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爱妻无双

爱妻无双第5部分阅读

    「你都习惯把东西这么放着?」他瞄了瞄一片凌乱的梨木桌,带点促狭的问话间,溢满了笑意。

    瞧她平日都先把画具摆个整齐后才开始作画,怎么操起女红来,却把桌子弄得一团糟?

    不过,他倒乐见她藏在闺房里,不为外人所知的另一面。

    「呃……那个、那个你等等我……」忙于整理旗头,她顾不了面前那丢人的残局。

    「要我帮忙吗?」瞧她手忙脚乱的,他觉得好笑,需要慌成这样吗?

    「你帮我去找枫依回来啦……」呜,好狼狈,为什么枫依不在?

    「你先下来,我帮你。」站起了身,他牵着她下炕,领她来到妆台前。

    「你会喔?」睁着一双讶然的眸,她从镜中看到他当真执起了象栉。

    「简单的会。」

    「打哪儿学的?」她好奇不已。

    「你忘了?」看了看镜里一脸疑惑的人儿,他俊美的嘴角扬起了笑。「小时候不也曾这么帮你梳理过?」

    每年万寿节都是玩个疯癫才甘休,小小的她,每回头发乱了就一副瘪唇欲泣的样子,回府之后,他开始特意选在额娘梳妆时进房请安,戏着侍女梳头的手势,从中偷师,看了整整半年才弄懂法子,而后再聚时,他都能马上帮她整理好仪容。

    「有吗?」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当真忘了?没良心。」笑着低斥了句,他继续细心梳理,柔顺细软的乌亮青丝绕逼掌心,他暗暗期许日后将要为她梳上一辈子的旗头。

    而后不再言语,一室谧静间只剩他抚发弄丝的细碎声响,隽永得醉人的情愫流窜于他们之间,让一切,尽在不言中。

    梳好了后,她站起来,对他盈盈一笑。

    「你帮我梳头,我给你回个礼。」说着,她走到炕前,拿起方才捏在手上的料子。「你喜欢这个颜色吗?」抖开未完成的棉袄,她往他身上比了比。

    「不错。」花青色的,正合他意。

    她笑得更灿烂了,收起料子,她开始收拾桌子。

    「这几天,都在忙这个?」他轻问,忆起赫穆素来与惠王府来往甚密,他不觉绷冽了脸色。她在这儿会有多大的机会跟赫穆碰头?

    没注意他倏然凝起冷峻的深眸,她不经心地答道:「嗯,还有额娘和皇阿玛的,前天才做好他们的分呢。」呼,五天内赶好两件棉袄,好累喔。

    她的答案,教他的心一沈。

    「为何不回去?」又不是非得留在惠王府才能做好的事,他想知道她留下来的真正原因。

    这不像她,似是忘了自己的夫家,没点分寸得像个乐不思蜀的娃儿。

    「我得陪月儿……」她低声道,假装忙着整理针线,回答得好心虚。

    不是璟月不肯放人,而是她不想走,只要想起七夕那晚的失言,她就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她不确定的事还很多,总怕彻底表明了心迹却遭他拒绝的局面。

    长居深宫让她养成了行事谨慎的习惯,却忘了某些时候,放手一搏是必须的。

    「她还没哭够?」他炯亮的眸子凝着质疑。「她那蛮性子,容得下你边做女红边听她诉苦?」会出外蹓跶就表示璟月心情已然无恙,她根本没必要继续留下来。

    「你很讨厌月儿吗?」

    「什么?」他拢眉,不解她怎地突然谈上这个了?

    「她是率直了些,可心眼儿还是好的。」她微微一笑,又道:「她没你想像的那般横蛮,她只是想有个人陪着,这几天我赶活儿,她也不吵我——」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打断她的话,没耐性听璟月的事。

    「我不想看见你皱眉。」看着他纠结的眉宇,她难掩在乎他的心情。「不想……看到你不开心的样子。」

    关垂的字句,将他心胸里的不悦瞬间驱散,让他确知了她也怀着同己如出一辙的眷注。

    「我表现得那么明显?」他逸出浅笑,瞬间柔化愠色的眼眸透出了无尽宠溺。

    「当然。」被他温煦如阳的笑容所戚染,她娇美的朱唇溢满了甜笑。「你可以答应我不再皱眉吗?你可以安心让我和月儿腻在一块儿了吗?」

    软绵绵的嗓音,像极了向他讨糖吃的娃儿。

    可以的话,他会满足她一切的要求,但他心中有刺未除——

    随手挪过妆台上的一朵秋菊,他垂目端详着,淡道:「在前天,我就想接你回去了,但璟月不允,把你的青绫遣了回来,你可知她当时给我带来了什么口信?」

    她面露诧异。「我不晓得有这么一回事儿……」

    看进她乌亮的大眼,他勾起微笑。「她说,小别胜新婚,要我得熬着点。」

    含蓄地,揭示着也提醒着他们原来的婚姻关系。

    「月儿……真会说笑……」她干笑了声,有点不知所措。

    「说笑?我倒不觉得。」捻下花冠,他将之簪在她素雅的鬓云上,淡黄菊瓣映得她更为清丽可人,他勾唇,赞叹道:「真美。」

    她怔愣住,心跳骤急的那刻,又听见他开口了——

    「认识璟月这么久,这是她唯一说对了的话,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

    简单几句,就让她忘却了他尚未许诺的要求,发烫的心窝,只剩下他最后说的那句——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

    寒露至时,百草凋零,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了。

    淳临向来怕冷,尚未立冬,便已在房里添置火炉,到了霜降,她几乎是足不出户了。

    不再跑到锦园去作画,她镇日待在闺房里,看百~万\小!说、抚抚琴、做女红,似是又回到了从前在宫里的日子,她自得其乐,每天都过得好充实。

    祺申总于酉时来到临安居,让她在忙碌之中,也不失期待。

    「好喝吗?」

    晚膳后,淳临双手捧着瓷杯,向身旁不断倒酒的男人,投以狐疑的目光。

    「不错。」他嘴角抿出了笑意,微醺的俊眸佣懒地睨视她。「你也该喝点,能暖身。」

    「我不要。」她不敢领教,酒嗅起来是很香,但嗅久了就会觉得刺鼻,更别说喝了有多呛。

    「喝了,我保你出外跑个几圈也不觉冷。」

    「我又不是马儿,干么出外跑圈子?」

    听罢,祺申大笑起来,她真是太可爱了。

    爽朗的笑声教她也跟着开怀,挪开他指问的酒杯,她为他换上了新杯子。

    「你来尝尝我的花蜜香茶,好好喝的。」酒能伤身,还是不宜让他多喝呢。

    当她正想为他倒茶,他却一把抢过了她的杯子,将她杯中香茶一饮而尽。

    霸气的举动,挟带着理所当然的亲昵,这样的「不分彼此」,他近来是变本加厉了,可她不觉被冒犯,反而觉得甜蜜。

    她一直所期盼的,终于泛现了些曙光,对于这份感情,她总算有点把握了。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做法。」

    「嗯?」

    他挑眉一笑。「听过蜜酿吗?」

    她摇首,对酒毫无一点认知。

    「那就瞧我的。」掀开盛装花蜜的小瓷盒,他把花蜜倒在杯里,再以酒混合成他口中的「蜜酿」。

    「先闻闻看。」他把杯子递到她面前,含笑的黑眸诚意连连。

    她依言执起了杯子,细闻之下,不禁讶道:「好香喔……」

    「喝起来还很甜,花蜜把酒的那股涩味儿都盖住了,你要不要尝尝看?」

    被他这么一怂恿,她不疑有诈,立刻灌进了一大口。

    「呃——」脸色骤变间,她瞬即发现了不对劲。

    骗人!苦的咧!

    看她瞪大双眼,捣住嘴巴的模样,他忍住笑意,关切询问:「怎么了?」

    不晓得他在明知故问,更不知道真正的蜜酿并非如此难以下咽,她皱紧眉,满眸怨怼,哑巴吃黄连,眼下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进退两难。

    「有那么难喝?」他一脸无辜,又取定她手上的杯子干了。

    目睹他当真把「蜜酿」喝了,她又再讶异瞠目。

    那是能吞的东西吗?

    噍他毫无一点异样的脸庞,她暗自咬牙,不可能在他面前吐出来,那太失仪了,唯有认命,用力给它吞下去。

    喉间滑过一阵辛辣,她皱眉忍耐,松开手,连忙把他递来的香茶喝个精光。

    「好难喝,不仅苦,还带着些甜味儿,味道好怪。」苦着脸,她不忘抱怨。

    「喝习惯了就好。」他笑笑道,又动手为她添茶。

    「我才不要喝习惯哩……」她扁唇嘀咕,干么自讨苦吃呢?

    此时,青绫走进来报时,他们这才知道已快到初更了。

    淳临向青绫吩咐道:「快去准备解酒茶送到额驸那儿。」

    「不必麻烦了。」他又没醉。

    「不行,你明儿个会头疼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她坚持道,之后又向青绫吩咐了些别的事儿。

    听着她的唠叨,他不禁失笑,感觉像变成了她的孩子,要她为自己打点一切。

    「申哥哥,你快回去歇下,别忘了喝解酒茶喔。」向他甜笑道,她今天过得好愉快喔。

    「下逐客令了。」他扬起眉,半开玩笑。

    「很晚了,明儿个还得那么早起,你不怕没精神?」她反问道,小脸泛起忧色,他刚才还喝了酒呢。

    他不怕早朝没精神,只怕她不懂他对她所做的,存着怎样的心意。

    起身踱至她身前,祺申拉住了她正要推门的一双玉手,将之紧握掌心内,深邃的黑眸紧扣她娇美的玉容,他心头炽热,暗自克制着欲一亲芳泽的轻浮念头。

    「你的手怎地还是这么冰?」

    「这是老毛病,月儿说是因为气虚。」纵然并非首次被他紧握双手,可兴许他喝过酒的关系,他厚实的大掌异常火烫,烘暖了她双手,也燥红了她双颊。

    「可有进参?」

    她摇首。

    知道她怕苦,他说服道,「那股涩味儿,久了就会化成甘甜。」

    她还是摇首。

    他莞尔。「你该明白『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的道理。」

    「我不明白。」拒绝接受他的劝言,她索性装傻。

    「我解释一遍好了——」

    「申哥哥!你快回去休息啦!」听他当真开腔解诗了,她差点没笑岔了气。

    她那是故意的好不好?他真的好罗唆……可她的心,却有泉涌般的甜蜜。

    「你真的很不听话。」他皱起眉。

    唉,拿她没办法,唯有去请教老孙可有什么甜的补气方子可供她服用。

    「你也没听话到哪儿去,都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扬眉回敬他,她是真的担心他明早起不来。

    她又在赶人了。

    但祺申恍若充耳不闻,仍待在原地跟她闲聊。

    「方才的蜜酿,可知个中涵义?」他凝视着她,温润的嗓音透出深长意味。

    他专注而认真的眼神教她慎重深思起来,片刻,疑惑的脸容旋即转至欣喜——

    「是在比喻『兼爱』吗?」她星眸灿亮,问得好兴奋。

    听罢,他差点僵掉了和煦的脸色。

    「花蜜和烈酒是风马牛不相及之物,把它们混在一起,也就等于在发挥兼爱精神,贯彻无亲疏厚薄之不同的思想,说明万物皆能融洽相处之道,你是这个意思吗?」她猜测着,晚膳前才跟他讨论过墨学,她自然就往这方面去思考他的话了。

    该说她太好学还是太有想像力?怎么……居然能把事全扯上了墨家理论去?

    「居然让你想到了这个……」瞧她一脸天真,他微笑得很僵硬。

    到底是她太单纯,还是他太邪恶?他们的想法,怎地可以相差这么多多多……

    「还有别的有趣比喻吗?你有『非攻』的例子吗?」询问间,她的小脑袋仍忙个不停。没办法,最近正研读墨家,她满脑子都是那些思想和理论在转呀转。

    瞧她兴致勃勃地问个不停,他暗叹口气,即时敛起了想跟她解释清楚的念头。

    「下回吧,让我再想想看。」他承诺道,没看过比她更爱读书的女子。

    「申哥哥,你真好,是个好夫子呢。」她由衷道,滢澄的瞳眸写满了崇拜。

    他真的好好喔,对她这么用心讲授,哪像以前那个元师傅,翻开书就只会叫她背,一点儿都不像他那样懂得把学问融会贯通,让题目变得浅易有趣。

    突来的感言教他挑起了眉,戏谵道:「看来以后老了,我可以去当夫子了。」

    「你一定可以的。」她对他信心满满。

    他勾唇一笑。「我走了,你也早些歇下。」

    「回去别忘了喝解酒茶。」她细心叮嘱。

    临别时,他跨出门槛的步履忽地折返,转头看着她,他目光闪烁,像有话要对她说。

    眨了眨美眸,她无声等待他开口。

    「你……」举手捏了捏她娇嫩的香腮,他嘴角的笑意掠过一抹无奈。「真不开窍。」

    淳临愣住,凝睇他的眼神困惑不已。

    她什么事不开窍了?

    他但笑不语,转身离开。

    「又做棉袄喔?」

    百忙中的纤指略一停顿,淳临抬首望向青绫,甜笑道:「这是最后一件了。」

    「要是让皇上知道了,龙颜不悦喽!」青绫开玩笑。

    「皇阿玛不会知道的。」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瞧她一口气做了三件棉袄给额驸,手工及数量都比做给皇上的来得细、来得多就知道啦。

    「这话是对的呀。」她直言不讳,对那句带着贬意的谚语表示认同,承认自己的心思的确全盘付予了祺申。

    谈起皇阿玛,自然就想起长辈,想起长辈,也就自然想起了——

    「今儿个是初十吗?」停止了手上的活儿,她有些紧张地望向青绫。

    「对呀,是初十没错。」青绫点点头。

    「今天哪是初十?十一啦!」刚进房里便听见她们对话的枫依,不禁出声纠正。

    淳临和青绫同时惊叫。

    「我忘了去请安!」

    「糟了……你干么不提醒我?」

    「咋儿个我进宫领俸银去了呀,我以为你会知道日子……」

    「好了,先帮我打点事。」放下针线,淳临连忙吩咐:「青绫先去准备补汤,什么材料都可以,请灶房的嬷嬷决定,枫依待在这儿等额驸,他快回来了——咦?我的白玉耳坠子呢?跑哪儿去了?」她翻箱倒箧地寻着,急得要死了。

    真是的,她太大意了,竟然忘了向福晋请安的日子!

    「是皇上赐的那对吗?不是遗留在额驸那处了?」青绫提醒道。

    「是啊……」她想起来了,有回待在隆怡轩内作画,她忘了把礼物带走。

    「格格,挑别的东西送吧。」看出她欲先取回玉耳坠再去请安,枫依建议道。

    淳临立即摇首。福晋酷爱白玉,她不得不把手上唯一的白玉首饰送出去,何况那本来就是要准备送福晋的。

    「可惜了……」枫依不禁低叹,不舍那么漂亮的耳坠落在别人手上。

    随后,她们各自忙去,淳临独自出门,赶着去请安兼赔礼。

    今晨下了第一道大风雪,枝橙屋檐上仍凝着雪块,刺骨的寒冷乍临,让府中所有人都躲到屋里头去了,一片白茫茫中,只见把守各园门的侍卫,以及那道穿梭于彼园问的娇小身影。

    踩着雪地,她不停往手心呵气,步伐越来越急,实在受不了寒冷,她当下选择抄小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踏进屋里取暖。

    到达隆恰轩,她从后门步入正厅,却发现祺申和福晋正在里头谈话。

    她吓了一大跳,不好意思从帘后轻率露面,当下便决定绕回正路,从正门敲门而进。

    莲足正转,福晋的声音却飘进耳中——

    「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纳侧室?」

    心房倏紧的瞬间,她的脑袋轰然空白,双足像扎了根似的,再也无法挪开分毫。

    第八章 盘意

    从户部街一路赶回府,祺申归心似箭,只想马上换掉一身宫服,尽快前往临安居,却没料到才踏进隆恰轩,便见福晋在此等候。

    「都下去吧,待会儿我自个儿回去。」福晋向随侍们命令道,以防隔墙有耳。

    遣退了下人,正厅之内只剩他们母子二人。

    「申儿,你似乎忘了额娘还在等你的答覆。」

    「我的确忘了。」一口就承认了从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更不掩饰脸上那抹不耐之色。

    「不打紧,我亲自前来,就是要提醒提醒你。」福晋挑高细眉,杏眼含蕴愠意。「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纳侧室?」

    「准备什么时候?」祺申好笑地反问。「额娘,我可没答应过任何事。」

    「你明知道你那个不长进的阿哥又传来喜讯了,你就不能争气点儿吗?」

    「他的事与我无关,别拿来跟我混为一谈。」

    「与你无关?地位快不保了你知不知道?」福晋气恼不已。

    老王爷和祺康的父子关系向来恶劣,但自从有了嫡孙晋德后,他们的关系因此而变好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尚无子嗣的祺申自然教双亲不满了。

    「阿哥又为王府添孙,这是喜事,何必把事情想得这般复杂?」面对福晋的怒颜,他只撇唇一笑。「况且,那天我瞧您和阿玛高兴得——」

    「又不是我儿子,我高兴什么了?」有点失控地怒喊,福晋拧起的眉问尽是愤恨。「你阿玛一听见淳颐怀上了第二胎,马上乐得跟什么似的,我这个当元配的,能不跟着笑吗?」说到这里,她完全失控了,脸上只剩一片狰狞。

    「既然清楚自己的身分,就该明白陪笑是您的分内事,这会儿跑来我这儿发脾气又算什么意思?」他口气冷淡,尽管是自己的亲额娘,也受不了她的伪善。

    福晋冷笑。「你倒回去问淳临可把她的身分弄清楚了不?成亲快一年了,半颗蛋也没下过!」

    「额娘!」拧眉低吼,他无法容忍她对淳临的恶意中伤。

    「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的事儿!她从未宣召过你,压根儿无心当你的妻子!你也不必顾忌她是最得皇宠的公主,她既是无心,你再娶十个她都不会有意见!」

    宗室的女儿是金枝玉叶,即便嫁人了也不改娇贵,若非得到女方的宣召,夫妻二人不得同房——祺申没忘掉这个规矩。

    一开始,他们本就对这桩婚事无心,宣召的问题怪不了淳临,尽管如今他想让这段婚姻变得名实相符,也非光凭他一句话就说了算的事。

    他想要她,却更想得到她的心,因此,他不急着揭露企图心,反倒耐心地逐步亲近她,也让她慢慢习惯他渐趋亲昵的举动,并适应他愈加靠近她的距离。

    他爱她,只想加倍珍惜她,不想因一时欲望或冲动搞砸了一切。

    他要她主动摒弃搁在心中的赫穆,心悦诚服地成为他的人。

    然而,福晋并不了解他们之间的纠葛,看他沉默不语,她脸色越发难看。

    「你该不会还念着那个娘子吧?」

    福晋的问话,直教隐身帘后的人儿咬紧了下唇。

    「淳颐说到底也算是你的半个媳妇,你嘴巴一定要这么恶毒?」他冷冷地道,看不过淳颐平白无故地被侮蔑。

    他生气了吗?淳临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却从他冰冷的语音中,感受到他隐然的怒意……

    面对同样伤人的言语,祺申护着她的心情明显比护着淳颐的激动许多——她还是不够冷静,混乱的心绪只剩惆然时,她忽略了他语中鲜明的轻重之别。

    「罢,我不跟你讨论这些。」她皱眉,不忘把话拽回正轨。「反正纳侧室的事你非答应不可。」

    「这算是逼婚了?」眯起眸,他脸色冷峻,口气强硬起来。「我也把话说清楚了,我绝不另娶侧室!」

    福晋当场翻脸。「这是你违逆不了的父母之命!」

    他扯出一抹毫无意义的笑痕,眸色冷沈。「额娘若是坚持,我的确无从反对,但我可以确切地告知你,到时候你只会看到台面上的漂亮!」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他娶了个侧福晋回来,他也不会碰她!

    「你——」不肖子!

    「额娘,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更衣,您请便吧。」无视她盛怒的容颜,也不跟她多废话半句,他站起了身,迳自转身离去。

    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会被转入内室的祺申碰个正着。

    她比他早几步离去,当他们聊到淳颐的时候,她就待不下去了。

    「窃听是件不道德的事呢……」低垂着脸儿,她喃喃自语。

    骗谁呀?根本就是害怕听到他接下来有可能道出仍对淳颐念念不忘的字句……那时候,她根本就跟落荒而逃没两样。

    心情真沮丧。

    她叹了口气,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外头明明冷得教她打颤,可她却没有回去的打算,想到只要走进屋里就得对人扯开笑脸,她就觉得好累。

    一路逛到潋园,她让自己困在梅林里,缓缓穿梭于丛丛梅树间,她无心亦无花可赏,美丽的双眸,只是失神地看着眼前纵横交错的冰枝雪哑……发呆。

    「是和硕公主吗?」

    陌生的嗓音划过耳际,她止住步伐,偏首一望,看见一名男子正向她步来。

    「公子是?」她不认识他,也没见过他。

    「那木都鲁·赫穆,恭请公主金安。」确定了她的身分,他马上打千儿请安。

    淳临心中即时有了底,记得璟月曾提过这个人,是她马背上的劲敌,也是她最讨厌的男人。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公主可否为在下引路?」恭敬的请求自他唇间徐徐吐出,他炯亮的黑眸却紧盯着她,肆无忌惮地阅览眼前这张柔美芙颜。

    她不像一般公主、格格,眉目问缺了那分专属旗人的傲慢,却多了分南方女子独有的婉约风韵,似水恬淡却又不失俏丽,是教人忍不住上前好生疼爱一番的美人儿。

    得此佳人,那个祺申大抵是上辈子烧了好香吧?赫穆在心底嗤了声。

    她看了看他左右无人,不禁疑惑他进府时,怎没半个下人侍奉引路?

    「引路的小厮被王爷召去办急事,我本以为自己会认得路,但可能太久没造访王府了,因此……」他尴尬地笑了,轻眯的俊眸掩盖了里头深沉的城府。

    纵然觉得不大妥当,可他的表情恼丧又无助得太诚恳,实在教人狠不下心拒绝,淳临唯有点头,问道:「你准备到哪儿去?」

    「隆明轩。」

    她点点头,并迈步走出梅林,无声地为他引路。

    「听闻,公主跟璟月格格的感情极为要好,你们如此熟稔,想必公主定然知晓璟月看上了哪家阿哥,对吧?」

    淳临蹙起了眉,脚下步履未停,开始后悔自己对他的热心相助了。

    「公主,在下手上正巧有支簪子,若为您簪上,不知旁人看了作何感想?」

    蓦地停下脚步,她转身看着一直恭敬尾随的男人。「你在威胁我?」她以为这男人会因为她和璟月的交情而巴结她,谁知,这么快就在她面前撕破脸?

    「公主果然是聪明人。」他赞扬着,看似无害的笑颜底下却暗藏狠劲。

    「看来,并非没有小厮为你引路,是你自己故意要走失道的吧?」

    他只是扬唇,冷冷微笑。

    她抿唇,知道自己被设计了。

    「公主,我只要一个名字,请别为难在下。」否则,她只会为难到她自己。

    「我没有你要的名字,请回吧。」她瞥了他一眼,转头就走,却被他一个箭步抢上前,轻易挡住了她的去路。

    「再走几步就会看到守门的,您真那么喜爱我的簪子,我就马上为您簪上。」

    她开始明白月儿为何如此讨厌他了,他的确卑鄙得让人火大!

    「冒犯公主是死罪。」她冷着嗓提醒。

    「公主别忘了自己已为人妇,在下的命可没几两重,比不上您那高贵的名声——孰轻孰重,公主,请慎思。」噙着嗤笑,他寒声警告,誓要撬开她蚌似的嘴。

    「你——」她气得咬牙。「让你知道了又如何?」

    赫穆阴冷一笑,面目狰狞起来。「我会遣人打断他的狗腿,再挖掉他眼珠子剁了喂狗!」不容人置疑的笃定腔调,残暴得像已渗着血水一样腥臭可怖。

    她倒抽口冷气,被他狠辣的手腕吓倒了,单纯如她,从未遇过这么可怕的人。

    他忽地低笑起来,褪尽阴狠的脸庞恢复了最初的慈眉善目,变脸好比翻书的速度般教人傻眼。

    「公主意下如何?」连话,也变回最初的恭维调调。

    「你若敢造次,我绝不轻饶!」她强忍恐惧,他的话或许能吓破她的胆子,可同时也在警戒她绝不能泄漏半点风声。

    「公主是聪明人,怎么老是在做着些傻事?」他叹了口气,满脸惋惜,漫不经心地解开了襟前绳索。「您会后悔的。」

    语毕,她还未来得及了解他的种种言行,他已脱下了身上的大氅,用力抖了开来,再覆上她的肩头——他脸不红气不喘,一气呵成完成了引人侧目的行为。

    出其不意的举动,杀她一个措手不及,她这才发现他手上根本没有簪子!

    淳临气红了脸,尚未扬声斥喝,她身上多出来的大氅已被人使劲扯掉,突来的力道使她整个人向后踉臆,几乎摔倒的同时,她被狠狠拥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那木都鲁,赫穆恭请贝勒金安。」

    及时响起的声音,堵住了她差点吐出的尖叫。

    原来是申哥哥……知道背后有他的支撑,她绷紧的肩膀立时松懈下来,整个人几乎瘫软在他怀里。

    「有劳贝勒。」接过祺申甩来的大氅,赫穆笑觑他额际暴跳的青筋。「告辞了。」把目光调回淳临脸上,赏心悦目之余,也顺道煽煽她夫君的妒火,一举两得。

    留恋似的视线,直教横抱于她腰间的大掌掐握成拳。

    「申哥哥……」满腔惊恐正要道出时,她回首,却看见他满布阴霾的脸庞。

    他放开了她,深沉的眸直瞅她略带慌意的眼。「青绫说你去请安了,可我到额娘那边去的时候,她却说没看见过你。」

    「我……青绫还没炖好补汤,我在潋园里等她……」她试着解释,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跑到隆恰轩去了,怕窃听一事露馅儿。

    「等青绫?」他对她的回答嗤之以鼻。「能让你在太冷天出门的人,真不简单。」他讽道。她怕冷怕得要死,怎会肯待在外头等人?破谎言!

    淳临不笨,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她咬了咬唇,道:「我不认识那个人,刚才我一个人在梅林闲逛,然后遇见那个人没多久,你就出现了。」

    「一个人在梅林闲逛?」他撇唇,嘴角勾出冷冷的笑痕。「说得好像梅林已开逼了梅花似的。」戏谑般的字句渗着一股酸劲。

    她的话听在他耳里,无疑成了最蹩脚的谎言,谁会冒着寒冬天出外对着一列枯枝生出观赏的雅兴?更何况,她是那么畏冷的人。

    假如现在是梅开的时节,他或许愿意相信她——可惜不是,他无法相信她。

    解读出他脸上的不屑,她揪紧了裙摆。「申哥哥,我——」

    「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打断她未完的话,他转身就走,一副听她多说一句都嫌烦的样子。

    假如她对他只有一堆谎言,他不想听。

    亦步亦趋地跟上他疾走的步伐,他冷硬的脸色教她慌乱极了,她不死心地想上前解释清楚,奈何她个头娇小,比不上他的高大腿长,她得用跑的才能勉强跟上。

    这是非常罕见的状况,他有哪回不是跟她手牵手地走在一起?如今,他却把她抛在后头,任她独自追随他负气的背影。

    到达临安居后,祺申厉声吩咐枫依得看管好主子,别再让她独自出门,他凛冽的眼神和严肃的言辞吓得枫依直点首。

    「申哥哥……」及时拉住他的手,她下让他就此离开,小脸满是惶然的焦虑。

    掌上的冰冷教他皱眉,本能地想反握她的小手为其取暖,她却放开了他。

    把他突然锁起的眉峰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心一酸,以为他厌恶自己的触碰,赶紧把手抽回,深怕再惹他不悦。

    「刚才……刚才那个人只是向我问路,他想到隆明轩去……」

    暗自强抑的怒火又再窜上心头,面对她的一再辩释,他开始感到无力了。

    「那个人,一直跟阿哥不对盘。」赫穆不可能跑到仇人的住处去吧?

    她呆掉,知道隆明轩是祺康贝勒的住处,却不晓得赫穆与祺康不和……

    直到他拂袖离去,她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干了欲盖弥彰的蠢事,她抚额呻吟,觉得头疼极了。

    终于跟意中人重逢了,她会有什么想法?

    祺申拧着眉心,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不断揣测淳临的心思。

    已为人妇的她,大抵也只能有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遗憾吧?

    申哥哥,可以的话……不要管我的事。

    言犹在耳的话语使他心胸窒闷,想起她的谎话连篇,他就恼火,她那是为了不让他插手管她的事?

    没忘掉她当日的请求,他甚至连她当时的神情和语气都记得牢牢的,更不可能忘了她对赫穆的那份执念,这,一直是他的心头刺。

    啧,真烦。

    举杯独酌间,响起了敲门声,他眉头一紧,不打算理会,但来人不放弃地又叩了第三、第四……直到第八下,他霍然摔杯,火气攻心之下,他大步上前开门。

    到底是哪个不识相的奴才?忘了他初更后就下准打扰的规矩吗?

    猛然敞开的大门,迎来了不该于此时出现的人儿——淳临。

    他盛怒的脸庞一凛,锐利的双目没错过她正冷得颤抖的身子,他立时抢过她手上的托盘。「快进来!」还愣着做啥?不怕冻死吗?

    走到桌前放下托盘,他立即给她取来貂裘披上肩头,在她忙着呼气呵暖自个儿双手时,他直接挪起她的小手纳进厚掌间,自然而然地烘暖她的冰冷。

    「你的丫头当我在说空话了?谁允你这么晚了还到处乱跑?」他眉头拧得死紧,口气难掩愤懑,瞧她在太冷天里还敢穿得这么单薄就火光。

    「她们都歇下了,是我自个儿偷跑过来的……」她讷讷低语,灵眸睨着他眉问的下快,她抽回了双手,转至桌前舀出红枣银耳汤。「你先喝了这个好吗?」

    「这种事使唤下人送过来不就得了?」瞧她,抖得把半罐汤都洒出来了。

    气归气,他还是依她之言把汤喝了。

    淳临立时焕出安心的微笑。「喝了就别再跟我生气了。」

    原来是赔罪礼?待人把汤喝光了才道出其意,她真的……很狡黠。

    虽然上圈套了,但他没半分怒意,反倒挑起眉,勾出笑痕。「我有生气吗?」

    求和的举动彰显出她对他的在乎,把他先前的烦躁释然了大半,也让他觉得他们之间,并非只是他一人唱着独角戏。

    「有,你明明就有……」他眼底的笑意壮大了她的胆子,她不客气地抱怨起来。「傍晚不听我的解释、不牵着我回临安居,我这么晚了特地给你带吃的来,你还要凶我……」句句指控道尽了她的满腹委屈,他还对她冷嘲热讽哩,哼。

    「你还特地跑来教训我有多没良心。」他当她在撒娇,嗓音仍是笑笑的。

    「你知道就好……」他刚才还用吼的来把她赶进屋里呢,哼。

    看着她娇嗔的容颜,他心情却忒好,张臂拥住了她,他厚实的掌抚上了她随便乱缠的髻儿。「那汤,是你亲自做的?」

    突来的拥抱教她怔住,直到耳边响起他低沉的嗓音,震回了她的心神,她这才连忙点头。「是呀,美食能满足口腹之欲,让人吃了开心,也就消气了嘛……」

    唉,她又撒谎了,那只是她睡前的小点心啦……

    「这么怕我生气?」他沈笑,低问间,放任了长久被压抑的冲动和渴望,吻上她柔若绸缎的青丝。

    「我怕我们就这么闹翻了。」依偎在他健硕的胸怀里,她余悸犹存。

    她在他身上尝到了比惹怒额娘更为巨大的惊惧,她知道该如何讨好额娘,却不知该怎么让他消气,临寐时,她抱膝苦恼了好久,才想到了用美食来打动他。

    「咱俩都不是吵架的料,何来闹翻之说?」他笑了,她待他原是这般用心。

    确定他完全消气了,她又重提傍晚之事,重申她不认识赫穆之外,也道出了赫穆的恫吓,还不忘埋怨他当时拒绝听她解释的态度,害她被人撂了狠话也有苦说不出。

    听毕,他只问了句:「这是你第一回跟他碰面?」

    她点头。「好可怕的人……」好难想像月儿是怎么跟这种人对峙。

    「对,他是坏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