉,哭笑不得。
看她重展欢颜,他不禁也笑开了俊脸。「有想去的地方吗?」
刻意带离那些沈郁话题,他不让她再回忆种种忧伤和不堪。
「嗯?」她不明所以。
「我想带你出去走走。」温声道,他眸里溢满了宠溺。
难得一天的假期,他打算把时间花在她身上,这不仅是皇命,也是他自个儿的意愿。
闻言,丽颜绽开了惊喜的笑靥。「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她从没有出外的经验,不晓得哪处是好玩的地方。
「我可以带你走遍整个京城,走累了就坐下,然后吃尽宫里头没有的东西。」
「会有糖葫芦吗?」她从璟月口中听说过糖葫芦,那是娃儿们最喜爱的零嘴,虽然已经不是小娃儿了,但她还是很想尝尝看。
「当然有。」瞧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他微笑道:「我还以为你真不爱甜食了。」
「我没尝过嘛……」娇声嘀咕,她眼珠一转,心中突生主意。「可以请璟月一块儿出去吗?」她好像很久没见到璟月了,这阵子,她像消失了一样。
提起璟月,祺申心下略沈,面对淳临的一脸期盼,又不忍告知她有关璟月连日来的苦况。
「咱们今晚会到惠王府那边去。」不想坏了她出游的兴致,他决定待今晚才让她知道璟月的事。「五爷设夜宴,所有亲王和郡王都会携眷出席。」
淳临颔首,明白自己躲不了这些皇亲问的应酬。
「今晚还会有『香桥会』。」
「香桥会?在惠王府?」她面露讶异,那不是江南才有的风尚吗?
目睹她眸中的兴奋,他勾起了微笑:心里却泛隐忧。
但愿她能不被璟月影响,并能尽兴而归。
「粼粼星河,香桥引路,可赴鹊会时,只落得,双襟尽湿……」
甜脆动人的歌声袅袅绕梁,有别于传统京戏的浓妆艳抹、锣声喧天,台上的歌姬妆容淡雅,和着十三弦和琵琶的伴奏,于委婉举止问,渗出自成一格的风调。
「这种江南小调是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吗?」
女席间,响起了一声轻啐,无碍台上的演唱,却足以引发这群命妇的一阵热烈马蚤动。
「只要是五爷喜爱的,通通都能上得了台面。」说话的是多罗顺郡王福晋,她媚眼轻蔑,语带嘲讽,嗤笑又道:「都要被爷儿收入房了,还出来卖唱。」
内幕消息一出,命妇们皆听傻了眼。
「不会吧?这汉女被收入房?」五爷待她如此认真?
「汉女嘛,就是擅要心机的小贱婢。」醇亲王福晋跟着轻哼道:「咱们读的是《女范捷录》,你们可晓得汉女读的是什么?」
「什么?」众妇无一不戚兴趣。
「她们呀,先读《素女经》,再读《金瓶梅》。」
「居然读那种伤风败俗的东西?」
「不要脸!」
咒骂声此起彼落,众妇骂得起劲时,却打扰到有意听曲之人的雅兴。
「格格,不叫她们住嘴?」弯身倒茶时,枫依压声询问。
「嘘。」视线不离台上歌姬,淳临宁可忍受后方的聒噪,也不想瞠那趟浑水,与她们一样不自重。
「欸,可有人见着璟月格格了?」
架舌间,响起了夹着笑意的讪问。
「八成还待在闺房里。」
「是十成才对吧?平常瞧她嚣张的哪;—这会儿,她是难得窝囊。」
「庄静格格怎地把话说白了?甭说是窝囊,只是脸丢光了,不晓得该拿什么出来见人罢了。」恣意的嘲弄惹来更多的讥笑,直接逗乐了这群爱幸灾乐祸的女人。
起先是见不得别人的好才在那边七嘴八舌,这下,她们倒自相残杀起来了。
命妇们一个接着一个开腔,语句一个比一个不堪入耳,淳临蹙眉,这回总算切实体会到人言可畏。
「月渐沈,日将升,愁眉难抒又离恨,妾心似月,郎心如镜,盼再相逢仍如昔,莫负泪垂银水前,回首归途,哭别香桥崩。」
歌声戛止,一曲唱罢,台下掌声四起,歌姬盈笑着,躬身退下。
在等待下一个戏班子上台时,淳临站起了身,微笑向众人福了福身,便离开了鸣鹤园。
「都是假冒的吧?」枫依小声哼道。瞧那些个命妇胡言乱语的嘴脸,像极了一群满嘴污言的下人在里头假冒高贵。
「假冒的?」淳临回眸,看着紧皱眉头的枫依。
「不是吗?居然连《金瓶梅》都说得出门。」她撇唇,忽而张望四周,嘴里嚷道:「正主儿都跑哪儿去了?怎地都不管管里头那些乱嚼舌根的下人了呀?」
「枫依,你好好笑。」她假意寻人的模样儿逗笑了淳临。
「是嘛,身为福晋都不管管自己的嘴巴,上梁不正下梁歪,连其他格格也跟着不像样,吵成这样,害我差点听不见台上在唱些什么。」枫依皱眉嘀咕。
「很好听呢,我喜欢。」回想方才的江南小调,她至今仍觉动人不已。
「是很好听啦。」枫依掀唇,笑道:「说真格儿的,我觉得她有点像格格。」
「像我?」淳临一脸下解。
凝视眼前的秋水丽瞳,枫依又摇首道:「不,更像淑妃才对。」
「额娘?」听后不禁沉思,她忽而笑开了脸。「是因为那份江南味儿?」
恍然点首,枫依差点忘了淑妃是半个汉人,身上自然流露出南方佳人独有的柔雅风姿。
淳临微笑着,突然间好想念额娘,可以的话,她真想天天进宫看额娘,可是额娘说她已为人媳,如此三不五时返娘家会让人笑话,只允她一个月里回去一回。
「格格,咱们不回去了吗?」在外闲晃太久不好吧?
「我想去看看月儿。」她颦眉道,来到王府才得知璟月出事了,当她正想动身前往探望时,却又被那些簇拥而来的女眷们给困住了。
「不如让我先去打听璟月格格的住处?」
「我在这儿等你。」她立即应允,着实担忧璟月。
枫依走后,她留在原地等候。鸣鹤园正值笙歌鼎沸,即使走远了也可隐约闻其丝竹之声,余音溺溺问,她想起了今乍与祺申于戏园听曲的一幕。
有他相伴的时间是说不出的、忘形般的快乐,只是别离后,教她徒留满腹惆怅……
每次看他来了,她的心就圆满了,可当他一走,她的心又空了,这样忽喜忽悲的情绪与日俱增,难以驾驭得救她吃不消。
你这样与看着一块「可远观而不可下腹」的肥肉有何区别?
忆起璟月老跟她开的一句玩笑话,她不禁会心微笑,当时话一出口,她俩都沉默了,而后对望,竟不约而同地一起笑到打跌。
璟月那张嘴真是的……居然拿肥肉来跟祺申等量齐观,害她那阵子看到他都会有发笑的冲动。
浅笑间,她抬目仰望长空,不意瞥见有人从鸣鹤园步出,她定眼一瞧,看清了那人正是心底萦绕不断的影子。
纵有百步之遥,可祺申也于瞬间认出了她。
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带着一点狂喜、一丝焦灼地走近她,他不敢相信,一整天下来的携手同游仍满足不了他,对她,竟有如此迫切的思念。
银漠迢迢暗渡……
矫捷的步屦教她瞧得恍神,仿佛看到了横跨鹊桥、踏星而来的牛郎……
从来都认为每年的万寿节便是他们的七夕,乾清宫成了他俩相聚的鹊桥……是否一开始就不该存有这样的妄念?一切都是她期望大了,才换来这么多的失望。
亿起久别相逢那天,他所坦白的话……她就有想逃的冲动,但她逃不掉,只能一直原地踏步,茫然而无措地看着他。
「临儿……」
有气无力的呼唤蓦然响起,打断了淳临的遥思,循声转身,她终于看到了久违的人儿。
「月儿!」她在心底吃了一惊,璟月的脸色好差。
「我把你那个丫头遣回去拿你的东西了……」她嗓音沙哑,双目无神,完全丢失了以往的明艳光彩。
「月儿,你要不要紧?」举手抚着眼前苍白的脸颊,淳临满心忧虑。
「我没事。」她摇了摇首,泪水却渐渐充斥眼眶。「只要不去想就好了……」说着,她呜咽起来。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张臂轻拥她单薄的身子,淳临为她心疼着。
璟月不仅跟着孙鹤龄学医,也在市井中行医,她不收分文的施诊吸引了许多老百姓的青睐,本是美事一桩的善举,却因抓错了药方子、令人致死而成了恶行。
闹出人命本就够惹人注目了,后来惠王爷利用他的权势摆平了此事,可亲王的官衔实在太大了,要不引起皇族的注意,那是不可能的事,本想保住璟月的名声,但窜自各方的流言却把事情弄至一发不可收拾,她顿时间成了众人非议的话柄。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肯亲自抓药、如果我肯亲自煎药……就不会让人抓错了方子也不知道……都是我的错……」她伏在淳临的肩上放声痛哭,好内疚。
「那不是你的错,是药铺的错,何需过分自责?」紧随而来的祺申,瞧她哭得厉害,也不禁出言安慰。
璟月不理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他不懂,有些事她有能力去做,有些错误她有能力去避免的……可她却明知故犯,白白断送了一条人命,那都是她害的。
「月儿,别难过。」柔声安慰着,淳临轻拍她哭得颤抖的纤背。「你在伤心自己承担不了那个责任,对不对?」
璟月是任性妄为,但她更了解她在道义上,是个有担待的人。
她哭着点头,泣不成声地道:「可以的话,我真的愿意受罚……」她宁可被关进牢里,也不愿让阿玛出面「救」她,然后了事。
「我知道你不是存心逃罪,不然你就不会让人拿办官府也不吭一声。」
当惠王爷得知自己的格格闯祸了,她已身陷牢狱被关上了大半天。淳临明白她想为事情负上全盘责任,否则,她随便自称为任何一个惠王府的人都能马上脱罪。
「再说,不是已经查出了错不在你的方子吗?那是药铺的小厮为谋暴利而不顾人命,随便把相似的药材抓进你的方子里。」皱起眉,祺申禁不住又插话。
「你能肯定真相确是如此吗?那可能是阿玛遣人乱编的欲加之罪,要脱罪,只要是有权之士都能编出这种漂亮的藉口!」回过头,她生气地哭喊出来。
挟势弄权是男人的玩意儿,可不代表她不懂!
他连她在为什么而伤心都不晓得,是不是该闭嘴噤声了?
「你要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钻,没人管得了你,可怜了孙太医还对你寄予厚望。」他冷声道,看不过这么大的人还让自个儿的师傅操心。
提起孙鹤龄,不争气的泪水又滑了下来。
「月儿,别揉了。」伸手止住又欲往上拭泪的皓腕,淳临怕她揉坏了眼睛。
「临儿,陪我回房好吗?」她可怜兮兮地问,又想躲回闺房里去了。
淳临立即点头,明白这时候她多需要安慰。
「临儿,你真好。」璟月好感动,噙着泪,她瞥了瞥旁边的男人。「借你的媳妇儿用几天。」哽咽里仍有她改不掉的横蛮。
「什么意思?」祺申拢眉。
「就那个意思啊。」她没好气,懒得再跟他废话,遂转向淳临道:「那个丫头叫枫依对不对?她晚些就会回来……」掩唇打了个呵欠,她哭累了,犯起困来。
忆及她先前说过的话,淳临明白了她想留自己小住几天的意思。
「申哥哥,代我向五皇叔说一声好吗?」她不能就此贸然离席。
勉强颔首,他眉头深锁,在严肃的面皮底下,藏着浓浓的不悦。
不想把淳临留在惠王府,但对她的要求,却又说不出个「不」字来。
得到他的应允,她马上挽着璟月离开,才走了几步,又突然伫足,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跟璟月说了雨句后就匆匆折返,回到他跟前。
「待会儿,可要记得把咱们的香桥焚掉。」她清澈的大眼闪着紧张。
「你不打算亲自焚烧?」他反问道,辛苦做好了香桥却又错过了「香桥会」最主要的仪式,忧她遗憾。
她摇头,眸里尽是惋惜。「我走不开……」
「我把它带回去,改天和你一起把它给焚了。」他另生主意。
他的话教她微笑了。「这哪是随便乱选日子就能焚的东西?」他不是礼部的人吗?怎忘了这祭祀之事的规矩?
「那是你亲手做的东西,我一个人舍不得烧。」深深地看进她美丽的秋眸,他终于道出了心底话。
今午出游,他们买来了祭神用的香粉回府,花了半个时辰才搭成了桥身,她还做了个小香亭置于桥的正中,也以不同颜色的毛线组成桥上栏杆的装饰,这么精致的工艺品,谁舍得把它毁了?
她想丢弃的心血,总教他不舍,上回是海棠图,今回是小香桥。
「你也有分的,不用舍不得。」
「不会没效?」佯装重视礼节的言辞,覆盖着想挽留她的心思。
「不管是你烧的,还是我烧的,都一定有效的。」她笑着确定,坚信牛郎织女定能走过他们所献赠的香桥相会。
看他不为所动似的沉默脸庞,她又道:「别忘了咱们是夫妻——」
蓦然而止的字句,教祺申不禁一愣。
梗在喉间说不出后面的那句「做什么都一样的」,把她呛得满脸通红。
她到底在说什么?惨了……
垂眸懊悔时,她看不见他渐露笑意的眼眸,也不晓得他正怀着同样的悸动。
「反、反正,拜托你了。」
咬着唇,她立即转身,落荒而逃。
第七章 绾结
「想不到她俩感情如此要好啊……」
睁正厅之内,惠王爷吸了口烟斗,眯眼笑道。
「毕竟是堂姊妹,应当的。」祺申沈声道,深邃的眸藏着一抹不耐。
他上当了。
说什么只是小住几天?从七夕到中元节,整整八天了,淳临仍待在惠王府。
璟月再使性子,他就真的要动手把人给抢回来了。
「易中那小子好吗?」吐了口烟,惠王爷又问:「打算娶妻了吗?」
「还没那个打算吧。」祺申如实答道,发现惠王爷挺关切方易中的,每回见着他都会问上一、两句。
惠王爷继续喷云吐雾,想起了从前方易中在府内当书僮的日子。
「奴才恭请王爷金安、贝勒金安。」
「人呢?」放下烟斗,惠王爷询问来人。
「回禀王爷,五格格出外去了。」侍从答道。
祺申眉头一紧,不待惠王爷开口,率先抢问:「公主也跟着出外了?」
她曾答应过他,绝不跟着璟月乱跑。
「回禀贝勒,公主仍在府中。」
稍缓了紧绷的脸色,他转向惠王爷,道:「五爷,能否让我造访牵兰楼?我想亲自接公主回府。」
「成。」惠王爷颔首,并向侍从吩咐道:「巴索,为贝勒引路。」
「喳!」
「失礼了。」向惠王爷拱了拱手,祺申甩袍,迅速离开正厅。
到达牵兰楼后,他遣退了巴索,推门而进,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他皱起剑眉,随即步上楼阁,终于在二楼寻到了淳临。
和衣侧卧的她,睡得正沈。
他走到炕前,恬然无忧的姣美睡容立时映入眼底,他心念一动,顽长的身躯随即压上床沿,纵然已非首次咫尺凝视,可她那近乎无瑕的纯净五官,仍旧惊艳了他双眸。
搁下急欲把她带离此地的浮躁心情,他贪恋起她酣睡的侧颜,不舍扰她清梦,他一瞬也不瞬地瞅视着她。
别忘了咱们是夫妻——
想起她冲口而出的话语,忆起她蓦然嫣红的小脸,他眸中的温柔,渐转深浓。
「我没忘。」俯首往她耳畔低哺,他吻上了她白玉似的耳珠,辗转情丝皆是他予她的万般宠爱。
感到耳边一阵搔痒,她在梦里嘤咛了声,下意识地抓紧了捏在手心的料子。
瞥见她那细微的动静,他这才发现自己压住了她手上的衣料子,正当他试图把料子抽出,不料这举动却惊动了她。
缓缓醒来,她睡眼惺忪,意识混沌,看到祺申,还以为自己在作梦。
「把你吵醒了。」勾起唇,他笑望她眼中蒙胧的憨气,厚实的大掌随即抚上她的粉颊,并宠溺地磨蹭属于她的柔嫩。
真实的触碰教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微瞠了美眸,她在他专注的视线下,不自禁红透了脸蛋。
「申哥哥。」坐直了身子,淳临满脸尴尬之色。「你……你怎么来了?」举起手,她摸了摸凌乱的旗头,难以想像现在的自己有多鬓乱钗横。
又被他瞧着自己睡死的样子了……真是的,干么不叫醒她?他到底来多久了?
懊恼着自己邋遢的难看模样,殊不知她这模样看在他眼里有多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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