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地中央一动不动。
“哼,怎么瞧不起继室太太,不认我?”邢氏声音高亢起来。
贾琏吓了一跳,噗通一声跪下,不大福气的回了一句“不敢”。
“于情于理,我是你母亲,不管你想不想听我的,也都得听我的!”邢氏大声呵斥道,极其不满贾琏的表现。“长子不晓得听话孝顺,没什么,报了官府,随便治个不孝之罪,尚且还有小的!庶子又如何,长大争气了,一样可以继承家业!”
贾琏哆嗦了下,不敢相信的看着邢氏,眼里有了惧怕,也有了怒火。
“如今既是把你当承袭家业的长子养的,必该挂在我名下。谁也不图你那点孝顺,我也不管你怎么敬钱姨娘,私下里对她怎么好,但最基本的礼度不能废!”邢氏说罢,拍了一下桌子,吓得贾琏身子抖了抖,继续再说,“你几个月不进这院,一来就直奔钱姨娘的屋子,你眼里何曾有我这个嫡母?吃白饭活这么大,竟不懂半点规矩尊敬父母?可知道你犯错问题都会怪在我身上,别人都会骂我不会管教儿子。悠闲的琏二爷,往日真是对你太仁慈了。”
太仁慈?听邢氏最后一句话,贾琏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本以为胡乱认错敷衍就可了事,看来这一回不简单了。贾琏冷吸口气,决定肉疼的放一次血。
“哪里是母亲的错,母亲该教导儿子的都教过了,怪我记性不好。”贾琏油嘴滑舌的狡辩,眼珠子动了动,跟邢氏陪笑道,“前几日儿子出门碰巧弄着一对吉祥如意的金凤钗头,贵重漂亮,想拿来孝敬母亲的,今儿个来的着忙,忘带了,我这就去叫人取来给您。”
这是仗着本尊为了小气贪财,来贿赂她了。
邢氏浅笑:“这会子你拿什么都没用,我已叫人把前院东厢的屋子收拾好了,就是邻着你父亲书房那间。”
贾琏茫然,不明所以的看着邢氏,不大懂。
邢氏示意小红,小红当即取来《孝经》递与了贾琏。“缺什么,就得补什么。这经书一共十八章,你索性就誊写一百八十遍与我。没有错字、滴墨、脏乱之处,方显得诚心。”
罚写书?贾琏惊讶的张大眼,他都多久不曾动笔写东西了。他这人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子,一看字儿就头疼。罚他抄书一百八十遍,还不如打他一顿板子来的痛快。十八遍他尚且要写个六七日,一百八十遍岂非要半年之久?算上不能有错字脏乱的地方,只怕要写整一年才能合格了。
贾琏急得抓耳挠腮,此时此刻他倒心甘情愿的奉献出所有的私房,来换这个该死的惩罚。
“去吧,好好写,这样你总该长点记性了。”邢氏微笑着看着贾琏垂头丧气的向门口挪动,突然想起什么,高声嘱咐道,“对了,既是抄写《孝经》,必要虔诚为好,没完成前不许做其它事,每日三餐我会叫人做你喜欢的饭菜按时送过去。”
第9章婆媳争斗
“……”
贾琏呆愣愣的看着邢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刚才说没记住什么的不过是客套话,邢氏竟然就拿此做借口来罚他!
太太太可恨了!
贾琏恨得值磨牙,以至于贾赦进门的时候清楚地听见“咯吱咯吱”的响声。
“大白天的,家里闹耗子?”贾赦皱眉,露出一脸嫌恶的神情。他可以什么都忍,唯独“脏”不能忍。贾赦两腿僵住,站在原地动不了了。贾赦觉得从什么地儿下脚走,地儿都被耗子先踩过了,太脏!
贾琏以为贾赦暗讽他,抖着唇不去磨牙。他一大老爷们立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色尴尬成猪肝色,委屈的眼眶都红了。可恨他不是个女子,不然早落泪叫屈了。
“你去吧。”邢氏打发走贾琏,看眼还立在那里不动的贾赦,转身进了里屋。
贾赦感到受忽视,不满的叫唤两声,竟没人搭理他。他还是执着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红安排好了琏二爷,跑回来传话,见着赦老爷的情形,连忙解释了。贾赦这才微微好些,缓了缓身,挪动步子坐下来。
“大老爷,不好了,钱姨娘晕过去了。”东窗跑过来,急急忙忙的喊话。
贾赦蹙眉,扭头打量东窗:“请大夫没?”
东窗茫然的摇摇头。
“既是晕了,还不快去请大夫,先来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治病。”贾赦不爽快的嘟囔,把刚才的尴尬气悉数撒到了东窗身上。
东窗委屈的缩了缩脖子,含泪点头告退,转身去清大夫。
过了会儿,邢氏走出来,坐在贾赦身边。
“来哄我了?”贾赦笑嘻嘻的眨眼问邢氏。
邢氏抖了抖眉毛,纳闷的瞧贾赦那两双绽放着异样光芒的眼睛,低声笑问:“你就这么欲、求、不、满?”
“你看出来了?”贾赦惊讶的扬眉瞧她,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重重的点头。
邢氏扬起下巴,意味悠长的叹口气。
贾赦不解的看着她,着重强调一点:“照顾丈夫是你做妻子的责任!”
“老爷若有喜欢的姑娘尽可以告诉我,只要合情合理,我会帮你纳进来。”邢氏回道,目光笃定的看着贾赦,“我有在尽我的职责。”
“我、要、你!”贾赦慢悠悠的吐字,目光灼热,语气坚定不容分说。
“你喜欢我哪儿?”邢氏笑问。
“瑰姿艳逸,云髻峨峨。”
“说点实在话。”
“性子好,稳重,漂亮!”贾赦回道。
“我的样貌是不是触动你心里什么回忆了。”邢氏探究的问道。
贾赦大骇,惊悚的看着邢氏:“你怎么知道?”难不成她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邢氏当然不会告诉贾赦,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表现的过于热烈。那眼神和状态,根本不像是已经貌合神离多年的夫妻。
邢氏此时此刻已经百分百确定贾赦的骨子里住着另一个人,而贾赦也明白她不是邢夫人。俩人心领神会,都没有说破。
本来这关系就有点复杂,若谈感情,只会更加复杂。
邢氏讨厌复杂。
“你倒是说话啊。”贾赦焦急的催促。
“老爷,我早和你说过了,我心中住着一名老妇。”邢氏顿了一下,想了想措辞,重口味道:“你想和老妇做——那个么?”
“别跟我谈年纪,论老,你肯定比不过我!”贾赦怨气滋生,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近三千年了,他熬成一具肉身不容易。为人之后,他能在三天之内化了三千年的怨气,更加不容易。
没有什么理由能阻止他追求好生活!
贾赦盯着邢氏那张脸,饶有兴致的笑了。
“还看,十足像个色鬼!”邢氏瞪她。
“对你,我就是个色鬼了。”贾赦耍起无赖,嘻嘻笑了。
邢氏白他一眼,懒得理他。
贾赦感觉自己被人无视了,很受伤,幽怨的唠叨起来:“你就是纠结的太多!我真图你的相貌?天下美女多得是,凭着我现在的身份,弄个姿色佳的还不容易?说实话,张姨娘可比你年轻又漂亮,我怎么不粘着她,偏粘着你,您心里不清楚?”
“行了,你也知道日久生情的道理。怪只怪你的情生的太快太突然,不是我辈能理解的。”邢氏分辩道。
“喜欢一个人就应该立马热烈追求的呀。”这地方不是这风俗么?贾赦纳闷的想了想,或许他跟邢氏的风俗习惯还真不一样。贾赦琢磨了一会子,打量邢氏,突然眨了眨眼,商量似得笑道,“要不我强上?或许你体会了我真正的好处,就喜欢上我了呢。”
邢氏给贾赦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
“好了,我错了,不和你开玩笑了。”贾赦乐呵呵的赔笑认错。
“你去瞧瞧钱姨娘。”邢夫人预备分散贾赦注意力。
贾赦不满的看眼邢氏,哼哼两声,背着手出门了。
饭毕,贾赦预备带邢夫人去溜达,王熙凤却来了。
王熙凤听说自己的丈夫被邢夫人扣住,当即认定邢夫人针对自己,赶紧跑过来说理。奈何她身份是小辈,要孝敬长得,说话少了底气,终究还得是“哀求”着来。
王熙凤软话说尽,笑呵呵的跟邢夫人商量:“家里好多事儿等着他跑腿去办呢,这管家哪能缺了爷们。求太太体谅则个,原谅他一回。以后他再有错,别说太太,我先罚了他。”
邢氏瞥眼王熙凤,嗤笑道:“你有什么资格罚他?女子出嫁从夫的道理不懂?我看你们夫妻真是一对儿了,你也该好好学学——”
邢氏话未说完,王熙凤赶忙就求饶笑道:“哎呦,您可饶了我吧,我大字儿不识几个的,可没有咱府里的姑娘们有出息。”
“你管家,该明白立规矩的道理。我已放了话,留他受罚,你一句话,又放了他出去。以后我的话,在这家里还有分量么?”邢氏威严的道。
王熙凤见邢氏不给面子,心里不爽快。她聪明的选择告辞后,转而奔老太太房里告状,她不信她斗不过不过一个出身贫贱小户的继室太太。
天色大黑,贾母派人来催邢氏过去一趟。
贾赦已经更衣准备歇息,听了这话,连忙穿衣要跟邢氏一块去。
邢氏拦住了贾赦:“这点事我能应付来,你也累了,早点歇息。”邢氏话毕,披了件斗篷,带着四个提灯笼的丫鬟消失于夜色之中。贾赦站在门口,守望茫茫黑夜,发呆。
“听凤丫头说,你罚了琏儿禁闭?”贾母没好气的问。
“没有紧闭,儿媳只叫他抄写孝经,倒可以日常出入,但不能做其他无关之事。”
“这跟禁闭有什么两样!那孩子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不就是进院的时候,先瞅了眼钱姨娘么。我听说钱姨娘还病着呢,琏儿能去看一眼,说明他心善,有什么错!怎么,你连这种毛病也要挑?”贾母厉声问询道。
“勿以恶小而为之,日常规矩礼数不能废。若每个人都以这样那样的小理由为借口,这家就不成家了。”
“怎么就不成家了!”贾母不赞同道。
“母亲不妨想想,若是大老爷半年不曾拜见母亲,一进这院儿,却先去问候你院里的老嬷嬷,母亲会作何感想?”邢氏举例道。
贾母皱眉,分辩道:“这怎么能一样?钱姨娘她——”
“就是个奴才。”邢氏接话道。
“这……”贾母沉吟。
“况且那会子钱姨娘还没病呢,她气晕了,那是后话。”邢氏道。
“气晕了?”贾母看眼王熙凤。
王熙凤忙笑着解释:“我只听说她晕了,先后的事儿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气晕?”贾母问邢氏。
邢氏冷笑一声,看眼王熙凤。王熙凤谨慎的看着邢氏,担心她嘴里会说出什么坏话来污蔑她。王熙凤眼珠子一转,脑子里瞬间想好了十几种可能性和几十种应对对策。
邢氏沉默,始终看着王熙凤,没开口。
于是,王熙凤决定先说:“她张罗给二爷纳的姨娘秋桐,今儿个病死了。我猜二爷今儿个许是因为这个,才找的钱姨娘。”
贾母准确的抓住“她张罗”这三个字,这个钱姨娘看来不是什么好货色,一个奴才仗着年纪大点,有点资历,竟然干涉到贾琏的房里了。如今贾琏受罚,八成也是沾了这钱姨娘的晦气。
邢氏听着王熙凤模棱两可的回答,浅笑不语。钱姨娘和王熙凤俩人都不什么好货色,由着她们窝里斗去。
因钱姨娘的关系,贾母的气消了大半,笑了笑,跟邢氏商量道:“你说的也有理,该罚那孩子。但你这罚的未免过重,轻些,以后还得帮衬着凤丫头管家跑腿呢。”
“仗着老祖宗的面子好用,去一百遍可好?”邢氏道。
贾母听着去了不少,乐呵起来,稍微满意的看着邢氏,点头。
王熙凤来不及阻止,已然见贾母点头了,气得干咂嘴。八十遍,也不是个小数目,怎么也要个把月了。
邢氏回来的时候,贾赦还在门口守着,唇色微白,显然是天冷开门冻的。
“怎么不加炭?”邢氏责问守在屋里的粗使丫头。
小丫头吓得一缩:“太太,二姑娘的用度原都从老太太那边出的,屋里的添了人,炭用得比平常快,再不仔细些,只怕熬不到春天。”
“去要!”
“今儿个王善保家的已经去求过琏二奶奶了,只要了两盆过来,根本不够。”丫鬟娇红回道。
第10章滚走宝玉
“噢,知道了。”邢氏笑了笑,脱了斗篷进屋。
贾赦搓搓手,跟着进去,惊诧的看着邢氏:“就只是知道了?就这么完了?不像你做事风格。”
邢氏别眼贾赦,心中腹诽:你才认识我几天,就懂我的做事风格?
邢氏叫人熬了红糖姜汤给贾赦,又命人预备热水给其泡澡驱寒。
贾赦洗的白白净净的趴在床上,美滋滋的看着挑灯夜读的邢氏。
“你就是面冷心热,瞧瞧,怕我感冒,又是姜汤又是热水澡的,多么关心我啊,好感动。”贾赦贼兮兮的笑道。
邢氏当贾赦的话耳旁风,继续翻下一页读。
贾赦自讨没趣,无聊的咂咂嘴,顺手拿了一本书,随便翻了翻。
夜深人静,贾赦连连打了几个哈欠,仍不见邢氏有歇息的意思。贾赦耐心耗尽了,呵斥其道:“快过来休息!”
邢氏放下手里的书,起身道:“我瞧瞧琮哥儿去。”
“回来,不许去!”贾赦蹭的坐起身,光着脚下床,直接把邢氏拉到了床榻边坐下。
邢氏看眼贾赦□□的大脚丫子,冷着脸道:“别得瑟,回头病了,还得我伺候你。”
贾赦感受到邢氏的别样关心,甭提多高兴了,嘿嘿的笑着点头。洗了三遍脚,擦了又擦,才把脚送回被窝里。
邢氏这才想起贾赦有洁癖的毛病。刚才贾赦竟然敢光着脚去拉她,那几步迈的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睡吧,别折腾了,我保证不碰你!”贾赦举双手保证。
邢氏点点头,脱了衣裳,只留下中衣。全程贾赦的眼珠子就没眨过,一直狠狠的盯着。
邢氏脸垮下来,默默地同贾赦对视。
贾赦红着脸呵呵干笑了几声,躺下来,盖好被,然后尴尬的翻身,背对着邢夫人。
待丫鬟熄灭最后一盏灯,邢氏也躺了下来,也翻身背对贾赦。
……
次日一早儿,俩人一同起床。
丫鬟娇红、小红带人来伺候,刚巧他们俩头一眼,皆愣住。俩丫头随即了然,闷声低头收拾床铺,识趣的吩咐粗使将一整套被褥全部换新。
邢氏边擦脸边看着粗使丫鬟们的忙络,有些纳闷,随即看到镜中带着黑眼圈的自己,再看贾赦,她明白丫鬟们误会什么了。
邢氏的脸腾地变红了,真不知道脸往哪儿搁。
外间预备传饭,娇红等伺候老爷太太穿衣后,便悉数退到外头忙碌。
贾赦英姿飒爽的站在邢氏跟前,笑嘻嘻的盯着邢氏,她正用水粉扑盖她的黑眼圈。贾赦笑意更浓,口气玩味道:“她们必以为咱俩昨晚折腾了一夜。”贾赦说罢,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和邢氏一样,同样“长了”一对乌黑的眼圈。
可见,二人昨夜皆失眠了。
贾赦有几分高兴,哼着小曲儿去吃早饭。邢氏的脸色则更加忧郁些,一声不吭。
吃过饭,贾赦因有事要先走,不放心邢氏,问她一个人在家行不行。
邢氏不服气的反驳贾赦:“笑话,我一个人当然行!”
贾赦抹鼻子笑了笑,没理会邢氏的厉害,好脾气的笑道:“我尽早赶回来陪你。”
那话到了邢氏的耳朵里,不知道怎么就变味儿了,换成了“我知道你会想我,所以我一定会早回来”的意思。
邢氏懊恼的揉一揉额头,无法理解自己现在的状态。不知怎么,对方一现身,她就会不自觉的暗暗打量;他所有玩笑她的话,都会令她心跳加速,面红耳赤;邢氏甚至开始无意识的关心他,害怕他病了……
深思熟虑之后,邢氏认定是自己‘病’了。
邢氏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夫妻相处模式,她前世与老侯爷做夫妻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样的“问题”。
以前,邢氏与老侯爷每月初一十五同房时,一直都是各睡各的,相安无事。起初,邢氏一直以为正妻的生活就该是这样的。老侯爷温文尔雅,为人正直,爷不碰她,是不贪恋女色。邢氏甚至曾一度为有这样的丈夫引以为豪。直到老爷纳的姨娘们生接连生了五个庶子呱时,邢氏才意料到自己夫妻生活中存在的问题——没有夫妻生活。
原来老侯爷为了抵抗其母当初一口定下的婚事,把报复都撒在她身上了。但碍于老太太施压,老侯爷一直给邢氏应有的‘尊重’。再后来,邢氏对他厌恶到极致,也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幸亏老侯爷缺德,死得早;邢氏又是个不服输的人,硬生生的将五个庶子当成亲儿子抚育成|人,并把他们培育的一个赛一个的优秀。尽管她没亲儿子,但五名庶子子的孝顺劲儿却胜过亲子。
那一辈子也算过得成功了,她也曾也很知足。
直到今日,邢氏才忽然觉得她以前的生活貌似缺少点什么。人生中似乎还有那么几件又神奇又微妙的事儿她没有体会到。
“太太,您叫我?”王善保家的进门半天,不见太太吩咐,终于忍不住主动出口相询。
邢氏闻声立即扯回飘远了的思绪,定睛看王善保家的。“咱屋里的炭还差多少?”
“约莫两百斤吧。”王善保家的回道,提起这事儿,她想起昨儿个在琏二奶奶那儿受的脸色。连忙添油加醋的和邢氏告状,口气不忿道,“外头早有人说道咱家二奶奶嚣张,往日我还不信,只当她管家得罪人了,难免会被人口舌诬陷。昨儿个我算是真真的见识了,什么叫厉害,十个爷们都抵不过她一个。我都快跪地求她了,说尽了好话,她就给了我二十斤的碳,够干什么的,烤十只鸭子?”
邢氏耐心听完王善保家的牢马蚤,不气不恼,唯独默了半晌。王善保家的心里没谱儿,反倒先害怕起来。
邢氏吩咐娇红把邢夫人之前攒的私房钱拿出来。
“这些钱总该够了,你这就去买炭,派人大张旗鼓的给我送回来。事儿办好了自有你的好处,但你绝不能私下背着我玩什么猫腻。”邢氏眯眼,冷言提醒王善保家的道。
王善保家的心中泠然,点头。却不舍得拿太太的私房,劝道:“这可是您积攒了多少年的血汗钱。”
“钱无所谓,这天不能冷着孩子们!”
邢氏说这话的时候,可巧迎春带着黛玉过来。
迎春在外头拉住去办事的王善保家的,听说经过,感动的落泪,回身就去屋子里给邢氏磕头谢恩。
“都说你是二木头,我看你心里比谁都清明纯净呢。”邢氏边夸赞边拉起迎春。
黛玉也替她高兴,笑着用帕子掩住眼里激动地泪水。“你们母女感情很好,令人羡煞至极了,快别亲近了,真叫人嫉妒。”
众人都知黛玉在玩笑,哄笑起来。
邢氏拉着黛玉稀罕道:“我们都挂心你!”
“就是就是,林妹妹,还有我呢。我心里满满的都是妹妹,你比什么都重要。”宝玉追着黛玉而来,一进门,就乐不颠的甩出一句话来表现自己。
黛玉闻言,急了,恼怒的看着宝玉。
“哪来的混账话,你怎能跟你表妹玩笑这个!”邢氏立马瞪眼,训斥宝玉。
宝玉万分委屈,不理解的看着邢夫人,哭丧着脸。奈何此地没有贾母在,不然贾母肯定支持她,好生训斥这个邢氏。
宝玉思来想去不能就这么忍着,他怎可在黛玉跟前随意失了颜面。于是宝玉开始反驳邢氏道:“哪里有混账话,我的话句句真言,发自肺腑,我是真心在乎心疼林妹妹的。”
众人安静下来,看着宝玉。
邢氏打发迎春带着黛玉去抱厦里玩,她则故意留下了宝玉。
宝玉不能跟着林妹妹,本就有几分不满,加之邢夫人刚才又呵斥他,宝玉只会更加讨厌她。
“你若真心在乎你林妹妹,以后再不准说刚才那些话!纵是表兄妹,也不可胡言乱语,白白毁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大太太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了,我说什么了,不过是两句简单的实话,何至那样严重。”宝玉不满道。
“放肆!你小小年纪,岂能道出如此轻浮之话而不知悔改?”邢氏呵斥玩宝玉,见起仍旧摆出一脸委屈到要死的模样。邢氏无奈,冷笑道,“快滚!以后别再来了,大房不欢迎你。”
第11章难堪凤姐
宝玉不敢相信的看着邢夫人,惊讶于邢夫人的言语粗俗。
邢氏冷眼打量他,轻笑:“怎么,你言语可以放荡不羁,就不许我也如此?”
宝玉还想反驳,身边的袭人偷偷从后边拽了一下他的衣襟。宝玉决定看在邢氏是长辈的面子上,忍下气,回身告辞,账回头再算。
邢氏望着宝玉离去的身影,突然喊话道:“年纪轻轻地以后少在人前提什么情啊爱的,丢人现眼!”
宝玉恨得跺脚,带着袭人出了门,就抓着她撒火。“她说的那叫什么话,我从来一心一意对待林妹妹,不存别的心思。她那话分明侮辱我,说的我好像坏透了对林妹妹有什么图谋似得。好姐姐,我真冤枉,我待林妹妹素来真心实意。你跟我这么多年,不明白我的心?”
“明白,当然明白!管那人说什么去,她在府里什么名声你不知,何必跟她见识。二爷消消气,别担心,老太太、姊妹们都会懂你的。”袭人劝慰宝玉,见其情绪稍好些,便交代麝月送宝玉回去,她则有别的事儿要处理。
袭人眼见着宝玉离开,沉住气,转路至王夫人处,将宝玉刚才在邢夫人那里受气的经过讲明。
“她还说过那样的混账话?叫宝玉滚?”王夫人沉脸问。
袭人肯定的点头。
王夫人眯眼沉思了会儿,抬起攥紧佛珠手串的手,示意袭人下去。
王善保家的出去购炭,她掂量着太太给她的银子,足够买一千斤的。都道今年开春会冷的长,买少了将来还得再添置,倒不如多弄些,剩了来年还可用,也不浪费。再说太太早前嘱咐过她,一定要“大张旗鼓”。
午饭前最忙的功夫,王善保家的叫卖炭的赶着乌黑的毛驴炭车进了荣府。小毛驴长得瘦小,驮着一车炭吃力的往府里厨房挪动。
要到地方的时候,王善保家突然抢过卖炭的手上的鞭子。“走的太慢了,我来!”说罢,王善保家的挥鞭照着毛驴屁股抽了一下。
毛驴惊了,拼了命的往前跑,路上也不知道怎么有一块石头挡路,车辙失衡,哐当一声,一车炭全撒在地上了。
这会儿正值饭点,厨房的路上本就来往人多,一车炭赌了路,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卖炭的连忙鞠躬道歉。
“这一趟辛苦你了。”
王善保家的叫人收拾好了炭,格外给那卖炭的人一两银子,叫他买些好草料喂毛驴。
炭拾掇干净了,地上留下一片黑灰。王善保家的叫人拿水冲洗,有好事儿的就趁着这功夫就过来询问缘故。
王善保家的笑道:“太太屋里的炭不够用了,才叫我出去买的。”
众人闻言,再不敢问了,心中都有数。谁不知道邢夫人是最小气不舍得花自己钱,如今逼着她自掏腰包去买炭,可见是房里冷得够呛。邢夫人必是先去跟琏二奶奶讨要无果,才有今天买炭这出。
下人们都知道琏二奶奶不怎么待见大太太,可自古媳妇孝敬婆婆是天理,哪有这般苛责婆婆的。
琏二奶奶这回真过分了!
厨房里几个娘们议论纷纷,舆论由此扩大至全府。
王熙凤听周瑞家的学样说这话,气得摔了茶杯。
周瑞家的吓得噤声,不敢言语。
“每年各屋炭的用度都是有数的,连老祖宗那边都不曾变过。前几天她的人来讨,我这也没有多余的,唯独把自己个儿的那份儿腾出些给她。里外里我挨冻,还要受人挤兑!早知这样,当初不如不给了,至少自己个儿暖和舒坦了。”
“二奶奶消气,想来大太太也不是有意的。”下人不好非议主子,周瑞家的只能这么劝。
“怎么不是?那一车炭少说也有七八百斤,够三口之家烧一冬的了。她就是缺,能缺出这些来?”
周瑞家俯首,再不言语了。
王熙凤撒完火气,又想起还在受罚的贾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跟邢夫人这辈子都别想对盘!
到了撒完气,王熙凤还得装孙子去找邢夫人解释。谁叫她是做媳妇的,不把这套做全了,全府的人都以为是她苛责了继室婆婆。
王熙凤到的时候,邢氏正在教训贾琮。
贾琮刚过了五岁生日,邢氏给他请的先生今日上门教诲。贾琮人却不见了,邢氏出动所有丫鬟寻找,才在房后的角落里找见他,那会子贾琮正乐呵的跟张姨娘和他的贴身丫鬟在墙根边和稀泥。
邢氏一瞧贾琮滚得满身的烂泥,火就上来了,劈头盖脸骂了自作主张的张姨娘,关了它禁闭。随即又教训那丫鬟,贾琮则早早的被抱走去见先生。
“我才转身说话的功夫,你就悄悄地带着他出去玩泥巴,谁给你做得主?我有没有说过,老三以后做什么都要事先通告我一声。”
“奴婢知错,求太太宽恕。”丫鬟回道。
“没法子了,再三强调你不听,非想挨教训长记性。王善保家的,带她去庄子。”
那丫鬟一听,吓得大哭。她长得细皮嫩肉的,哪是去庄子里干粗活的料,那地方根本不是女人呆的地儿。丫鬟悔恨万分,连忙把责任都推给了张姨娘,接连磕头告饶。
王善保家的那容她再说,堵住嘴,直接拽着那丫鬟的脖领子拖到外头去。
王熙凤立在一侧,瞧见这光景,心中乍寒。“再三强调你不听,非想挨教训长记性……”邢夫人这话说的怎么也像是给她听得?
“你来有什么事?”邢氏转而看王熙凤。
王熙凤讪笑着呵呵两声,支吾两声,没去说她早前准备好的那些暗讽的话,只简单找借口解释了炭的事儿,口气很软。
邢氏端正口气回王熙凤道:“知道你难做,可我这不比往年,二丫头、老三都在我这,还有老二,瞧他抄书那速度,估计得等开春了才能走得出去,我总不能叫这些孩子冷了冻了的。你既然掌权管家,就要事事关心,具体分析各房情况。”
王熙凤见邢氏口气还行,以为事儿就这么过了,敷衍的笑着,点头应承。
邢氏瞧她那态度,突然厉声刺她:“我可不是个臭要饭的,随意你打发敷衍!”
王熙凤吓得一愣,王善保家的在一旁劝慰:“二奶奶快跪下给太太认个错,太太必会体谅。”
王熙凤垂着眸子,心里却把说那话的王善保家的凌迟个遍。半晌,屋子里静极了,谁也没先说话。王熙凤越来越忐忑,一咬牙,跪地,勉强自己跟邢氏认错。
“媳妇以后不敢了。”
“回吧!”邢氏不大满意的把她打发了。见王熙凤狼狈而逃,她轻笑了两声。
这媳妇还是真欠管教!
王善保家的见大太太竟然压住了泼辣厉害的琏二奶奶,甭提多骄傲了,连连恭维邢氏。
邢氏瞥王善保家的一眼:“你也安分些,戒骄戒躁。”
王善保家的识趣儿的收了先前轻浮的态度,老实的应承。
张姨娘房内,钱姨娘拉住哭鼻子的张姨娘,同情道:“我早知道你会这样,她前些日子算计了我,我就料到下次肯定该轮到你了。说起来你比我还惨,自己个儿被刁难了不说,儿子也被她抢走了。那人以前小气贪财些,不过是招人烦罢了,现在是真真的恶毒起来,叫人恨呐!”
第12章宝钗进府
张姨娘吓得站起来,往门窗四处看了看,拉着钱姨娘惊骇道:“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怎么,你认命?”钱姨娘拿不争气的眼神儿抬眼打量她。
张姨娘年纪轻轻的,又生了个哥儿,多好的前程,竟不去争。若她是张姨娘,早有法子登上天了,何苦等到今日去受邢夫人的气。
“我认命,不认命怎么办?难不成叫我像赵姨娘那样整日蹦跶,丢人现眼?”
“谁说你像她那样,你啊,唉,算了,说了你也不懂。”钱姨娘叹口气,默默地打量张姨娘一会儿,告辞。
因邢夫人关了张姨娘的禁闭,钱姨娘未免人发现,还是从她来的后窗跳出去。
钱姨娘是贾赦房里年纪最大的,手脚已没有从前麻利,翻个窗往险些跌倒了。钱姨娘打了个踉跄,幸亏有人扶住她。
“东窗,得亏你在了!”
“钱姨娘,”东窗哭丧着脸缩着脖子走到钱姨娘跟前。
钱姨娘大惊,动了动被扶住了手臂,转头一瞧,竟是王善保家的在冲自己贼笑。钱姨娘忙缩了手,底下头,尴尬的不知道怎么解释好。
“请吧,钱姨娘。”王善保家的冷笑。
钱姨娘闷头跟着王善保家的去了邢氏所在的正房,识趣儿的跪在地中央认错。钱姨娘苦跪了半晌,也不见邢氏人出来,她又不好擅自起身走,只得咬破唇忍着,豁出去她这双老腿坚持跪。
今儿个王熙凤又来了,许是昨儿个有些惧于邢氏的威严。王熙凤有那股子偏向虎山行的劲儿,特意拿了刚得到的好东西来‘孝敬’邢氏。
邢氏打量端放在盒子里的一面玉镜子,笑了笑。“你这又是何必呢。”
王熙凤以为邢氏跟她客气,漂亮话穿成串的说,念叨着镜子怎么精贵难得,怎么寓意吉祥的。
邢氏早听腻了这套,却不打断王熙凤,微微笑着听她说完。
“……今年特别流行这样的玉器。您想想,您早上起来,坐在这么气派的镜子跟前梳妆,心情也跟着好了不是。”王熙凤笑颜如花。
“一面镜子罢了,就算是镶满了金银珠宝,用它也只不过是照镜子罢了。世家陈设是要讲究富贵气派的,多是为了给外人瞧,长脸面。平还是该节俭持家的。你这东西藏在闺房之内,也无多大的富贵用处,倒白白费了银钱。”邢氏道。
王熙凤没想到邢氏这般难讨好,脸色略尴尬。她动了动眼珠子,转而看见桌上落着账簿和一张地图,上面标记的似乎是田产庄子。
“您这是?”
“眼看着这家一天天走下坡路,不想法子弄点钱怎么成?这几日琢磨这生钱的法子呢,将来攒些钱,也好叫你姊妹们过得好些。”邢氏看眼王熙凤,淡淡的回道。
“生钱的法子?”王熙凤眼珠子转了转,眼前立马亮了。她送玉镜子,邢氏不领情,原来是没把事儿办到她心坎了。若是她能替邢氏解决挣钱的难题,邢氏或许会松口,饶了自己和贾琏这一遭。
“媳妇倒有个主意,生钱快又安全,几乎没什么风险。您若是信我,就把多余的钱交给我打理,我保证按月给您递上盈利的银子。一两银子少说也有一百文钱的利。”
“噢?利润倒不小,最难得是可以月月有,敢问你哪来的挣钱的营生?”
王熙凤嘿嘿笑了两声,转念想了想,麻溜的解释:“二爷在外头相识的熟人开的铺子,生意好得很,想做大缺银子了。我正好有些钱垫上去,就算入了份子,到时按成分钱,我也已经收了三个月的利了。”
“倒是个大便宜叫你捡着了。”邢氏笑了笑,暗暗审视王熙凤说话时的神态。
“这事儿都好办,不过太太要是也想入份子,还得麻烦二爷走一趟了,事儿不难,我这就去跟他说去!”王熙凤说着就要去找贾琏。
“回来!”邢氏叫住王熙凤,警告道,“我咋说过,惩罚不完成,他就不许干别的事儿。再说,人家的铺子既是生意好,如今也过了三个月了,该周转开了,人家现在未必需要钱了。我这有我自己的法子,你倒不必去操心。倒是你,以后行事小心慎重些,别掌权管了家,就心浮气躁的。”
“媳妇儿明白。”王熙凤费尽口舌,竟落得个吃力不讨好,心里快恨死了。
王熙凤走前,邢氏吩咐道:“出去的时候给王善保家的捎句话,钱姨娘公然违抗家规,理该杖二十,念及她年纪大,又是老爷跟前的老人,杖十吧。”
王熙凤绷紧了身子,点头应下,转头去传话。心里却想:邢氏这出必是又做给她看的!
好容易出了大房,王熙凤气愤难平,对平儿便没了好脸色,但凡大小事都要把她训斥一通。平儿默默地垂首听训